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告示牌上寫著:「車過小鎮,請小心駕駛」。這裡有明確的限速規定,他們倆搖下車窗把車速放慢到了每小時25英里。
「這地方太差了!」凱茨叫了起來。
「感覺就像是別人的寵物一樣。」瓦萊麗接著道。
「你說什麼?」
「這個地方,就像別人養的寵物一樣。它很可愛,把玩夠了還可以還給人家。住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可沒有想像的那麼好:失業率高,工資低,各種服務設施也不健全……不過,光是看看風景倒還不錯。」
「那就太慘了。」凱茨說。
「對現實主義者來說,的確是有點慘。」他說。
他們駛過一排紅色的公用電話亭,只見前面是個屋簷低矮的酒吧,門口掛著塊黃綠相間的大招牌「醉鬼」。「太好了!」瓦萊麗一眼看見了這個招牌,車拐進停車場。
週五傍晚,停車場裡也是高朋滿座。他們好不容易才把車停在了一輛黑色富豪車和一輛白色卡車之間。還沒下車,就聽屋裡一片嗡嗡的說話聲,叮叮噹噹的碰杯聲,賭場裡間還傳來吆喝聲。
「太棒了!」凱茨叫了起來。瓦萊麗看著她興奮的樣子,朝她做了個鬼臉。
酒吧裡人頭攢動,黑漆漆的矮桌上放滿了啤酒瓶和玻璃杯。靠牆的四周,人們三三兩兩圍著吧台坐著。昏黃的燈光籠罩著整個屋子,吧台後的侍者一個個心力交瘁,臉色蒼白。屋子的一角飄過來一股甜絲絲的煙草味兒,有個人正在那邊講笑話,周圍至少有10個人圍著聽故事的結局。這個人留一頭式樣難看的棕黃色頭髮,長著一雙炯炯有神的藍眼睛,紅臉蛋鼓鼓的。故事總算收場了,他心滿意足地拍了拍一名「聽眾」的肩。「嘿,喬治老兄!」有人喊道,「又在吹牛吧!」
「吹牛我自己知道。」喬治回答。
瓦萊麗湊到凱茨耳邊問要什麼飲料,她要了杯乾白。他的氣息熱熱地吹在耳邊,快樂在凱茨的心裡蕩漾開來。瓦萊麗很快消失在一片桌椅之間。
一對夫婦站起身來,離開了座位。凱茨很快佔據了那兩個座位。說實話,坐了一整天,她倒很想站一會兒。過了不久,瓦萊麗回來了。他兩手端著飲料,腋下夾著菜單,看上去像個招待。看凱茨不在原來的地方了,他有點茫然。凱茨突然覺得他簡直像個小男孩一樣。她朝他揮了揮手,瓦萊麗的眼睛一亮,快步走過來:「我想,你可能餓極了。」瓦萊麗說著,用手拍著寫在塑料板上的菜單,「反正我是餓了。」
菜單上的字顯然是用老式打字機打的,整張單子看上去亂糟糟的。在不該空格的地方有許多空格;所有的「e」都漏打了;所有的「r」字母都比別的字母高出一頭。凱茨點了一份雞和薯條,瓦萊麗要了份食蟲蝦。
女招待在人叢中來回穿梭,動作很麻利,胸前的牌子上寫著她叫「安妮」。她不是那種羞答答的小女孩,已經三十好幾了。看起來,她活得很開心。
「請稍等五分鐘,小姐!」她說著,往桌上放了張「17」的牌子。吧台那邊傳來一陣陣哄笑聲,喬治還在講笑話。「知道那個講笑話的傢伙是誰嗎?」瓦萊麗湊近了問。
「那是喬治吧……嗯,好像很有性格。」
她呷了口酒,那是一種廉價酒,涼涼的,不過還說得過去。瓦萊麗把酒和可樂摻在一起,據說這種飲料喝多了,不知不覺就會大醉。凱茨嘗了嘗,覺得味道就像咳嗽藥水一樣。
瓦萊麗說自己喝得高興是常有的事,不過倒是難得喝得酩酊大醉。「除了失戀的時候。」他變得一本正經起來,「那種時候,我會關了燈聽著埃爾頓·約翰的愛情歌曲,來個一醉方休。」
「你可不像那種借酒澆愁的人。」她說。
「那是你還不瞭解我。」他不客氣地說,「沒準哪一天,我會聽著埃爾頓的《藍眼睛》自殺,而且會發現沙發上還有個空酒瓶。」
「我想像不出自己會那麼低落。」她有些傷感。
「低什麼?是說沙發嗎?」
「是情緒低落,竟會到想自殺的程度。」
