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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哪怕是一次也好,真想能有涉足殺人現場的機會。身歷其境地站在血跡未乾的現場,親眼仔細觀察一切——從開始寫推理小說以來,我常有這樣的企盼。
我知道這種幾近幸災樂禍的想法實在是不應該。可是,我向同行的作家們探問的結果,發現他們也都著這樣的企盼。所以,不應該的並不僅僅是我一個人而已吧?
舉例來說,在推理文壇上以極端尊重女性而聞名於世的相川哲,也對我的發問皺著眉頭這樣回答:「我沒有這樣的念頭。由幻想的世界踏進現實裡——這樣的事情我不喜歡。我瞧不起有這種殺伐之氣而喜歡湊熱鬧的人。」但,在這之後他壓低聲音,支吾其詞地告訴我地卻是這樣地話,「不過……倘若被害者是個女人,而這個屍體又是一絲不掛地……這就另當別論了……這句話是純粹站在藝術角度而言的……我不但不反對自己有這樣的遭遇,甚至於盼望能有這樣的機會哩。」說畢,他還眼睛充滿光輝地握著我的手說:「但願我們能早日有這樣的幸運呢。」
以前幹過新聞記者的阿野洋對我同樣的提問,不經考慮就回答說:「現場?我當然很想呀。實際上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屍體了。」接著他又說;「最好是案子剛剛發生後的現場——也就是說,自己是第一個發現事件的人。已有大批刑警人員趕到,那樣的情形就沒有意思。我希望的是自己第一個來到現場。我能很快地發揮自己的觀察力和推理頭腦——然後就是銳利的直覺。這一切都在剎那間進行。接著,我的唇角上泛起會心的微笑。我知道!這個傢伙是『三億元事件』的黨羽之—……要是遇上這樣的事情,不是太愜意了嗎?而實際上我們都在步電視或週刊雜誌的後塵,實在叫人洩氣哩。」這當中的前面一段,他是以神采飛揚的神態說的。
「殺人事件?那太好了!」作家西村正太說得更是乾脆利落,「可是,這種事情等著不一定會降到頭上來的。乾脆自己動手幹,怎麼樣?你可以把太太拿來作為被害者,這樣你就有親臨犯案現場的機會,同時也會嘗到兇手會有的恐慌感覺——你不認為我這個點子很妙嗎?」
他當場提供這麼寶貴的意見,實在令我太感激了。
但,你當然不能全面接受他們所說的這些話。因為推理作家,包括我在內,一般來說都是膽怯而經不起刺激的。他們有寫出血淋淋故事的本事,可是,當他們看到真正的屍體時,有幾個不會嚇得魂都沒有呢?
前述相川氏所說的「希望能有機會看到全裸美人的屍體」,其實也是他習以為常的違心話之一,他這個人是連活著的美人兒都不敢正視的。面對美人時,他總是要露出靦腆相而不敢抬眼——他就是這麼個料子。
因此,盼望有機會遇到殺人事件——這只是毫無現實性的空想而已。這些人明知道不可能遇到這樣的事情,卻以沉湎於無害的幻想而自得其樂。 可是……
這不可能遇到的事態居然發生了!我是說,殺人事件就在我的眼前展開了!
有句話說至誠通天。可是,菩薩怎麼會滿足推理小說作家癡人說夢般的祈求呢?縱然是為了生活,卻在紙面上殺害無數男女,更有些人還恬不知恥地歌頌完美犯罪的偉大之舉——我想這是菩薩對像我這樣的人的一種懲罰吧?
總之,現實的殺人事件發生了。 屍體就倒在我的眼前數步之外。
站在犯案現場的我,一直直視著被害者的行動,將他直到斃命的情形全都一覽無遺。 而我卻指不出兇手是誰!
原來,推理小說作家的推理能力全部是騙人的。但我也有我的自負。我起碼可以整理記憶,用來探索命案的蛛絲馬跡。
不管怎樣,這個事件非早日破案不可。因為我已不是單純的目擊者,而是受到牽連被視為嫌犯,怎麼能夠不洗雪自己的冤情呢?
這起殺人事件到底是怎麼樣發生的? 下面就聽我娓娓敘述詳細的經過吧。 二 依時間的先後順序,我想我應該先談大約於二十天前發生的事情才對。
我記得這好像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時分。我之所以對時間的記憶不很準確,是因為當時的我連日鬧著睡眠不足,在心浮氣躁的情形之下,煙抽得凶、酒喝得猛,所以,精神狀態有些朦朧的緣故。
這是有原因的。
當時我在《寶石雜誌》的要求之下,正要寫一篇小說,而截稿日期就在數日之後。可是,作品不但一行都沒寫出來,連對題目的構想都沒有。
松本清張氏曾經以「耳朵幾乎要流出血來」一詞形容作家這個時候的痛苦,實際上這種痛苦是夠淒慘的。伏在案前,呻吟獨語、放歌狂笑——這樣的人不像是個瘋子嗎?
還是寫不出來。不如趁早對雜誌宣佈:請他們原諒吧。
說老實話,我心裡這時已萌起放棄的念頭。我本來就是文章寫得很慢的人,在剩下不多的日子裡完成七十張稿紙的作品,真是談何容易的事情。
編輯部索稿時如果說「這次請您寫黃一點兒的東西」,那我就不會受這麼大的煎熬了。
將臉孔貼在「因慾火上升而如癡如醉的女人的細白柔軟而冒著汗的大腿之上」,同時抵著「令人恍惚的神秘之林」,「沉湎在羽化登仙之境」——如果要寫這類描繪男女情愛的文章,我十分在行,哼著小調都能以一瀉千里的速度寫出來。
如果要我寫這類文章,我有一輩子都寫不完的材料。因為我在這一方面有30年的經驗,當然能駕輕就熟。
但,《寶石雜誌》的編輯部為我準備的是「有獎征答·兇手是誰?」這麼一個標題,要我寫本格推理猜謎小說。 最令作者頭疼的莫過於這類猜謎小說。
這種作品我以前試過兩三次,結果每次都歸於失敗。
既然是猜兇手是誰,一下子就被猜到謎底的作品當然不能算上乘。所以,作者在謎案的設局上非特別費一番心思不可,同時,也得為詭譎之設計而絞盡腦汁:意想不到的兇手,收場前天衣無縫的一大轉變,讀者完全被作者戲弄一場而有一個人猜到謎底——作者一定要做到這樣的地步才能叫座。
然而,作者這個時候不能以打一次勝仗而沾沾自喜。揭曉後,讀者們以排山倒海之勢寄來的抗議信會令你手足無措。
伏筆毫無邏輯性。收場過於牽強附會。以這樣的作品哪有可能讓人猜出兇手是誰?如此拙劣的作品令人不齒。
混賬東西!我寄了三張明信片。退還我21元郵資吧! 從來沒有看過如此的劣作!這是根本沒有誠意應付讀者的騙局!我要以欺詐控告!
看到堆積如山的這類信件時,我真是欲哭無淚了。但誰叫你是以寫小說為業的呢?
因為有這樣的前車之鑒,所以後來我寫過一次相當平易的作品。這樣的有獎征答小說,寫明信片來的當然都答對。我滿以為讀者們這一下會皆大歡喜,熱烈擁戴我這個作者。結果,我嘗到的是慘不忍睹的下場。
你這個作者太瞧不起讀者!這種騙三歲小孩的作品,還談得上是推理小說嗎?如此的作者及早封筆算了!
這種程度的作品,我想我也能寫。請你幫我介紹一家雜誌社,行嗎? 讀這部作品時,我為作者之老朽而無限惆悵。往年妙筆,已不復在。作者可休矣!
