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該項消息傳入記者俱樂部時,我手上是聽十三張的國仕無雙牌。過去,也曾完成數次國仕無雙,但聽十三張牌則是學會打麻將以來的第一次!
帶進消息的是今年春天才進入我們報社的福地。福地很激動,一衝進記者俱樂部,立刻高聲說:「發生命案了!年輕女性怪異地陳屍飯店房中,聽說是曾在『波尼爾』待過的比奈子。」
對面的大貫——他是競爭報社的記者——馬上一把推倒牌。大貫敗得一塌糊塗,每個一百點的籌碼只剩下幾個,而我贏了他所輸的部分……但還未到結束之時。
大貫滿面笑容。 在我之前摸牌的東田略帶遺憾地說:「不能打完嗎?」 「這是早就約定好的。」大貫回答。
在記者俱樂部打麻將,一旦有案件發生,當場就終止,一切輸贏皆不計。當然,如果四人皆同意繼續,那是另一回事。 大貫當然不想繼續下去。
我推下聽十三張牌的國仕無雙,又立刻弄亂,這是牌局告終的暗號。 「福地,現場在哪兒?」 「元町山丘上的M飯店。」
「是比奈子沒錯嗎?」 「飯店的住宿登記卡上登記著花村比奈子,這是她的姓名吧?」 確實如福地所言。但我無法相信!
這個世界上同姓同名人太多了。何況,比奈子會……我的胸中一陣刺痛。
最後一次見到比奈子是三個月前,當時,她剛辭掉記者俱樂部附近的「波尼爾」咖啡屋的工作。她看起來非常幸福,在初夏明亮的陽光裡,舞蹈般地走在銀杏路樹下。
我從未見過那樣的她!她和我對望一眼,微笑了,那是再堅硬的心都會被融化的微笑。
「你好像很幸福。」我說。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應該說一些其他的話才對。 若是以前的比奈子,一定會馬上反擊,因為,她的個性就是這樣。
但這時的她不同了。 她說:「看起來這樣嗎?是的,我非常幸福。」
已經不是不好意思的年紀了,但我仍感到不好意思。我凝視著比奈子,她也以美麗的眼眸回看著我。
總覺得從未見過如此美麗、光彩的眼眸。不只是覺得,事實上是未見過! 「幸福……是嗎?」我喃喃低語。 「是的。」
「那太好了。」 「你真這樣認為?」 「我不想騙你這種年輕女孩。」 「我知道。」她點點頭。
然後,她輕輕說了聲「再見」,轉身往前走。 幾步之後,我回頭。 她並沒有回頭。早已預期她一定是這樣,然而還是有些傷心。
當然,也不是很傷心,畢竟已不是容易受女人傷害的年齡了。 我已是年過35歲的資深記者,早已不再感傷。
我親眼見過太多人的生與死。關於我的眼睛,她曾說過:你只相信自己所見到的事。
不,我的眼睛如何都無關緊要,因為,我的眼睛本身並無多大的意義。我只想說,說出這句話的人是個19歲的女孩。 「你幾歲了?」
「你認為幾歲?」她挑釁似地反問。 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出「小野貓」這個名詞。 「19歲吧!」
「問誰的?所以嘛!我才討厭新聞記者。明明已經知道,何必再問?」 「好記者對任何事都必需求證。」
「那麼,這也是你的工作之一了?」她滿含諷刺意味地問。
當然,這不可能是工作。如果和女人睡覺是工作,不知該有多好!這話雖嫌低俗,卻是肺腑之言。
坦白地說,這段對話是和她睡覺後翌晨發生的事。以時間上而言,距最後一次和花村比奈子見面,又是往前三個月的事了。
最初,也曾打算和她上床。我在伊勢佐木町的酒吧喝過酒,獨自回家途中時,遇見她。 知道我就住在附近,她主動說是不是能去看看。
「可以。不過,發生什麼事你可不能哭。」體內多少有點酒精成分,我說。 「會發生什麼事?」 「誰知道!」
「是嗎?你明知道才說的,不是嗎?」 「如果你這麼說,可以回去,又不是我邀你。」 「你一定認為我會嘍?好,我決定去。」她說。
坦白地說,我真的沒打算發生什麼,而事實上卻發生了。令我驚訝的卻是:她完全不在乎! 我說要睡沙發,她反而當著我的面坦然褪去衣服,躺在床上。
「要過來嗎?」她問。 「年紀輕輕的,倒想試試我這種老男人……」 「或許吧!你討厭被試?」
「從學生時代起,我就不喜歡實驗。」
話雖如此,我還是站起身。不是替自己申辯,其實,若被拒絕,我也不會堅持,我不希望勉強別人來滿足自己的慾望。雖然不常有女人睡在我床上,卻也並非第一次。
關於她的身體,我不太有記憶。別誤會,我並不是因過分耽溺而無記憶,只是,男人和女人要充分瞭解,一次是不可能的。小說裡常有初次上床的男女就互相達到恍惚境界的描寫,但是,那只是小說作者的低俗猜想。事實上,不管是什麼人,絕對無法如此動物化!
