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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魔

  一
  夜深了,大東京現在是一片死寂。附近的鐵道和大馬路上,沒有任何車輛行駛的聲昔。
  又到了玩弄我那可愛的玩具的時候了。平常像躺在路旁不被別人注意的小石頭的我,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恢復真正的我。
  從現在開始,大東京是我的。
  這棟公寓雖只住著幾戶人家,但恐怕沒人曉得我的存在。這樣渺小的我,現在要支配整個東京。
  我只需用一根食指,便可喚來任何人。白天耶麼冷漠的人們,也會被我的一根手指左右。
  我那可愛的玩具今夜會幫我叫來什麼樣的人呢?
  我隨便撥了個號碼。這個「隨便」,正是令人著迷的地方。你不曉得會叫出什麼樣的人。或許是總理大臣,或許是會社的社長。或者是上班族、飯店守衛、妓女也說不定。
  你無法預知什麼樣的人會出來。當然,對方也不曉得我是何許人。完全陌生的兩人,在大都會的深夜,經由一條電話線而取得聯繫,這不是完全符合現代的人際關係嗎?
  寂寞、孤獨是一種心靈的折磨,但對於一位年輕的女人來說,這種折磨更讓人難以忍受。現在不同了,每當我感到孤獨的時候,只要撥個電話,便可以和任何人談話。由於不曉得對方是誰,你儘管海闊天空地想像。
  自從玩起電話遊戲後,我不再感覺孤獨,每天便只巴望著深夜的到臨。白天,週遭太吵了,無法發揮這項遊戲的魔力。
  只有在夜深人靜時,才能進行「只有兩人之間的秘密關係」。
  有些人被迫從暖和的被窩中起身接無名電話會很憤怒,但我不在乎。他們或許正在床上享受性的狂宴,或許正睡得香甜。
  有人正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而你卻自個兒沉溺在性的愉悅裡,或甜蜜的夢鄉中,這未免太自私了吧?我會對憤怒的人說:「活該!」然後掛斷,另外再撥個號碼,尋找不會憤怒的人。
  東京這個都市,什麼人都有。有些人半夜三更接到了無名電話,居然高興地說:「我們來電話性交吧!」
  我沒想到通過電話也可以性交。那時候,雖然嚇了一跳,但是照對方的話做了一遍後,竟然真可以產生快感。
  每次撥電話時都胡亂撥個號碼,但是有一次卻湊巧撥給上次電話性交的那個人,對方以為我忘不了上回的滋味,才又找他,便要求來真的。
  我趕緊把電話掛斷。要是真與對方見了面,我發明的這套遊戲就會喪失魔力。
  這套遊戲神奇的地方便是在於不與對方實體接觸。一旦接觸,夢幻便成空。只能隔著,遠遠地,看不見對方,憑著聲音互相舔舐傷口。
  我絕不願喪失這個好不容易找到的神奇遊戲。因此,同樣一個人我不打兩次電話。但是手指這個東西,似乎有它的習慣,雖然每次都是隨便撥,有時卻會撥到同樣的號碼。
  所以每當我發覺對方的聲音似曾聽過的,便立刻將電話掛斷。
  今夜又到了萬籟俱寂的時候,我拿起電話。
  40l——l677,當然,這個號碼是隨著指頭胡撥的。線接通了,只要聽聲音便曉得接通與否。
  這時候的緊張與興奮真是難以言喻。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人出來呢?他?或者她?現在在做什麼?奔放的想像更加速了心臟的跳動。
  難道睡著了嗎?
  鈴聲響了一陣子,對方沒來接電話,心中不免懷疑。有人或許會以為深夜時接電話的速度應比白天慢,其實恰好相反。
  對方若還沒睡,接電話的速度會比白天快。即使上了床,由於近來很多人把電話裝在床邊,也會立即反應。就算電話離得遠,因為深夜的電話鈴聲特別響亮,也會很快跑來接聽。
  如果響了10次以上,還沒人接,依我判斷,不是沒有人在家,便是正在做愛的高潮。
  現在撥的這個電話也響了l0次,沒有任何動靜,正想放棄,將電話掛掉時,響聲停止了。
  對方總算來了。我正要說話,突然——
  「救命!」電話裡傳來女性的喊叫聲。
  我被突發的狀況嚇住了,只是呆呆地將聽話筒貼在耳旁。
  「救命!我要被殺了!」
  除了這句話,我還聽到粗重的呼吸聲。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正心裡問自己,咯襠一聲,電話被切斷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會不會是因對方惱怒半夜三更打來的電話,而故意惡作劇?
  這種例子並不是沒有過。但是剛才的電話未免太過逼真了。
  那種走投無路的呼吸聲,急得如同熱鍋上螞蟻似的求救聲,以及電話被重重掛斷的聲音,這些都是惡作劇嗎?
  如果不是惡作劇的話——
  我感到心裡傳來的戰慄。就是現在,東京的某個地方正在進行著謀殺。不,已經被殺了也說不定。
  而曉得這件事的,除了兇手之外,就只有我。
  旁人的生死又與自己何干?
