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狂揚起飛沙,她和二郎站在大岩石上。
聽海浪撞擊岩石的吼叫聲,二郎娓娓道來,她豎耳傾聽,在風聲、水聲、海鷗
叫聲裡低聲訴說的他的聲音。
智子的心裡是急迫的、鼓噪的、既興奮又不安。
「我回家的時候,見到秀雄跪在武館前的廣場,那年他已經二十五歲了,在漫畫界剛揚名,所有青少年時期的舊作,全被出版社搶著出版,才剛有機會賺大錢,我見報章雜誌大幅報導他,才準備恭喜他,因為他也熬了很久,約四年的時間,終於出名了,運氣不算太壞。」
「他為何下跪?」她知道秀雄的老家在北海道,他父親是札幌非常出名的武館總教頭。
二郎的語調充滿了同情。
「我那時並不明白,只見大雨裡秀雄跪著,我父親拿著皮鞭抽打他,雨如墨般潑灑在他倆身上,我家是父權至上的家庭,所有人圍在武館大廳前的走廊看著,沒人敢上前去攔,那天還是我父親的生日。後來還是我母親上前去抱起小雪。」
「小雪?他是為她挨打的?」智子心想應該是,古板的家庭怎麼能容許孩子莫名其妙地帶了嬰兒回家。
「小雪被放在地上,淋著雨不哭也不叫,我母親怕她死了,所以才不會哭叫,就撐著傘上前去抱起她,見她可愛得緊,唇紅臉嫩白,五官清秀,喜歡得很,問秀雄孩子的母親呢?他死也不肯說。」
「為什麼?」
「因為他要保護她,他知道若我父親曉得小雪不是他的骨肉,一定不會讓他養的。」
「這很正常啊!他一個男人養一個女嬰兒,事業正有起色,誰都會以為他瘋了。」
「所以我父親至今不知曉小雪不是秀雄的骨肉,應該說……我家人除了我和秀雄,沒人知道。」二郎頓了頓才說。
秀雄的骨子硬,個性好強,智子沒想到他為了養小雪吃了這麼多苦,他愛黛芙妮有多深由此可想而知了。
「他後來怎麼告訴你父親?」
「他撒謊,說孩子是他的,說孩子的母親跑了,根本不想嫁他。我父親聽了怎麼不氣,當然是罰他跪下,鞭打他,要他把孩子的母親找回來辦結婚手續。」
「黛芙妮當時應該已嫁到意大利了吧?」她猜想。
「是啊!他傻得可以了,還告訴我父親,孩子的母親已嫁給別人,這話讓他多挨了好幾鞭,我父親認為他人品有問題,所以女方才不肯嫁,他被怨了也不解釋,就為了要讓大家把小雪當成真正的親人疼著。」
她心疼地低吼。「他真傻。」
二郎冷笑。「更傻的還在後頭呢!我父親堅持秀雄要自己帶小孩,不能把這包袱丟給我媽,因為我母親生養我們八兄妹已夠辛苦了,他一口答應下來,說他本來就打算自己帶,沒打算麻煩誰,但是領養小雪的第三天他就跑來找我,我當時正在整理東西,準備離家到東京,他把小雪托付給我。」
「為什麼?」她不明白,他不可能平白無故把小雪托給二郎的。
二郎微皺眉,眼神中有著對秀雄的惺惺相惜。
「他什麼也不解釋,他的人就是這樣,還好我對他瞭解太深了。他和范倫汀娜約在這裡。」
「這裡?」智子抬頭望了一眼海鷗,這裡雖近岸邊,但仍屬深水區,水深藍不見底,所以才適合潛水。
「是啊,就是這裡,范倫汀娜求秀雄娶她。」
「秀雄不肯。」智子嚷道。
他有點訝異。「這事你知道?」
她猛搖頭。「不,我只知道他不肯,其餘的什麼也不知道。」
二郎又歎氣了,眉緊皺著。
「是的,他不肯,但范倫汀娜的母親要把她賣給別人,像賣黛芙妮那樣,她的個性要強以死要挾她母親,給她一個機會,讓她嫁給秀雄,那時秀雄沒錢,若有錢他一定會買下黛芙妮,不會讓她嫁到意大利去。」
智子終於明白,為何范倫汀娜恨秀雄入骨了。「她母親答應了,可是秀雄卻不肯娶她,所以她才會恨秀雄。」
「沒錯,當時范倫汀娜氣瘋了,想自殺,因為她是那麼愛秀雄,可是秀雄卻如此殘酷地對待她,她怪秀雄不肯救她。」
這恨其實從他們一認識就注定了,秀雄其實是怕自己二度傷害她,因為他知道他永遠也不可能愛上她的,所以他心想:如果讓她嫁給別人,也許還有機會改變她的命運。
然而范倫汀娜如此愛他,怎麼聽得進去呢!她終於懂了,他們的仇恨。
「秀雄最傻的就是不要她死,他知道她恨死他了,所以他告訴她,要她試著去愛別的男人,如果……她痛苦得根本無法去愛別人,那他寧可代她去死,秀雄自覺自己欠她!」二郎的聲調悲亢而低沉。
她聽著不自覺地紅了眼眶,天啊!這是什麼樣的悲劇……
她哀吼著:「他太傻了,後來呢?」
