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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節


  范倫汀娜的車停在外頭,車門是開的,她在等智子上車,她瞅著智子眼底的傷痛。

  「你終於嘗到我當年的苦了,知道我是怎麼被他們倆折磨著。」她面無表情地說。

  智子睇著她,她不像個壞女人,她只是恨他,她要復仇,她要令他痛苦。

  沒有愛情的女人的快樂是殘缺的,因為可以恣意溫柔,姿意嬌縱的能力無處發揮。

  「那年我十五歲,我們在大溪下游烤肉,還搭了帳篷,」三人一塊露營,是多美好的事。夜晚突然下起大雨,原本乾枯的河床一瞬間暴漲起來。帳篷雖搭在高處,但半夜也開始進水,水流一直滲透進帳篷中。我和黛芙妮一人倒在他懷中一人枕在他腿上,在那二尺半的空間是我有生以來最大的幸福。」

  她語調平穩地說著,卻令智子悲從中來。

  誰錯了?錯的到底是誰?

  「你恨黛芙妮奪走他的愛?」智子能體會這感受。

  她微笑。「這世上所有事都不公平,感情最最是。我姊姊黛芙妮毫無付出,她甚至不愛秀雄,她卻得到他的一切,他用青春替她照顧女兒,我再再努力付出所有也得不到他一絲愛意,恨如何不產生?我不甘心。」

  智子瞅著她,她語調沒變,依舊溫柔,一個人能把情緒控制到這種地步。

  那恨已滲進骨子裡,她怎會不明白,只是性烈的智子怎麼也做不到,陰毒在傷別人之前會將她的五臟六腑先毒麻掉,她學不會也不敢學。她已經夠墮落了。

  「你最終的目的還是要他愛你的,是不?」因為她的冷淡,智子也將自己的情緒控制得極好,雖然彼此是敵人,她至少有人格,即使壞到底了,她還是個人。

  智子不會用對畜牲講話的方式對她。

  范倫汀娜嫵媚地眨著眼,點燃了煙斗,一舉一動無一處不美。可是她的心像曬的豆莢,裡頭是空的。

  「我得不到就會毀了他,沒有其他的路走了。」

  她的恨累積太久,像瘀黑的血,污染了她美麗癡戀的心境。

  「你原本是美麗的,不論是外貌或內心,但秀雄毀了你。」智子平靜地看她。

  「你是個可怕的敵人,如果你不愛秀雄那多好,我們至少可以當知己。」

  「我不可能因為你這麼說就放棄秀雄的。」

  她眼中閃過一抹殺氣,依舊媚麗地微笑。「如果我要殺你呢?」

  用這麼嬌的語調,別人不知道還以為她在開玩笑,但智子知道她是認真的。

  她不怕死?錯錯錯,死亡太可怕。

  她依戀活著的感覺,但如果沒有秀雄,她永遠都是快樂自在的白鴿,然而秀雄像黑夜,愛上黑夜的白鴿早已迷失了方向。情願墮落。

  是愛情給她的勇氣,智子驕傲地仰頭瞅著范倫汀娜。

  「如果你要殺我,現在就可以下手。」

  她訝異智子的反應。「你不怕死?」

  「我很怕死,但我更怕失去秀雄,你隨時都可以下手,我活過今晚之後會寫下遺囑的。」

  智子的倔強絕對不下於她,即使外表看起來柔弱,但她決不認輸。

  「如果不愛他,難道你不能活?」范倫汀娜疑慮萬分。

  「不是不能,是不想,你呢?沒有了他,你活的開心嗎?」

  范倫汀娜難得失控地大笑起來。

  「我已經很久不明白,要如何做才能開心了,也許殺了你之後我會開心一些,至少離我編織的夢想又近了一些。」

  「也許你的目標是錯誤的,你改變不了秀雄的。難道和他同歸於盡會使你快樂?」

  她陰毒地笑著。「我快不快樂是另一回事,至少他也不快樂,只要他陪著我,我就能感受一絲幸福,也許只有一瞬間一剎那,生命還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就讓我成為那些朝生暮死的昆蟲吧!」

  她比智子墮落得深切。

  「你不會成功的,祝你早日覺醒。」智子下車,夜幕已黑沉,星光忽明忽暗。

  范淪汀娜欣賞地說:「我捨不得殺你,真的,你是另一個令我欣賞的女子,可惜你命不長了。」

  智子無所謂地聳肩,牽著自己的腳踏車離去。

  誰知還沒到家,一個陌生人影閃出,狠狠地捅了她一刀。

  那人是阿健,小雪的生父。

  他咬牙切齒地說:「這只是給你一個教訓,叫你下次別太囂張,我如果拿不到錢,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智子一手扶著傷口,一邊嚷著:「那你最好殺了我,要不,你永遠拿不到錢,「永遠。」