  我找個理由想忘掉這件事,但一顆心卻直在這件事上打轉。
  一想到此刻有人將被殺,而且對方曾向我求救,我便靜不下心來玩電話遊戲了。
  想另外撥個電話號碼,但撥了一半手指梗停住。
  就算那是惡作劇,好歹再打一次看看。
  401-1677,剛剛撥的電話號碼還記得很清楚。我決定再打一次,於是拿起電話便撥。然而,這回卻沒人接。
  響了20多聲後,我將電話切斷,再重複撥一遍。仍舊沒人接。
  剛才響了l1下後,便出現女人的求救。號碼也肯定沒有記錯。而現在卻沒人接,莫非女人已被殺了?
  莫非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女人被殺,而兇手逃之夭夭了?
  對了!撥電話查號台問問看。
  我靈機一動,便撥104。
  「我們無法從電話號碼查電話的擁有者。」
  查號台小姐以職業性的口氣回答。
  「是法律或者什麼不允許嗎?」
  「電信局沒有以號碼排列的電話簿,所以無從查起。」
  「假如,我是說假如,與犯罪有關的事,想請你們查一查,也不行嗎?」
  「如果警方有特別的要求,電信局會想辦法。」
  「什麼辦法?」
  「這個恕難奉告。」
  說完話,對方又補充一句:
  「好了嗎?如果不是要查號碼,我要切斷了。」
  104既然行不通,我便想到通知警察。但是這卻很麻煩。
  警察一定會問我的姓名、身份之類的,還會問為什麼打電話到陌生人處,我知道的電話號碼中沒有一個與剛才撥的類似,因此也無法辯稱是打錯電話了。
  弄得不好,以後我別想再玩電話遊戲了。
  那麼,不告訴警察姓名、身份如何呢?不過,據說警察有偵測儀器,可以查出打電話者的號碼,而且也會把我的聲音完全錄下來。
  我不願為別人冒這個險,於是決定忘掉算了,跟著,就鑽進冷冰冰的被窩。
  可我連一點兒睡意都沒有,也不知在床上翻來覆去多久,夜色已漸白。第上一班電車駛過附近的街道,震動傳到了枕頭。
  我必須起床的時間快到了。
  
  二
  人們為了求生而來到大都市。但是依我看,他們是為了求死而來。
  黎爾克在他的《馬爾德的手記》裡,一開頭就這麼寫著。
  我對這句話深有同感。事實上,東京對我而言,只是個幻滅與荒廢的都市。我討厭東京,之所以沒離開,是因為找不到其他生活的場所罷了。
  但若要回家鄉去過那種完全沒有私生活的日子,還不如自殺算了。
  我討厭東京,更不喜歡家鄉。我的家鄉是個臨海的偏僻漁村。除了牲交之外,沒有其他娛樂活動的父母,也沒什麼生活能力,卻生了一大堆孩子。
  他們不懂什麼叫節育,跟貓狗一樣拚命地生。所幸糧食豐富,孩子們才沒被餓死。在我們那兒,只要出海岸隨便找個網,或者在回來的漁船四周撈幾下,總可以抓到些賣不了幾個錢的小魚。
  我的身體被海邊的鹹濕味與爛魚的臭味所滲透。我彷彿是吃著屈辱長大的。
  盼望著、盼望著,好不容易挨到中學畢業,我迫不及待地離開家鄉,目的地只有一個-東京。我一直懂懾著東京,在浸長而暗淡的童年,東京是我惟一的希望。
  東京在我的心目中是個五彩續紛、充滿夢幻的都市,那兒提供給年輕人數不盡的成功機會以及華麗的生活。
  可是不久我便曉得,這種想法實在是大錯特錯。
  東京的美,只不過是露出海面的冰山的一角,底下的部分則是聚集各種醜惡之雜燴。
  土包子的我,來到東京後,才深深地體會到,原來人愈多的地方,生存競爭愈激烈。
  然而,在惡戰苦鬥中,我還是留下來了。東京雖冷酷,但換個角度看,卻也非常自由,不會被旁人過度地關心。
  別人生也好,死也罷,都一自己無關。對自己的生活權利與利益不發生影響的人都可視同「路旁的石頭」。
  這對從小生長在偏僻漁村的女性來說,不啻是種解放。那兒的村民最大的樂趣便是挖掘、談論別人的隱私,再怎麼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們都有興趣插一手。
  最近報載有人死了十幾天,而其鄰居卻一直沒發覺。專家學者們便紛紛發言,認為這是現代都市的社會問題。但我卻不認為這有何不好。
  想死的人儘管去死,不必驚擾周圍。這總比在死之前,連平常不相往來的遠親,為了分點遺產,也千里迢迢地擁到枕頭邊好多了。
  一想到這點,我就興不起回故鄉的意思。我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留在荒野般冷漠的都市,忍受強烈的孤獨;一個是回到完全沒有私生活的故鄉。
  我選擇了前者。自從搬到這棟公寓後,已經幾年了,而我還沒跟鄰人談過話,好像同樓層還住著一位年輕人,有時在樓梯口碰上,僅僅是點點頭,並向她露出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到現在我也不清楚這棟建築物裡到底住些什麼人。
  不管誰住在隔壁,不管同樣一棟建築物中住哪些人,彼此都互不相關。就好比坐車時,鄰座的乘客與你無關一樣,你們不過是偶爾坐在一起罷了。
  可是,人與人之間完全互不關心,是多麼寂寞呀!我因厭膩鄉下過分關心他人的風土人情,而逃到都市,卻發覺這裡已經走到了另一個極端。
  白天在公司做的是不需思考判斷的工作,晚上回到公寓則面對封閉的生活。
  有l000萬以上的人擠在這個都市,卻沒有任何人來訪,也沒有來信,沒有電話來。
  碰到假日時,外頭雖有熱鬧氣氛,我卻一個人關在房裡,寂寞得快要發狂。
  為了不使自己發狂,我買了一樣玩具。那就是電話。
  
  三
  到了公司後,整天恍恍惚惚的,無法定下心來工作。昨晚那個女人的聲音一直在耳旁繚繞。
  她的確說了「救命!我要被殺了」這句話。而我置若罔聞。
  如果那女人真的被殺……我感覺我似乎有一半責任。