就因為有過那件事,最後一次見面時,她急劇的轉變才令我愕然。而知道她死亡時,我更愕然了。
二 飯店建造於可俯瞰橫濱港的丘陵上。雖是九層建築,卻因地點關係,看起來比實際更高。
現場在五樓。我們趕到時,調查人員和鑒定人員已先到,別說命案現場的房間,連門口都無法接近。
櫃台的職員困惑似地望著我們。幾位客人反而眼中充滿好奇的光芒。人類對於與自己無關的人的死亡,總是兼具無責任的旁觀者和冷酷的法官的漠然,而我們就成為他們的代言人。
「什麼時候發現的?」福地掏出記事本,問櫃台的男職員。 「剛剛。」 「剛剛是什麼時候?」
「約摸一小時以前吧!我不知道正確時間……」 「發現者是誰?」 「負責打掃的服務生。」 「姓名是?」
「姓田谷,不過,目前人不在這裡。」 「在什麼地方?」 「這……」 「在飯店裡吧?」 「大概在。」
福地的詢問法令我氣得牙癢癢的。而大貫早已不知去向。
如果我和大貫是同樣的立場,一定也會採取同樣的行動。依福地的方法,問出眉目時,太陽早就下山了。
我留下福地,開始搜集和自己很親近的人生前的資料,對我而言,心理上毫無排斥感。不是我冷酷,而是早已養成職業性習慣了。 我查出來的概要如下:
發現者是田谷勝夫,23歲。時刻為下午兩點左右,正要前往打掃房間時。
上午,約摸10點鐘,田谷想打掃509號房,亦即花村比柰子所住的房間。但門把手上掛著「請勿打擾」的牌子。
田谷先打掃完其他房間,正午時,再去看一次,牌子仍未變。 睡到正午的客人並不算少。
下午兩點,田谷先撥內線電話至509號房,想問何時可前往打掃。另一方面,也是想求證一下,因為有些客人隨手掛上牌就外出。但無人接聽,這表示客人並不在房內。
田谷帶著備用鑰匙前去,打開門。 他邊吹口哨,邊走進去,心想:果然是忘了拿下牌子。
但客人睡在床上!長髮垂至地板,枕頭掉到一旁。田谷怔住了,一瞬間,他以為見到不該看的場面,狼狽地想立刻退出房間。
因為,客人如果醒來,一定會大罵他! 就在此時,田谷感到情形有點怪。那位女客人看起來不像是單純的熟睡!
他小心翼翼,慢步走近。床頭櫃上,有個裝安眠藥的空盒子,藥瓶則掉在腳邊。田谷慌忙衝出房間。
根據櫃台的住宿登記卡,女客人是花村比奈子,住在中區日本大街。但是,經查,並無此人居住。
死者是前一天下午住進飯店。她在三天前以電話預訂房間,預定住宿兩天。依接到電話的櫃台人員的證言,應該是比奈子的聲音。
不過,嚴格說來,並無任何證據可證明是比奈子,櫃台人員問是誰要住宿時,對方回答說是她自己。
房間是附帶浴室的單人房。到旅館時,她並未攜帶任何行李。 飯店方面依慣例要求先付費,金額為一萬元。她當場支付一萬元。
住進房間大約在下午4點,之後,撥電話叫了咖啡,由女服務生送去。當時,她站在窗畔眺望著海面,女服務生拿出收據時,她在收據上簽寫花村的英文名字。
之後,她似乎外出了。 之所以說「似乎」,因是沒有任何人能夠確定。但509號房的鑰匙不知何時丟在鑰匙箱內。
8點左右,比奈子來了,說:「我是花村,請給我509號房的鑰匙。」
接過鑰匙,她搭上電梯,櫃台男職員曾親眼見她進入電梯的背影。電梯已改為自動控制,沒有服務生負責。
在記者招待會上說明案情的人是刑事課長永野。但是,永野的說明很簡略,有件事我一直無法釋懷。大貴好像也有同樣想法,便問道:「課長,她是在我們常去喝咖啡的咖啡屋工作過的女性,但並非是那種會自殺的類型。」
「自殺或他殺,目前尚無法斷定。」 「有沒有可能是自己疏忽,把藥量搞錯?」 「那也是可能性之一。」
「沒有遺書吧?」 「什麼都沒有。」 「也沒有留在家裡嗎?」
「她住在什麼地方,警方還不知道,目前正在問『波尼爾』的老闆。說不定,在家裡留下遺書也未可知。」 「有他殺的可能嗎?」福地問。
「這……」永野停頓一下,「尚未做如此判斷。亦即,沒發現他殺的跡象。」 不知何故,大貫微笑了。
我能瞭解他為何微笑。永野雖說本判斷為他殺,但已發現某種資料,令他不能完全放棄他殺的這條線索。
我不知永野手上握有什麼資料。但無可置疑的,大貫絕對和我有相同想法。那是因為忘記是什麼時候了,我和大貫在「波尼爾」碰面,當時,我們和比奈子一塊兒閒聊,而大貫還記得那段內容。
話雖如此,也不是談什麼特別重要的話題。當然,在人生中,具有特別重要性的話題並不太多!
