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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七月八日 星期三
  梅雨季節好像又倒轉回來了,天空陰沉沉的。雖然沒有下雨,可是空氣裡充滿了潮濕的露珠。已經適應了連日酷暑的身體,此時不由地感到微微的寒意。
  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看報。雖然通緝的羅網已遍佈全國,搜查也越來越嚴了,可是,平阪的蹤影仍然是個謎。他把老夫人的屍體和紫縐綢包袱皮留在箱崎醫院的地道裡,自己跑到哪兒去了呢?哥哥說,在我們的身旁,就有人知道地道的存在,可那究竟是誰呢?那個出現在野遊俱樂部的瘦小的男人,真的和這個案件有關係嗎?瘦小的男人,這家一個也沒有。平阪是一個肩寬體闊的男子;兼彥院長、英一和我的哥哥雄太郎都是瘦高個兒;宮內技師倒是個小個子,可又是個矮胖子。體形相似的桐野青年,因為腳骨折,躺在五號室的床上。
  不明白的事,還有許許多多。把平阪的藥袋塞進二號室的椅墊裡的究竟是誰?我們在二號室裡時,在門外的那個女人又是誰?這次應該分析分析女子了。昨天這個時候在醫院裡的女子,除了幸子和十三歲的工籐檀、還有剛好在昨天這個時候出院的大野以外,不多不少還有十個人。敏枝夫人、百合、女傭家代、三個護士和我,再加上陪同患者的桐野、工籐、小山田三位夫人。其中,三個護士和家代,一般不用化妝品,所以可以排除在門外的懷疑對像之外。按理說,本來似乎應該懷疑家永護士,可是那股漂散在走廊裡的香粉的香味是絕對不可忽視的。
  提起化妝品,我又想起百合的那只脫毛雪花膏的空罐。究竟是誰把它埋藏在地道裡的呢?地道——防空洞——屍體。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想要到防空洞去看看。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因為我這個人與其讓我考慮問題,不如讓我出去活動活動更得意一些。坐著一動不動地去解頭腦中的亂麻,是最使我膩味的事。哥哥到朋友那兒去問藥物化驗的結果,還沒有回來。
  我出了房間,一直朝著防空洞走去。防空洞在被徹底搜查之後,也沒有特別加封。顯然,誰也不再有到這個發生悲劇的現場來看看的好奇心了,所以水泥地上檢查指紋的白粉依然如故。我避開有白粉的地方,小心地下到洞裡。什麼新發現也沒有。地道口的蓋板也關得好好的。
  頭頂上,響著飛機的轟鳴聲。似乎飛得相當低,即使在洞裡,耳膜也震得發響。如果是戰時,我恐怕會嚇得魂飛魄散,趴在這兒吧。
  飛機飛遠了,我隨便向四周看了看。立刻,我渾身的肌肉都抽緊了,心臟似乎也蹦起了足有一尺高,一下子堵住了嗓子眼。那塊安放在地道口上的蓋板,不是正一點兒、一點兒地發出哎吱的響聲,在被人舉上來嗎?如果不是那個該詛咒的飛機,我早就該聽到聲響了。我的腦袋裡掠過死去的老夫人慘不忍睹的臉。
  蓋板發出了「空通」的響聲,從蓋板下,出現了一隻很大的男人的手,抓住洞口的邊緣。我的背上一股寒氣驟然上升,就像掉進了許多碎冰碴。我像個球似地朝著洞口飛跑。突然,隨著大地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我跌倒了。我的小腿撞在了石階梯上!不知我喊了沒喊,反正當我意識到的時候,一隻大手已經抓住了我的肩頭。
  「殺人啦!」
  我大叫著。
  「怎麼了?唔?」
  耳旁響起了我熟悉的聲音。我一下子糊塗了。
  「發生了什麼事?悅子?」
  我好容易才恢復了理智。直接呼哎我名字〔悅子〕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哥哥呀!我的脖子周圍全是冷汗,粘粘糊糊的。
  「混蛋!混蛋!混蛋!」
  我抓住哥哥的手腕,一個勁兒地搖晃。
  「嚇死我了!你怎麼從那個鬼地方出來?」
  「你才讓我吃了一驚。」
  哥哥苦笑著說。
  「你剛才叫哎殺人啦,是說我嗎?」