作者可休矣?別開玩笑!我的苦心你們怎麼能知道呢? 大可憐見,我以後寫的有獎征答小說,讀者確實越來越少了。
而這次又得寫這種東西。 我的心情沉悶,擔心著無法如期交卷時的後果。為此,我亂抓著頭髮,拚命抽著毫無味道的香煙。
好像有人在敲房間的門,同時在喊些什麼。 「請進。」我在無意識中應聲回答說。 門扉被推開。
「這樣的空氣不悶死人嗎?」 當這一句話傳到耳朵裡時,窗戶已被猛然拉開。瀰漫房間裡的煙霧立刻被風吹散而去。
我這時才以茫然的視線望了望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物。
這個人我從來沒有見過。年紀看來好像是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他的臉色非常不好,而且長滿了鬍鬚碴子。 「冒昧前來打擾,敬請原諒。」
這個人一坐到我的對面就拿出一張名片,放到桌上。
立科第二中學教員屋代修太郎
「我來到本縣擔任教職已有兩年了。聽說您過去也在這個學校教書,是不是這樣呢?」 「嗯……」我漫不經心地回答說。
立科第二中學離我家不到100米。家住這麼近的我,以前在這個學校教書時卻是個遲到大王。因為我是本縣人,所以校長並沒有對我囉嗦。後來我知道自己不適合於擔任教職,毅然離職已有十年了。現在我和過去的同僚都沒有來往。屋代修太郎這個名字我是第一次聽到的。
「我今天專程前來拜訪,是想向您請求一件事情……」 「請等一下。我不曉得你要說的是什麼事情,可是,現在不行,我正在忙著。」
「我不敢多佔您的時間,我可以兩三分鐘就把話說完。我要說的是這個……」
屋代修太郎看到我冷峻的態度,好像愣住了,連忙從公文包裡取出一疊稿紙,放到我的書桌上。 「這是您的作品。我想得到您的同意,演出這齣戲……」
我把視線落到這部稿子的封面上。 上面寫的標題是:《母親之老巢》(獨幕劇)。我對這個標題依稀還有些記憶。 拿起稿子,翻開來看。
時間:現代。晚春時分。 地點:信州出間之一個小鎮。 人物:健一 三郎 大瀧美奈
湯原稻 湯原愛子 派出所警員
逐頁過目油印文字時,記憶慢慢地湧上我的腦海裡來。這是我過去的作品沒有錯,裡面的故事我多少有一點兒印象。
「這是我很早很早以前的作品。這樣的東西,你從哪裡找出來的呢?」
「聽說這齣戲曾經於鎮公所大廈新建時演出過,作為慶祝活動之一。我也聽說當時這個鎮上有個戲劇研究會,這齣戲的演出是由您親自導演的。」
「那已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十五六年……恐怕更早哩。」
當時可以說是業餘戲劇的全盛時代。「文化」一詞成為當時的流行語,所謂的「文化團體」到處都在成立。青年男女惟有利用這樣的機會才可以公然交際,人們當然是趨之若騖了。
當時的地方報以及演劇雜誌時興劇本徵文比賽,我就入選過幾次。鎮上成立「戲劇研究會」時,我還被聘請為顧問,那全是因為我在這方面已稍有名氣的緣故。這幾年的光明也是我難以忘懷的快樂的時光。
雖然我的名義是顧問,實際上卻身兼數職,同時擔任製作人、隨團編劇,以及偶爾也客串演員等等。我之所以熱衷於這項工作,可以說是想追回失去的青春吧。學校的生活呆板枯燥,我由於搞這些事情而得到了許多樂趣。
但這畢竟是玩票性質的團體,當然不適合於演出藝術成分高的大戲。舞台設計以及戲服的問題也都無法克服。當時的舞台,不是公民館就是學校的禮堂。照明效果根本談都不用談。
此外,觀眾也是個大問題。發表公演會每年倒有幾次,但這個場面不是敬老會就是模範婦女表揚會。有時候甚至是利用農作物品評會的場面來公演的。這樣的演出可以說是以招徠更多人潮為目的的餘興節目。來看的人以欣賞歌舞劇團的人居多。對這樣的觀眾,你還能演出易卜生或契訶夫的劇本嗎?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受歡迎的自然是悲劇性質的文明戲,不然,就是為了義氣,不惜兩肋插刀、視死如歸之類的俠義故事。使觀眾看得個個眼眶發紅——這是隨團編劇的最大使命。為義理與人情而進退兩難、為親情之故不顧一切的父母親、為了愛情不惜犧牲自己的女人的癡心——這些題材恰巧和時下的電視連續劇所走的路線完全相同。
這些人只要看得入迷,對時代考證是全然不去管它的。譬如說:國定忠治在斬殺無惡不作的地方官後,受到捕吏們的圍捕而正在浴血奮戰,這時,森之石松趕來相救,大聲喊道:
「忠治哥!這裡讓我來,你快逃吧!你的故鄉赤城山的明月正在照耀著你的去路哪!」(國定忠治、森之石松均為日本舊時有名之俠客,但所生時代,不可能在同一場面出現。)
戲演到這裡時,觀眾席上的喝彩聲一定會如雷貫耳。同時,包著賞錢的紙包會由四處飛到石松的身邊來。
屋代修太郎今天帶來的《母親之老巢》這部劇本就是我在當時的環境之下胡亂寫出來的作品之一。要把這樣的劇本在現在這個時候重演,這是誰的主意呢?
「這樣的劇本是不行的。這不是適合於在今天的社會演出的作品。」
「可是……」屋代修太郎將他瘦瘦的身軀傾向前面說:「鎮公所啦、婦女會啦、還有鎮上許多人都希望再度觀看這齣戲呢。可能是這些人以前對這齣戲印象太深的緣故吧。」
「你準備在什麼地方演出這齣戲呢?」
「準備在剛落成的公民館演出。地方自治實施到今年剛好滿20年,所以,鄰近幾個鎮說好要舉辦一次演劇比賽,以示慶祝哪。」 「哦……」
「發起人還有意請您當評審委員會主席哩。」 「這不行。我不希望出洋相,我不會接受的。」
「我們也想到您可能不會接受。不過不要緊,如果您不接受,公民館館長說他願意充當這個角色哩。」 「那還差不多……」
「說老實話,我也被聘請為評審委員之一了。因為讀大學時我曾經參加過演劇社,對這一方面還算懂得一些嘛。」
「那很好。可是,這部劇本實在不適合時代潮流啊。」
「希望您同意讓我們演出。這齣戲準備由本鎮的青年團參加演出,我還被指派擔任製作人呢。這些事情經由昨晚的會議,全都決定了。」
依據屋代修太郎的說明,申請參加演出的團體迄今為止已有6個。比賽結果,前三名可獲得獎金,此外尚有個人演技獎。有人抗議說他以評審委員之一而擔任其中一個團體的製作人是不公平的,這一點後來以他秉公評審而得到了大家的諒解。
聽著聽著,屋代修太郎的熱情好像傳到我身上來了。雖然這是一部蹩腳的舊作,但這可以不去管它吧?把這齣戲再度在舞台上推出——我一時有了這種像鄉愁一般的感覺。
最後,我還是接受他的要求了。 「好吧,我同意你演出這齣戲就是啦。」
「謝謝,我非常感謝您同意我們演出。演員讀劇本以及排演之前,我會來向您報告的,到時候盼望您多多給我們指導……」
屋代鬆了一口氣似地頻頻點頭說。
他回去後我立刻躺到榻榻米上。這時湧上我腦海裡來的又是有關《寶石雜誌》索稿的事情。我有點被逼得幾乎要發瘋的感受。何況在和屋代交談一段時間之後,我的思考力變得更加散漫,由於疲勞,我甚至於有目眩的感覺。
我簡直是在接受拷刑嘛! 我終於下了決心。為避免這樣的拷刑,推一的生路只有放棄執筆而已。
我走下樓梯,站到電話機前。我的一雙腿顫抖著,喉嚨已是乾巴巴的了。 三 我想我沒有必要在這裡詳述這一天我和編輯部的S氏交談的內容。
聽到作家說「很抱歉,實在寫不出來」,而只知道唯唯諾諾——這樣的人還有資格當編輯嗎?S氏聽到我的這句話就怒不可遏,怒聲、斥責、話問、叫囂……這些聲音連珠炮一樣地傳到我的耳朵裡來。我甚至於感到他噴出的口水透過話筒濺到我臉上來了。
但,我也無法知難而退。哀訴、賠罪、辯白、懇求……我採取低姿態,一昧地懇求對方的諒解。我的淚水或許也從對方的話筒流出來了吧?