二郎指著智子站立的地方,淒聲地說:「他從這裡跳下去,身上綁了大石,手腳全綁著。我只要晚到一秒鐘,他可能就死掉了。我來時范倫汀娜已走。我相信她真的努力想忘記他,所以她最後還是聽她母親的安排嫁了。」
智子知道,問題就出在秀雄沒死,范倫汀娜以為他騙她!所以她更恨他了,恨他虛假。
智子站不住腳,整個人虛脫了,呆呆地坐著望向天空,是上天存心捉弄他們。
二郎的聲音幽幽忽忽地傳來。「知道為何秀雄堅持送你到我這?」
她點頭,心裡盛滿哀傷。「知道,他怕我受到傷害。」
「他不肯再愛任何女人,其實也是因為他自覺對不起范倫汀娜,所以他不願再愛人,但是……你讓他破了例。」二郎加重了語氣。
智子的淚忍不住潸然落下,落在冷冷的大岩石上,和霧水溶在一起。
自始至終秀雄都不快樂,眉宇間的郁氣從來不散,他其實早知道她會回頭復仇,他瞭解她甚深,他一直在等她來找他,所以心態上他一直像個浪人,過一天算一天。
「要怎麼樣才能令她不再傷害他?」
二郎無語望著蒼天,這答案恐怕只有上帝知道。
那天回到家,天已經黑,薇薇見他們回來,焦急地奔上前來。
「小雪不見了。」她說。
她和二郎如同遭電擊,一股不祥的預感升起。
「怎麼不見的?」智子急切地問,人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到學校去接她,到大門口等了很久,等不到人,到辦公室找她的導師,她導師說她下課就走了,我好不容易找了她的同學,同學說見她和一個男人走的。」
「男人?阿健!」智子吼叫著。「這個畜生,為了錢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綁架,真是一點人性都沒有。」
二郎一聽馬上問:「薇薇,你報警了嗎?」
「報警了,他不會傷害她吧?小雪是那麼可愛的孩子。」薇薇摟著二郎哭了起來。
智子恨得咬牙。「他不敢,小雪現在是黛芙妮遺產的繼承人,他傷了她將一無所有。」
人性的卑劣傷透了智子的心。如果此刻她手上有刀,而他又在她面前,她非殺了他不可。
二郎憂心地說:「這事先別告訴秀雄,他已經夠煩了,范倫汀娜買通了多家出版社,聯合封殺他,現在只有世紀出版社的老闆肯用他的漫畫,但指名他要娶他的女兒,如果秀雄不肯,他就加入封殺他的行列,他原本不想告訴你,怕你擔心。」
她現在才知道秀雄的體貼,二郎表示他會透過所有的關係,多年寫偵探小說,使得他和警界關係良好,他深信一定能迅速找到小雪的。
第二天報上刊了秀雄勝訴的新聞。
標題是:勝者非勝,敗者非敗!
山本太郎的聲勢因和秀雄的官司,扶搖而上,近期出版的《純果汁戀曲》賣得十分暢銷,有凌駕在秀雄之上的趨勢,將取代中森秀雄成為漫畫界的新天王。
另有雜誌大幅刊登秀雄將被出版社冷凍的消息,內容寫得非常煽情,標題是:
中森秀雄移情別戀,慘遭封殺。
秀雄到二郎家來看她,智子要小澤太太把雜誌和報紙藏好,不想讓他知道她正為他的事煩惱。
她站在鏡子面前,練習微笑,希望見了他時,眼神裡濃郁的憂傷能消失。
他像狂風己般走了進來,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兩樣,非常灑脫,擁著智子就是一陣纏綿的長吻。
「你好嗎?」他像啄木鳥般拚命親啄著她的唇。
她笑燦了臉,刻意朗聲說:「我很好,好極了,你呢?」
他直瞅著她,手摩擦著她的發,在她耳邊呵氣。「好想你。」
「工作忙得過來嗎?要不要我回去幫你?」她試探著。
「你——看報了?」智子笑得再燦爛仍騙不了他。
「看了,你準備怎麼辦?」
他一臉不在乎的表情。「無所謂,沒人要幫我出書,大不了我自己成立一家出版社,反正這是小事,不足掛心,只要我還有呼吸,沒有任何事能難得倒我。」
他就是這麼瀟灑。「你現在有事嗎?」
「沒事啊!」
「那請和我約會好嗎?」
「約會?去哪兒?」
他神秘兮兮的。「不告訴你,去了你就知道。」
智子沒拒絕,期待著他的安排。
車子進入非常大的一座庭院,那是一座有著瑰麗花卉及種滿葡萄樹棚的夢幻城堡。
叫她忍不住發出驚歎聲。更奇的是城堡內養著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狗,全是名犬,有聖伯納、約克夏、牧羊犬和博美狗。
竟然還有馬車帶著新娘子四處溜躂,她驚奇極了。
「這是什麼地方?」
「想不想在這個地方結婚?」