  智子說完就跑,她寧可死在范倫汀娜手裡,也不要死在這人渣手上。

  巡邏警車正好經過。智子大叫:「救命啊!有人要殺我。」說完她便因緊張且勞累而昏厥過去。

  再醒來時秀雄已在智子身邊。

  他見智子清醒,緊緊地擁著她,智子見他焦慮緊張的模樣,輕笑道:「你沒哭嗎?那我傷的還不夠重嘛!」

  他既心疼又氣惱。

  「你還笑得出來,還有心情胡說八道,我真是服了你了。」

  「見你著急真好,不過好可惜,你沒哭,為何不為我掉淚呢?如果你哭了,只要一滴眼淚,我也心滿意足啊!」

  他眼裡的憂鬱逐漸加深,越來越濃。

  「也許強留你在我身邊是個錯誤,我不該留你的,這根本是害你。」

  秀雄愛憐地摩挲智子的臉,把她當成孩子般寵愛。

  「你啊!越看越美。」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哪裡美?」智子受了傷躺在醫院怎麼還會美呢?真怪了,她想都想不通。

  「靈魂美,早就超越了外在的美。我覺得你對我的重要性,一日勝過一日,你的愛已滲透到我生命裡,叫我害怕。」

  「害怕什麼?難道你不想我愛你?」她哀吼著。

  「不,恰恰相反,我渴望得到你的一切,卻又怕你有一天看清了一切就會揚長而去。」

  「我不會。」智子緊緊地抱住他的腰,將頭貼著他的大腿捨不得放開。

  「你既倔又烈的,很難說,也許我有一天又惹火你,你難保不會遺棄我。」

  她不放開他,人縮成一團,白皙的臉摩挲著他的腿。

  「我什麼都沒有,沒有絕世容貌、學識、家世、才華,什麼都沒有,除了一顆至死不悔的心,一份堅強的毅力……一無所有,有了你之後,我知道我再也無法回到之前,是你豐富了我貧乏的生命。」

  他握著智子的手微顫著。她知道他也許是深深感動了。

  「我在想……你是不是已經有點愛我了?」智子仰起頭來,直視他那一泓如深潭的眼神。

  秀雄暢笑著,笑得眼淚差點掉出來。

  「能不能停下來,有一刻腦中別猜想我的想法?」

  智子深情地輕撫著他的臉,想了很久才說:「如果你希望,我會盡量,但恐怕做的很差很差!因為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想,要怎麼做才能真正得到你的心,真正讓你愛我,越來越深,不管是吃飯、睡覺、上廁所,或其他時候,我是為你而活的,每一刻鐘裡……」

  他的淚順著眼眶滴了下來,雖然只有那麼一滴,但她心裡的震撼大得叫她啞了嗓子。

  「你不相信,所以笑得掉淚嗎?」她輕咳了兩聲,想叫自己鎮定。

  「我這輩子只哭過一次,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傷心得痛哭,而這次是為你的傻,我有什麼好呢?多年沒付出過真心的我,早就忘了自己還會感動。」

  「那是因為你開始融化了,心裡的冰山開始解凍,你才聽得進去我的聲音。」

  他把她的上半身抱回枕頭上放好,眼中燦光四射。

  「我第一次看見你,以為你只是個大孩子,童心未泯,你的外表有一種天真稚氣,不是很熱情的那種,反而是有點離世孤冷的神韻,以為你該是軟弱需要人呵護的,哪知你時時刻刻都在保護我。」