「那就沒有辦法了?我只有把我們的這個預約挪到下一期去,到那時候你可不能再推脫哦!」
聽到S氏以無奈的口氣說的這句話時,我幾乎當場倒了下去。
這時候的我已疲憊不堪,但轉瞬間,一種說不出的爽快感油然而生。到下一期的截稿日期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時間上的餘裕起了一種復活作用,我的睡意頓時煙消雲散了。
我腳步輕快地踏著樓梯到樓上去。我躺在榻榻米上翻開屋代修太郎留下的戲本,緩緩地逐頁過目油印文字。
這齣戲公演當日的情景依稀在我眼前浮現。劇中飾演大瀧美奈的女性尤其令我難以忘懷。她是皮膚白皙的小巧玲瓏型小姐。
排演時,她偶爾說錯台詞就羞紅著臉,露出小小的舌尖來。她那可愛的櫻唇以及說話時的嬌態實在迷人,所以我對她的演技指導可以說是格外親切的呢。
「這時你要擺出非常吃驚的表情。你應該一隻手按到胸前……嗯,就按這個地方吧……然後暫時停止呼吸。同時,你應該盯著對方的臉不動。這樣很好,你再試一次看看。」
我以嚴肅的口氣對她說。我緊抓著她的手放到她的酥胸上去。這時我的手掌會感覺到她那微微顫動著的胸前高峰。我暫時保持這個姿勢,希望時間越久越好……她好像有些發癢,肢體微微扭動了一下。這時,她剛洗過澡的香皂氣味會從她的肌膚衝到我的鼻腔裡來。我的演技指導時常持續到深夜裡,為的是我能得到這種沒人知曉的樂趣的緣故。
她的名字叫做美津子,而我們都以「阿美」稱呼她。聽說她嫁給一家藥房的老闆,後來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她大概生下幾個小孩,往年那可愛的臉孔已為生活的風霜而有所憔悴吧?對阿美和我來說,青春都已遠逝矣。往事茫茫,青春不再——我的青春夢的痕跡只有手裡這部劇本而已。
一邊緬懷往事,一邊想東想西,因此,我費了相當久的時間才把自己的舊作《母親之老巢》讀完。
運筆至此,我想我有必要讓讀者們在這裡知道一下這個故事的內容。
如前所述,以嚴格的意義來說,這根本不能算是戲劇。作者在動筆之前早已把高潔的演劇精神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這是毫無思想。壓根兒沒有現實感的舞台劇。也就是所謂的悲劇文明戲。
我之所以要把這樣的故事內容披露於此,是因為這和後述的殺人事件息息相關。
希望讀者們以忍耐和努力,先把這個故事梗概牢記在心。不是說能夠忍耐的人才是最後的勝利者嗎?說不定你會在文中找到解破兇手之詭計的推理的鑰匙。
《母親之老巢》梗概:
這個故事在信州山間一個小鎮裡經營一家木材廠的大瀧家的客廳展開。
這是雨雲低垂的晚春時分,一對強盜闖進這個屋裡來搶劫了。這一天,這家的主人宗太郎帶著員工們出去旅行,家裡只有他的妻子美奈、老女傭阿稻以及阿稻的孫女愛子三個人守著。
於4年前嫁到這一家來的美奈還沒有小孩。因此,老女傭阿稻是她最好的聊天對象。而逗著今年才5歲的愛子玩,也是她最好的消遣。
這天晚上,美奈請這兩個人到客廳來,一邊沏茶,一邊以員工們的旅行為話題,漫無邊際地聊著。
「這個時候大夥兒正在又喝又鬧地樂不可支吧?聽說他們去年旅行的時候鬧到很晚,結果被人抗議哩。」
「一年一度的慰勞旅行,他們哪裡肯乖乖地很早就睡覺呢?大夥兒說今晚一定要叫老闆跳脫衣舞,不然絕不肯罷休哪。」
「真要命!他三杯黃湯下肚就喜歡表演這個東西,叫人噁心死了。他把衣服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然後把酒壺這樣對到肚臍眼下面……」
「嘿!嘿!……嘿!嘿!嘿!」 阿稻順勢和拍,唱起歌來。 「阿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笑死人了。」
美奈已是笑得前仰後合。躺在沙發上看圖畫故事書的愛子這時也情不自禁地朝著她們蕪爾一笑。
由這溫馨快活的情景,誰想像得到慘劇會在數十分鐘後發生呢? 「老闆真是個有表演天才的人哩。」
「說起表演天才,阿婆,你的兒子……」 「我記得他的名字叫做三郎,對不對?聽說他讀高中的時候曾經參加一次歌唱比賽得過獎,不是這樣嗎?」
「太太,」阿稻打斷對方的話說,「請您不要提起他的事情好不好?我已經忘記我有這個兒子了。」
「你不是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嗎?何況他是愛子的親生父親……」美奈溫柔地撫摩著愛子的頭髮說。 「愛子,你記得爸爸的臉孔嗎?」
「不記得,不過,我看過照片。每天早上奶奶一定會在爸爸的照片前上菜,她還合掌膜拜哩。」 「嘿!愛子!」
阿稻急著要封住愛子的口。 「阿婆,這有什麼關係呢?這才是親情的流露嘛。」
「不,太太,我在照片前面合掌,並不是在為三郎祈禱什麼。世上一般的母子如果沒有在一起生活,心裡一定會記掛,也會為兒子的平安朝夕祈禱。我知道這是人之常情。可是,太太,我是壓根兒沒有這個心的。」
「那你為什麼要對著三郎的照片……」
「我只是在對他說話。我和你已經情斷義絕!你是拋棄了親生女兒和年老母親的無情東西。你要在什麼地方怎麼樣橫死,我都不管,只是希望你不要給社會造成禍害……我只是想對他說這一點而已。」
阿稻抽抽噎噎地把對兒子的思念和憎恨之情說出來了。 三郎離家出走已有5年光景了。原因在於三郎妻子的不貞。
她在生下愛子之後,和以前就有關係的男人私奔了。三郎為此勃然大怒。他由於惱怒而開始酗酒,也因酗酒而變成一個凶橫的人。結果,他辭掉了在客運公司的工作,開始與黑社會分子為伍,很快就成為標準的混混了。
三郎因強暴婦女而被逮捕時,女兒愛子才剛滿週歲。服完三個月刑期出獄後的三郎並沒有回到家裡。以後一直杳無音訊。
帶著年幼孫女的阿稻,後來著實過了一段苦日子,直到被大瀧家僱用為女傭後,才能過安穩的日子。
在阿稻長長的敘舊話中,已到夜闌人靜時分,看圖畫故事書看膩了的愛子打起呵欠來。 「哦,對不起。愛子想睡覺了哪。」
美奈說了一聲「我們睡覺吧」就站起來,阿稻連忙說「我這就去鋪被窩」,於是陪著美奈走出了客廳。 被獨自留下來的愛子就在沙發上打起盹來。
一對強盜就在這個時候闖進屋裡。這兩人都把滑雪帽戴到眉毛上。其中一個以黑色圍巾裹住下半部臉,另一個則戴有很大的白色口罩,所以他們的相貌和年齡都識別不出來。裹著黑色圍巾的漢子手裡還握有一把發著鈍光的手槍呢。
他們看到睡在沙發椅上的愛子就彼此點頭示意,準備進到裡面的房間去。這時,戴著白色口罩的漢子由於絆倒椅子而把愛子驚醒。
「叔叔,你們在幹什麼呢?」 5歲的小女孩對這兩名裝束異樣的漢子當然無任何戒懼之心。兩人向愛子詢問家裡有哪些人在?