當時,比奈子這樣說:「我有恐高症,一旦到了很高的地方,就會手腳發軟,全身無力。」
大貫叼著煙,說:「是嗎?那麼只要帶你到高山頂上,就能輕易把你強暴了?」 「大貫先生想強暴我?」比奈子淡淡地反問。
「男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不是問男人,而是問你,你可以不必向我說明與男人有關的事。」 「看起來你對男人好像很瞭解?」
「高官顯貴完全不認識。」比奈子故意回答。 我笑出聲。很明顯的,大貫輸了。而大貫似乎也有所自覺,咬住下唇,然後,發出空洞的笑聲。
比奈子冷冷地望著他。那種眼神根本不像不滿20歲的年輕女性的眼神,令我覺得像我們這種年紀的男人瞭解女人的程度,遠比不上她瞭解男人的程度。
我說:「你有恐高症?那倒是意料之外。」 比奈子轉過臉面對我,似乎是打倒一個敵人之後,又重新面對另一個新敵人。「是嗎?為什麼覺得意外?」
「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比奈子的眼神似乎想洞容我的內心。我並不想向她挑戰,也非對她挪揄,因為,她上次住在我那裡時的經驗,已讓我很瞭解她的個性了。
「任何人都有害怕的事和弱點。」 「那當然。這個世界上,並沒有完美無缺的人,我說的並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所謂的恐高症,從心理學上來說,和懼男症相通。『高度』具有性的意味。換句話說,恐高的人對於性的體驗也會害怕,所以,我才覺得意外。你真的有恐高症?」
比奈子未回答我的問題,反問:「『高度』具有性的意味,真的?」 我說:「信或不信某人的話,是聽者個人的自由。」
「不錯,是個人自由。或許你說得沒錯!」 走出咖啡屋大門,大貫說:「比奈子有恐高症,確實令人意外。但我不知道心理學上有那樣的說法。」
「那是……」我並未繼續說下去。 是否有那樣的說法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到就隨口說說而已。
一想到比奈子的恐高症,對於她會住宿在山丘上的M飯店,就覺得很怪異。我認為她即使要選擇市內的任何一家飯店自殺,都不會選擇山丘上的飯店。飯店的客房都在三樓以上,就算是最低的三樓,也有相當的高度,那是這家飯店的賣點之一,以廣告文案來說,應該是有「絕佳眺望」了。
普通人願意從高處眺望,有恐高症的人卻是完全相反。
而且,依服務生的證言,比奈子曾憑窗眺望大海。雖然沒確切的根據,但是我卻感到可疑。大貫有和我相同的記憶,應該會有同樣想法!
三 記者招待會結束後,各報社記者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福地來到我身旁。
「她很年輕,為何要自殺?在『波尼爾』時,看起來不像苦惱的樣子,……」 「你似乎也常去?」
「是的,坦白說,我有點喜歡她,曾經邀她去看過一次電影。」 「被拒絕了?」 「不,陪我一起去,然後,吃消夜,各自回家。」
「就這樣?」 「什麼意思?」 「沒帶她上溫泉旅館?」 「怎麼可能!才第一次約會啊!」
「或許她等你帶她去呢!」 「豈有此理!」 福地似乎認為我隨口胡說,但我說的可是真心話。花村比奈子就是那樣的女人!
我並非指比奈子是娼妓般的女人。如果她不願意,就算擺上一百萬元在面前,她也會拒絕;但相反的,如果她想要,不管別人有什麼樣的眼光,她仍會依自己的需要去行動。
「反正,必須送稿子回報社。你就寫成『狀況上有可疑之點存在,目前警方正循自殺和他殺兩方面偵查』。」 「有他殺的可能嗎?」福地抗議。
我並未說明,只說:「我有事要進行調查,你照我所說的和報社聯絡。」 說完,我衝出門外。
目的地是「波尼爾」。那是在巷道內一家不甚引人注意的咖啡屋,老闆石狩和我約摸同年。石狩最拿手的絕活是沖泡咖啡,他沖泡的咖啡既香且醇,毫無挑剔的餘地。
一見到我,石狩就緊抿著嘴,一副「終於來了」的神情。 「老闆,我們出去一會吧!」我說。 「為什麼?」
「很快的,大伙都會趕來了。」 「所以,我正在考慮是否要關上大門。」 「既然這樣,何不快點關上?」
「那樣的話,只有你能向我問出資料了。平常看你不像斤斤計較的人,沒想到……」
「老闆,你是盡量裝得若無其事,但這種時候,你可以不勉強自己。」 「我談的是你!」
「你應該明白我的為人才對,所以,也該知道我不是只為自己而想知道她的事。」 「……」
「我想,你也是一樣由衷悼念著她的死。對我而言,即使挖出有關她的任何事實,也不會全部據實報道。」 「我明白了。」
石狩拿出「今日休業」的牌子掛在門外,將大門上鎖。同時,叫女服務生和專門送貨的男職員回家。 「要衝杯咖啡嗎?」
「有的話最好了。」 石狩一面準備一面說:「方纔大貫先生來過電話,問她住的地方。」
我腦海中浮現出大貫那機敏的臉孔。「然後呢?」 「我回答說不知道。」
「那傢伙一定不會就這樣作罷!至少會追問,即使現在已離開這兒,但三四個月前還在此地工作,不可能不知道,是吧?」
「沒錯。不過,我真的不知道!」 「在這裡工作時,她住哪兒?」 「你認為她會住哪裡?」 「不知道。難道是你家?」
「正是我家。」石狩垂下頭來。 我不知自己的表情是否有了變化,可能有。一旦知道花村比奈子曾和石狩同居,我為何感到狼狽?
「是這樣嗎?」 「是這樣。」 我們互相對望著,也互相在說些無意義的話。 「那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在我店裡工作後不久。辭掉工作時,她只帶著手提包就瀟灑離去……」 「你不知道她住哪兒?」
「大致上知道,好像在準備與她結婚的攝影師家裡。」
我從未懷疑過自己的聽力,但這次真的懷疑耳朵有了毛病。我實在無法把花村比奈子和結婚這兩個字連在一起。 「她打算和攝影師結婚?」
「她對我這麼說的。」 石狩遞給我沖泡好的咖啡。我們都未加糖和牛奶,好苦!那種苦澀該如何說明,我不知道。不過,很適合當時的心境就是了。
石狩開始談起那位攝影師。姓名是新籐英吉,據說是社會派極有潛力的人才,年齡27歲。和比奈子認識於深夜的酒廊,當時,他替比奈子拍照。
「你知道得很詳細嘛!」
「當然了,當時我也在場。不過,那時候我就發覺了,那兩人像磁鐵般互相吸引。該怎麼說呢?反正,我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就對了。」
有人用力敲門。我們動都不動。敲門持續了很久,後來似乎死心了,聲音也停止了。 緊接著,電話鈴聲響起。但也未持續太久!
