寬鬆的袖口高高地捲起,結實有力的雙腿踩在溪裡。黑駒烏亮的鬃毛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一層耀眼的光芒。
溪裡的男人專心的刷洗著馬背。一片落葉拂過他烏亮的頭髮,澄澈的眼眸在這時抬起,望向那頭正背對著自己的女人。
探頭瞧了瞧烤架上力魚,隨風舞彎起了唇角,欣喜地朝溪裡的水猶寒揮舞手臂。
「寒哥哥,魚烤好了,快上來。」
說完,便忙著取下烤架上的魚。
刷著馬背的手遲疑了一下,靜靜凝視妻子忙碌的背影半晌,水猶寒把馬兒牽出溪裡,然後將它拴在大樹下。
「寒哥哥,你瞧,這魚又肥又嫩,鮮得很,你快嘗嘗。」
魚皮被烤得一片金黃酥脆,香氣四溢,令人垂涎三尺,然而水猶寒只是看它一眼,便無誤地由妻子手裡接過,暫放於一旁。
「寒哥哥?」望著自己被輕握住的手,隨風舞一臉茫然的在水猶寒身旁坐了下來。
水猶寒先是以袖口為她拭淨俏鼻上的炭灰,俊容凝重地開口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隨風舞愣了愣,正準備開口之際,他已拉過她的手,捲起她的衣袖。
「你的自愈能力呢?什麼時候開始喪失的?」
瞪著白布條下的傷口,那是幾天前她在火龍寨被傷的,當然她身上並不只有這道傷口。
「我……」到那間,隨風舞突然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實話!」他的黑眸灼灼地盯著她。實話?事實上,她也不是很確定。「好像……好像是從那一夜之後吧!」
「那一夜?」濃眉輕蹙起。
「嗯,就是『那一晚』。」
妻子羞紅的容顏教水猶寒頓時恍然大悟,他攏緊一對濃挺劍眉,放下了袖口。
「舞兒,你到底還隱瞞著我什麼?」
「我——」隨風舞心虛的垂眼。
「你遇見的那位老者,說的應該不只有這些吧?」隨風舞一臉的心虛,一顆小腦袋瓜垂得更低了。
「舞兒?」
內心一陣掙扎,隨風舞最後點了點頭,「老神仙他……他還說了些其他的——」
「還說了些什麼?」不容許她逃避,他堅決卻不失輕柔的抬起她的下顎。
「他說……」隨風舞支支吾吾的。
「嗯?」他挑起一眉看她。
她微啟朱唇,面對水猶寒俊逸的臉孔,她禁不住地失神。
「舞兒?」水猶寒抑下那股想發笑的衝動,對著妻子皺起眉頭。
逼近的面容令隨風舞慌忙的收起游移的心思,她抿了抿唇。
「老神仙說一旦找到了命中注定會為我帶來奇跡的男人之後,我必須讓他自願與我肌膚相親。」
水猶寒十分訝異,他靜默了半晌,突然放開了妻子,起身退了一步,無法接受地低吼:「這算哪門子的破解方法?」
事實上,只要他心中多愛她一分,那麼她保持人的形體的時間就能延長,相對的,如果他願意傾注全心來愛她,那加諸於她身上的詛咒就能完全破除。是的,破除詛咒需要他的心,他愛她的心。
水猶寒的神情看來仿如準備隨時棄她而去一般,隨風舞心裡一慌,急忙跟著起身,豈知一不小心踩上了自己的裙擺,低叫一聲,她搖搖晃晃的倒向那堆柴火。
「小心!」表情掠過一抹驚慌,水猶寒趕在隨風舞倒地前,身手俐落的將她安全地納入懷中,不過,卻免不了撞疼了她的傷口。
「喔!」
「怎樣,傷口疼嗎?」
隨風舞發白的臉蛋令他蹙眉的想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但是那對緊緊揪著他衣襟的柔弱纖手卻不打算讓他如願。
「寒哥哥,你不能否認自從我們有了這層關係之後,舞兒身上所產生的微妙變化,如今的我幾乎能維持人的形態達三個時辰之久,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表示老神仙並沒有欺騙舞兒。」
同時這也讓她瞭解到,水猶寒是愈來愈在乎她。
他望進她懇求的雙眸,他絕非不相信她的話,只是這所有的一切竟是如此令人難以置信,但,如今真的發生了,他又該做何解釋?者天爺不也在他身上開了個極大的玩笑。
「為什麼你當初不說清楚呢?」
「不,若我這麼說,你會丟下舞兒毅然離去的。」
水猶寒劍眉微揚,瞧了眼緊緊揪著自己的手,沈默片刻,他攔腰抱起了她,兩人在原來那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你相信舞兒嗎?寒哥哥?」
接過那條原本是準備給水猶寒的烤魚,隨風舞眼眶氤氳地咬唇低語,不安的直瞅著他的冷峻面容。
她在擔心著,直到——
「趁熱吃,我已經打探到猢二兩兄弟的行蹤了。」
水猶寒的反應令隨風舞笑顏逐開。「嗯!」忍不住將身子挪近幾分,她緊挨著他強健的體魄,眉開眼笑地嘗起魚來。
這魚真鮮美!