  「當然啦。你為什麼要從地道裡出來?」
  我氣呼呼地掀起裙子。一看,磕在石階上的地方出現了一塊紫紅色的血痕。
  「我也是不得已呀。我原想從小路回來,可是走到勝福寺的坡上時,看見吉川老將軍掛著拐棍從下面一步一顫地走上來。那位老爺子,近來只要一看見我,就要扯我和他下棋。被他逮著了,沒有三個小時是回不來的。我一下子急中生智,就跳進廟裡,抄近道回來了。」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這樣的鬼話能騙得了誰!膝蓋下的傷口不好,管你雄太郎哥哥也好、少將也好、還有那個建造地道的清川也好,我一個也不寬恕。
  「喂,悅子,談正經的吧。我帶來了重要消息。在那包
  藥裡……」
  「去!去!去!……」
  我滿臉不高興。
  「什麼偵探、推理的!我已經不想知道了。算了吧!」
  「哎呀呀……」
  哥哥歎著氣。
  「真沒辦法。我要到敬二那兒去一趟。好!好!對不起,對不起一向你道歉還不行嗎?」
  我扭過頭去不理他。
  我在那兒磨磨蹭蹭又呆了約莫有五分鐘。回到房間一看,哥哥已經不在了。沾滿泥土的襯衫和褲子,脫了扔在椅子上。也許是到敏枝夫人那兒取要捎帶的東西去了吧。
  我取出裝著紅汞的小瓶,在傷口上塗了點藥。不光是膝蓋下面,左手也擦破了皮,熱辣辣的。在放瓶子時,我的眼光停在了放在架子下的哥哥的工具箱上。喜歡給人家幫忙的哥哥,有各種木工工具。在刨子、鋸子、銻頭等工具的縫隙裡,有一個放著六公分大釘子的硬紙盒。一個主意一下子浮現在我的腦海裡。至於我怎麼會想出那麼個主意來的,直到現在我也鬧不清楚。反正當時我心裡不痛快,正在氣頭上,傷口還在一陣陣作痛。就那麼辦!我一定要向那個可惡的地道復仇,於是,我從紙盒裡拿了兩枚大釘子出去了。
  事情辦得很順利,前後用了不到五分鐘。
  出了防空洞,我就朝車站跑去。個子矮的人不善跑——這不過是一種瞎說而已。我雖然身高只有四尺八,但從小學到高中,一直是短跑選手。當我衝進車站時,電車剛好進站。站在站台邊上的瘦高的哥哥,一看見我,就笑嘻嘻地高高地揚著手。手裡,捏著兩張淺紅色的票。一點兒不錯,是兩張票。到底還是哥哥—我在心裡誇獎著,不再去想地道裡的事了。
  今天不是節假日,可電車卻很擁擠。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無法接近隔著一米半距離的哥哥。當我們好容易才能平心靜氣地談談時,已是為吃午飯而進了新宿車站前的蕎麥麵館的時候了。
  「是什麼重要消息呀?哥哥。」
  我們在離開其他客人稍遠的角落裡坐下,我把身體微微傾向哥哥,小聲地問。
  「就是那個藥。那裡裝的是亞砷酸,兩包都是。」
  「亞砷酸?」
  我驚的一下脫口而出,但立刻放低了聲音。
  「是純的嗎?不是混合劑?」
  「是啊,聽說是純度極高的無水亞砷酸。」
  「那麼哥哥,平阪若是迷信藥物的人,那二號室裡不也要出人命案了嗎?這麼說,這樁毒殺未遂事件的犯人,事先把亞砷酸包進紙包,並且等待時機,將剩下的兩包藥換上了亞砷酸的藥包。」
  「很可能是這樣。另外,還有一件有說服力的事實。這就是平阪早在幾天前就已經停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在平阪藥袋裡放入亞砷酸的人不知道他已停藥。這麼說,野田所說的五個人—清子夫人、兼彥、再加上三個護士,都可以排除在外啦?不,恐怕還不能那麼說。這五個人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想要毒死平阪,就用亞砷酸換了藥包,可是平阪很幸運,因為他那時就停藥了。所以,企圖毒死平阪的人的算盤落空了—這種思考方法也成立呀。」
  「我不那麼認為。」
  哥哥搖了搖頭。