  我的生活原則是「不干涉別人,也不願被人干涉」,但那女人的聲音一直在腦海裡迴響,令我覺得這件事自己也有份。我雖末目睹,但這或許是好奇心在作祟吧。沒有好奇心的話,根本一開始就不會玩上電話遊戲。
  今早的報紙沒有刊登任何殺人事件。不過事情是發生在昨夜,不,嚴格地說,應該是今晨,因此縱然真的被殺,大概也來不及上報了。
  上班時間無法收聽電視或收音機。中午的電視新聞也沒有報道。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在回家的路上,買份晚報,也找不到類似新聞。
  我懶得回家做飯,便買個便當和水果。
  房裡的情形與早上出門時一模一樣。空氣中飄浮著一股餿味。
  沒有費心佈置的房間,讓人有種荒廢的感覺。
  吃完寂寞的晚餐後,那件事又再度佔據我的腦海,我覺得壓迫感愈來愈大。
  「再打一次電話看看。」
  401-l677,這個號碼已經深印在腦海裡。撥電話時,附近車站廣播員播報車名的聲音,以及電影院以肆無忌憚的音量播放的音樂,依稀可聞。
  「喂,我是Kamioka。」
  是個咬字清晰的男人。沒料到這麼快便有人接電話,一時之
  間,竟想不出該說什麼。
  「喂,喂。」
  對方一定覺得莫名其妙,怎麼這邊一句話也不吭,因此一在矮呼叫。
  「這個……」
  我總算開了口。
  「是402-1677嗎?」
  「是的。」對方回答的很肯定。
  「想請問您一件冒味的事。昨晚,府上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我戰戰兢兢地問。
  「昨晚?」對方像是突然被問起莫名其妙的問題,似乎嚇了一跳。
  「正確地說,是今天早上l點左右。」
  「今天早上l點?我昨晚l2點左右便睡了,到底是什麼事?」
  對方用成熟而文雅的聲調反問。
  「這個,我不太方便回答。」
  「你究竟是誰?」
  對方似乎開始疑心起來。
  就在這時,敲門聲響起,公寓管理員在門外喊我的名字,說有我的包裹。
  突然,鄰家傳來刺耳的「噪音」,彷彿金屬物在玻璃上劃過般的令人全身戰慄的聲音。
  「那也算是拉小提琴嗎?用鋸子鋸木頭的聲音都比這個好聽多了。」
  管理員嘟囔著說。
  「我待會兒再打來。」
  我將電話掛斷後,起身開門。管理員抱著包裹站在門外。
  包裹是故鄉的母親寄來的。不外乎是魚乾之類的東西,在東京,連貓都不吃它們。
  母親每次寄這些東西來,必定會附帶一封要錢的信。開玩笑,天下那有如此一本萬利的便宜事,我才不會上當。
  管理員走後,我重新撥電話。這次因曉得對方在家,心裡較有準備。電話聲一響,立刻有人接。
  看樣子,「Kamioka」似乎在等我的電話。
  「我是剛才打電話給你的那位,昨夜真的沒發生什麼事嗎?」
  我自己也覺得這樣做似乎有點糾纏不休的味道,但還是鼓起勇氣追問。昨晚的慘叫聲,絕對不是聽錯。
  「你到底是誰。」對方似乎有點生氣。
  「我知道這樣做很失禮,但是我實在不能告訴你我的名字。
  事情能夠是這樣,我作完點左右撥錯電話到貴處,聽到了似乎有什麼事件發生。」
  「什麼事件?」
  「這個……」
  「你聽到了什麼?」
  「這個……有個女人喊『救命!我要被殺了!』」
  「女人喊救命?」
  對方顯然嚇了一跳,接著便爆發出一陣笑聲。
  「哈,哈,別開玩笑了,我家太平得很,連螞蟻都沒死一隻。你是在做夢吧。抱歉,我很忙,沒空跟你瞎扯,要掛斷了喔。」
  「等一下,從昨晚到今晨,府上真的沒發生什麼事嗎?」
  「你的疑心病末免太重了吧!懷疑別的還無所謂,懷疑殺人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是個單身漢,家裡根本沒有女人。你要做夢是你的自由,可不要給我找麻煩。」
  對方一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四
  與對方通完電話後,心情也平靜下來了。我想大概什麼地方弄錯了。從聲音聽地出來,對方相當生氣。
  這也難怪,突然接到陌生人電話,說自己家裡有殺人事件發生,任誰也會嚇一跳,何況對方不肯說明身份,被認為是惡作劇也沒話說。
  但是,那女人的聲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的確聽見她喊「救命,我要被殺了!」那個男人自稱Kamioka,以Kamioka發音的姓有神岡、上岡、紙岡等,下面的名字也不曉得。我翻了一下電話簿,看到上面光是神岡的姓就列了一大串,便作罷了。最後還是報上的電視節目欄解開了我的疑惑。
  我沒有訂閱報紙,想看的時候,就跟今天一樣,在車站的販賣店買。
  反正閒著無事,看看電視也好。打定主意,便取晚報來看上面的電視節目欄。
  今晚有推理影片《殺人執照》,演的是下集,上集在昨晚同一時間放映過了。一瞬間,我的腦子裡似乎有什麼閃過。
  ——就是這個。昨晚我打電話去的時候,對方正在看推理影片,而我聽到的「救命!我要被殺了!」正是電視中女演員喊的。
  當時,我被這句話嚇呆了,因此一句也沒吭。對方拿起電話後,聽不到任何響音,以為是無聊電話,便將電話掛斷。
  這麼推測,雖然有點兒牽強,但也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釋。想通後,積壓在胸口的那團抑鬱,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決定忘掉這件事,不能為了這事而喪失我那寶貝遊戲。
  然而,自從發生這件事後,我無法再熱衷於電話遊戲。一想到萬一拿起電話,又會聽到「救命」的聲音時,手指便僵硬起來。
  假如無法在心理上保待絕對優勢,電話遊戲還有什麼意思呢?