「在這個地方結婚?」她望著四周都是身穿禮服的情侶,終於明白了,這夢幻城市是專供人結婚的場所。
他在她耳根呵氣。「裡頭還有非常豪華的蜜月套房哦!想不想先住看看?」
智子開心地大笑。「可以嗎?」
「可以,只要付錢,要做什麼都可以。」
她左右張望。「我想先坐馬車。然後還想摘葡萄。」
他有點失望,搔搔頭。「我以為你會想先進蜜月套房參觀呢!」
此時一陣優美的音樂響起,有人在庭園裡演奏小提琴,是韋瓦第的「四季」,智子驚喜地說:「這裡真是夢幻王國耶!是不是所有的夢想都可以實現啊?」
他寵愛地輕掐智子的鼻子。
「別人我不知道,但你沒問題,說吧!有什麼夢想要我幫你實現!」
她天真地說:「我希望有個穿白色燕尾服的王子,為我彈舒伯特的夢幻曲。」
「這簡單,我還以為有什麼難的呢!」他拉著她的手往城堡方向走。
進了城堡,大廳就有一架鋼琴。
有身穿中古世紀歐洲宮廷服飾的僕人前來招呼他們。她只見秀雄和他交頭接耳的。要她先坐在沙發上,他馬上回來。
智子猜他要去找琴師。看見玻璃桌上放著水果,白葡萄在陽光照射下晶瑩剔透,令人垂涎欲滴,偷吃了好幾顆,後來簡直欲罷不能,乾脆整串拿起來一顆顆塞進嘴裡。
一整串葡萄吃完的同時,秀雄出現了,穿了白色的燕尾服,看起來真是英俊極了。
她眼睛發亮地瞪著他。
他走到鋼琴前坐了下來,當真彈了起來。是舒伯特的夢幻曲,智子咧嘴笑著,聽得如癡如醉。
在這一刻他變得有氣質多了,更符合她的理想。
她奔上前去摟住他的脖子,嬌笑著。「原來你不只是會畫漫畫和玩女人,你還會彈琴!」
秀雄自鳴得意,一把將智子拉進他懷中,讓她坐在他腿上。
「我從小念音樂班,你不知道吧!像我這類全才型的天才可不多見呢!」
她格格地笑倒在他懷中,他好臭屁。
智子側耳貼在他的心窩處傾聽他的呼吸,覺得好幸福只是幸福總是短暫的,小雪的安危令智子忐忑不安。
黑夜寵罩大地。秀雄送她回二郎家時,她深怕他會堅持要見小雪,直催促著要他回伊豆。
哪知真如她預料的,他堅持要抱抱小雪才走。
這下可慘了。她撒謊說:「小雪可能睡了,你不要進去吵她。」
秀雄看了一下手錶,爽朗大笑。
「有沒有搞錯?才九點,她平常不到十點不上床的。沒關係,就算睡了我也可以看看她嘛!」
他這麼說,她還真沒理由不讓他進去,智子只得暗叫糟糕。
誰知進了客廳,小雪赫然坐在沙發上吃蘋果。
智子見了她真是太驚奇了,既興奮又高興。她穿了一件她最愛穿的白色洋裝,黑溜溜的眼珠轉個不停,臉紅通通的,像剛運動完似的。
秀雄熱情地給她一個大擁抱。
「我的小天使,你真是越看越可愛耶!」
小雪咬了一口蘋果,正經八百地問:「爹地,你和智子結婚以後會再生Baby嗎?」
智子從來沒見過她如此慎重且正經地對她爹地說話,有點擔心,瞅著她想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如果會呢?」秀雄試探地問她。小雪小腦袋裡不單純的思想完全不似她純真的容顏。
她撇撇嘴,臉沉了些。「你會愛小Baby比我多些嗎?」
「這個……」秀雄傻住了,望了智子一眼。好像希望她替他回答。
智子慎重且小心地開口。
「這世上只有一個小雪,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小雪的地位,你在擔心什麼?」
小雪瞅著智子搖頭,突然笑開了。
「小Baby一定沒有小雪漂亮,小雪的媽咪比智子漂亮十倍,我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的狂傲一如秀雄,誰見了她那囂張的德性,都不會懷疑她不是秀雄的孩子。
秀雄也發覺小雪怪怪的!不過說真的,他這個女兒也從來沒正常過,所以他很快地離去,並無多慮。
智子正打算問小雪她失蹤的事,哪知小雪見她爹地走了竟對二郎大發雷霆。
「為什麼叫人家捉我爹地啊?他又不是壞人。」
智子一頭霧水,瞅視二郎。
二郎笑著把她捉到懷裡。
「你只有一個父親,那人是秀雄。」
「可是『他』說他是我爹地,他對我很好,他不是壞人,他還帶我到狄斯奈樂園玩,你卻派警察捉他。」
智子明白了,她說的人是阿健,她為什麼會相信他呢?
「爹地說媽咪留了很多很多的錢給我,我跟爹地說我不要錢,錢通通都給他。」她自言自語的。
「為什麼你要把錢通通給他呢?」她想不通她怎麼會對那人渣那麼好,難道真是父女天性?