  「我認為僅就這起毒殺事件來看,可以排除剛才列舉的五個人。從可能性來說,這五個人的確處在毒死平阪最容易的地位上。可是,我總覺得,正因為這樣,所以反而證明了這些人是清白的。你說呢?悅子。打個比方。我生了病,正在服藥期間。於是,悅子想要毒死我——呵,這不過是個比方—悅子做了亞砷酸的藥包,準備調換我的藥包。因為是在一起照顧我,所以要做到這一點是不困難的。可是,碰巧我從那個時候起就不吃藥了。雖然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毒藥,只是自作主張地說:『我已經不是病人了』。當悅子知道我不會像她所預期地吃下亞砷酸時,感到很喪氣。這時,悅子會怎麼做呢?是因為灰心喪氣而聽任藥放在那兒嗎?」
  「把藥換回來,像原來一樣還原。」
  我毫不遲疑地回答。
  「不然的話,會被人發現的。萬一原來的藥扔掉了,那就只好把亞砷酸也扔掉,放只空袋子在那兒。即使人家覺得奇怪,可是沒有證據,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對呀。現在被懷疑的五個人,既有把平阪的藥換成毒藥的充分機會,也有在明白計劃失敗時把藥還原的機會。而絕對沒有把藥塞進椅墊中間的必要。」
  「那麼,究竟是誰,又是怎樣放進椅墊的呢?」
  「跳躍式考慮是不行的,必須一步一步地思考。現在,我們可以從懷疑對象的名單中除去這五個人。這不僅限定了懷疑對象的範圍,而且,藥是什麼時候被換的,從時間上來看。範圍也大大縮小了。」
  「為什麼?」
  「為了簡明扼要起見,我們把用兩包亞砷酸調換了平阪的兩包藥的人稱作『人物X』。行嗎?然後,把那位把藥袋塞進椅墊的人稱作『人物Y』……」
  「等等,哥哥。那麼,你的意思是說這兩個行為分別是兩個人做的啦?」
  「還不清楚。只是因為現在做這兩個行為的人,分別都是未知數,所以不是應該給他們不同的代號嗎?再進一步探討下去,如果可以證明兩件事是出於同一人之手的話,那麼方程式的答案應當X=Y=某個人。」
  「我明白了。按照剛才的推理,可以證明x既不是清子夫人,也不是兼彥和三個護士了。」
  「是的。可是,在平阪住院期間,隨便進出二號室的只有剛才列舉的五個人。平阪這個人生性不像別的患者那樣喜歡串門消遣,而且好像也沒有一個來探望他的人。因此,假定人物X進二號室換藥,那麼很自然,可以認為x是看到房間裡沒了人才進去的。可是,即使在病好的差不多之後,平阪除了上廁所外,沒有出過病房。而且清子夫人好像也總是在房間裡。當然,從理論上說,也不能斷言他們夫婦一次也沒有一起離開過房間。但是,必須說明,那是極少有的,而且是危險的機會。」
  「哥哥想要說的,我基本上明白了。」
  我插了一句。
  「哥哥是想說,人物X進二號室調換藥的時間,是清子夫人已經回家了的星期天上午十點鐘以後的事。對嗎?」
  「唔,雖然不能肯定,但我覺得那樣考慮問題最合乎邏輯。」
  「那麼,你認為那個人物X是誰呢?哥哥。」
  「還不知道。因為我們完全不瞭解平阪這個人的私生活,所以對懷有企圖謀害他的動機的人究竟是誰,也就拿不準。敬二倒好像確實知道些什麼。」
  「對了,哥哥,你是怎麼知道笠井明就是敬二的?我怎麼也想不明白。」
  「說實在的,當我一想到在雜誌裡出現房屋佈局圖這見事時,就已經想到那種可能性了。笠井明一定是手中有箱崎醫院的佈局圖,不然的話,就一定是以前曾在那兒住過。因為如果只是偶爾來作作客,是完全不可能確切地記住X光室窗戶的位置和一個個房門的位置的,但是,僅僅憑這一點,要認為笠井明就是敬二,證據就顯得不夠充分。當我想起敬二是個偵探小說迷,而且作文很好的說法時,就已經確信無疑了。而且,到那兒去一見面,就覺得他非常像敏枝夫人。」
  「一點兒也不像!英一不管怎麼看,都很像爸爸,可……」
  「像!眼神、臉的輪廓都像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要是把那副墨鏡摘掉,再像敏枝夫人現在的髮型那樣,把他的頭髮盤得高高的,那麼你也能一眼看出來的,肯定!」
  「不知他為什麼要打扮的那麼怪模怪樣的。」
  「喜歡嘛。浪漫色彩。他知道地道的秘密是不足為奇的。」
  「你說什麼?」
  我不由大聲地問。哥哥輕輕地用手勢制止我,噗地一聲笑了。
  「他早就知道地道的存在。大概他以為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便把那作為一個自豪的秘密,擺出一副唯我獨知的派頭。」