  我失去了惟一的娛樂,又回到原先孤獨的自閉生活。每天在寂寞中度過,覺得活著很沒意思。
  有時上街買醉,偶爾也跟邂逅的男人上床。但是這麼做,事後只能讓我陷入更深的孤獨中。
  這一陣子,我似乎有一種被人尾隨的感覺。
  覺得背後經常有股不知是誰的視線跟蹤著,而且是種含有惡意的、帶刺的視線。
  可是回頭看時,並沒發現什麼人在尾隨。我有時突然跑進百貨公司,鑽入電梯上上下下好幾次,或者故意多換乘幾次電車,有時則挑人少的路走,然後突然折回。
  還是沒有發現什麼人在尾隨。但是那種感覺卻依然持續著。
  我很害怕,卻又無計可施。如果告訴警察的話,肯定不會被理睬;找醫生的話,不外乎被診斷為神經衰弱。
  為了忘掉恐怖感,我喝酒愈喝愈多。東京真是個便利的地方,不愁找不到便宜的酒吧。
  我跟「中岡」便是在酒吧認識的。有一天在酒吧櫃台喝酒時,中岡就坐在我的旁邊。
  記不清楚是誰先開口的,或許是中岡吧。
  中岡是我欣賞的那一類型的男人。
  最吸引我的奠過於他那知識型的氣質,談吐也很成熟。在與我逢場作戲的男人中,他是最高級的一位。此後不知能否再與這樣的男人相逢,恐怕再也碰不到了吧。
  我對他一見鍾情。中岡喝了很多酒,似乎也有什麼心事。
  我們踉踉蹌蹌地擁著出門時,酒吧己快打燁了。坐在凳子上喝的時候,還沒啥感覺,等到一站起來,才發覺真喝了不少。大概是被中岡一再敬酒,不知不覺中便喝過了頭。
  ——我今晚不想回家。
  ——我也是。
  ——我們去什麼地方吧!
  ——我才不讓你回家呢!
  兩人變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接看,好像是坐上一輛汽車。
  我醉得如騰雲駕霧般,極是舒暢,平常那種被人跟蹤的恐怖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隨著車身的震動,我的意識愈來愈模糊。
  當我醒古來時,震動已經停止。車子停了。這兒好像是荒郊野外。
  中岡正以清澈的眼神注視著斜臥在車座上的我。他喝的酒量與我差不多,甚至比我還多,卻沒半點酒醉的摸樣。
  「這兒是哪裡?」
  我問。
  「我也不知道。」
  中岡微笑著搖頭。他的臉在遠方微弱光線的照射下,顯得有點冷酷。
  我用朦朧醉眼望望四周,黑漆漆的荒野中,偶爾夾雜著一閃一亮的遠處燈火。雨,正在下著。
  「好冷喔,快帶我去暖和的地方吧!」
  不僅是冷,黑漆漆的荒野也令我心寒。
  「咦?司機呢?」
  我現在才發覺駕駛座上空著。
  「這又不是出租車。」
  他不只是臉,連聲音都很清醒。
  「那麼,是誰開車的?」
  「是我。」
  「喋?你不是也醉了嗎?」
  我嚇了一跳。如果是他開車的話,醉得那麼厲害,豈不很危險?
  「我根本沒醉。」
  「你不是也喝了很多嗎?」
  「我喝的都是果汁、咖啡。」
  難道中岡的醉態都是裝出來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感覺背背涼颶颶的。
  已經被酒精麻痺了的腦子裡,漸漸地渾現出一個輪廓,雖不很清楚,但隱約曉得那是個不懷好意的輪廓。
  「我證明給你看看我一點兒也沒醉。」
  中岡說著,便伸出殺手掐住我的喉嚨。。
  「別開玩笑了。快帶我去暖和的地方吧!好不容易喝醉,都快醒了。」
  「這不是開玩笑。」
  中岡微笑著,加重了手指的力量。看樣子,他似乎不是在開玩笑。恐怖感自我體內深處急湧而上。
  「你不死,我的日了就不好過。」
  他整張臉都在笑,除了眼晴。那隻眼睛冷得像把銳利的凶器。
  我呻吟著,突然發覺那隻眼睹彷彿在什麼地方見過。想起來了,這不正是最近老在我背後尾隨的人的眼睛嗎?