「看來結束了。」 「已經結束啦!」石狩淡淡地接著說。
石狩所謂的結束指的大概不是電話鈴聲,而是告訴自己,由於比奈子死亡,兩人之間的一切已告結束。 「老闆,你認為她會自殺嗎?」
「或許吧!如果和那攝影師的感情破滅……」 我想起最後一次見面時的比奈子。現在明白她看起來很幸福的理由,也悟出方才石狩的話極為有理。
「知道攝影師住在什麼地方嗎?」 石狩點點頭,告訴我地址。
四 新籐的工作室兼住家在福富町,是四層樓建築的店舖住宅。
但不管按了多久的門鈴,就是無人應答。問隔鄰住戶,只說今早就沒見到人,其他的就問不出眉目了。因為那是一位耳聾的老太婆,問也等於白問。
我回到記者俱樂部,希望知道解剖的結果。 關於這點,福地已經採訪過,據說在胃內檢測出相當份量的安眠藥。 「藥的種類是?」
「種類?」 「是呀!雖然通稱安眠藥,但卻分成很多種,依成分之不同,致死量也有差異。」 「我並沒有深入追問。」
我走出俱樂部,打算採訪負責解剖的井澤法醫。
井澤已有解剖一千具屍體以上的經驗,就算每三天拿一次解剖刀,估計也要花費十年。在法醫界來說,是屈指可數的人物。
身為跑警方新聞多年的記者,我也數次進出過井澤的解剖室。不論是何種情況從未有過心理上的排斥感。躺在我面前的屍體大多是認識的人,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個有機體。
我直接前往解剖室。敲過門,不等對方回答,逕自推開房門。
解剖台上躺著全裸的屍體,由顎下至下腹部,被直直的一刀剖開。井澤看了我一眼,說:「原來是你!」 我點點頭。
井澤正忙著縫合割開的部分。雖然目前已有機器可代勞,他仍堅持採用手縫的方法。
縫到胃的部分,井澤把一旁的報紙搓成團,塞入已拿掉胃的空間,然後,迅速繼續縫合。從外表上看,根本不知道是以報紙填塞在胃部。
我伸手撫摩自己的胃部一帶,那是情不自禁的動作。 之後,我看著死者的臉。
一瞬間,以為是另一個女人,而非花村比奈子。當然,因為她已死,才會給人這種錯覺。事實上,眼前這個有機體,毫無疑問是曾躺在我床上的那女孩!
「怎麼回事?臉色如此難看,一點都不像你,又不是第一次見到死人。」井澤看了我一眼,說。 「確實不是第一次,但……」
「你想說什麼?」 「醫生,是什麼樣的安眠藥?」 「這……」
井澤在角落的洗手台洗過手,然後,自口袋掏出香煙點燃。對他而言,這只是無數具屍體之一。 「這可麻煩了。」 「為什麼?」
「一課課長吩咐過不能說。」 「調查一課課長來過這裡?」 「嗯,你來的十分鐘前,他還在。」
調查一課課長羽根會找井澤,意義已經很明顯了——警方認為比奈子之死有他殺的嫌疑。 「除了羽根先生之外呢?」 「別問我了。」
「是安眠藥方面查出有他殺的可能?」 「那倒不是,羽根是根據另外的線索。反正,你就別再為難我吧!」
井澤按熄香煙,在屍體上蓋上白布。 花村比奈子被白布蓋住了。 但一切並非就會這樣結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事情才剛開始。
「你為何特地跑來找我?查出了什麼眉目?」 「我認識這位死者。」 「哦?你認識?」 「是的。」
「應該不會是你的情人……」 不知何故,我竟然問:「醫生,她懷孕了嗎?」 井澤盯視著我。「是你播的種?」
「是曾有過。」 「懷孕了。」 「幾個月?」 「兩個月。」
我逃竄般地離開解剖室。為何逃,連自己也不知道!不是我自誇,我認識過好幾個女人,其中也有曾想與對方結婚的女性,但最後我仍是單身漢。
對於花村比柰子,我並未想到結婚,只是在偶然的機會下,彼此曾共度一夜,我的痕跡應該不會留在她體內,畢竟,她與其他一宿之緣的女人毫無兩樣。但現在卻發覺事實並非如此,我當然狼狽不堪!