  「可是,你怎麼知道的呢?」
  「因為我明白了偷走百合戒指的還是他。你沒注意到嗎?當我說從地道裡找到一個洋鐵皮罐時,他說,怎麼會埋著那麼個東西呢?,而我根本沒說『埋著』二字。」
  「那麼,埋那個東西的是敬二啦。怪不得他只想聽有關地道的事情。」
  「他關心的是自己埋的那個戒指是否被發現了。或者他知道百合的小手提箱的開法,或者是百合有意騙我們,反正總是其中之一。」
  「你說百合她真的打算自殺嗎?當時她做的那模樣象真的一樣,使人想不到她是在做戲。可現在看來,總讓人感到很可疑。雖然我不知道那個戒指有多麼貴重,多麼值錢,但僅僅因為母親留給自己的戒指掉了,就值得自殺嗎?」
  「的確很奇怪。而且,一個因為想不開而要自殺的少女,竟然在戒指找到的一瞬間,一下子什麼事都沒了,上學去了。這不管怎麼說,不是太過份了嗎?總之,先去巢鴨看看,說不定會意外地弄清楚百合的秘密呢。」
  「你們找笠井先生啊,他出門去了,大概快回來了。」
  胖胖的老闆娘一看見我們,就老遠地搭起話來。因為昨天才來過,所以不至於今天就忘記了。
  「其實進來等也行,只是他常說,在他不在家時,不論誰來了,都不要讓他進屋。」
  「啊,不用了,就在這兒等吧。對不起,打攪您了。」
  哥哥一面在小店的門檻上坐下,一面和老闆娘搭腔。
  「隨便問問,笠井的房租都按時付嗎?他母親擔心他的零花錢不夠呢。」
  「哎喲,那人不是父母雙亡了嗎?我記得他確實是那麼說來著。」
  「死了?」
  哥哥一下子窘住了。我也差一點要叫了出來。
  「只是父親死了,他母親還活著。也許因為眼睛不好,所以很難得寫封信。」
  「是嗎?怪可憐的。房租他拖延了有兩個月,可就在最近四。五天前,一起付給了我。唔,付到了七月份。」
  「四、五天前?那是幾號?」
  「是四號吧。是的,確實是四號的晚上。他說因為收到了稿費。」
  「付了多少錢?」
  「一個月是三千六百元。兩個月,共付了七千二百元。」
  就在這時,響起了腳步聲。戴著墨鏡的作家進店來了。他一看見我們,一馬當先,臉上出現了迷惘的神色,但立刻和氣地笑了。
  「你們來了?後來怎麼樣了?就是那個殺人案。」
  「看來進展緩慢,我們還有些想請教的地方,所以又來了。」
  哥哥若無其事地說。笠井明——不,箱崎敬二很高興地把我們帶進房間。我從側面仔細地打量著他的臉部。聽哥哥說過後,再仔細一看,果然鼻子的樣子、下顎的線條都很像敏枝夫人。按理說,他和我同年,可是看上去顯得比我大五、六歲。
  「那麼,說說吧。」
  他厚厚的嘴唇上夾著一支雪茄,一邊擦火柴,一邊說。
  「有兩、三件事想請你說明一下。第一,你為什麼要把好不容易偷出來的戒指藏在地道裡?」
  「什麼?」
  他的臉,眼看著象西紅柿一樣,變得通紅,憤怒地喊叫起來。
  「你有什麼理由,誣陷我是小偷?關於地道,我不是昨天才聽說的嗎?這是怎麼回事?說什麼在那種地方藏著百合的戒……」
  「百合的戒指?那麼,你還是認識百合的羅?」
  哥哥笑嘻嘻地說。對方似乎就要撲上來似地,大聲地咆哮。
  「你究竟是什麼人?是便衣?」
  「不要狂叫,敬二!」
  哥哥厲聲說。
  「我不是來逮捕你的。你亂嚷嚷,只會嚇壞店裡的老闆娘。」
  「那麼,你想要幹什麼?」
  敬二有點軟下來了。他翻了翻眼皮,向上看了哥哥一眼,小聲地說。
  「也沒什麼。只是想請你照實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如果你希望我對戒指一事保持沉默的話,你就有義務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
  他顯然是想喊「畜生!」,可是僅僅做了個口型,沒有喊出聲。他別彆扭扭地矯正了一下坐的姿勢,小聲地說:
  「你想知道些什麼?」
  「剛才我說過了,你為什麼要把戒指藏在地道裡?」
  「因為危險。如果我帶在身上的話。還有,就是我自己也感到過意不去,因為那是百合死去的母親的遺物。」