水猶寒靜望她完美的側面半晌,「出發前,先讓我看看你的傷。」
從烤架上取下另一條半烤焦了的魚,水猶寒突地聞到了她身上隱約傳來的花香——她在耳朵上別了朵茉莉。
景陽縣裡的怡春坊一如往常般地熱鬧,門前是車水馬龍、人潮絡繹不絕,坊內更是燈火輝煌,耽籌交錯。
「為什麼我們要來這種地方?寒哥哥!」變身成幼狐的隨風舞將頭探出水猶寒的衣襟,綠眸對上水猶寒的黑眸。
「我探聽到猢二在兩天前曾來這裡找過一位李姑娘。」
水猶寒漫不經心地低聲應著,他把幼狐的頭按進懷裡,然後在抬春坊姑娘的熱情招呼下,跨進了門檻。
面對擦身而過,不時對水猶寒表露好感,頻頻對他拋媚眼的群芳,蜷縮於水猶寒懷裡的幼狐則是呲牙咧嘴地表示它的怒意。
此刻,一名老婦人正向他們走來,瞧她一身的珠光寶氣,笑得合不攏嘴的模樣,想必是怡春坊的嬤嬤了。
「大爺是第一次到怡春坊吧?這邊請。」因為是生面孔,金姥熱情地招呼著,忙不迭地差人奉上香茗,陪笑招呼道。「咱們這怡春坊的姑娘是個個貌美如花,不過,既然大爺你是初來乍到,那何不讓我金姥為大爺介紹幾位漂亮的姑娘?」
「不必了,這兒可有位李嬌奴姑娘?」
心中暗自打量著水猶寒的金姥,讓突然擺上眼前的白花花銀兩眩花了雙眼。
「有是有。不過,嬌奴她——」
水猶寒又放了錠銀兩,他不動聲色的望著眼底儘是貪婪之色的老鴇。
只見金姥吞嚥了下,一張嘴幾乎咧至耳後,她立刻喚來一位姑娘。
「小月,嬌奴呢?」
那名喚作小月的姑娘先是看了金姥身旁的男人一眼,然後又迅速的別開眼,粉臉霎時嫣紅一片。
「回嬤嬤的話,小月不清楚,或許元元姐知道。」
「那麼,你帶這位大爺到元元那邊,切記要交代她好好服侍人家,千萬不可以怠慢了。」
「小月明白,大爺請。」
小月終於注意到幼狐的存在,因為在她接近水猶寒之際,她聽到一聲充滿敵意的嘶叫聲。
壓下心頭的詫異和好奇,小月領著水猶寒步出偏廳。
陳元元是個長相甜美、舉手投足間流露著嫵媚嬌態的女子。
生張熟魏的生活對陳元元而言只能以麻木不仁四個字來形容,她已經許久不曾有心動的感覺了。
此刻陳元元臉上的笑容是千嬌百媚的,但是當那只存心搗蛋的小傢伙試圖在她無瑕的臉蛋留下痕跡時,她不禁皺起了一對修飾完美的細眉。
水猶寒也跟著蹙起眉頭,他手臂一個橫陳,毫不費力的抓起幼狐,走向門口。
「別亂跑。」合上門之前,水猶寒遲疑了半晌又道:「別搗蛋!」
無視綠眸無言的指控,他將它隔在門外。
然而水猶寒的威脅並沒有發生作用,事實上,他在房裡待不到半個時辰,就被人家萬般客氣的「請」出閨房,送至大門口,原因無它,只因手腳靈活、調皮搗蛋的幼狐在這之間充份發揮了它破壞的本事,把怡春坊裡裡外外鬧得是雞飛拘跳,客人見狀紛紛走避,氣得金姥險些吐血。
離怡春坊只有幾條街的客棧內。
一陣夾帶請香的冷風驀的由半啟的窗扇吹了進來,水猶寒仰頭喝盡杯內的茶水,起身走向前關上窗。
返身走回桌几前,他把預先拿出的藥粉適量地倒在茶杯裡,又加了數滴金色液體後,以一旁備妥的竹棒攪拌著。「你會著涼的。」他忍不住對在他眼前晃了半晌的身影提醒道。他那氣憤的妻子,在變回人身之後,忘了為自己裸露的嬌軀披件衣物。
隨風舞突地停下腳步,瞪著他低垂的俊容半晌,她伸手抓起身邊那件披風。