「只有阿姨和奶奶在樓上。其他的人都不在。」 「果然不出我所料……」裹著黑色圍巾的漢子頗感滿足地點點頭說。
他叫戴白色口罩的漢子留在客廳把風,有人來了就將他趕走,自己則準備走上二樓去。
這時他看到火爐旁的酒櫥,於是停步下來,將裡面的威士忌酒瓶和酒杯取了出來。他倒了半杯威士忌酒一飲而盡,然後對著戴口罩的漢子說:
「你要不要也來一杯呢?」 「大哥,我們的活兒還沒有幹完,先幹完再說吧。」
「哈!這是預祝成功嘛。家裡只有兩個女人而已,有什麼好緊張的呢?」 「可是,大哥……」 「好啦,好啦,我這就幹活兒去了。」
裹著黑色圍巾的漢子握起手槍走出客廳。 戴口罩的漢子在椅子上坐下來盯住靠沙發坐著的愛子。 「叔叔,你也是在工廠工作的嗎?」
戴口罩的漢子一邊點點頭,一邊環視客廳裡的情形,同時又聳耳傾聽樓上的動靜。愛子將茫然的視線投向這個人身上。 「叔叔,你感冒了是不是?」
愛子剛開口問這句話時,樓上忽然傳來一聲槍聲。但傳來的只有這一發槍聲而已,家裡依然寂無人聲。 漢子一怔,走到樓梯口對著上面喊道:
「大哥,怎麼啦?你是不是把人家幹掉了?」 由於不安和驚惶,這個人的聲音是顫抖著的。 四
本劇的高潮由此展開。而對後述之殺人事件的兇手來說,劇本之巧拙應該不是問題才對。他不會是由故事的情節想到了什麼詭計吧?故事內容展開如下——
從樓上下來的裹著黑色圍巾的漢子說,放心吧,剛才只是嚇唬她們一下而已。
「年紀較輕的乖乖地讓我綁住了,而年老的倒咬了一口我的手。我開了一槍,她就癱瘓下去,後來我把她塞進壁櫥裡去了。」
「我還以為你把人幹掉了呢?那……錢呢?」 「我現在開始慢慢搜嘛。你小心看著這個小傢伙,讓她哭出來可麻煩哩。」
說完,他又走上二樓去。 戴白色口罩的漢子站起來將夥伴先前喝過的威士忌酒瓶和酒杯拿過來。
他坐下來就打開酒瓶蓋子,開始往杯子裡倒酒,可是由於手在顫抖,溢出來的威士忌酒流到了茶几上。 「咦!酒流出來啦。」
聽到愛子的這句話時,漢子為了不讓她看出自己內心的驚慌,故意以緩慢的動作將瓶蓋蓋起來。然後,他把口罩拿開就將烈酒一飲而盡。
愛子定定地望著吐了一口大氣、正在擦拭嘴唇的這個漢子的臉孔。 「啊!你是爸爸!你是愛子的爸爸,對不對?」
「什麼?照片在哪裡呢?」 「在奶奶身上……」 「奶奶叫什麼名字呢?」 「她叫阿稻……」
原來戴白色口罩的漢子就是5年前離家出走的三郎。這一刻,他和當年1歲的愛子再度會面,本劇也就接近尾聲了。
「叔叔,你真的不是愛子的爸爸嗎?」
「真的不是。」三郎有說不出的苦衷似地低垂著頭說:「愛子的爸爸不像叔叔這樣,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他現在在東京。他說愛子長大要做新娘子的時候,一定會回來哪。他會坐豪華轎車,帶著一大堆禮物回來。你要乖乖等他哦。你爸爸在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之後,會回來接愛子的……」
「乾乾淨淨?那他是洗澡去了?」 三郎拭著奪眶而出的眼淚,連連點了幾下頭。 愛子突然站立起來。
「你要到哪兒去呢?」 「我要去尿尿。」 愛子跑到裡頭去。 裹著黑色圍巾的漢子帶著內有搜來之財物的包袱從二樓下來。
「三郎,事情辦完了,咱們走吧。」 三郎逕自坐在那裡,動都不動一下。不僅如此,他還主張到警局去自首。
「你……你是不是發瘋了?」 「不,我沒有發瘋。我剛剛才醒悟,我認為我們這樣做是不對的,我不希望越陷越深。健哥,我們一起去自首,好不好?」
「你這不是廢話嗎?你想對我這個大哥說教,是不是?別囉嗦啦,我們快走吧。」
這時,阿稻腳步踉蹌地走進客廳來。「愛子!你去哪裡呀!家裡有小偷進來了!愛子!」 三郎怔怔地回頭一看。阿稻的臉上淌著鮮血。
「媽的!」 三郎抓起放在旁邊的威士忌酒瓶就揮向健一。 健一飛快地退後一步,躲開了這個攻擊。 「你這是幹什麼?」
「你怎麼開槍打了這位老人家?」 「算了,三郎,我並沒有射擊她。子彈從她臉上擦過而已嘛。」 阿稻這才發現這是自己的兒子。
「三郎!你不是三郎嗎?」 「娘!」 三郎準備跑到她的面前去。 健一插身到母子之間。
「我知道了,三郎。我這才明白你剛才為什麼會那樣說了,原來這是你的老娘。你是因此才想改邪歸正,是不是?」 健一把槍口對著阿稻,猙獰地笑道:
「這個老太婆不能讓她活命,不然會為我們埋下後患的。三郎,很抱歉,我只有把你老娘送上西天了。」 「不要開槍!你等一下,大哥!」
三郎展開雙手衝到阿稻的面前要去保護她。在這剎那間,手槍已轟然一聲,冒出火來。 「啊!」 三郎按著腹部,顛了幾步。
「三郎!」 阿稻連忙抱住他,兩人都頹然倒在地板上。 愛子這時回到客廳來,健一推倒她就逃竄出去。
「三郎!你要振作起來!三郎!」 阿稻抱起幾乎昏迷過去的三郎,對著呆立在那裡的愛子說: 「愛子!你過來。看!這就是你的爸爸呀!