  「不管怎麼說,換錢也是很麻煩的羅。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地道的?」
  「幾年前,老頭子買了那幢房子後沒多久,我就發現了那個機關。我躲開家裡人出去玩時,經常利用那個地道。雖然家裡人也來過,但誰也沒發現。因為都是些缺乏想像力和好奇心的傢伙。」
  「那麼你是說,除你之外,家中再沒有知道地道秘密的人羅?」
  「啊,我想也許有人知道。」
  「你知道平阪這……,哎,等下再問這個問題。你拿出戒指的時間,準確地說,是什麼時候?」
  他略微想了想之後開始說了。那聲音比起開始時,要溫和平靜得多了。
  「星期六的上午,十一點鐘左右。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回家了。為了寫新小說,我想取一、兩本書來作參考。我不願讓家裡人看見我,所以從後門進去,到自己的房間去取出了兩本書。然後,就到隔壁百合的房間去了。因為我想趁此機會看看女子的內衣。倒不是有什麼別的怪想法。我一打開百合的抽屜,內衣下面藏著一個脫毛雪花膏的空罐。我想,那傢伙,長著狐狸一般的面孔,還要用這玩藝兒?」
  「後來呢?不要隱瞞,一五一十地講。」
  「我不會編造一套騙人的。我隨便打開了百合的書箱抽鬥,一個木器工藝箱裡,放著一隻裝著戒指的小盒子。」
  「你會開那個箱子嗎?」
  「會開。以前百合教過我。我把戒指放進空罐裡,拿到防空洞去藏在地道裡。現在想來,真是做了一樁蠢事。如果說是想要戒指,倒不如說是當時出於一種好奇心,想鬧著玩。我穿過勝福寺的地下回到這裡。在這之前,我已有三年左右沒進地道了。」
  「除了書和戒指外,還拿了什麼嗎?」
  「沒有。只有這些。」
  「付房租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是稿費。」
  他臉上再一次現出了陰沉的神色。
  「我把以前欠我的稿費一次全要來了。」
  「從什麼雜誌社要來的?」
  「你是稅務署辦事的還是什麼?哪個社,你管不著。」
  「如果不想說就算了。還有,你見過平阪勝也這個人嗎,」
  「沒有。」
  「夫人呢?」
  「是清子嗎?見過。我們還講過話呢。高中時,她比我高兩班。」
  「比你高兩班?」
  「是的。是哥哥的同學。」
  我一下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清子夫人和箱崎英一竟是同學!清子夫人的年齡在我看來,少說也在二十八歲以上。哥哥也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和英一同班?那麼,她什麼時候結婚的?」
  「一畢業就結婚了。打開窗子說亮話,那時哥哥為了她簡直神魂顛倒。似乎還對她說過,讓她等著,等到他成為一個真正的醫生之類的話。當然,家裡什麼也不知道。父母親很寵愛我們的,嚴格也只是口頭上的……」
  「這麼說,她不愛你的哥哥?」
  「豈有不愛的道理,倆人簡直是熱戀呢!可是畢業前夕,她的父親破產了。那時,平阪就是在權勢者中也是數得著的。她的破產了的父親,也是經營古代美術品的。接著而來的,就是這場悲劇……」
  「那自然是啦。」
  「哥哥精神上受到很大打擊。儘管他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成天坐在書桌前啃書本,但那年的考試竟落榜了。父親和母親都很驚訝,感到沮喪。說起來,父親是個生性非常用功的人,一學習起來簡直是廢寢忘食,在外面的名聲也很好。他非常珍惜自己的名譽。他把哥哥看作是繼承自己事業最理想的接班人,一直關注著他的成長。的確,哥哥是個繼承父業的好兒子。我可不行……」
  「不要這麼說。可是,你的父母都不知道原因嗎?」
  「怎麼會知道呢?他們只知道我和百合常常在一起鬧著玩。至於清子呢,讓她等上十年,可是十年後究竟會怎樣,誰也說不上來。就算等了十年,可最後也只不過是一個私人醫院醫生的妻子,那豈不有點太不值得嗎?而平阪呢,雖說年齡相差二十歲,可不管怎麼說,地位不同啊,地位……」