「那有什麼,」他幽幽地道,「也許現在說這些不是時候。」
安妮端著托盤過來了,叫著:「17號!誰是17號?」瓦萊麗朝她揮了揮手。她動作麻利地取下盤子:「一份食蟲蝦,一份雞,一張賬單,謝謝!」一轉過身,她又忙著招呼下一桌:「18號?」她手上平平穩穩地托著盤子,看上去毫不費力的樣子。
「看上去不錯。」瓦萊麗說。
「是吃的,還是要招待?」
「當然是吃的。我喜歡瘦瘦的女孩子。」
「哦,是嗎?」
「千真萬確。那種運動型的女孩子最吸引我,我……」
話沒說完,他突然停下不說了。凱茨低頭看著自己的酒杯。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她叫凱茜。我們是中學同學,卻相互不喜歡。上大學時,我們又到了一塊兒。我們各自和別人約會,有時互相談自己的戀愛經歷。直到有一天,我們發現自己深愛的人竟是對方。」他的一隻手攥成了拳頭:「凱茜的曲棍球打得不錯,她甚至還可能會代表英國參加比賽。可是她不想那麼做。我們倆在一塊兒是那麼幸福,從來沒什麼爭執。她25歲那年,我們決定結婚。那時我的事業剛有點兒起色,她懷孕了,正在寫一本烹飪方面的書。」瓦萊麗放鬆了攥緊的拳手。
「我們沉浸在幸福裡,幾乎忘了周圍世界的存在。那時候,我沒什麼抱負、野心可言,只想和她廝守在一起。現在想想,要是那樣的話,我們現在至少會有四個孩子,整天忙得焦頭爛額。」他又停了下來,凱茨輕輕地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她後來出事兒了。剛考完期終考試,她們幾個孩子要出去慶祝慶祝。她沒系安全帶,就在回來的路上,她從車裡摔了出去。」
「哦,瓦萊麗,我……」凱茨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雖然保住了性命,頭部卻受了重傷。凱茨,你不知道,她原來有多美。這以後,我去看過她幾次,可她開始拒絕我。一開始,醫生說,等她養養病會好的。後來,她對我變得越來越敵對。我們常常吵嘴。出院以後,她住到了她父母在韋羅爾的家裡。我去過那兒一次,她父親說,凱茜還不能從這場噩夢中恢復過來,讓我不要再去找她了。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她現在在哪兒?」
「在伯克郡。一開始,我不知她去了哪兒,後來她參加了那裡的靜坐示威,得到一份照顧殘疾兒童的工作。兩年前,她給我母親寄了張名信片,說是孩子們從來都沒發現過她頭上的傷疤。」
凱茨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她問:「你現在還愛她嗎?」
「不,我想自己已經不再愛她了。可是每當情緒低落的時候,總會想起這段沒有結局的感情。」
兩人默默地坐著,誰也不開口,彷彿都在等待陰霸過去。瓦萊麗換了個話題,他認為那個說笑話的喬治不是個農民,就是個獵場的看守。
關於凱茜的陰雲在凱茨心中漸漸褪去,她又慢慢恢復了自信。她從桌上輕輕拿起賬單,塞進口袋。這倒不是因為它和伯恩利或格林的賬單有什麼聯繫。這次只是為了紀念和瓦萊麗共進晚餐。
「講講關於滑翔機的事兒吧,瓦萊麗。我是會害怕,還是興奮?」
「我保證你會喜歡。」
「瓦萊麗,你太棒了。」
瓦萊麗挺挺胸,伸展了幾下身上的肌肉,很自信的樣子。
「它有多大,你的滑翔機?」
「確切地說,它已經不再是我的了。記得嗎?」
「可是它到底有多大?」
「機身大概長10英尺,座艙有6英尺長,就在機翼底下。」
「聽起來不太大。」
「確實不大。」
「可是足夠了,是嗎?」
「當然不是,親愛的。你在想什麼?」
「我想去打個電話。」她驀地說道。