「秀雄爹地有錢,他卻好窮,他說我不是秀雄爹地的親生女,是他的女兒,他說秀雄爹地想霸佔媽咪的錢,我告訴他,秀雄爹地不會,我會要他把錢給他。」
二郎瞅著小雪,訕訕地說:「他曾經拿扁鑽刺傷了智子阿姨,害智子阿姨去住院——」
他話沒說完,小雪就纏著智子問:「是嗎?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智子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承認。他雖然是個人渣,卻是小雪的生父,她現在雖然懵懵懂懂,但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真相,她對生父的記憶會成為她生命中的一個污點。
智子微笑著,終於開口。
「那時你已經來住二伯家,而且我傷得不重,阿健也不是故意的——」
「智子——」二郎望著她,很訝異她為何要撒謊。
小雪一聽,眼中的驚愕驟然減退,走到她二伯身邊纏著他,不斷地搖晃他的身子。
「二伯,你去跟警察伯伯說,把我爹地給放出來嘛!」
二郎十分為難,他覺得像阿健這樣的人需要接受法律制裁。
最後大夥兒仍是拗不過小雪的請求,由二郎帶著她和小雪到警局去解釋,一切全是誤會。
阿健並不相信,他們突然間會變得這麼好心。他只相信小雪。
智子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她心裡其實非常恨他,但只要小雪快樂,她願意暫時忘記對他的恨。
「不管如何,小雪是我的女兒,我會想辦法爭取她的監護權的。」
阿健擁抱小雪後,狠狠地瞪了他們兩眼才走。
智子和二郎面面相覦,都認為放他出來不是明智之舉。
誰知第二天,一個更晴天霹靂的消息傳來。
二郎接到警局的電話,表示阿健在被釋放的當天晚上,在碼頭被槍殺,身中數槍,當場死亡,被緝毒組的刑警發現他身上帶有海洛英,他們以為他的死是黑幫糾紛。
然而當范倫汀娜約智子見面時,智子就想到,一定是她下的毒手。
在咖啡廳裡,范倫汀娜攪動著果汁,笑瞇瞇地說:「這是不聽我勸告的結果,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再執迷不悟,你的下場會比他更慘。」
智子大笑起來,范倫汀娜驚愕地望著她。「你以為我不敢?」
智子搖頭心其實很苦,她之所以笑是因為這路越走越窄,范倫汀娜根本是不往生路走。她其實心早已死了,被仇恨所淹沒了。
「我知道你非殺我不可,我早明白,殺了我之後,再殺秀雄,這樣你就雪恥了。」智子瞅著她。
她不相信智子會這麼心平氣和。「你寧死也不離開他?」
「因為他從來沒有欺騙過你,他跳海沒死是因為他幸運,他二哥只要晚一秒救他,今日你會對他懷念無限,但也許他當時沒死是不幸,他已經被你整得差不多要走投無路了。他不可能接納你的,永遠不可能。所以你殺了我們之後,你終將孤獨過餘生,或者舉槍自殺。我活著就為了他,我至少比你幸運。」
「那你為何躲到東京來?」
「我沒有躲,是他不想連累我。而我只記取和他在一起的快樂。」
「和他上過床的女人都會懷念他,這點我太明白了,不論是我或黛芙妮,我們都有這經驗。」
智子訕訕地瞪著她,不相信她的話。
「是黛芙妮陷害我,秀雄才不愛我的,我姊姊的心比誰都陰毒,她不愛他卻戲弄他,只為了證明她自己的魅力,哈!哈!她的飛機失事是我故意造成的。是我存心要她死。」范倫汀娜美麗的五官上寫滿恨意。
智子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真的那麼恨她的姊姊?
「不管秀雄是活或死,我都要得到他。」她撂下這話就走了,智子震呆了,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當天智子帶著小雪回到秀雄身邊,她不要再離開他,因為她知道如果她沒勇氣殺了范倫汀娜,她和秀雄的好日子也不會多的。
秀雄拉著智子的手,把她叫進房間。
智子關上門,問他:「什麼事?」
他一手抱住智子,把她旋進他懷中。
智子笑著,臉貼在他的心窩。
「想吻你算不算一件事?」
「算,而且是大事。」她摟住他的脖子,仰高臉去吻他的唇。依戀無限。
如果能死在他懷裡,今生已足。
「什麼時候去拍婚紗?」
智子賴靠在他身上,突發奇想地問:「如果沒人跟你搶小雪的監護權,你還娶不娶我?」
秀雄毫不猶豫道:「娶,當然娶。」
「因為你愛我?」
「我是愛。」他習慣性地掐掐她的小鼻子。
「如果范倫汀娜要殺我呢?」
他順著她的發,撫著一路撫到腰及臀,停在她的大腿上。
「我不准她傷害你,決不准。」
「可是她一定會殺我的,像她殺阿健那樣,甚至更悲慘。」她說時並不害怕,她只怕秀雄不愛她,若非死不可,她希望選擇不痛苦的那種。
秀雄把她摟得更緊些,彷彿要和他黏成一體似的。
「我不能再失去你,除非她殺了我,令我無法保護你,要不,她絕不會得逞的。
智子不敢告訴他,黛芙妮是范倫汀娜殺的,她不敢,她怕秀雄更恨范倫汀娜。
恨的力量是世上最不可摧毀的力量。
秀雄的出版社正式成立了,發行人掛的正是「小室智子」的名。
他說創刊號「伊豆天女」中的女主角就是智子。智子笑得好開心,細細品嚐幸福的滋味。
然而天不從人願。范倫汀娜派車來接她。
智子不能不去,因為就算不去,她也有辦法殺她的,智子太清楚了。
到了她的別墅,卻見范倫汀娜坐在那發呆。
真訝異,她這種人也有童稚心。
她的衣服好單薄,是絲質的短袖洋裝,拖地搖曳著,雖已是春天,但風還是很涼,春陽還太嬌弱。
「你來了?」她的口氣當智子是老朋友。
「你不怕冷?」她總是心事重重,智子從來不認為她快樂。
范倫汀娜一聲不響地從鞦韆上站起身,智子這才發現她沒穿鞋,赤著腳走過草坪。
「你當上他出版社的負責人?」
她無事不知,智子一點都不意外。
「你有話直說,我承受得住。」
「四月份出書,知道我要怎麼對付你們嗎?」
智子屏著氣。「決不是什麼好主意。」
這簡直是白色恐怖,她故意要捉弄他們。
走進大廳,她要傭人拿書來。
智子愣著,從傭人手中翻開由她的出版社印製的漫畫書,名為「再生鹿女」。
那內容越看越熟,簡直有一大半抄襲「伊豆天女」,這太恐怖了。
出版日期印著三月,這分明是有助理出賣秀雄,會是誰呢?