  他突然閉上了嘴,因為他發現哥哥雄太郎已經不在聽自己講話了。哥哥敏銳的眼睛凝視著半空,沉浸在沉思中。突然,他猛地站起來。
  「告辭了。戒指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你儘管放心。這是你母親托我帶給你的東西。再見。」
  從文具店到車站,一路上哥哥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地走著。不知為什麼,我感到很緊張,似乎和我並排走著的哥哥是一個帶電體,一觸就會放電。來到車站附近時,哥哥突然站住了,轉向我低聲說。
  「悅子,你認為平阪真的失蹤了嗎?」
  我怔住了,呆呆地看著哥哥。
  「平阪難道不是被殺了嗎?」
  哥哥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被殺了?什麼時候?」
  「和老奶奶一起。殺了兩個人的犯人,為了造成一種讓人以為是平阪殺了老夫人的假象,用汽車運走了平阪的屍體」
  「不是打電話來了嗎?」
  我用了連自己都感到吃驚的強調口氣說。打電話來--我這個事實緊緊地纏住了。我並不是同情平阪,但哥哥的話有點使人毛骨悚然,讓人受不了。哥哥點了點頭,
  「是的,就是因為這個電話,才使得我的注意力偏離了事實真相。不僅僅是我,不是連警方都不懷疑平阪還活著嗎?然而,支撐著平阪還活著這一假定的支柱,除了兩次電話外,不是再沒有什麼了嗎?現在如果能證明那個電話是由平阪以外的人打來的話,那麼這以前的所有估計便將全部瓦解。」
  「就算是這樣吧。可我看那不是假電話。我肯定沒聽錯,平阪的聲音就是有些沙啞。大家也都是這麼說的。」
  「可悅子你想過沒有?接第一次電話的,是從未聽過平阪本人說話的悅子。第二次電話雖然是野田接的,可是她恐懼得不得了,而且對方只說了一兩句就掛掉了電話。只要是相似的聲音,就足以使人相信那是平阪的聲音了。」
  「可是,由我來接第一次電話,完全是一種巧合。按理說,應該是一位護士接。或者,碰巧清子夫人自己去接,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你說得很對。也就是說,電話的聲音,肯定是犯人有充分把握。裝得極像的。所以說,不知道平阪聲音的悅子和嚇得渾身發抖的野田,要是不被矇騙,那才是怪事呢。」
  「那麼哥哥,那個電話你說是誰打來的呢?在箱崎醫院裡,沒有鼻濁音很重的啞嗓子的男人,而且電話來的時候男人們也都在醫院裡。」
  「是的,那是男人們,可是女人們呢?」
  「女的?啊,有了!家永呀。那人的聲音嘎嘎地像個鴨子,音色同平阪很相似。可女人模仿男人的聲音,總是不可能的。音階差八度呀!」
  「那又算什麼?音階是由什麼決定的?」
  「由音波的頻率決定的。頻率高的音,聽起來就高,頻率低的音,聽起來就低。一般說來,每高八度,頻率就增長一倍。這一點,哥哥也是知道的呀。」
  「把知道的事,一件一件加以證實,這是很重要的。那麼,再說說音色是由什麼決定的?」
  「音色?音色和頻率無關,是由音波的波形決定的。鋼琴的音,不論彈出多高的調子,它的波形都相同,具有一種鋼琴特有的波形。所以,不論敲C調的鍵,還有敲F調的鍵,發出來的都是鋼琴的音。同樣,小提琴有小提琴的波形;長笛有長笛的波形,因為各自都具有自己特有的波形,所以,不論調子多高,發出的仍然還是樂器本身特有的音。另一方面,鋼琴的音和小提琴的音,雖然音色明顯不同,但因為頻率相同,所以不論哪個,都可以聽出『逗(1)』的首。」
  「既然都清楚了,難道還不明白嗎?這兒,有一男一女兩個人,音質很相似。當然,音的高度,男女不一樣。這就是剛才悅子說的,用C調的鍵和用F調的鍵,波形相同但頻率不同。可是悅子,你沒做過男聲模仿女聲、女聲模仿另聲的實驗嗎?」
  我豁然開朗,就像在黑暗中射進了一道強烈的閃光。我抬頭看著哥哥的臉,用顫抖的聲音小聲說。
  「錄音機?」
  哥哥點了點頭。
  「對了。要是想不到的話,那可就太令人不可思議了。在音響學中,曾經做過實驗的呀。把男朋友的聲音錄進磁帶,播放時,增加轉數,就變成了女人的聲音。雖然講話的速度變得很快。」