「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在生氣嗎?」抿成一條線的唇角似乎牽動了一下,黑眸仍專注於手上的動作。
「嗯,但是我不明白你在生什麼氣?」
「你當然明白,你怎麼可能不明白?」她不可思議的低叫了起來,「你和陳元元孤男寡女的在房裡單獨待了老半天。」
「不,半刻鐘不到。」
「我不明白老半天和半刻鐘有何不同?天知道那女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會不會對你做盡……」
「做盡什麼?」他首次抬眼與她對望。
在黑眸的注視下,她的胸口一如往常般「撲通!」狂跳了一下。「做盡……一切能勾引你的事來,那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打從你踏進她房門的那刻起,就一直在做這件事,我在旁邊可是瞧得一清二楚。」
「她是唯一知道李嬌奴去向的人。」
「那也不需要推舞兒出去啊!」
劍眉輕佻起一邊,「這其中的原因我想你是最清楚的吧?」
高張的氣焰霎時被澆熄了大半。「我……我只是討厭她看你時……恨不得……很不得將你一口吞下的眼神。」語氣頓時有些理不直、氣不壯。
將我吞下?濃挺雙眉同時揚起,為了不讓她看見他唇上浮現的笑意,水猶寒起身端起調勻的傷藥,在床沿坐了下來。
「過來。」
溫柔的口吻仿如蠱惑,令隨風舞沒有遲疑的靠了過去,一如這幾天般,她讓夫君為她取下披風,然後再將自己一頭長髮高高撩起,露出凝脂雪白地細頸。
「寒哥哥——」
「我說過,我不會占惹除了我妻子以外的女人,你實在不該花人家的臉的。」
想起自己被匆匆請到大廳,瞧見金姥奮力扭動一身老骨頭,企圖用下頭頂那只幼狐的一幕,水猶寒不禁失笑。
「都怪那老太婆威脅要剝了舞兒的皮來當她的腳墊!」
她還記得當金姥在他懷裡瞧見她變身的幼狐時,差點沒當場昏死過去。
隨風舞今晚首次笑了開來。
「寒哥哥,要不是礙於你背後那把大刀,怡春坊那幫人豈會讓你我全身而退?呵!」
水猶寒沒有回答,依舊沉默的替妻子上藥,唇角隱約的笑意則始終保持著。
她傷口痊癒的速度令人驚訝。
藥膏清涼的氣味在窒內瀰漫開來,隨風舞靜靜的讓他為她上藥,感受著他帶繭的手掌在她肌膚上帶來的一波波異樣感。
突然間,她皺起了眉。
「寒哥哥……」
「嗯?」
「舞兒的……的傷口是不是很難看?」她咬了咬下唇,輕聲道。
水猶寒停了下來,瞧了她雪背上的傷痕一眼,繼續抹著藥。「不會的,它們只會留下淡淡的疤痕。」
「那麼,寒哥哥你最近為何都不再抱舞兒了?」
「昨晚你就在我懷裡。」
他輕輕扳過她的身子,彷彿對她玲瓏曼妙的嬌軀視若無睹般,先是對著她胸前的傷口輕蹙起眉,然後又將殘有的藥膏塗抹於該處。
他的漫不經心令她有些心急,「不是的,寒哥哥,舞兒是指……是指肌膚相親,你該明白的。」
這樣他都能無動於衷?一定是她不夠好,勾不起他的慾望。
感覺他的手指在上藥之際不經意的碰觸到她凸起的一點,讓它霎時變得尖挺……隨風舞體內迅速竄起一股熟悉的騷動,她不禁吞嚥了下口水。
粉嫩的臉蛋紅得煞是好看,隨風舞悄悄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正盯著她看呢!