愛子木然地站立著不動。 遠處傳來數發槍聲和警笛聲。 「不……讓我喝水……娘……」
愛子摹然跑過來,揀起橫倒在地上的威士忌酒瓶放到三郎的手上。 三郎用顫抖的手指打開瓶蓋,將瓶口對著嘴喝一口後,頹然掉下酒瓶。
「三郎!這是愛子啊!娘說的話你聽得見嗎?三郎!」 三郎伸手抱住了愛子的肩膀。
「不,我不是你爸爸!叔叔是飛出溫暖的老巢,結果迷失了方向的一隻鳥。迷失方向的鳥是沒有名字的。愛子有了不起的父親呢,了不起的父親……」
三郎說到這裡,頭就向前垂下,斷氣了。 阿稻抱著三郎的遺體,號陶大哭起來。 被扣上手銬的健一,這時由警員帶著走進客廳來。
健一將頭垂下,不敢正視三郎的屍體。 警員以黯然的目光凝視著阿稻……
以上是《母親之老巢》落幕時的情景。
我以極其沉重的心情把這一故事的內容寫出來了。 相信後述這起命案的兇手一定會比閱讀任何名作更為認真的心情細讀過這部作品才對。
命案就在《母親之老巢》的舞台上發生!當日的觀眾有750人以上,而命案竟在這樣的地方展現!有人說人生就是戲劇,而就這次的情形來說,戲劇不是成為犯罪了嗎?
言歸正傳,現在來談這起事件吧。 五
敘述這起命案之前,我要請讀者先明瞭一下本劇的演員陣容。這份演員表是負責演出事宜的屋代修大郎向我報告的,公演當天也沒有任何變更。 演員表
健一 白川邦夫 三郎 中垣順次 湯原稻 中垣律子 湯原愛子 野村加代 大城美奈
原伸江 派出所警員 石堂正司
雖然都住在同一鎮上,我卻不認識所有列在這上面的人。但是,飾演三郎這個角色的中垣順次這個人以前曾聽說過,也見過兩三次面。
聽說他的職業是縫紉機推銷員,是個花花公子型的人。他的工作本來就以女性為對象,所以機會應該特別多吧?有人說,他推銷的縫紉機台數剛好和與他有染的女性人數一致。而這些女性包括有夫之婦、寡婦、待字閨中的小姐等等,範圍可以說是非常廣泛。據說,他每次做完巫山雲雨的好事,就會用小型相機拍攝還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的女人一絲不掛的姿態,然後看對方的立場或收入,將這樣的照片以適當的價格出售。
「中垣這種人真叫人噁心。女人怎麼會看上這種男人呢?」
每次談話扯到有關這個人的風傳時,我太太都會蹩起眉頭來。其實,我知道這是女性的一種矛盾心理。女人對情場老手型的男人難免會有興趣的。好色的男人玩女人到底是怎樣玩法的?女人會有這種好奇的想像,同時,內心裡湧起自己也被玩玩看的想法。世上的花花公子永遠不會絕跡,主要的原因是永遠有這種女人的緣故吧?
我之所以記得中垣順次的名字,理由可以說是在於對他的既妒嫉又羨慕吧?屋代修太郎在公演日前,曾經訪問過我兩次。第一次是邀請我指導演員們的綵排,這一次我以沒有空為理由加以拒絕了。第二次是比賽的前一天,這一次他是專程將招待券和節目單送來給我的。
「明天的演出務清光臨指教……」 「我一定會來看的。」我回答說。
「身為劇本作者的您或許對我們的演出會不滿意,但,我們確實盡了所有的努力……」
「由業餘人員演出的戲程度怎樣,這一點我很清楚,你也夠辛苦的啦。」
我一邊想著往事,一邊如此說。當時,指導劇中阿稻抱著三郎的屍體嚎哭的場面時,尤其令我傷透腦筋。依據劇本的設定,阿稻應該是六十五六歲的老女人。而飾演這個角色的卻是二十多歲的小姐。因此,雖然髮型和戲服還可以過得去,而在發聲和動作上就非露底不可。叫她以斷腸的聲音哭出來,結果發出來的是嬰兒啼哭一般的聲音。叫她只多模幾下對方的胸前和腹部,飾演死者的男演員就忍不住發癢,一句「嘿,你別摸錯地方好不好」,使得全場的人都捧腹不已——這樣的事情的確發生過。
屋代修太郎微笑著聽我講完這些回憶後說: 「我們在這方面倒沒有遇到多大的困難……」
「嘿!你的意思是說,你們有演技很好的小姐嘍?」 「不是年輕小姐,飾演這個角色的是一位中年太太哩。」 「哦?!」
看節目單上的演員名單,這個人的名字叫做中垣律子。 「原來,這位中垣律子是中垣順次的……」
「母親。也就是真實的母子同上舞台,飾演母子角色……」 「哦?這種情形倒是難得一見……」
「不過,這兩個人不是真正的母子,實際上律子只是順次的繼母而已,兩人之間並沒有血統關係。說實在話,這兩人的感情並不是很好的。」
依據屋代修太郎的說明,中垣順次的父親是在附近的F街經營一家小戲院的。律子以前是一名脫衣舞孃,她所參加的歌舞團有一次來到這家戲院演出時,順次的父親不顧親朋們的反對,硬把她娶來作為繼室。順次為此對朋友們說過:「這個騷貨,等老頭子死了,我一定會把她趕出去的。」
「律子是個有舞台經驗的人。她聽到這齣戲正需要一名老女人的角色,就自告奮勇地來參加了。」
一個跳脫衣舞的女人怎麼能演戲?順次起先也表示反對,可是綵排的結果,發現她的演技果然不是業餘演員可以相比的。由於大夥兒以參加比賽獲勝為最高目標,於是順次的反對沒有被別人接受,她終於成為演員之一了。
「所以,這兩個人的感情不十分融洽。她在劇中說『我不是你的母親,你也不是我的兒子』這句台詞時,神情可以說逼真極了。」
屋代修太郎苦笑著說出這種內幕後,又就其他的演出人員作了一些簡單的說明。
「飾演阿稻之孫女兒的野村加代是郵局局長的小千金。郵局局長的太太和中垣順次是高中時代的同學。這個小女孩真夠聰明利落,第一個把台詞完全背熟的就是她。她雖然才上小學一年級,聽說上幼稚園的時候就有登上舞台的經驗哩。個人演技獎非她莫屬——這是大家的看法。」
「喔……此外還有飾演大瀧美奈的原伸江……這位原伸江是原服裝店老闆的千金呢?」 「是的。聽說她的大姐以前是您的學生。」
「什麼?原喜代子?原來如此。那個女孩當時是文學少女,同時也是演劇研究會的會員之一。」
「她們姐妹可以說是有演戲細胞吧?這位小姐排演時可以說是挺認真的。還有,她和飾演健一這個角色的白川邦夫今年秋天就要結婚。這兩個人已經訂婚,在一起就卿卿我我,實在羨煞人哩。沒想到前些日子裡為此發生了一場爭執……」
據說那是五六天前的事情。大夥兒正在學校的教室進行排演,突然發現這兩人不曉得溜到哪兒去了。當時在場的中垣順次立即說:
「一定是溜到教室裡抱在一起了吧?現在的妞兒不都這樣嗎?這個鎮上到底有幾個處女,我實在懷疑哩。」這時剛回來的白川邦夫聽到這句話,頓時變得怒髮衝冠,他立刻衝到中垣順次的面前。他要中垣拿出伸江不是處女的證據來,同時抓住中垣的衣襟。這場爭執由於團員們的勸架,總算平息下來,而伸江卻氣呼呼地掉頭就回家去了。
「第二天我到她家去,好說歹說的,好不容易得到她的同意繼續參加演出,不過,我也是夠受的了。雖然這齣戲的出場演員只有幾個人而已,而各人之間都有某種關係,也就是說,有一些瓜葛存在。人生本身就是戲——這次我總算切實領悟到這句話的真諦了。」
屋代修太郎說完這句話就走出我的房間。這句話著實使我耿耿於懷。 再一次言歸正傳。
我的舊作《母親之老巢》隔了十多年後又見重演,這是隔天下午的時候。
參加比賽的共有6個團體,演出順序依抽籤而定,《母親之老巢》被排在第二個,預定啟幕時間是下午兩點半。 六
後面開始敘述演出當日的情景。舞台上的命案是如何發生的呢?讀者即將透過我的眼睛,成為這個慘劇的目擊者。兇手到現在都沒有遭到逮捕,所以,希望讀者們能和辦案人員站在同一陣線,共同協助偵破命案——這是作者由衷切盼的一點。
現在我就把各位帶到會場吧。
舉行演劇比賽的場所是公民館的二樓大廳。聽說它的工程和裝潢花了1.3億元以上,其建築樣式以及裝潢之華麗,我想在這裡沒有細說的必要吧!