這天晚上,我直接前往羽根所住的警察宿舍。 羽根似剛洗過澡,紅光滿面。一見到我,立刻說:「什麼風把你這位大記者吹來的呢?」
「我可以上去嗎?」 「就算我說不可以,你也不會回去吧!」 羽根叫妻子拿啤酒來。
「羽根先生,我可不是特地來喝你啤酒的。」 「你倒是單刀直入。」 「是為了花村比奈子這件命案。」 「花村比奈子?」
「不必裝蒜了。你去找井澤法醫,不可能只為了看年輕女性的屍體?」 「你這人真難纏。」 「是他殺嗎?」
「無法斷定,目前尚未判定是他殺,否則,會成立專案小組的。」 「雖未成立,但也可能明天就成立?」
羽根沒有回答,只是勸我喝啤酒。我端起酒杯,卻仍注意觀察羽根的表情。
這是歷經大風大浪的對手,從其表情上看不出什麼。事實上,若能被看出,也當不上調查一課課長吧! 「羽根先生,我們來交換情報吧!」
「我不會上當。」 「我也沒能力讓調查一課課長上當。」 「那很難說。」
「要不要隨你;但『她』有恐高症,不可能會到很高的飯店自殺。而且,她懷孕了!在目前的時代,處理掉胎兒並不困難。所以,懷孕並不是她自殺的原因。」
「真拿你沒辦法!有件事若目前被報道出來會造成困擾,但那卻是令警方感到懷疑的要點……」 「你的意思是?」
「那女人所吞服的藥是德國產品,效力極強,而且,解剖結果證實體內殘留酒精成分,亦即,有可能將藥摻在威士忌內。但她平常並不喝酒,而且,飯店也證明她並未叫服務生送酒。」
「也可能自己帶進飯店。」 「威士忌酒瓶確實發現了,瓶內只剩一半的酒,瓶上只有她的指紋。不過,奇怪的是,指紋是逆向!」
「逆向?」
「就是這樣。」羽根倒抓住瓶口,手指朝瓶底。「沒有人用這種方式倒威士忌。亦即,有人故意讓她握住酒瓶以留下指紋,而當時,那人也很慌,才會使她的手倒握住瓶口!」
「不過,事情可不能如此簡單就下斷言。」 「為什麼?」
「那家飯店歷史很久了,門鎖並無自動式,必須一一將門上鎖。服務生下午兩點左右前去時,房門是鎖上的。而且,鑰匙在室內。」
「嗯!」我喃喃念叼著。
假定有男人讓比奈子喝下滲入強力安眠藥的威士忌,此人會等到她失去意識之後,再用她的手在瓶上留下指紋,將房門鎖上,離去。
「如果是他殺,兇手一定帶著配製的鑰匙。」
「話是這樣沒錯。但飯店只給客人一把鑰匙,飯店本身雖有備用鑰匙,卻未遺失。所以,假定是他殺,兇手就是飯店裡的人。這就是我們不敢貿然斷定是他殺的最重要原因。」
「飯店裡能拿到備用鑰匙的人都調查過了?」
「沒錯,但到目前為止,未發現飯店內部的人和那女性有關聯的任何蛛絲馬跡。刑事課之中,有人認為她是酒醉之後才倒握瓶口,如果這種推測正確,不必說,她是自殺的了……」
「不會吧。」 「那就難說了。」 「調查過她的交往情形嗎?」 「有好幾個男人。」 「好幾個?」
「目前已知道的就有四個:攝影師、以前工作的咖啡屋老闆、高中時代的老師、在咖啡屋工作前上班的C醫院理事長。其中,有過一兩次關係的,應該還有多人。井澤法醫說過,其性交次數不是正常19歲少女該有的,太頻繁了。」
「……」 「我們真搞不懂最近的年輕女孩,以前所謂的『大和柔順少女』都到哪裡去了?」
「有機會再聽你的女性觀。不過,那位高中老師和什麼醫院的理事長,目前仍和她維持肉體關係嗎?」 「當事人否定了。」
「她的親戚呢?」 「好像有個哥哥,卻不知人在何處。也許,看了明天的報紙後,會和我們聯絡也不一定。」 「遺體由誰接回?」
「她的未婚夫,那位攝影師已提出申請了。如果死者沒有親戚出面,只好交給他了。」 「攝影師已調查過了?」
「那不是由我負責,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只是,知道也不能說罷了。但能告訴我這麼多消息,我已經該感謝你了。」
「讓你感激,以後問題更麻煩。」羽根一笑。
五 翌晨,在記者俱樂部,我和大貫飽受其他記者們冷嘲熱諷的視線,因為只有我們兩家報社報道有可能是他殺的內容。其他報社不是以自殺處理,就是認為服用安眠藥過量。
當然,其他報的社會版主管會查問為何有此不同,但那些記者們都說:「事情很明顯!如果是他殺,警方應該會成立專案小組的。」
不必說,他們對我和大貫更是冷嘲熱諷了。
大貫背靠椅背,雙腳擱在桌上,看著天花板,嘴裡吹著口哨,充分表現出他的優越感。事實上,大貴所寫的原稿中,也有我並未寫上的資料。
大貫提到死者的未婚夫S,不必說,S就是新籐了。依他所寫的報道,s最近有了金錢方面的困擾,而比奈子曾告訴他好幾次,最近預定會有一筆巨款入手。另外,他把S視為「重要參考人」!
我已不記得「重要參考人」這種最方便的表現詞始自何時,但那是不能將人視為「涉嫌者」時最佳的代用語。如果任意使用「涉嫌者」這種字眼,一旦案件水落石出,結果完全相反時,有可能被控告譭謗名譽。
比奈子將有一筆巨款人手,新籐為錢困擾,這到底是否屬實,我也不知。只不過,為兩者並列,目的在於提示因果關係。大貫本身並未據此下論斷,這是老練的新聞記者最常使用的手法。
我不想批評大貫。終究,現在我雖已不用這種手法,以前卻經常使用。 「這下子他可風光了。」福地低聲說。 「你這麼認為?」
「可不是,S不就是那位攝影師嗎?」 「但報道中並未寫出新籐的真實姓名,亦即,大貫本身對此並無自信。」
「如果這樣就好……」福地喃喃自語。
這時,報社來了電話,是副經理橫山。他問及死者未婚夫的事是否事實,我和福地同樣地回答。當然,正如福地無法同意般,橫山也不能同意。
走出記者俱樂部,開車趕往C醫院。 在這種情況下,我最需要的並非靜靜思考,而是讓自己不停地採取行動。
C醫院是位於長者町的整型外科醫院。我自己當然未上過這家醫院,不過,我所認識的好幾位酒吧女招待,都曾接受其整型手術,在這方面來說,相當有名氣。
向收發處的女職員表示要見理事長時,胸前掛著「金谷」名牌的女人立刻冷冷地反問:「請問是哪一位?」
她兩眼浮腫,很像金魚,但雙眼皮卻極分明。或許是向造物主示威,刻意改造自己的臉孔。只是未改造之前或許還比較漂亮些!