  手指的力量愈來愈強。
  「為……為什麼要殺我?」
  我邊拚命掙扎邊問。
  「不明白嗎?誰叫你那麼好奇。」
  「什……什麼?」
  「反正快死了,告訴你也無妨。你不記得我的聲音嗎?」
  「聲音?」他一提起聲音,令我想趕了什麼。
  和中岡在酒吧一開頭交談時,便覺得他的聲音好像在哪兒聽
  現在一聽到他提起聲音,我那被恐怖激醒的腦子突然追溯起一些記憶。
  「旁人生也好,死也好,關你什麼事?你何必趟這片渾水呢?現在連命都要賠進去了。對你,對我,這都是一伴遺憾的事。」
  中岡露出一副深覺遺憾的表情。那表情也表示了他堅定的行兇意志。一瞬間,我找回了所有的記憶。
  我明白了我必須被殺的理由。
  中岡的聲音就是「那時候」的聲音。他之所以必須殺我,是因為他本來便是個殺人者。中岡就是「Kamioka」,中岡大概是假名。
  ——畢竟,我那夜聽到的「救命,我要被殺了」是真的,而兇手正是Kamioka。
  若真是如此,那我今天算是完了。我一腳踩進了他設計好的陷阱中。
  可是,他怎麼曉得是我呢?我並沒有告訴他我的姓名、住址。
  Kamioka似乎看透了我的疑惑,邊用力勒我的脖子邊說:
  「看來,你好像想起了我是誰。不過太遲了,你應該早點兒想起來才是。你一定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我能找得到你。這個簡單得很……」
  Kamioka繼續說著。可是我的視野愈來愈黑,剛剛因害怕而變得清醒的意識也愈來愈模糊,我已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我最後聽到的聲音是喉嚨骨頭碎裂的聲音,然後就喪失了意識。
  
  五
  神岡將女人的屍體丟到山林裡後,回到家時已快天亮了。
  他再一次檢查車內,確定沒有女人留下的任何東西後,便回到房間,沖個熱水澡,把身體洗乾淨。
  他覺得身心舒暢極了。不只是因為剛洗完澡之故,更因為除掉了這些曰子積壓在心裡的沉重負擔。
  「這下子,再也沒有人敢威脅我了。」
  神岡倒了杯白蘭地,慢慢地品嚐著。
  隨著白蘭地的香昧從口中擴散到全身,神岡陶醉在除掉兩個女人後所得到的安全感中。
  神岡薰是最近走紅的音樂評論家。他在音樂方面並沒有很高的造詣,只是幾年前,在出席歐洲某個音樂節時,受到法國通俗交響樂指揮比耶魯·克裡蒙的知遇,而成為第一個在法國音樂界出名的日本人。
  憑著在海外的名氣,神岡歸國後,便一手包辦了外國通俗交響音樂團來日本演奏時的解說工作,並一躍而成為音樂評論界的寵兒。
  他本身雖沒有什麼了不得的業績,卻藉著傳播媒體的威力,不斷地在電視、廣播電台、報紙、雜誌等處亮相,不久便被捧為音樂評論界的權威。最近除了音樂外,還擔任一些電影、電視劇等的解說。
  就在神岡往成功之道一步步邁進時,卻被一個女人糾纏住了。那天,他在電視公司附近的咖啡廳喝咖啡,那個女人——田村知佐子,主動地過來和他聊天。
  由於對方長得還頗吸引人,神岡也樂意與她交談。兩人由生而熟,當第二次約會時,便發生了性關係。
  對神岡而言,這只不過是逢場作戲,睡了兩三次之後,就厭膩了。
  原先覺得頗具特色的臉,細看之後,才發覺粗俗不堪。頭腦也不好,驕陽也差,即使在大庭廣眾之下,知佐子也會毫無顧忌地發出尖銳的笑聲。這樣的女人實在無法帶到高級場所。
  總之,她是個既膚淺又虛榮的女人。這類女人總喜歡在電視公司附近的咖啡廳窮泡,幻想自己也是演藝界的一分子。
  田村知佐子在家鄉的一次歌唱比賽中拿到冠軍後,便自以為是歌星的料,從而來到東京。可是由於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門路,只好暫時在一家演藝人員訓練班上課。課程內容只不過是每週一兩次的發音練習及舞蹈的基本訓練,其他時間則泡在電視公司附近的咖啡廳。
  知佐子對訓練班愈來愈沒信心,那裡只會對每一個學生說「你的素質相當不錯」,卻從未訓練出一個有名的演藝人員。更傷腦筋的是,她的錢快花光了。就在這時候,她認識了神岡。
  知佐子緊緊地咬住神岡不放鬆。
  神岡是30歲出頭的單身貴族。若是在實業界,過了30還未婚,便不太為人所信任。但是在神岡所從事的行業裡,卻剛好相反,獨身給人一種神秘、高雅的感覺。
  神岡不愁沒有女人。獨身這個條件令一些頭腦單純的女人產生一廂情願的幻想,自動地提供身體。她們倒沒有要求結婚,只是存著一種「萬一有一天」的期待感。
  此外,他的職業也吸引了一些年輕女性圍繞在在他的四周。他本身雖沒什麼權力,但是女孩子們總認為若能得到他的賞識、提攜,便可烏鴉飛上枝頭變鳳凰,擠身演藝界了。
  神岡充分利用獨身及他所從事的職業這兩樣武器,在美女堆中盡情享受。
  神岡根本沒考慮結婚。成群結隊的美女掛號等著上床呢,他如何願意拋棄獨身這個武器,被單單一個女人束縛住呢?