當天下午,我走進會場時,通知啟幕的電鈴聲已經響起。門口處豎立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持招待券之人士請由招待人員帶領就位」,旁邊站有幾名掛著胸章的男女。我避開這些人的視線,推開別的門扉進到內部。
這個會場有將近800個座位,但後面的位置幾乎都是空著的。
警察當局後來統計當日的觀眾人數約為750人。這是因為當天在別處有過一場實施地方自治20週年慶祝大會,許多喝醉了的議員以及受到招待的客人沒有來觀賞的緣故。
我在後面的空位坐下來時,場內的照明剛好徐徐變暗,在期待已久的觀眾們的熱烈鼓聲中,舞台的幕布靜靜地啟開了。這個會場的照明以及豪華的幕布比起初次演出當時不曉得進步了多少——當時舞台上只吊著瓦數不夠強的普通燈泡,幕布更是將好多塊舊窗簾縫起來的。
我望著眼前的舞台,內心在回想過去舞台的情形。 這個舞台設計可以說相當夠水準。
這齣戲當時演出時,舞台中央處擺的是幾把簡陋的沙發椅和一張茶几,旁邊配以一座擺著威士忌和汽水瓶的小斗櫃,佈景之淒涼由此可想而知。以這樣的佈景表示一個家庭的客廳,算是差強人意的了。
而如今的佈景卻完全不同。
豪華的大型全套沙發椅氣派十足。巨型酒櫥也是嶄新的,裡頭排滿各種洋酒和玻璃酒杯。電視機上的花瓶裡插有紅艷艷的玫瑰花。舞台上方有樓梯口,下方有用三合板釘成的門扉,旁邊的牆壁上還掛著一幅風景畫,可以說是應有盡有了。這樣的客廳佈置顯示的是這一家人過著富裕的生活。
《母親之老巢》一劇在這個舞台上依照劇本順利地展開。 這齣劇的前半部絕少有動作。
戲的導引以老女傭阿稻敘述自己的身世為中心。這就是說,如果阿稻的口才和演技拙劣,觀眾對本劇就會失去興趣。
因此,我格外注意飾演阿稻的中垣律子的演技。 而她的演技實在值得令人稱讚。
她是臉孔清瘦、嬌小玲攏而弱不禁風型的女人,由於化妝巧妙、舉止適宜,所以把薄命的老女人的境遇演得惟妙惟肖。
她的聲音很清爽,口齒也相當清晰。她的台詞有一種獨特的腔調,這一點好像特別受到觀眾的歡迎。她其情也切的聲音在肅穆的會場裡蕩漾著……
「我對著他的照片說的是——我和你已經情斷義絕!你是拋棄了親生女兒和年老母親的無情東西。你要在什麼地方怎麼樣橫死,我都不管,只是希望你不要為社會造成禍害……我只是想對他說這一點而已。」
這時候已有一些觀眾在用手帕拭眼眶了。 演得相當不錯嘛!
我開始有些心花怒放。雖然劇本蹩腳,但看到觀眾有反應,作者還是會沾沾自喜的。
另外使我不得不佩服的是飾演孫女的野村加代。以小學一年級的小孩來說而有這樣的成就,這實在太了不起了。阿稻的長篇敘述在繼續時,這個小女孩也並沒有忘記自己的戲。躺在長沙發椅上的她一會兒翻開圖畫故事書懶洋洋地看看,一會兒抬眼傾聽著阿稻的敘述。
當阿稻的敘述接近尾聲時,她拋下圖畫故事書,打了個小小的呵欠就依偎到阿稻的懷裡,同時撒嬌似地閉起眼睛。我為她的演技之佳而暗暗咋舌。
這是她有天生的演戲細胞呢?還是屋代的指導得宜? 本劇如此這般順利地進行著。
三郎和健一出場後,本劇開始有動作和緊張氣氛。就戲劇之構成而言,這是相當於「序一破一急」之「破」的部分。大部分的觀眾都身子往前傾地觀賞著。
聽說飾演三郎的中垣順次也志在必得個人演技獎,而他的演技的確是值得稱讚的。雖然演技稍嫌誇張,但這是由於鬥志過滿的關係吧?
就以當他聽到二樓的槍聲,怔怔之餘對著二樓喊道:「大哥,怎麼啦,你是不是把人家幹掉了?」結果知道並沒有這麼一回事時,於是以呷威士忌酒來鎮驚的這個場面來說吧。
這時候他暫時把口罩拿掉。愛子看到他的臉就叫道:「啊!你是我爸爸!叔叔,你不是我爸爸嗎?」三郎為此發愣,將手裡的酒杯擱到茶几上就探頭望著小女孩的臉——這是劇本的內容。
劇本上對這個動作的敘述是「三郎愣住,將酒杯擱到茶几上」,而他卻使酒杯從手裡滑落,掉到地板上。玻璃酒杯因此摔破。這是他故意這樣演,還是屋代的導戲如此,這一點我不明白,但看來確有極自然的感覺。
舞台上已進行到高潮戲的場面了。 三郎和健一終於發生口角。 三郎護著臉上淌著血的阿稻,站到健一的槍口前……
槍聲響處,三郎搖搖欲墜。阿稻連忙抱住他,但,由於兩人都受傷,因此雙雙頹然倒下。三郎手裡的威士忌酒瓶滾落到地板上了。
健一見狀,倉怪地竄逃出去。 「讓我喝水……水……娘……」 愛子聽到這句話就跑上前去,揀起威士忌酒瓶交給三郎。
三郎用顫抖著的手指打開瓶蓋,迫不及待地將瓶口對著嘴巴,呷飲一口後,掉下了手裡拿著的酒瓶。
「三郎!這是愛子啊!娘說的話你聽得見嗎?三郎……」 阿稻悲痛的叫聲融化在觀眾席的硬咽聲和抽鼻涕的聲音裡。
異變的發生就是在這一剎那。 按照劇本,三郎在這之後應該要說這樣的台詞才對:
「不,我不是你爸爸!叔叔是飛出溫暖的老巢,結果迷失了方向的一隻鳥……」
但,舞台上的三郎呷一口威士忌酒後,一個勁兒以扭歪著的表情望著觀眾席,卻說不出這個台詞來。
我以為這是腹部挨了一槍的三郎為了要表現所受之痛苦的即興發揮。
「哇!」一個奇怪的聲音從他的嘴唇迸出後,他竟踉蹌地俯倒在舞台上了。這時候,連我在內的所有觀眾都以為他是在演戲。
這個時候一直從後面抱著他的飾演母親的中垣律子卻喊道: 「你怎麼啦?順次!」
聽到她喊的不是戲裡角色的名字,同時,看到倒下來的三郎的身體在異樣地痙攣著,這時我才感到有什麼不對勁的事情發生了。
觀眾席上一時啞然無聲,但當守在舞台左右出入口的青年團團員們蜂擁而上,屋代修太郎。等待著出場的飾演派出所警員的青年,以及穿著戲裝的健一和美親等人全都圍到俯倒著的中坦順次身邊來時,所有的觀眾都霍然站立起來。
有人拖著拉幕急急地在舞台上橫越過去。 「真的死了呀!」 「醫生!誰快去叫醫生啊!」
拉幕後的喊聲連一片嘩然的觀眾席都聽得到。 七
以上是在緝親之老料的舞台上發生的命案的經過。 這起命案到現在都還沒有破案,地方上的報紙已經在攻擊警察當局的無能了。
中垣順次是死於劇毒,解剖結果判明是氰酸鉀。在舞台上使用的威士忌酒實際上是沖淡的日本茶,而裡面卻混有氰酸鉀。
是誰將劇毒混入威士忌酒瓶裡的呢?