然而說話態度無法改造,那冷冰冰的語氣反而使這種人造美顯得邪惡。 我遞上名片。她盯視良久,說:「理事長剛剛出去了。」
「去哪裡?」 「不知道。」 「預定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 「你是金谷小姐吧?」
她仍保持沉默。 我說:「騙我也沒用,門上不是掛著理事長在內的牌子嗎?」 她怔了一下,回頭。
收發處後面有一扇門,很顯然門後是房間,而理事長可能就在裡面。
坦白地說,門上並未掛有理事長在內的牌子,但由她的反應,已能證明理事長確實在裡頭。更巧的是,門開了,出現了一位年的40多歲的男性。
姓金谷的女職員表情驟變。 我試探著叫:「理事長先生。」
男人注視著我,羅德鏡片後是充滿警覺性的眼神。他身材微胖,反射般扶住鏡框的手,以日本人來說,是難得見到的多毛之手。
我繞過走廊,進入理事長室。 女職員似極不得已地把我的名片交給男人。 男人低頭,將名片放進口袋裡。
「能撥給我些許時間嗎?」 「有何責干?」 「你看過報紙吧?」 「呃,是的。」 「就是那件事。」
「哪件事?我不知道是什麼事!」 「花村比奈子的事。」
「花村……」他微微搖頭,接著說:「啊,是曾在這兒做過事的女性。我記得……她怎麼了?」 「你未看過報紙?」 「怎麼說?」
「她已經死了。」 「死了!」他低聲重複著。 我注視著他的臉,想看穿他的內心。 「那實在…·」
對方並未讓我察覺出什麼,或許是下意識地控制住情緒反應吧! 「你認識她吧!」 「當然,畢竟她和一般女孩不同。」
「怎麼樣不同?」 「這很難簡單說明。不過,怎麼死的?」 「安眠藥中毒致死!」
「嘿!這麼說是玩類似吸食迷幻藥的遊戲,結果藥量過多致死了?」 「你為何如此認為?」
「她在這裡工作時,我就常感覺出她有這種傾向,反正給人一種不良少女的印象就是了。」 「她離開這裡時,是否因為發生過什麼事?」
「可能是她本人的意思吧!當然,對我而言,她表示辭職不幹時,我也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呢?」
「剛才已說過,她有不良少女傾向。」 「怎樣的不良少女傾向?」 「怎樣?你……」對方末再說下去。
「是否經常和男人玩在一起?」 「關於此事,我不可能多說。我有事要外出,很抱歉,你走吧!」
「我知道。那麼,再問一個問題就好。」 「什麼問題?」 「你最後一次見她是什麼時候?」
「最後一次見她?這……已經記不起來了,只記得她辭職後,彷彿再見過她一次,而她是一年多以前離開……」
我向他要名片。他表示正好用完,只說是姓桑崎,就逕自離開了。 我回到女職員金谷那裡。「桑崎先生今天早上幾點鐘來醫院?」
「平常都是上午9點。」 「我問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也一樣。」 「你看過報紙嗎?」
「我看報只看電視節目那一欄。」 「你真的很聰明!」 金谷回瞪著我,似乎明白了我的諷刺。
我不相信桑崎沒有看報紙。當然,看報紙的人並不見得都會注意到那篇報道,因為,我不相信鉛字具有那樣大的魔力。但是,比奈子的死,地方版以相當大的篇幅報道,而且,在C醫院裡一定也是焦點話題。金谷雖然說只看電視節目欄,但一定也看過那篇報道。
桑崎可能是為了醫院的聲譽,但我不喜歡這樣的作風!
接下來是到K高中,但學校比醫院更重視聲譽,我幾乎吃了閉門羹。費了半天時間,才查出那位教師的姓名,是姓荒山的英語教師,比奈子讀二年級時的導師,年齡28歲,未婚。
荒山這天請假,也不在家裡。沒有人願意告訴我他的行蹤。
直到下午很晚,我才找到新籐,地點是在井澤家。
我想到他可能會去領回遺體,所以刻意在附近監視著。
新籐相當憔悴。當我叫住他,他回頭時,臉上溢滿絕望的神情,惟一例外的是眼睛。眼眸裡閃爍著悲慣交加、又斷然拒絕接受同情的毅然光輝!
見了我的名片,新籐輕輕點頭。 「是的。」 「你似乎知道我。誰告訴你的?」 「比奈子。」
我怔住了。雖知世上存在著預料不到的事,卻仍受到出其不意的衝擊。我半信半疑地說:「她怎麼說?」 「沒什麼,只是說出一切事實。」
「嗯。」我無意義地漫應著。 如果她說出一切事實,那麼,新籐也知道她曾和我睡過一夜。但新籐很平靜! 「你來領回遺體?」
「是的,不過,法醫說今天還不能交給我。縱然我們已訂婚,因為不是親人,手續上較為麻煩。」
「新籐先生,你如果有時間,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如何?」 新籐考慮了一下,說:「我沒食慾。不過,如果是你,告訴你也沒關係。」
當時我不懂這句話的意思,直到後來才明白。
六 我們進入和某家電影院並排的咖啡屋。那家電影院專門上演春宮電影。
新籐憂傷地看了招牌一眼。 女服務生很性感,似乎明天就要去演春宮電影一般。她向櫃台叫了聲「兩杯熱咖啡」,立刻隨著店內的音樂扭動身體。
新籐漠然望著。 「怎麼回事?」 「不,沒什麼。」新籐搖頭,接著說:「從哪裡說起呢?」 「你有點奇怪!」
「為什麼?」 「在目前的狀況下,像你這種立場的人,通常會避免見到我們,可是,你卻不一定。」
「是嗎?不過,我沒有避開你的理由。」 「總該不想見到我吧?」
「不!就是因為你,我們才會在這裡見面。因為聽說你並非只是好奇心強烈的新聞記者。」 「是她告訴你的?」
「嗯。」新籐沉重地點點頭。「也許你會認為我和她的關係很奇妙,是的,以一般世俗的標準來看,確實是這樣。不過,她絲毫未對我隱瞞過去所發生的任何事,一切都照事實告訴我,所以,我才知道你的事。你是和她有過關係之後,惟一能毫不執著的人。」新籐以簡直像是談外人般的語氣說著。
他的態度超出我的理解範圍。男人可能愛上有這樣過去的女人,但那必須有條件!