  在神岡眼中,田村知佐子自然也是獵物之一——雖然稱不上什麼美味。然而,成為獵獲物的卻是神岡。兩人發生關係後,她就要求結婚。並且威脅說。若不答應的話。就要控告神岡強姦。
  「笑話,是你找上我的。」
  「嗦?這種話你倒說得出口。你忘了,當時我是怎麼抵抗的?被你撕破的內褲我還留著呢。」
  神岡立刻明白中了對方的圈套。
  那天,一直到進入賓館房間為止,知佐子都乖乖地跟著,等到神岡要「動手」時,她卻抵抗起來。當時,他把知佐子擁在懷裡,手從衣服下邊伸進去,撫摩著她那堅鋌而富有彈性的乳房。
  知佐子發出輕輕的呻吟。神岡又向她平滑的小腹探去,那神秘的三角區在召喚他。就在此時,知佐子卻推開了他的手。
  然而她的抵抗並不很堅決,而是煽動男人欲情的誘惑性抵抗。
  知佐子的演技很成功。神岡耐不住慾火。硬是把她的衣腿剝光,在她那白皙的身體上任意地耕耘著。或許就在那時,內褲被撕破了一點。
  接著,知佐子又亮出另一張王牌——她懷孕了。神岡雖只和她發生過兩三次關係,但這並非不可能。當然,他也無法斷定她肚裡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神岡一想到自己末來的錦繡前程很可能毀在這女人手裡時,心裡便直發毛。
  「當代音樂評論家——神岡薰」這個名字,現在已成為年輕女性的偶像,甚至可說是美的代名詞。
  然而,一旦他被控告強姦,美的形象勢必被染上無法彌補的污點。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要這事一公開,對他而言,便是致命的一擊。
  何況他無法證明知佐子是心甘情願與他發生性關係的。若辯稱她的抵抗只是床上的煽情手段,又有誰會相信?
  要躲過這一劫,便只有和她結婚。
  可是事情發展至今,他已曉得知佐子卑鄖、陰險的真面目,現在連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瞧她一眼,何況結婚?
  他甚至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為什麼會跟這種女人上床。他有一種感覺,彷彿從下體(這是與她接觸最深的部位)到全身,污染正在擴散著。
  知佐子催得很緊,因為她心裡明白,時間拖得愈久,她便愈難控告他強姦。
  一天晚上,知佐子拿著一張結婚申請書到神岡家,要他立刻簽名蓋章,否則明天便上法院控告他。
  神岡積壓多日的憤怒一下子爆發了。
  知佐子曉得有性命之危,正巧這時電話鈴響,她趕緊拿起電話喊「救命」。可是神岡沒讓她多講幾句,就立刻摀住她的嘴。
  如果是預謀性犯罪,一看到知佐子對著電話喊,神岡自會作罷;然而這是臨時起意,他正在氣頭上,因此也不管是誰打來的,便把電話從她手裡一把奪過,掛斷,然後死命勒她的喉嚨。
  在殺人的過程中,他彷彿聽到電話又響了一兩次,由於全神貫注,也記不清了。
  直到後來事情告一段落,他才開始擔心是誰打來的電話。
  知佐子一下子就斷氣了。當夜,神岡便把屍體弄到深山埋了。
  雖然是衝動性殺人,但神岡運氣很好。知佐子自知是在勒索神岡,因此也沒將兩人的關係告訴任何人。
  要是告訴了旁人,她擔心煮熟的鴨子恐怕會因第三者的介人而被奪走。神岡是她爬往繁華天堂的金梯,她要一個人獨佔。
  沒有人曉得那天夜裡她到神岡家。
  這個原是臨時起意的衝動性殺人事件,因為被害者刻意隱埋自己的行跡,結果變成了一場神不知鬼不覺的完全犯罪。
  然而,出乎意料地,卻有一個冒失鬼闖了進來。那就是電話魔1富森安子。
  富森安子若非被好奇心驅使,而再度撥電話,也不至於招來橫禍。
  神岡處理完知佐子的屍體後,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但是一想起那個不知是誰打來的電話,便又坐立不安。
  到底是誰打來的呢?由於職業的關係,有些人會在深夜打電話給他,要是被哪位朋友聽到知佐子的求救聲,那可槽糕了。
  可是,也有可能是陌生人打錯了電話。
  神岡安慰著自己。
  第二天傍晚,那位令神岡坐立不安的神秘人物又打電話來。
  交談了幾句後,神岡便明白了兩件事:第一,昨晚是她撥錯了電話,第二,她懷疑這裡發生了殺人事件。
  既然打了第二次電話,便表示對方記得這裡的電話號碼。可是,神岡卻不曉得對方是誰。也就是說,神岡的命運被掌握在這位神秘人物的手中。
  從聲音聽得出來是個25歲至30歲左右的女人。
  為了知道對方的底細,神岡費盡心思將通話時間拉長。他從電話中聽到車站廣播員播報車站名以及電影院播放的音樂,因而得知對方住所的大致位置。
  接著,他又聽到敲門的聲音。
  「富森小姐,有你的包裹。」是個中年女人的聲音,然後便是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噪音。
  「那也算是拉小提琴嗎?用鋸子鋸木頭的聲音都比這個好聽多了。」神岡聽到送包裹來的中年婦人在發牢騷。
  這時候,被中年婦女稱為「富森小姐」的她,對神岡說「我待會兒再打來」,然後便掛斷了電話。
  大概是拿包裹去了。神岡想,待會兒富森若真的再打電話來,那就寶石她的懷疑相當強烈。
  「如果那樣可得採取行動了。」他盤算著。
  無論如何,不能讓行兇的事洩露出去。
  如果她再打來的話……神岡正在心裡描繪另一幅行兇的藍圖時,電話又響了。
  就在這一瞬間,「富森安子」的命運便被決定了——非除掉這女人不可!