這當然是偵查作業上的焦點。因此,《母親之老巢》一劇的全體演員都受到嚴厲的偵訊,但迄今為止,沒有一個人供認自己的罪行。
依據報紙上的報道,準備這瓶威士忌酒(實際上乃日本茶) 的是飾演美來這個角色的原伸江。
下面是報紙上所登的她的部分談話——「準備這個東西的是我。小道具由大家分頭找來,而把空的洋酒瓶和玻璃杯以及舞台上要使用的假威士忌酒擺到酒櫥裡,這是我分配到的工作。我在開幕前10分鐘的時候,在廚房泡好茶就倒進威士忌酒瓶裡。我把這個東西帶出來後,屋代老師還笑我說威士忌酒哪有這樣燙的呢?老師打開瓶蓋的時候,這瓶酒還在冒著氣哩。於是我趕緊回到廚房,將瓶裡的茶水倒掉一半,重新裝了冷水。屋代老師用旁邊的酒杯倒出一些,喝了一口後說,還是有點溫濕的,不過,將就一點兒算了。他於是把這只酒瓶放到酒櫥裡去了。後來我當然碰都沒碰這只酒瓶。」
這是原伸江的證言。 而屋代修太郎的敘述是這樣的: 「原伸江小姐就這瓶威士忌酒——實際上只是茶水而已——
所作的證言完全屬實。戲在進行的時候,我就躲在舞台中央處的沙發椅背後,擔任提詞的任務。因為這是由業餘人員演出的戲,難免會有人忘記或說錯台詞,所以非這樣做不可。躲在那裡的我當然不能動,以免被觀眾看到,所以我是絕對沒有碰到這只酒瓶的機會的。我去那個地方時,由於視線受到限制,所以,什麼人什麼時候用怎麼樣的方法放進劇毒,這一點我全然不知道。」
白川邦夫怎麼說呢?
「這瓶威士忌酒的確由我先喝了半杯。劇本上這麼寫著,所以我這樣演是當然的嘛。可是,你們沒有注意到中垣後來也有一次喝同樣的威士忌酒的場面嗎?如果這個毒是我放的,中垣那個時候不是已經死了嗎?我不否認聽到中垣說中傷伸江的話時,曾經氣得七竅冒煙。但我是絕對相信伸江小姐的。那種自以為是個花花公子的傢伙被殺,我也沒有憐憫之心,可是,因此把我當做嫌犯,這就太離譜了。」
順次的母親律子的證言如下: 「我在這齣戲裡,從頭到尾沒有碰這只威士忌酒瓶的場面。
這一點大夥兒都可以證明才對。碰都沒有碰到,這樣我哪裡能放毒?再了不起的魔術師也沒有這個本事吧?再怎麼樣我也是順次的母親,我會做這樣的事情嗎?受到懷疑我實在氣憤,這種戲我再也不演了。」
讀小學一年級的野村加代照樣受到訊問。
「我什麼都不知道。那位叔叔第一次在我面前喝酒時,他並沒有怎麼樣啊。後來另一個場面的時候,我撿起威士忌酒瓶遞給了這位叔叔。毒會不會是這個時候跑到瓶裡的呢?反正我只是把酒瓶遞給他了。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在這樣的供詞之下,警察當局不是沒轍了嗎?整場戲裡碰到這只威士忌酒瓶的只有白川邦夫和野村加代兩個人而已——這是眾目瞪陵之下鐵的事實。而小學一年級的小女孩不可能有謀殺順次的動機,這是提都不用提的。
如果說白川邦夫值得懷疑,而在數分鐘後喝過同一隻瓶裡的威士忌酒(茶水)的順次卻沒有怎麼樣,這一點又該如何解釋呢?
據說,警察當局的一名刑事警察曾經發表了如下的妙論:
「兇手一定是將泡過水的氨酸鉀放在冰箱裡使它結凍的。也就是說,這個人把有毒的冰塊放到酒瓶裡了。這瓶假酒在冰塊融化之前還不會發生作用。而當天參加這齣戲演出的人員都有幹這件事情的可能。」
然而當天使用的威士忌酒是溫的,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小冰塊不消30秒鐘就會融化掉——在這個事實之下,這樣的妙論自然不攻自破了。
管區警署的一位刑事警察到家裡來訪問我,這是昨天的事情。
這個人呀呀嚷嚷地問我半天「母親這老巢」上演之前的經緯後,露出濁黃的牙齒微笑著向我說: 「您是寫推理小說的,是不是?」
「是啊。」 「在這類小說裡,警察人員都是一些笨瓜,最後偵破案子的一定非名偵探莫屬——這幾乎是千篇一律的啦。」
「因此,我想求您一件事情。請您以這次的命案為題材寫一篇推理小說,同時,讓一名名偵探在小說裡登場而偵破案子,使得其笨如驢的警察人員沒話可說——行嗎?」
這明明是在挖苦我。 我感到快快然。 「實際上的犯罪和作家腦子裡的空想是不能混為一談的。」
「是這樣嗎?反正兇手的動機很明顯,我要的只是您把這個傢伙使用的手法指出來。以前有沒有人寫過類似案件的小說呢?
如果有,請介紹給我行嗎?我想讀一遍看看能不能得到什麼啟示「你到底認為這樁命案的動機是什麼呢?」
「癡情關係——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呢?中垣這個傢伙可以說是色魔一個,而他豬色的對象尤其以有夫之婦為多。這次擔任這齣戲的製作人的屋代先生——根據鄰居們的風傳,中垣和他的太太好像也有過一手哩。」
「畸?」 這件事情我倒是第一次聽到。 可是,他根本沒有犯案的機會,這也是事實。
這時,這名刑事警察突然探頭望著我的臉問道: 「聽說,中垣這個傢伙也到您家來過許多次——不是這樣嗎?」
「這……我經常把自己關在書房裡,而且白天我又有睡午覺的習慣,所以我並不知道這樣的事情。」 「尊夫人沒有向您提起過嗎?」
這名刑警以探索的眼光望著我的臉說。 「投有。」 「這麼說,尊夫人是把這件事情向您隱瞞著接?」
「隱瞞?她對我隱瞞什麼事情呢?」 「就是中垣到你家裡來這件事情嘛。夫妻聊天時,把這種事情說出來,這應該是很自然的吧?」
至此,我才恍然大悟這名刑事警察前來訪問的真意。 原來他在幻想我妻子和中垣之間有不可告人的關係,因此,把我也列進有動機行兇之人物的一個!