  「家永護士講話聲音的頻率,大概是400赫茲左右吧。她先象平常說話一樣錄進磁帶,然後放慢速度放出,直到聲音聽起來像平阪的聲音為止。然後,求出轉數的比率。假定平阪的聲音是200赫茲的話,那比率就為二分之一。於是,她就用兩倍的速度講話,再用二分之一的速度播放。這麼一來,就成了平阪的聲音了。實際上,不可能這麼簡單,必須反覆多次地研究說話人的特徵,才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你說不是嗎?我之所以斷定電話的聲音是錄在錄音機裡的,還有另外一個理由。雖然我自己沒有聽到,但平阪的電話不是沒有一句答話嗎?不對嗎?」
  「是那樣的。只是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就掛掉了。」
  「大家好像都把那解釋為平阪跋扈的性格,其實不然。那實際上意味著更神秘的東西。其次是,使用錄音機打電話的人是誰的問題。我認為是家永護士本人。當然,如果使用錄音機,即使不是她,別的人也能做得到。可是,我那樣想的理由是因為來電話的時候,兩次她都不在場。第一次是星期天的晚上八點過後。關於這個時刻,你能想到些什麼嗎?」
  「想到些什麼?什麼也……啊,這麼說來,在大洋野遊俱樂部借車的小個子男人不也就是她了嗎?作為一個女人,她是中等個,看起來很苗條,可是穿了男人的服裝,一定顯得個子很小。」
  「我也是那麼想。再調查一下她是否會開汽車,就更清楚了。可是,這只是我們自己的猜測,我似乎預感到我們將要走到死胡同了。我們現在要知道的是,假定平阪被殺,那麼屍體到哪兒去了?可疑的錄音機在哪兒,她又是如何利用它的?汽車在星期天下午八點到星期一的清晨兩點的六個小時裡,藏在什麼地方?只有這三件事得到了說明,我們的想像才不再是單純的想像了。這樣的搜查是需要警方的力量的。特別是有關汽車的問題,因為警方現在還在繼續調查,也許又弄清楚了些什麼。」
  「乾脆,到警視廳去一趟。把我們到目前為止得出的結論告訴他們怎麼樣?」
  「那倒是一個善良的公民應盡的職責。可是,得到七分誇獎,讓人說一聲『您辛苦了』,就告辭而去,把問題全都推給警方去解決,任憑他們去作結論。而自己則滿足於把這作為一生中的驕傲,自豪地講給自己的兒孫們聽—那可不行。我不想要任何人誇獎。我是憑著解難題的興趣做到了現在這一步。所以,我想答案還是由自己作。當然啦,我也並沒有要妨礙警方工作的意思。如果允許我們參加到他們的行列中,和他們一起搜查的話,我倒很樂意助一臂之力。可是……」
  「哥哥,如果你不願意找警察的話,那我們就到老警部那兒去,聽聽他的意見,怎麼樣?」
  哥哥茶色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就像要看透我心裡似地盯著我的臉。然後,拳頭在空中揮了一下,說了聲「好吧!」
  「都快忘記他了!已經好久沒去拜訪了,不知他是不是住在老地方。」
  老警部,名叫蜂岸周作。疏散前,我們一直住在目黑,老人就住在我們家附近。他作了多年警視廳的警長。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就已經過著悠閒舒適的生活了。不知什麼緣故,老人和我們的脾氣古怪的父親很合得來,經常來串串門。我們都叫他伯伯,要他給我們講搜捕犯人的故事。我們常常聽得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芒。由於父親總是叫老警部,老警部的,所以我們也養成了這個習慣。不知是什麼時候,「老警部」已經成了我們家的固有名詞了。已經有十多年沒見面了,因為記得他還給父親寄過賀年片,所以我想他可能還住在老地方。此時,我很想去看看老警部,所以提出這個建議。可是,哥哥怎麼也不答應。
  「悅子,我想請你去一個地方。其實我也想去,只是考慮你去比我要好,因為都是女人。」
  原來是平阪清子夫人那兒。訪問平阪的家,我也很有興趣,所以我決定以後另找機會去看老警部。在新宿車站,我和哥哥分手了。