智子的全身發抖著,不,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這書一推出秀雄的名譽就毀了。
可是書全印好了,是秀雄的心血,就算要告,這次輸的一定是秀雄,因為出版日期范倫汀娜在他們之前。
智子冷冷地看著她。「要怎麼樣,你才肯把這書收回不出?」
范倫汀娜聳聳肩,施個眼色給傭人,傭人端出兩瓶咖啡色的瓷罐。
「你做選擇吧!目前我只會給他一種刺激。是你死或者他事業一敗塗地,你替他作決定吧!」
她真是毒得令魔王失色了。智子現在相信,沒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出來的了。
「我不勉強,你可以決定是要愛自己多點,還是愛他多點。」
智子拳頭握緊了,咬著牙說:「你口說無憑,我怎麼知道等我死了以後,你會不會隔一陣子又拿這事威脅他?也許先用此計逼死我後,再逼他娶你,他若不肯,到時仍要身敗名裂。」
她眼波漾著詭異的光束,笑著說:「你滿聰明的嘛!」
「好,我簽份總結書給你。你可以先將我的總結書郵寄給他之後再服毒。如何?
智子猶豫著,心想她的詭計多端,她才不怕少了一條害他的計謀,反正她有的是錢,有錢能使鬼推磨。
「還是你後悔了?不想為他死?也行,我說過不勉強的。」
她喜歡折磨人,喜歡利用人性的弱點行事,喜歡看著最親密的戀人自相殘殺,或見死不救。
智子不會讓她得逞的。「你寫總結書吧!」
范倫汀娜微笑著。「不急,我可以多給你幾分鐘考慮的。」真慈悲啊!
「不必,你寫吧!」
智子視死如歸,能脫離她的折磨也是一種幸福,雖然覺得悲哀。但願死後的她不會知道秀雄的傷悲,最好范倫汀娜連她的靈魂也一塊殺死,別讓她死了之後還折磨秀雄!
范倫汀娜的保鏢押著智子去郵局寄信。寄完之後,逼智子在車上服下其中一瓶毒藥。
智子一股腦地灌進肚子裡,另一瓶還拿在手上。
到了秀雄家,她才飲下另一瓶。
誰知才飲下的瞬間,她整個人如同火球一般,像快爆炸似的難過,才一剎那人連站都不成,在地上打滾著。
秀雄像風一樣地奔了出來,手上拿著一瓶牛奶,往智子口中猛灌,她痛苦得叫不出聲來。
司機和他將智子抬到車上,迅速地開往醫院急救。
秀雄緊緊地的摟著智子,痛苦的表情不下於她。
「你不能死,決不能。」
到了醫院,已陷入昏迷的智子逐漸地不省人事。這段時間彷彿有一世紀之久。
當她悠悠再醒來時,人彷彿隔世。
秀雄模糊的影像就在她眼前。
意識一點一滴地恢復,從平靜到激動,智子突然起身抱住他。
他原本趴在智子的床邊睡覺,卻被她的舉動驚醒。
「你醒了?你沒有不舒服嗎?我要不要叫醫生?」
智子搖頭。「口好渴,我想喝水。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還好范倫汀娜臨時改變主意要救你,要不你非死不可。」
智子如五雷轟頂。「她改變主意要救我?」她尖聲吼叫著,這……太不可思議了。
「是啊!她打電話給我,要我在牛奶中加蜂蜜,還好家裡廚房什麼都有。」
「為什麼要救我?」智子的五官全蹙在一起,范倫汀娜又想出什麼新詭計了?她全身顫抖著。
「她——我也不明白,也許她良心發現……」他逕自分析。
智子斷然搖頭。「不可能,決不可能,一定是有原因的,這原因決不是善意,我太清楚她了,真的,從我和她接觸以來,我已經逐漸明白她的做事方法。」
他溫柔地擁著智子,彷彿在保護一尊瓷娃娃般的小心翼翼。
「不管她的用意是什麼,我都不要失去你,就算身敗名裂,我也不要失去你,我不要。你不准再為了保護我做任何傻事,聽見了沒?」他的聲音哽咽著。
智子看他憔悴的表情,滿臉鬍渣子,眼中滿了血絲。心想,還好她活著,仍可以疼愛他,擁抱親吻他,這感覺令她有說不出的舒暢。
智子人一放鬆便倒進他懷中。「我不會再做傻事了,我保證。」她語帶哽咽。
然而不知為何恐懼的感覺卻侵襲著智子。
這比知道范倫汀娜要殺她更叫她畏懼。因為她不知道接下來她會失去什麼。
是比生命更重要的秀雄嗎?如果是,她寧可現在就死掉。
回到秀雄家第三天,范倫汀娜打電話給她。
智子歇斯底里地吼著:「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受夠你了。」
她冷靜地在另一頭笑著。
「就依你所願吧!快和秀雄結婚。」
「為什麼?你又有什麼陰謀?」她全身如刺蝟,不想再當她的傀儡被她利用。
「反正我不會再對你下手,因為更強大的敵人出現了。」
「更強大的敵人?」智子不懂她的意思,這人是誰呢?她已經夠可怕了,誰會比她更可怕?「你要成全我嫁給秀雄?不可能,我不相信。」范倫汀娜絕不會如此慈悲。
「是可以這麼說,反正我不會再阻止你們結婚,決不會。」
「你保證?」
「我保證。」她在另一頭笑著。
「不管你玩什麼詭計,我都要嫁給秀雄的。」智子斬釘截鐵地說著。
她突然改變主意令智子百思不解。「很好,請繼續保持你的信念。我會派人保護你,在你還未步入禮堂的這段期間,你會非常安全。」
「對了,有件事想問你。」智子遲疑著。