年輕男人無法做到。必須年齡增長,對於男女間的愛情累積無數的經驗,才可能做到。年輕時,若完全知道彼此的過去,馬上會使感情產生裂痕!
「新籐先生,你知道後內心不會高興。」 「不可能會高興,可是,或許能說,我就是愛她的這種率直。」
「那麼,其他人的事你也知道嘍?」
「嗯,好像很多……最初是高中老師,然後是上班的醫院的人,然後是當女招待……」聽的人比說的人更痛苦,我現在才知道這句話確實有其來由。
「新籐先生,你看過今天的報紙沒?」 「當然看了。」 「有報紙寫說你在金錢方面有困擾。而她不久會有一筆巨款入手。」
「那和事實稍有出人。」 「只是稍有出入?」
「我確實需要錢,那是因為希望把這三年來所拍攝的照片整理出來,舉行一次個人展。不過,也不能算困擾,需要和困擾是不同的。」 「她呢?」
「關於有巨款入手的事嗎?坦白說,我也摸不著頭緒,據我所知,她不可能有巨款人手。」 「她在什麼地方做事?」
「她想去工作,但我不贊成,她也答應了。」 新籐或許知道她有一筆巨款即將入手的事,不能因為他剛才很坦白,就認定會繼續坦白下去。
「這麼說,她和你住在一起?」 「是的。」 「當天,她幾點鐘出門?」
「不知道。我一早就出門工作,9點左右回家時,她並不在家。」 「聽說過她在飯店預訂房間嗎?」
「沒有。我感到很不可思議,她為何要預訂房間!不過,她應該是5點過後才出門。」 「你怎麼知道?」
「5點之前,我曾打過電話,當時是她接聽。」 「5點之前?不會錯嗎?」
「我說的是真話,可是,沒有人相信。今天早上,警方也曾傳訊我,但他們卻不信。當然,他們的工作是以懷疑別人為目的,也是無可奈何!」
「你們事先約好,你在5點之前打電話給她嗎?」 「不是的,我本來要回家吃飯,但是因為工作關係,必須陪人一塊吃晚飯,所以才和她聯絡。」
比奈子4點左右抵達飯店。如果她5點還在家,一切就解釋不通了。
當然,她也可能喝過咖啡後再次外出,就在那時回家一趟,因為她偶然想起忘了帶什麼東西。 「新籐先生,你不知道她住飯店?」
「不知道。」 「你們是否吵過架?」 「男女之間,不管何等相愛,還是會吵架,我們當然也不例外。」
「那麼是吵過架了?」 「不錯。」 「什麼時候?」 「前一天晚上。」 依新籐所言,原因在個人展費用上。
「你說過會有辦法,情形如何了?」比奈子問。 「你不必擔心,總會有辦法的。」 「你老是這麼說,事情卻毫無進展。」
那也是事實。新籐原先打算先向某出版社預支,但事情卻沒他想像的那樣順利。 「會場方面也有問題,如果不行,可以延遲到明年再展出。」
「不行!」比奈子激動地說。 「你雖然這樣堅持,但……」
「不可以拖到明年,因為,明年還會有明年,事情就一直拖下去了。你不是很努力地決定在今年舉行嗎?」 「話是這樣沒錯,不過,會場方面有問題。」
「騙人!兩三天前,M百貨公司來過電話。要求盡快繳交場地訂金,否則就要撤銷租約。」 新籐沉默不語。畢竟比奈子說的是事實!
「我去幫你借錢,好不好?」 「別亂說!」 「我可不是亂說,只要我開口,有人會很樂意地把錢借給我。」
「不行!」新籐怒叫。 說明吵架的過程之後,新籐接著說:「我以為她是要去向以前工作過的咖啡屋老闆借錢。那人或許是好人,但我不想這麼做。」
「你討厭對方?」 「是的。」 「但是,或許是你的這種心態逼她走向死亡?」 「你是說,我的頑固導致她自殺?」
「她不是自殺,她是被人殺害了!」 「我……」 新籐彷彿想說什麼,卻神色黯然地住嘴了。我覺得似乎能體會到他在想什麼!