  神岡知道,對方住在某車站附近,不遠處還有電影院。
  神岡記得車站名及電影院播放的那首音樂。知道她的姓是富森。從她與中年婦人的對話判斷,住的地方大概是公寓。中年婦人可能是公寓管理員或鄰人。此外,同一棟公寓裡,還住著一位差勁的小提琴練習者。有了這些資料,要找出對方的所在地,並不是件很困難的事。
  事不容緩,神岡第二天就開始行動。果然不久便找到,是涉裕區簽壕二丁目l0號福壽公寓的富森安子。
  其後便是尾隨跟蹤,找機會認識。
  
  六
  富森安子的屍體是在離立川市不遠的山林中被發現的。住在附近的小孩子們到林中抓鳥時,看見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屍體,驚慌失措地飛奔到最近的派出所報案。
  從被害者的遺留物中,立刻查出了被害者的姓名、住址。
  立川警署成立搜查本部,開始調查。
  神岡薰坐在客廳沙發上,邊享受白蘭地邊看著正在報道這個事件的電視新聞。他之所以如此悠然自若,彷彿在看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命案報道,是因為太有自信了。
  行兇後,他一再檢查四周。不讓任何自已的東西遺留在現場。
  一切都無跡可尋。跟她一起喝酒(應該說騙她喝酒)的那間酒吧是間有名的大型酒吧,客人非常多,酒保不可能對某位客人留有印象。而且他為了萬無一失,事前曾化裝過,因此即使有人看到自己和她在一起,也扯不到自己頭上。
  總之,自己與富森安子之間,沒有任何關係。再怎麼精明幹練的刑警,也不會找到我這兒來。
  神岡邊品嚐著白蘭地,邊陶醉在一種勝利的快感中。
  「這世上少了一個愛管閒事的老小姐,也沒什麼,反正日本現在人口過剩。那些妨害有能者存在的無能者愈少愈好。」
  神岡在空了的酒杯中,再次注入琥珀色的液體。
  這時,門鈴響了。
  「咦?今天應該沒約什麼人才對呀!」
  神岡雖然愣了一下,卻立刻起身。今天他有一種想要見人的慾望,想要找個對象誇示一下心中的勝利感。打開門一看,外面站著兩位陌生男子,兩人都穿著平常的西服,一副平凡的模樣兒,其中一人戴著眼鏡。
  戴眼鏡的男人先開口了:
  「你是神岡薰先生嗎?」
  聽口氣,似乎不是音樂圈的人。
  「是的,我就是神岡。」
  他有點兒不愉快。他不希望這麼好的氣氛被陌生人的來訪糟蹋了。
  「我們是刑警,想請問你一些問題。」
  神岡多少有些心理準備,因此對兩人的身份並不特別感到震驚。自己畢竟殺了兩個人,雖然盡量不留下任何線索,但是仍無法保證和她們在一起時不被人看見。
  尤其是知佐子,由於交往的時間較長,可能性更大。知佐子私生活隨便,異性關係複雜。大概是警方正在一個個調查與她有過接觸的男性,而查到這兒來的。
  但是還沒有聽到新聞報道中發現知佐子屍體的消息。而且她的屍體埋在奧多摩深山中,那兒人跡罕至,應該不會那麼容易被發現。難道只是失蹤調查?如果是的話,就沒什麼好怕的。
  縱然如此,也不是件偷快的事。
  「是警察?有什麼事嗎?」
  神岡盡量擺出一副普通百姓突然被刑警訪問時,所「應有」的反應——既不過分驚嚇,也不十分冷靜。
  「首先要問的是,你最近是否開自己的車到立川市附近去過?」
  對方似乎已經查到神岡有汽車了。這一點頗令神岡不安,但他還是回答「沒有」。否認最近去過立川市附近,可能比較不會出批漏。
  從對方問的問題,神岡明白他們是為富森安子而來。他覺得既放心又不安。
  放心的是,如果問的是富森安子的事。他有相當把握;不安的是,自認為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刑警怎麼會找上門來?