見瓦萊麗有點兒不高興,她連忙解釋:「我剛剛才想起來,我晚上得給人回個電話。」
接電話的是格蕾絲·阿沃卡多:「弗拉德小姐,傑裡米在辦公室。請稍等。」她聽見電話裡有人喊:「親愛的!電話!」接著,有人從什麼地方喊了幾聲,格蕾絲喊道:「是那個布賴頓的偵探!」大約十幾秒鐘後,話筒裡傳傑裡米的聲音。
「謝謝你給我回電話,弗拉德小姐,十分感謝。」
「不用客氣,阿沃卡多先生,我能幫你做點什麼」
「這回是我幫你。有些事情我忘了告訴你。」聽起來,他好像有些興奮,「喬治·伯恩利和吉姆·格林,被殺的不止是他們兩個人。」
「什麼?你能不能再說一遍?說得慢一些?」
「行,好吧。那是去年——不,不對,是今年一月份。有個叫約翰·戴維斯的傢伙給我打電話……」凱茨等著他繼續往下說,阿沃卡多的呼吸有點急促,「這個戴維斯,他要用現金支付工錢,和那兩個一樣。」
「請繼續往下說。」她道。
「嗯,這個人想在電話裡談價錢。可是我從來不這麼幹,所以跟他約了時間。」
「後來呢?」
「約會前一天,我聽說他死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顯然,那是場事故。他喝多了,從陽台上掉了下去。驗屍官說這是意外死亡。」
「我明白了。」凱茨道。
阿沃卡多繼續往下說,他的聲音裡透著一絲興奮:「那宗活兒,戴維斯先生想出1000到1100鎊,這個數目同那兩位先生差不多。當然,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伯恩利和格林,所以也不會把他們三個人聯繫在一起。當時我只是想自己運氣不好,到手的買賣又跑了。現在,我想起這個人來了,覺得該讓你知道。」
「你做得很對,阿沃卡多先生,謝謝你。」
「那,這次要提供證詞嗎?」
「也許吧,明天我去問一問。」
「你覺得戴維斯先生真的是意外死亡嗎?」
「我希望是。不過,請別擔心,明天會有人給你打電話的。」
她放下電話,朝瓦萊麗走去,只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瓦萊麗此時正低著頭,用手指彈著玻璃杯。
「嗨!我回來了!」打完電話回來,那種做警探的感覺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她想讓自己今晚就是凱茨,而不是什麼警察,但卻辦不到。她嘴裡談著自己的大學生活,眼睛卻盯著桌上的菜單出神。她心不在焉,說出的話也索然無味。
「你是在和我說話嗎?」瓦萊麗顯然有點兒不高興。
「我很抱歉。」她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些,「剛才那個電話,又是壞消息。」
「是有人被謀殺了嗎?」
「也許吧,我不太清楚。」
「那你明天要上班了?」
「沒錯,瓦萊麗。不過週日我肯定能抽出空來,咱們一起去飛。」
「那好,時間就定在——」
「準時六點半!」「她追不及待地喊起來。
「行!一定要多穿點兒,至少穿兩雙襪子。我這兒有飛行服,還有靴子。」
「到時候會颳風嗎?」
「也許會。不過颳風也沒關係。只要不刮旋風、暴風雨。倒灌風或是上暖流風,只要風比較穩定,再強也沒關係。所以,夏天是最糟的。還有就是過了上午10點也不行。那時地面已經被烤熱了。我們得早晨或黃昏時去,那時的氣流比較容易預測。」
「那麼,座艙有多大?裡面有操縱桿之類的東西嗎?」
「哪來的座艙,就有一個吊在底下的座位。」
「一個座位?那我呆在哪兒?不會把我綁在機翼上吧?」
「當然不會。來看這兒。」瓦萊麗用手比劃著機身的佈局,「咱們倆坐一塊兒,就像兩人共騎一輛摩托車一樣。當然,這比騎摩托車更擠。」