  「我保護你了嗎?」她自己都不知道呢!「為何給你這種感覺?」

  「你像個天使,我的守護神。現在你受傷了,換我來守護你。」

  她玩著他的指頭,嘟著小嘴。

  「你要守護我,還要把我送走?我沒看見你會很想你耶!怎麼辦?」

  她根本不想他離開她,完全不想。

  「又沒多遠,就在東京,我有空就會開車去看你和小雪的,好嗎?還有件事我已經做了卻沒告訴你,不知你會不會生氣?」

  智子眼瞪得好大,緊張地問:「什麼事?」

  「我……向你父親提親了。」

  「是嗎?」她露出笑臉。「我父親說要多少聘禮?」

  他露出詭異的笑容。「他說他的女兒非常頑劣,有人肯要就不錯了。」智子掐他的手,他痛得大叫:「拜託,你是病人耶!哪有病人的樣子,別亂施力,小心傷口裂開。」

  智子一聽稍稍緊張,看了一下傷口,忍不住哀哀叫。

  「慘了,慘了,肚子破了一個洞,縫的這麼難看,以後不能穿比基尼了啦!」

  「沒關係,反正你也沒身材可言,穿什麼比基尼。」他竟然好意思朗聲大笑。

  智子不滿,伸出五爪準備對他施功。

  「喂,中森老頭,請你搞清楚狀況,我還沒嫁給你耶!隨時都可以悔婚,你最好多多巴結我,講多一點甜言蜜語,知道嗎?」

  他看她真動氣了,急著安撫她。

  「好好,我想一下。」他眼珠打轉著,思考了半天,竟說:「你很凶悍。」

  智子眉頭皺了起來。

  「凶悍算優點?」

  「當然算,替我趕走女人嘛;還有身材不好——」

  他還沒講完,智子火山就爆發了,這混球存心想氣死她。

  「身材不好算什麼優點?」她看他怎麼瞎掰。

  「算啊,讓我禁慾嘛,瞬間就恢復一個漫畫家應有的氣質了。」

  「還有呢?」到現在都沒講出半句像樣的好聽話。

  「臉蛋——」

  「怎麼樣?」她順手已準備抽出枕頭揍他。

  「非常……非常性感。」

  「是嗎?」聽到性感兩字,她樂得眉開眼笑的。「很性感?你確定?」

  「確定,眉如峰,眼似琉璃,鼻如彎月,高高翹翹的,嘴尤其性感,像櫻花瓣,很有型,柔中帶剛,還好你臉圓,要不,就不會這麼特別耐看,讓我越看越愛,還有你有一顆感性的心,執意癡烈的魂,叫我無時無刻不因你而驚奇。」

  「真的?」女人一聽到甜言蜜語,才不管真假呢!她只是想再多聽一些,所以才發出問話。

  「百分之百,我從不說假話,你太適合我了,來,先把這戒指戴上。」

  「戒指?」她笑燦了眼,屏著氣伸長了脖子看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紅絲絨的盒子。

  好興奮啊!笑瞇瞇地渴望著他打開。

  「這不是訂婚戎指,不過它很適合你。」

  她脖子伸得像長頸鹿都疫死了,他還不打開。

  「不貴,但非常可愛。」他故意吊智子胃口。

  「你廢話少說。」她等不及了,搶了過來打開它。「哇!真的好可愛,這娃娃頭好眼熟,是你的哪本漫畫書的女主角?」

  他摩挲著她的發。

  「是你啊!像不像?」

  智子哈哈大笑,真的是她?那是一個漫畫造型的娃娃頭戎指,黃金製的,好別緻哦!

  「我現在就可以戴上它嗎?」好期待哦!

  「可以,我幫你戴,這只是給你當玩具玩的,等結婚再給你更特別的,鑽寶石的那種。」他輕輕幫她套上。

  她太開心了!眼中閃著淚光。

  「這個夠好,真的,我好喜歡,你不要一下子給我太多快樂,留著慢慢給,我怕幸福來得太快,一下子就用光了,那就太慘了!」

  「你盡說傻說。幸福怎麼會用光呢?只會越用越多!」秀雄在這一刻是真心地喜歡智子,這個守護著惡棍的純潔天使。

  出院後,智子聽話地離開伊豆,搬入秀雄二哥的宅第,聽說小雪也住二郎那兒,這下可熱鬧了。

  智子和秀雄坐在二郎客廳等他們,總管小澤太太泡了好香的薰衣草茶出來。

  智子仔細打量著客廳的裝潢。「很中國啊!」

  小澤太太笑著答:「太太是中國人,客廳是她最近改裝潢才變成這樣的,她和先生還到上海搬了不少舊東西回來。」

  秀雄打量著這整組的古董沙發及屏風,研究的結果是價值不菲啊!

  屏風上鑲滿玉石瑪瑙製成山水風景,花繪彩鳥,實在是漂亮。

  他才開玩笑說要搬一些二哥的精品回去,他們三人就穿著浴袍出現了。

  智子眼睛猛然一亮。天啊!這簡直像在拍廣告片嘛!