七 到了外面,天色已暗,找到公用電話亭,我打電話給橫山。
「你到底逛到哪裡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別火氣那麼大,又不是經營加油站。」 「加油站又怎麼了?」
「我是說,我又不是閒著沒事。」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原稿如何了?」 「福地有什麼消息?」
「他說警方仍未下結論。但我不放心。」 「那你呢?」 「我還要去一處地方調查。之後,我會再跟你聯絡。」
「我要去追查兇手的線索。」 「兇手?那麼警方已下他殺的結論了?」 「是他殺。」
「福地那傢伙究竟在幹什麼?他在10分鐘前聯絡時,並未提及這點。」 「別對福地發火。下他殺結論的並非警方,而是我。」
「喂……」 但我已聽不到下文,因為限時3分鐘的通話時間已到。這是我第一次覺得限時3分鐘通話的好處! 我朝飯店方向走去。
櫃台的負責人是叫神田的男性。 我問:「花村比奈子以前曾住過貴飯店嗎?」
「這得查一查之後才知。因為我們並未使用電腦,需要一一查對。」 「預訂房間時,會問對方住址吧?」 「會問聯絡處。」
「她呢?」 「應該問過。」 我請他查一查。5分鐘後,神田回來了,告訴我一個電話號碼。 我試著撥號。
「喂、喂……」是新籐的聲音。 我一句話不說地掛上電話。時間寶貴! 「你們打過電話確認過沒?」
「應該沒有。預訂的人在日期到後仍未住進時,才會以電話聯絡,否則不會打電話,因為有些客人可能因此造成困擾。」 「當天在櫃台值班的人在嗎?」
神田點點頭,叫來一位年輕男性。 「花村比奈子到達時,你記得她穿什麼樣的服裝嗎?」 「這……我只記得是洋裝……」
「臉孔呢?」 「是長髮美人。」 「她曾外出又回來,當時交給她鑰匙的人是你?」
「我們飯店每六小時輪一次班,8點左右,我已離開,不知誰交給她鑰匙。」 「現在見到花村比奈子,你認得嗎?」
「現在?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你見過屍體沒?」 「見過了。」 「有什麼不同的印象嗎?」
「這個嘛……」他沉吟著,「人類活著的時候和死後給人的感受不一樣;不過,接待她的服務生說感覺不同。」 我感到自己的緊張度升高了。
第一次進入509號房的人並非花村比奈子! 飯店每天都有許多客人和外來者出入,工作人員不可能一一記得長相,這是兇手的著眼點。
但還是有問題存在。一是鑰匙的事,另一個則是比奈子進入房間的經過。鑰匙方面有可能解決,可是,第二個問題就難了。由狀況來判斷,比奈子和兇手認識,而且,絕非普通的關係。
她一定和兇手在飯店房間見過面。不過,最大的可能是,兇手要她8點至櫃台拿509號房間的鑰匙,自行前往房間。
換句話說,兇手和她事先約好相見。但目的何在?
不可能是情吧!沒錯,依世俗的眼光來看,她可能是不道德的女人,只要願意,就毫不躊躇地和不認識的男人上床,她漠視世間一般的倫理!
可是,即便這樣,和新籐共同生活之後,應該不可能再和其他男人有肉體關係。
但男方——亦即兇手——可能有此慾望。不過,主要的目的並非在此。他預訂房間,精心佈置,只是為了殺死比奈子!此時,兇手必須運用某種借口讓她主動前來,因為,兇手必然相當瞭解她的個性。
比奈子為何來呢? 是錢!她打算為新籐籌錢,但不會想用身體交易,換句話說,她企圖白拿!
當然,沒有男人會平白給她錢。若是石狩,倒可能二話不說地給她,但不是石狩,他無法下手殺害比奈子,截至目前,他仍深愛著比奈子。
男人並不一定不會為愛殺害女人,但石狩並非事後能神色自若的人,若兇手是他,就算不自殺,也會自首。 剩下的就是荒山和桑崎兩人了。
這項犯罪行動,需要有女性共犯,打電話預訂房間、最先住進飯店的就是那女人。符合此條件的,就是桑崎,難怪金谷不想讓我見到桑崎。
剩下的疑問是鑰匙,兇手如何拿到鑰匙配製呢? 現在的飯店大多是自動鎖,只要隨手一關,門就自動上鎖。
但那樣一來,對兇手又會造成困擾,自動鎖就構成不了密室,亦即比奈子不一定是自內側鎖上門。
桑崎從金谷手上接過鑰匙後,馬上找鎖匠複製,只要五分鐘就夠了,然後將飯店的鑰匙還給櫃台。這時,只要隨手將鑰匙丟進鑰匙箱就行了。
桑崎一定考慮過這些因素,才選定那家飯店吧! 當晚,我去找羽根,說出自己的推測。
羽根籌眉說:「我試試看!不過,你為何如此深入追究這件案子呢?不只是職業因素吧?」 「我喜歡那女孩。」 「喜歡?怎麼說?」
「知道她死了,我才喜歡她,當她活著時,我從未有過這種想法。」 「算了,這和我無關,但如果桑崎是兇手,其動機何在?」
「這該是你的職責吧?」 「真是亂來!」羽根一笑。
動機後來明白了。
比奈子為得到新籐開個人展的費用,向昔日有過肉體關係的桑崎勒索。
桑崎利用理事長的職位,私下侵吞醫院約一千多萬元的公款。整形外科未參加保險,而且女人為了讓自己變漂亮,對錢不會計較,往往都付現款。
比奈子知道這項內幕。 她似乎不覺得勒索是一種罪惡,而認為桑崎以非法手段拿到錢,付給她一部分保密費乃是理所當然。
桑崎表面上答應,卻暗中擬定殺人計劃。他判斷如果答應比奈子,以後必然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勒索,直到他完全一文不名為止。惟一的辦法就是:永遠封住對方的嘴。
安眠藥是醫院裡所使用的藥物。桑崎將藥摻入威士忌內。預訂兩天的飯店房間,目的是延遲屍體被發現的時間。
他讓金谷離去後。再叫比奈子前來。他告訴比奈子,只要向櫃台說是509號房的花村,對方就會給她鑰匙。然後,他帶著威士忌至509號房。
「我們乾一杯。」 「不!」比奈子說。 「為什麼?」 「你可能在酒中下毒。」 「你害怕?」
「我才不怕呢!」 比奈子一口氣將酒喝光了。 桑崎也很瞭解她的個性。
但他並沒有完全瞭解。他做夢也沒想到比奈子會將過去和男人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新籐。就是因為比奈子告訴了新籐,才可能追查到桑崎身上。
上述的這一切,我並未完全寫入原稿內,因為,那會揭露比奈子過去的秘密。 如果報道登出來,可能是獨家新聞。但我只是配合警方發表的內容報道。
或許這和拿了國仕無雙的牌聽十三張,明明能和牌,卻又和不了時的心境一脈相通吧!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