「你問,我的人向來很客觀。」她笑著。
「秀雄不愛你卻愛黛芙妮的原因,和美貌無關,你自認為是什麼?」
她想都不想就答:「秀雄他剛開始是愛我的,這事你可以問他,他絕不會說謊,我和黛芙妮的美貌,其實各有千秋,而我最後輸掉他,是因為我傻,傻到信任我唯一的姊姊,什麼都聽她的,而她根本是個蛇蠍女,我今日的所作所為都不及她的十分之一。」
「是她令秀雄討厭你?」
「她的惡行,任我說破了嘴也無人會信的。秀雄被她的手腕迷得神魂顛倒的,並逐漸厭惡我。」
「我會求證的,因為他曾說和黛芙妮是柏拉圖的精神戀愛,你卻說你們姊妹都和他上過床,我不知道你們究竟是誰在說謊。」
她冷笑了起來。「他根本以為那人是我,卻不知中途已換成黛芙妮,這還是她安排的,說是為了我試探他,結果根本是存心陷害我。」
「他怎麼可能不清楚?女人再怎麼相像,身體的比例也一定有不同處。」智子不敢相信事情比她想像的還複雜。
「他是個處男,當時對女人毫無經驗,緊張得手足無措,他哪有心思分辨。當時唯一有經驗的人就是黛芙妮,但任誰見了她都會相信她比天使還聖潔,那是她的手腕。」
「黛芙妮已經死了,還是被你害死的。現在你怎麼說都行。」智子不知該不該信她。
「是她先害我的,她害我摔傷骨盆,永遠不能生育,是她毀了我所有幸福——」范倫汀娜激動不已,這是她第一次失去冷靜。
在掛了范倫汀娜的電話後,智子沉思了很久。
敢不敢在結婚前夕,再對秀雄提黛芙妮呢?他是愛她的,至今仍是吧?
誰也不可能破壞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那是根深蒂固的。
晚上睡覺前,秀雄像八爪章魚般摟著智子,她愣在心事中。他發覺了,問道:
「你怎麼了?發什麼呆?」
智子猶豫著,不知該不該問?
他敏銳地開口。「有話就說啊!」
「范倫汀娜說,你在她們姊妹中,先愛上的是她?」
智子期待著他對她說NO,但他猶豫了很久。
「你不會告訴我,這是事實吧?」
「我剛開始被范倫汀娜的外貌吸引,但她是個浪蕩的壞女人,漸漸地我轉移注意力到黛芙妮身上,逐漸被她的靈氣吸引,不可自拔。」
「你從何處判斷出,她是個壞女人?因為她勾引你,和你上床嗎?」她至今仍一頭霧水,真的從頭到尾都迷濛極了。
「這——不是,是她的許多行為。」
「你自己判斷的還是黛芙妮告訴你的?」智子試探著。
「都有。」他模稜兩可地回答。
「你連她是不是初次和你歡好都不清楚嗎?」
「那是假的,她故意設計的,事實上她不是初次。」他很肯定地答。
「誰告訴你的?」
「黛芙妮啊!」
看來範倫汀娜沒說假話,她這姊姊肯定存心破壞她的好事,要不,她不該那麼恨她。
「你為何突然問這個?」
智子搖搖頭。「沒什麼,只是一時好奇,因為范倫汀娜很美。我想任何男人都會愛她。」
他輕哼一聲。「那只是表象,假的,很快就會被拆穿,美人看久了也會變醜的,尤其是心不好的那種,不像你,越看越美。」
「你還真諂媚啊!」
「我說的是實話。」他親吻智子,順手解開智子身上的鈕扣,一邊解一邊說:「我要給你一個夢幻婚禮,在夢幻城堡裡,你——將是我最美的新娘。」
智子期待著,也許有著不知名的危機,然而她夢想這天已經太久。她不會讓出秀雄的,「真愛」是無可替代的瑰寶。
夢幻婚禮在夢幻城堡舉行著。
智子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如夢似幻,真做了他的新娘。
不過不知為何,智子的眼皮一直抽跳個沒停,大概太緊張了,小狀況不斷。
首先是高跟鞋扭斷了鞋跟,接著是摔破了鏡子,秀雄索性要智子穿布鞋。反正藏在新娘禮服裡也看不見嘛!
她內心仍舊忐忑不安,纏住忙前忙後的秀雄。「喂!你真的要娶我?娶了之後就不准退貨了。」
他笑罵她。「神經!你怎麼了呢?」他打量著智子。「半點新娘的樣子也沒有?」
智子仰著頭問他:「新娘要怎麼樣?」
「含蓄、安靜、嬌羞,宛如處子的樣子,你怎麼看起來還像個孩子?」他穩住智子的肩,給她一個吻。「不過說真的,你真可愛。」
智子尖叫。「哎喲,你吻掉我的口紅了。」
他手背一擦,果然全沾到他的唇上。
夢幻城堡的工作人員進來問:「新郎新娘好了嗎?」
秀雄回過頭說:「好了。馬上出去。」
智子連忙要化妝師幫她補口紅。
頭紗戴上之後,智子忐忑不安的情緒稍緩和。
隨著結婚進行曲的演奏,她知道紅毯的另一端是幸福的源頭。
「如果沒有人反對,我……」
在牧師連串的問話之後,她以為大局已定,誰知一個溫柔清脆的嗓音驀地響起——
「我反對。」一時間數千道目光全射向那名神秘女子。
智子更是緊張得將戒指掉到地上,那頑劣的戒指竟然滾到水溝裡。
智子急忙奔了過去,想用樹枝勾起掉入水溝的戒指。還好工作人員動作迅速地幫她撈起來。
一切就像電影情節般,在電光石火間不可思議的事全發生了——
當智子撿回戒指抬起頭時,新郎中森秀雄竟不見了。
天啊!她緊張得心魂俱飛,四處觀望,終於發現——他和一位身形修長,面貌純潔嬌媚的安琪兒狀甚親暱,不用說智子也猜得到:那女人八成是令秀雄魂牽夢縈的黛芙妮。可是……怎麼可能!