  男的英俊瀟灑、氣宇非凡,女的美艷動人,身材高挑,小雪站在他倆身邊,他們儼然像一家人。

  小雪一見智子就奔上前來擁抱,又親又揉的,弄得她滿臉口水。

  「你想死我了,對不對?你不說我也知道。」小雪仍是一臉頑皮慧黠的模樣。一手搭在智子的肩上,就對她二伯二伯母說:「喂!老公,老婆,我的智子啦,我的喲!不是我爹地的。」

  秀雄罵她:「你越來越不三不四了,什麼老公老婆,要叫二伯,二伯母。」

  小雪翻翻白眼。「哎喲!人家二伯跟伯母都沒講話,你真是的,一點都不幽默!」

  「二哥,小雪沒給你添麻煩吧?」

  中森二郎揚聲大笑。

  「她是我和薇薇生活的調劑品,有了她我們的生活更加有趣。」

  小雪鬼裡鬼氣地說:「我來這裡做苦工囉!每天都幫二伯洗澡刷背,幫伯母化妝弄頭髮,幫小澤奶奶煮飯燒菜,生活多有意義啊!比在家裡好玩多了。」

  秀雄訕笑。「你是嫌在家裡當千金小姐太輕鬆了是不是?」

  他們父女向來唇槍舌劍慣了,見了面不吵會難過啊!

  「在二伯家做苦工我很樂啊,總比在家裡一天到晚跟你的眾多女友吵架甚至打架,要有意義多了吧?至少我要寫作文的時候不用撒謊。」

  「你啊!這麼不喜歡當我女兒,那把你送給二伯好了,免得一天到晚惹我生氣,你以為當你老爸不辛苦嗎?」

  小雪眼瞪得好大,雙手插腰。

  「哎喲,我以為你養我是你的樂趣囉!若你不喜歡養我,為何不把我送給美美阿姨算了。」

  她可X了,爬到中森二郎懷裡,命令他。

  「喂!老公,把我買下來;秀雄,你要賣多少錢?」

  秀雄氣炸了。「你越來越沒教養囉!我好歹也是你爸爸,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以前幫你包尿布餵奶,你稍微尊重我一下行嗎?」

  小雪嘟著嘴,拍拍二郎的手。

  「你弟弟很古板囉!人家外國人都直接喊爸媽名字的,他都不准我喊,說我不尊重他。」

  二郎寵愛她極了,但見秀雄快發飆了,只好說:「好久沒見爹地了,你給他點面子吧?上前親親他,爹地就不生氣了,好不?」

  小雪偷瞄秀雄一眼,他臉還沉著,陰森極了。像要吃人似的。

  她慢慢地走到秀雄面前,嘴嘟得高高的,身子左右搖擺,拉著衣袖晃個不停。

  「好了,你越來越小氣,我知道你捨不得我啦,我知道。」她親了秀雄的臉頰,揮揮手,一副小大人的模樣。「你不要太愛我啦,我允許你分一點點的愛給智子,只准一點點哦!」

  秀雄緊緊地摟住她,愛憐無限。

  他和二郎到書房談了好一會兒話才走,智子也正式地展開沒有秀雄的生活。

  剛開始的頭三天,她努力地適應他們夫妻的作息。

  薇薇習慣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而二郎酷愛運動,早上一早起來會出去晨跑,吃過早餐之後開始寫稿,他是偵探小說家。

  他的人和秀雄的個性相差頗大,非常的和氣,待人斯文有禮。

  漸漸地她早晨會跟著二郎作息,二郎寫稿去了,她就和小澤太太研究烹飪,下午和薇薇逛花市、打壁球,傍晚去接小雪下課。生活好不愜意。

  這天二郎剛脫稿,心情好極了,他酷愛潛水。「你會游泳嗎?」二郎問道。

  智子興奮地說:「會,以前在學校還是校隊,不過沒潛過水。」

  兩人一搭一唱地說定了,便興致勃勃地前往。

  途中她問他:「秀雄也潛水嗎?」她以為他除了畫漫畫和玩女人沒別的嗜好。

  二郎表情一怔,眼神閃爍,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他以前是高手,不過很久不再碰潛水。」

  「為什麼?」智子見他明明話未說完,猶豫著該不該說。她即刻亂猜。「和黛芙妮有關?」

  他有點驚訝,怎麼她一猜就中,所有秀雄的過去都和她有關,而智子知道的部分實在太少了。

  「他告訴過你多少?」

  智子苦笑。「其實等於什麼都不知道,我曉得的零星畫面拼湊起來,佔不了他記憶裡的兩頁。」

  他幽幽地歎起氣來。

  「我家人對於他和黛芙妮姊妹的事也是一頭霧水,完全弄不清楚,我知道的不多,但都悲慘得叫我難以忘懷,兩個畫面,我永生難忘,我想你還是別知道的好,我怕你心裡有疙瘩。」

  智子激動得大叫。「不,我要知道,能不能求求你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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