「聽起來很保暖的樣子。」
「當然,這樣你就不會感覺冷了。」
過了好一會兒,凱茨又想起一件事來:「瓦萊麗,有幾件事我想在這兒核對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歡,可誰讓咱倆一塊兒出門呢?」
「什麼事?」他問。
「我想知道這個地方是不是只有這一家酒吧,修車廠在哪兒。最主要的是喬治·伯恩利為什麼會上這兒來?」
「看來,今天和我共進晚餐的是不折不扣的好警探了?」
「瓦萊麗,別挖苦我了,這是我的工作。」聽了這話,瓦萊麗的臉色有點兒陰鬱。
女招待告訴他們,福斯特修車場就在通往格爾德的路上,左邊最後一家就是。而且,這裡的酒吧也不止這一處。「你們肯定是從米德赫斯特方向來的,不然的話,你們肯定看見了。那家店名叫偷獵者」,離這兒就100碼遠。它就在下一個拐角上,過去我在那兒干來著。工資和這兒倒也差不了多少,不過在這兒干小費多,尤其是週五晚上、對了,那邊那個講下流笑話的人就是喬治·福斯特。」
凱茨又問:一這裡工作好找嗎?」
「那就看你了。」安妮答道,「農場倒是有活兒,可是掙錢不多。我有個妹妹在診所幹。至於其他人,大多數都得到外面去找活兒。」
「這麼個小地方居然還有診所?」
「那可不是你想像的那種診所,是城堡的私人診所。」安妮朝後看了看,覺得在這兒耽擱得太久了,「你瞧,我得走了。」
「太謝謝你了,安妮。」凱茨邊說邊掏出兩塊錢小費。
「隨時恭候。」安妮轉身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想出去走走嗎?」凱茨問瓦萊麗。
「是去那個叫『偷獵者』酒吧嗎?」
「不遠。安妮說,只有100碼遠。」
瓦萊麗看了她一眼,聳聳肩喝完了手裡的酒,從外面看,「偷獵者」酒吧算得上是小鎮上最煞風景的建築物了。門口沒有一樣東西可以稱得上賞心悅目。
進門一看,這裡倒像是一間真正的酒吧。「醉鬼」是那種司機和暴發戶常去光顧的地方,這裡才是真正的酒友常來的地方。這兒的人用粗糙的手捧著啤酒罐子豪飲。牆上胡亂塗著黃色的塗料。幾百年的煙熏火燎,牆已經成了棕色。地板是松木鋪的,常年的踩踏使之成了灰色。
瓦萊麗要了酒。
「那麼這位小姐要什麼,先生?」
「一樣。」凱茨答道。
聽兩人問起城堡,侍者指著正在不遠處喝酒的一個頭髮稀疏的怪老頭說:「去問老湯姆吧,他清楚。他在那兒於了好多年了。」
老湯姆穿著一身髒兮兮的藍色工作服。聽有人問起城堡,他顯得很驕傲:「我在那兒鋤草,那兒全是草。教授不喜歡那兒亂糟糟的。所以,我一天到晚都在鋤草。我們有一台拖拉機那麼大的割草機,教授說要把湖邊路旁的草鋤乾淨。這樣看著才舒服。
「噢,你問城堡裡的產科診所是嗎?那是外國闊太太們生孩子的地方。
「你怎麼知道她們是外國人?」
「她們的皮膚是棕色的,不是南美人就是阿拉伯人。她們戴著墨鏡,穿著高級的衣服,坐那種長長的小車來。我們這兒沒這種女人。」他呷了口酒繼續說:「還有那些開車的,他們都是些大塊頭。」
瓦萊麗替老人要了一品脫酒,老湯姆高興起來:「嘿!夥計,我正在給這位小姐講這兒的事呢。
「有沒有男人去那兒?」
「有,我就天天去。還有教授,老闆喬治·福斯特。以前還有一個年輕人在圖書室幹過一陣子。」
「還有嗎?」
「還有就是那些保鏢了,他們老圍著他們的老闆。」
「你有沒有在城堡見過像我朋友這樣的年輕人?大概30歲左右?」
「以前在星期天見過,」老湯姆說,「不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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