黛芙妮不是早就死了嗎?
一時之間,智子就從幸福的雲端跌至悲慘的谷底。
她惱怒得如同一座火山,卻也哀傷得如同陷入萬丈懸崖,她終於還是失去了他,就差這麼一丁點。她好不甘心。
他眼中炙烈的火焰,不是為了她,他完全忘記了智子的存在,忘記了她才是今天的女主角。
她的時間瞬間靜止了。
突然之間這世上只剩下她一個人。她孤立地站著,看著自己的婚禮成為大家的笑話。
秀雄終於發現了她,才歉然地揮手要她過去。
她仍是站著不動,完全不想過去,她不要站在黛芙妮身邊,不要讓大家那麼明顯地比較她們。
黛芙妮那麼清純,美得那麼脫俗典雅,如同山間的小仙子,一舉一動都惹人憐愛。
她呢?她只是個執著、等愛的傻女人。她和秀雄原本就不配,智子心灰意冷地自暴自棄。
秀雄發現她的不對勁,走了過來硬是把她帶到黛芙妮身邊。
智子連頭都不抬,她深知自己如何也不可能敵得過黛芙妮。
不是才春天嗎?她卻覺得好熱,令她快昏厥的原因,是這女人,這原本已死的鬼魂,她真希望她快消失。
她聽見秀雄繼續說:「智子會是個好母親的,請你成全我們……」
他竟然還願意娶她,不,不可能,他愛黛芙妮,他愛她,智子想出聲說:「我成全你們。」她不要一個不能全心全意愛她的丈夫。但還未開口,「咚」一聲,她已昏倒在地上失去知覺。
智子再醒來時,已是在醫院,她看見阿敏,急忙地問:「秀雄呢?」
阿敏企圖安慰智子。「他被繁瑣的事務絆住了。也許等會兒就來了。」
然而有什麼事比新娘子昏倒了還嚴重呢?
她堅強地偽裝出笑容,知道大勢已去,心淒涼了起來。
阿敏擔心地說:「你懷孕了,你知道嗎?」
「天啊!」智子手足無措了,如果秀雄知道了他一定會強迫自己接受她,可是……要她用這種理由留住他,不,她辦不到。
智子緊張地捉住阿敏的手說:「你千萬要幫我保密。」她起身想下床。
阿敏阻止她,她揚了揚手。「我沒事,秀雄呢?我想現在見他。」
「我載你回去。」
一路上智子的情緒極度不穩。為了怕阿敏操心她故做輕鬆。
「居廣沒事了吧?」
他笑。「他很幸運,手術很成功。」
「你們……」她不知該如何啟口。
「我們許久未聯絡,從上次和你在醫院見他之後,只通過一次電話。」
「你和他散了?」智子驚訝道。
阿敏眼中閃過一抹失落感,許久之後才答:「他和那護士閃電結婚了。」
這人生時時充滿意外,兩件突發事件不約而同發生在阿敏和智子的身上,他們可算同是天涯淪落人。
「你打算怎麼辦?」阿敏在婚禮上看見了一切。
智子愣了半晌,許久說不出話來。空氣僵化在悲傷的情境裡。
「怎麼辦?老天請你告訴我該怎麼辦?」智子心裡想著。
到了秀雄家,她在門口遇見范倫汀娜。
她終於知道范倫汀娜不要她死的原因。她的計謀失敗了,她姊姊沒死。
她高雅地站在智子面前。「你不會不戰而敗吧?」
「你都鬥不過她,怎能奢望我有辦法?」智子回她。
她譏誚著。「我以為他至少現階段是愛你的,哪知你的吸引力這麼靠不住。」
智子淡淡地說:「是我的魅力不及她,愛情脆弱得像琉璃花瓶,我現在明白了。」
她們一塊進屋去,原以為范倫汀娜見到黛芙妮臉色決不會好到哪去,但智子猜錯了。
一進大廳,二人看見的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天倫樂畫面。接著是范倫汀娜主動而親熱地和她姊姊寒暄。
她們倆都美,范倫汀娜美得高雅華貴,黛芙妮清秀可人,純淨的外表下誰不認為她有一顆天使的心呢?
智子將自己縮在角落,她寧願自己是個局外人。
直到小雪嗲聲喚她。「智子,你過來見見我媽咪。」
秀雄抬眼瞅著她,眼中有著無限歉疚。
秀雄體貼地走到智子身邊摟著她的肩。她的肩膀好僵硬。「你沒事吧?我剛才好擔心你呢!」
黛芙妮以眼角的餘光瞄了她兩眼,她溫柔地笑著,那笑容親切如水,令人無法討厭她。
她無辜地睜大剪水雙瞳。「抱歉,剛剛打斷你們的婚禮,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確定你是我女兒所選的,沒有半點勉強。」
她說話的態度那麼溫和,眼中還有著少女的矜持和害羞,如果她真如范倫汀娜所言,全是偽裝的,那她未免太可怕了。
秀雄把智子帶到身邊的位子坐下,手一直搭在她肩上,彷彿她跟他是一體的。
「黛芙妮打算和我們共住一星期,如果沒問題的話,小雪仍跟我們一塊生活。」秀雄試著解釋。
「是的,我想智子一定是位很懂得兒童心理的女性。」黛芙妮友善地誇讚她。
范倫汀娜也是面帶微笑。「這是當然的,要不,你這刁鑽的女兒怎麼會獨鍾情於她呢?」
如果不是親眼目睹,她們倆平和優雅的對談,打死智子她也不相信有人可以恨得那麼激烈,卻又能做到如此一流的表面功夫。
她不行,她深怕自己熬不過這一個禮拜。但她要不戰而敗嗎?