俊容的表情如此高深莫測,在隨風舞幾乎就要確定在他眸裡閃爍的光芒是與她相同時,他已將披風披上她的身,將她緊緊包裹住。
「我明白『那件事』對你很重要,但是我怎能忽略你身上的傷呢?忍耐點,過幾天你的傷就能完全痊癒了。」
原來他是擔心會不小心弄痛她的傷口。雙手揪著披風兩邊,隨風舞微笑望著水猶寒的背影。
「對了,不知李嬌奴的情形如何?可有消息?」
「嗯,原來那李嬌奴不過是陳元元身旁的一名丫鬟,聽陳元元說,兩天前確實有人來找過她的丫鬟,但是她並不清楚對方是誰?至於我們要找的李嬌奴,她今兒個午後為主子買胭脂去後,便再也沒回去過怡春坊。」
「那咱們豈不又斷了線索?」
「也不盡然,陳元元無意間曾聽李嬌奴提起她有個親戚就住在不遠的一個小村莊,明天一大早我們使啟程前往。」
巡視完門窗,水猶寒吹熄燭火上了床榻,一把大刀就擱在伸手可及之處。
隨風舞往床裡頭挪了挪,在水猶寒躺平之後,忍不住又靠向他的軀體。
「寒哥哥,舞兒一直很好奇寒哥哥和那兩兄弟之間到底有何深仇大恨。」
將柔被輕輕覆蓋住他和身旁的人兒,水猶寒將手枕於腦後,靜靜凝望著天花板,透過窗紙的月光隱約照著他冷硬的臉部線條。
「他們和我並無深仇大恨,但是背後的主謀卻有,他們的老大在五年前策劃了一宗滅門血案,而慘遭滅門的主子正是我的朋友。」
他向來獨來獨往,若真要說他有稱得上「朋友」的,也只有兩人,降龍堡的胡雕即是其中之一。
水猶寒的眼神閃爍了下,他仍舊凝視著上空。
黑暗中,他彷彿又聞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淡淡茉莉香,雖然隨風舞今晚並沒有在耳畔別上它。
夜過子時,朵朵烏雲突然密佈星空,皎潔的明月頓時失去了蹤影。
片刻,窗外已傳來小雨敲打窗欞的細碎聲。
在睡夢中亦保持著一定警覺性的水猶寒,驀然睜開雙眼。
是逐漸響亮的雨聲醒了他?非也。
突然,房內少了月色的照映,只剩斗廊外那盞燈籠隱隱照亮床頭。
緊繃的神經在剎那鬆懈下來,水猶寒不語,與身邊那對綠眸對望著,舉手將垂落於她臉頰的那柔絲緩慢纏繞於指間。
「你的傷——」
「不礙事的。」唇畔的笑靨更添幾分嫵媚,「只要你不亂動。」
水猶寒詫異眨著眼,「你……你怎能確定我會受你蠱惑?」
「因為這裡。」她纖手輕輕壓在他的胸口,即使隔著衣物,她依舊可以清晰感受到他的心正快速的鼓動著。
「或許我會更重視你的刀傷。」
「不……」纖柔玉手已探進他衣內,「你會嗎?」她的黑髮與他的在床上交雜,她將紅唇輕刷過他微抿的唇。
此時此刻,除非他是柳下惠。
「你最好祈禱明晨我倆不會為今晚的行為而後悔。」放開她柔軟的髮絲,他封住了她的唇。
對於自己色誘成功,隨風舞露出了笑容,她不認為自己的傷對「這件事」會有任何的阻礙,不過他的關心又再次證明她在他心目中與日俱增的份量。
她情不自禁的捧住他俊逸的面容,毫不保留的印上吻,與他唇舌糾纏,直到兩人幾乎透不過氣來。
「你不認為你這身整齊的裝束對我而言極為不公平嗎?」微撐起身子,她以食指輕輕描繪著他堅毅的唇形,碰觸他結實的胸肌。
他笑得十分邪氣,卻也十分迷人,勾起一邊唇角,他一聳肩。
「既然主導權在你手中,何不由你來?」
為了不讓衣物拭掉她上的藥膏,數天來,她一直是身無寸縷的窩在他身側,若說他並無任何一絲遐想,其實是騙人的。
美眸眨了眨,隨風舞嫵媚的笑開了。
不消片刻,隨風舞已剝除他身上的衣物,嫣紅一片的雙頰並非羞赧所致,而是因為他灼熱逼人的注視。
「隨風舞,你真是個奇特的女人!」身後透露出一絲驚歎。
水猶寒唇角微揚,鐵般的手臂籠住了她不盈一握的柳腰。
對她而言,他又何嘗不是呢!幸好當年她尋短不成,否則又怎能遇見他,若非老神仙的指示,她又怎能得知他就是帶來奇跡的那個人,還有——倘若沒有詛咒,她是不會遇見他的。
這一刻,隨風舞似乎不再那麼怨恨加諸於自己身上的血咒了。
唇角含笑,她迎上他的唇,如將自己滿腔的愛傾注於這一吻般,吻得火辣……
窗外的雨漸歇,烏雲也逐漸散去,一輪明白又掛上了天際。
銀色月光悄悄爬上床沿,卻因為紗帳裡的旖旎春光而羞紅走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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