  不出所料,刑警又問:
  「那麼,你認識富森安子嗎?」
  「富森安子?那是誰?」
  「你不會不認識吧?」
  戴眼鏡的刑警有點捉弄似地說。
  「不認識就是不認識,這個名字聽都沒聽過。」
  神岡的語氣變得有點強硬。他並非認為強硬點較為有利,而是被刑警的態度弄得有點焦躁。
  「這就奇怪啦!」
  「奇怪?」
  「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富森小姐跟你打了好多次電話哩!」
  「跟我打電話?」
  「至少打了三次。401-l677,這是府上的電話號碼沒錯吧!第一次是在深夜l點左右,第二次是在隔天的傍晚6點左右。這個時候,你在電話中說『喂,我是神岡』。第二次的電話講了一半,便被人打斷。第三次的電話是在第二次的電話後不久打的。第二次與第三次通話的時候,你與富森小姐交談了不少,而且談話的內容不太尋常。」
  「沒那回事!你胡說!」
  神岡明知道這個時候必須冷靜應付,卻身不由己地亢奮起來。他的表情僵硬,聲音發抖。
  他實在想不通,除了當事者外,旁人不可能知道通電話那件事,但他們為何曉得?而且從語氣看來,他們似乎連通話內容都一清二楚。
  難道被裝了竊聽器?不,不可能。那個時候,誰也無法預知神岡處在非除掉富森安子不可的立場,何況富森之所以打三次電話給他,根本就是因撥錯號碼而起的。
  只是現在警察追上門來,神岡的自信己開始動搖。
  「不是胡說,要不要看看證據?」
  「不可能有證據。」
  「從你們通話的內容看來,似乎你家發生了殺人事件。那時你雖一口否認,但從不久富森小姐便被殺看來,當時通話的內容顯然不是空穴來風。」
  「你知道富森小姐懷疑你,為了滅口,你……」
  「請回去!我沒空聽你們胡扯!」
  「先別那麼激動,聽我們講完再說。為確保通話內容的真假,我們將你的事徹底地調查了一番,結果發現,自從富森小姐打電話給你的那天晚上之後,有一個名叫田村知佐子的女孩子失蹤了。我們去她的故鄉。也找不到。因此變將調查重點擺在你與田村知佐子的關係上,最後發現你與她果真有關係。」
  神岡感覺對方似乎愈講愈得意,說不定他們真的找到了自己帶知佐子去的那家賓館。
  「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什麼田村知佐子。」
  「那麼,你剛才為什麼裝作不認識富森安子呢?」
  「她?我也不認識。」
  神岡在拚命掙扎。
  對方在套我,干萬別中計。
  神岡在心裡不斷地提醒自己,可是又覺得對方的手裡似乎還握有一張王牌。這種恐怖感使他的心臟愈跳愈快。
  「既然如此,我們想請你和一個人見面對質,那個人聽到了你與富森安子通話的內容。」
  「聽到通話?」
  「富森小姐那棟公寓的電話是一對電話線分往兩個房間的共用電話。當一方在通話時,隔壁的電話便無法使用。而且雙方的電話都裝有秘話裝置,一方在通話時,另一方即使拿起電話聽,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既然這樣的話,又怎麼聽得到呢?」
  「然而,即使裝有秘話裝置,共有電話的一方在通話時,另一方只要用手指按住電話上的掛鉤開關,將電話聽講器貼在耳旁,便可聽到通話——雖然聲音比較小。舊式的秘話裝置有這種缺點,這個,我也試過,錯不了。」
  神岡愈聽愈覺得絕望。但是,共用電話的一方又如何知道隔璧什麼時候開始通話呢?
  不可能一天24小時時時刻刻將電話聽講器放在耳旁監聽吧?
  好像要回答神岡心中疑惑似的,刑警接著說:
  「共用電話的一方在撥電話時,隔壁的電話會發出。吱吱,的聲音。還有,外面打進來時,在電話鈴聲正式響起前,會有較小、較短的鈴聲,這個聲音,另一方的電話也會有。」
  「究竟是誰在偷聽呢?」
  神岡明知問這個就表示他已經承認與富森岸子通話的事。但事到如今,他已不想再作無謂的抵抗。
  「富森小姐的隔壁房間,住著一位暗戀她的大學重考生。他將電話擺在書桌上,每當隔壁的姐姐打電話時,便興奮地拿起電話偷聽。
  「待會兒就請你和他見面。還有,為了慎重起見,想先聽聽你是否有不在場的證呀。富森小姐的死亡推定時間,當時你在哪兒?做什麼?還有,她第一次打電話的夜晚1點左右,你是否有不在家的證據?
  「啊!對了!我們剛剛還從你的車子的輪胎上拿了一些泥土。富森小姐的屍體被發現的地方,那一帶的泥土是一種特殊的軟土,叫做立川滬姆土。你不是說最近沒開車到那邊嗎?化驗後就知道了。」
  聽刑警這麼一說,神岡想起來了,那天下著雨。而且回來到現在,自己還沒洗車子。他只拚命注意不要留下自己的東西,卻從現場帶回來了不能帶的東西。
  這時,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另一位刑警起身說:
  「跟我們去警察局吧!」
  神岡雖聽到刑警的聲音,卻覺得很遙遠。他恍然大悟:真正的電話魔是在富森安子的隔壁房間。
  富森安子被孤獨感折磨得死去活來,只好借電話遊戲發洩苦悶,卻不曉得有一位極為仰慕她的男子,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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