我不捨得秀雄,真不捨……智子的內心在滴血。
智子無神地依在他懷中,現在她肚子裡還懷著他的孩子,她該怎麼做?
當晚智子和秀雄同床卻輾轉難眠。
他一直不停地說抱歉,也對她的父母解釋這情況,他不認為黛芙妮來者不善。他說她是愛女心切。
智子在心頭冷笑。一位愛女心切的母親會把女兒丟下八年,不理不睬。不過這是不能說的,她不想成為第二個范倫汀娜。
她靠躺在秀雄身上,無法成眠,心中的恐懼一點一滴匯流成河。秀雄完全沒知覺,他睡得很安穩,他一向如此。
隔天一大早,智子就被小雪的嬉鬧聲吵醒了。
「媽咪要教大家做早餐,你要不要下樓學?」小雪興奮地嚷嚷著。
她不下樓行嗎?秀雄已不在她身畔了。小雪又說:「爹地在廚房幫忙呢!」
智子靜靜地踏了進去,看見他們「賢伉儷」,一個煎蛋一個做三明治。有說有笑的,哪有她加入的餘地。
小雪拿了兩個三明治,遞了一個給她,一個往自己嘴裡塞。
「好吃,好吃,爹地跟媽咪手藝真好。」她還真是個馬屁精。
秀雄見智子呆呆地站在餐桌處,便摩挲著她的頭。「怎麼今天這麼早起床?」
原來她是多餘的,小雪說媽咪要教大家做早餐,那人不包括她啊!智子尷尬地僵笑著。
「我……」智子竟然擠不出半個字。
黛芙妮仍然美得令人眩目,笑容如春風。
「不知你吃不吃得慣意大利的菜餚?若吃不慣,日本料理我也會的。」她儼然像個女主人,反而當智子是客人。
秀雄竟然也不覺得有何不妥,還代替她回答:「智子不挑食的。」
小雪撒嬌說:「媽咪,智子很會做西點哦!她做的壽司也很好吃哦!」
黛芙妮揉著女兒的發。「看來你很喜歡智子啊?」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哦!」小雪胃口極佳,吃了一個三明治之後又塞了一個薯餅。
黛芙妮饒富興味地望著智子,眼裡閃過的並不是欣賞,雖然她態度是那麼溫和
,但彷彿不信像智子這麼平凡的女子也配得到秀雄和小雪的青睞。她又繼續問:「你最喜歡智子什麼呢?」
「智子她——我也不知道,反正爹地也喜歡她啊!你問爹地嘛!」小雪可會推了。
黛芙妮還真的側過頭緊瞅著秀雄。她明知他愛她,卻還要問他喜歡智子什麼。
秀雄比小雪更支吾說不出話來了。這早是智子意料中的事,她忍著酸楚轉過頭去離開廚房,眼淚懸在眼眶。
她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也許她該成全他們的。
黛芙妮的律師在早餐後來找她,說是要談改遺囑的事。
對於飛機失事為何能平安無事,她毫無解釋,神秘兮兮的。
原本智子和秀雄準備到夏威夷度蜜月的,也因她的到來而取消。
智子這個代替品,在黛芙妮出現之後,已毫無功能。
黛芙妮堅持要餐餐下廚,把家裡的事整理得有條不紊,連林太太都閒著沒事幹,何況是智子呢!整個家像是以她為中心在運作的。
范倫汀娜找智子喝下午茶。智子什麼都沒說,她卻彷彿事事料中。
「是不是覺得我這個姊姊很賢能?貌若天使,時帶笑容,事事躬親,溫柔又和氣?」范倫汀娜逸過一絲冷笑。
智子沉默半晌無話可說,事實上她已輸了,一敗塗地。
范倫汀娜飲了一口茶,望著窗外,陽光越來越燦爛,春天的味道漸濃。
智子和她卻同樣的神情憔悴。
「我想……也許我應該退出。」智子考慮許久終於說。
范倫汀娜一怒之下大力拍桌子。「你未免也太沒出息了吧?她才住一天你就不行了?」
智子從沒見她這麼憤怒。
「他心裡最愛的人仍是黛芙妮,這是永遠也不可能改變的事實。」智子何嘗不心痛呢?
她眼神中充滿嘲諷。「他愛她?他愛的是她虛構的她,那不是真實的她。」
智子不管她說的是不是真的。「我想秀雄永遠也不會有機會知道的。」
智子的話嚴重地激怒了她,她雙眼噴火,恨恨地說:「早知道你這麼沒用,就不該留你。」。
智子淡淡地說:「早知道要面對這種下場,我寧可死掉。」
「你這麼消極,你可知黛芙妮這次回來的目的是為了什麼?」
智子搖頭,對未來完全不抱希望。
「她要反報復,我為了秀雄而來,她得到他就是最好的復仇,我不殺你,你繼續消極好了,反正她不會善待你的,我保證。」范倫汀娜說完如風一般的走掉。
留下仍猶豫著該不該離開秀雄的智子,在春日的午後暗自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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