我幾乎有咬牙切齒的感覺。以推理小說作家的面子來說,我非破解這樁命案之謎,將這個兇手揪出來不可!
舞台上的殺人行為對誰來說最容易執行,也最有下手的可能呢? 接受過刑警的訪問之後,我已無心執筆,一味地想著這件事情。
依據他的暗示,擔任製作人的屋代修太郎好像也有犯案的動機。不僅如此,他甚至於懷疑這個色魔中垣和我太太有染,因此把我也列進黑名單上的一個!這樣的事情真叫我情面難堪!
這種時候不喝悶酒,行嗎? 我從書桌旁邊的小櫃裡把威士忌方瓶和玻璃杯取出來。 那天在舞台上使用的,剛好和這一瓶一樣嘛。
我一邊打開瓶蓋,一邊如此想著。這是廉價的國產威士忌酒,所以同樣的東西到處都可以看得到。
到底是什麼人在什麼時候把劇毒放進瓶裡的呢?在舞台上的動作應該逃不過750個觀眾的眼光才對啊。
我一邊喝下一口威士忌酒,一邊回想起當日的情景。因為這是自己創作的劇本,所以我對故事當然瞭如指掌。當時我特別注目的是登場人的演技。我的視線片刻都沒有離開這些人。
劇中第一個喝威士忌酒的是飾演健一的白〕!l邦夫。他將倒在杯裡的酒對著觀眾一飲而盡。 這簡直像喝啤酒嘛。
我記得自己當時還露出微笑,心裡批評了一下業餘人員的這種演技。
白川邦夫在這之後就退場了,直到四五分鐘後,才是由飾演三郎的中垣順次喝同一瓶威士忌酒的場面。這時和他一起在舞台上的是飾演愛子的野村加代。此外還有一個人,就是躲在沙發椅後(由觀眾席看不到)擔任提詞工作的屋代修太郎。但這兩個人都沒有碰觸威士忌酒瓶的機會。
飾演三郎的中垣順次喝威士忌酒的樣子和白1!D邦夫一模一樣,一大口一大口地喝下去——這一點我確實親眼目睹到。
也就是說,到這個時候為止,這瓶酒是沒有任何問題的。毒藥這時還沒有摻進酒裡,這應該是事實。
後來,愛子(野村加代)退場後健一(白川)登場,飾演阿稻的中垣律子則跟在他的後面出場。
健一(白川)和三郎(中垣)的口角這時候發生。在這當中,威士忌酒的瓶子依然放在茶几上,沒有一個人去碰過它。
健一將槍口對準阿稻。三郎揮起威士忌酒瓶站到健一的面前。也就是說,酒瓶是到這個時候才由中垣順次抓起的,直到後來他和律子隨著槍聲在舞台上雙雙倒下為止,這只酒瓶始終都沒有離開過他的手。所以,酒裡還沒有毒藥才對。
「讓我喝水……水……娘……」
愛子(加代)聽到這句台詞就跑上前去,揀起酒瓶遞給了中垣順農。這時觀眾的視線都集中在小女孩身上,所以她絕不可能有將毒藥投入的機會。
中垣順次以顫抖著的手指打開了瓶蓋。他面對觀眾席,臉上露著苦悶之色將瓶口對到嘴巴。 喝下一大口。
他的喉結上下一動後,瓶子就從他手中掉下。這一剎那裡,他在舞台上翻滾了一下。接著,在激烈的痙攣中,他終於痛苦地斷氣了。
這是完全無機於劇本的死。這種藐視作者的、任性的屍體到底是什麼人創作的呢? 真搞不懂!
我「噴」了一聲。在前面所敘述的過程當中,絕對沒有將毒藥放入的機會,然而,命案卻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莫非中垣順次是自殺身亡的?
我知道這樣的推測未免太牽強。可是,這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吧?他的女性關係之複雜已是眾所周知的事情。鎮上最出名的花花公子選擇華麗的舞台作為自殺的場所。以劇的落幕作為他結束人生的時候……我這樣的推測難道太離譜嗎?
死亡之舞台! 這個人不是最適合於這樣死去的嗎?安息吧,中垣順次!
好了,這個事件不是得到結論了嗎?我還是趕快著手自己的工作要緊。
我把杯底的一些酒一飲而盡後,蓋上了瓶蓋。這是我經常的無意識動作。沒想到這是我的一次失敗。原來在這之前沉潤於思考中時,我竟把瓶蓋當做煙灰缸使用著。現在蓋上瓶蓋的結果,是把煙灰倒進酒瓶裡去了。
「糟糕!」 我噴咕的同時,不覺衝口叫了出來: 「啊!」 我解破這起命案之謎就是在這個時候。
原來機關是裝在瓶蓋裡面的嘛!
據說氨酸鉀的致死量是15到25毫克。將這微量的白色粉末附著手瓶蓋的背面。然後用容易溶化於水的澱粉紙貼到上面,用於覆蓋。這樣,這瓶酒隨時都能變為殺人凶器。
然而,這般陰險的機關是誰設計的呢?幹這件事情的應該是屋代修太郎吧上。
於開幕前將這只酒瓶裝好茶水帶到舞台來的是原伸江。屋代笑說哪有這樣燙的威士忌酒,打開瓶蓋後果然看到它在冒著氣。
伸江出去特裡面的茶水倒掉一半,改以冷水加滿後拿回來。屋代把這一次的茶喝了一口後說,還是有點溫溫的,不過將就一點算了。然後把這只酒瓶放到酒櫥裡去。這是以調包瓶蓋為目的的看起來極其自然的動作。
戲幕於是拉開。第一個喝這瓶酒的健一(白川)並沒有發生問題,這是當然的事情。澱粉紙這時候防止白色粉末未掉下。瓶裡的東西只是普通的茶水而已。
不久之後,三郎(中垣)喝這個東西的時候也沒有發生異常。其理由如同前述。 那麼,這個白色粉末到底是什麼時候掉進瓶裡的呢?
對於這個疑問的解答,我們可以由健一和三郎發生口角時的場面得到。三郎(中垣)為要守護母親,揮起威士忌酒瓶,毅然站到握著手槍的健一面前。瓶裡的液體這時當然倒流,於是把覆蓋著白色粉末的澱粉紙溶化掉。劇毒就立刻混入茶水中,也就把這瓶東西變為毒酒了。
「讓我喝水……水……娘……」
不知情的中垣順次還以誇張的表情表現痛楚,等待著這瓶將使他一命嗚呼的毒酒遞到他的手裡。這時候的他哪裡想到這個東西將會帶給他真正的痛楚呢?
我知道了!這就是事件的真相! 我猛然站起來就衝到樓下去。我要趕緊通報警察局,同時使那名出言不遜的刑警無顏對我。
我站到電話機前看到了一張可能是剛送來的晚報。頭版上的反白字大標題立刻射進我的眼簾裡來:
《母親之老巢)殺人事件
屋代製作人供認殺人不諱 推理小說作家都想不到的計謀 機關原來設在酒瓶蓋之背後 悲劇乃因不貞之妻而起……
我癱瘓似地當場坐了下來。遲矣!我的發現遲了一天—— 不,只遲半天而且!
我狠狠地將晚報一摔。現在打電話給警察局不是平白惹來笑話嗎?
我只有自歎命運不佳。其實,命運原本就是期待落空的別稱。我對厄運和不幸早已非常習慣了。我就以這個事件為題材寫「有獎征答·兇手是誰」的作品,作為這次的收穫吧。
「任性的屍體」,我先在稿紙上寫下這樣的題目後,點燃了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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