  「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我朝清子夫人那張因為睡眠不足而眼圈發黑。沒有血色的臉上看了一眼。
  「我理解。剛才把你關在門外,請原諒。我覺得一天一天已經讓人再也無法忍耐。報紙大張旗鼓地報道;新聞記者不知什麼時候就鑽到家裡來了。女傭朱騖出去買東西,一些人也在後面說些難聽的話,街上的人都用白眼看待。朱騖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傭,我還是小姑娘時,就跟著我了。她總是替我著想、幫助我,若是換上別人,恐怕早就離開我了。啊,你想打聽些什麼?」
  「可能是有失禮節的問題。請問,夫人您相信您丈夫會做出那樣的事嗎?」
  話一出口,我就覺得這個問題過於刺激人了。好容易才求得談話的機會,要是這一下子惹惱了夫人,那可就前功盡棄了。哥哥總是說,因為我們沒有詢問別人的權利,所以既要不損傷對方的自尊心,又要引出想知道的事實,那就好比走鋼絲一樣,非常困難。然而,夫人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生氣的樣子,很乾脆地說,
  「不相信。」,接著,她又說:
  「悅子你大概不知道。我的丈夫為了買賣交易殺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儘管他是個獲取獵物時心狠手毒的人,可是象觸犯法律之類的蠢事,他是不會做的。」
  「那麼,如果假設—純粹地假設—如果有人說,平阪不是失蹤,而是被殺了,夫人也認為是不可能的嗎?」
  夫人沒有血色的臉更蒼白了。向倍受苦惱折磨的夫人提出這樣的問題,不是太不應該了嗎?——我在心裡暗自後悔。幸而,夫人只是聲音微微顫抖,但清晰地回答,
  「如果那樣,我認為是有可能的。」
  「為什麼?」
  「因為他一直在做著使人怨恨的事情,即使被殺也是應得的。坦率地說,我自己都不止一次地想要殺死他。」
  「可不能這麼說。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我慌忙打斷她的話。
  「平阪也許真的被殺了。最近,警方也開始準備按照這個設想開始搜查。這話要是傳到警察的耳朵裡,可就不得了了。」
  「你真是一個單純的姑娘。你以為我真的殺了丈夫,也會這樣滿不在乎地說嗎?」
  夫人的話音裡,有一絲嘲笑的語氣。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可是,仍然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可是,不管以前你怎麼想過,如果您的丈夫真的被殺了,我想,您還是希望弄清犯人,把一切事情搞個水落石出吧?」
  「哎,那……」
  夫人含糊其辭地回答。我接著說,
  「夫人,在這一周裡,有沒有什麼事情使您感到不可思議的呢?您能告訴我嗎?不論多麼小的事情……」
  「要說的話,有一件事使我奇怪,那是平阪失蹤了的那個星期天下午的事。我接到電話就坐車趕到箱崎醫院。可是一進二號室,就看見平阪的領帶一—住院時系去的藍。綠條紋的領帶,吊在窗戶上晃蕩。」
  「是怎麼吊在窗戶上的?」
  「在穿窗簾的鐵絲上。我記得領帶是收在衣箱裡的,而且平阪是個很講究擺放衣物的人。所以在陽光很強的窗口掛一根起不了任何作用的領帶,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
  「那件事告訴警方了嗎?」
  「沒有,我是事後才想起來的。開始,我以為是工籐幹的事,可那也說不通。」
  「工籐?就是住六號室的?您怎麼想到了她呢?」
  「五號—也就是星期天傍晚,我回到二號室時,工籐夫人正在那兒。」
  「在二號室?」
  「是的。她說護士把洗的衣服分錯了,她是來換衣服的,然後道了個歉就走了。當時二號室裡沒有人,所以,她即使想事先打招呼也不可能。可她到底是個毫無顧忌的人。」
  「您以前就認識工籐嗎?」
  「我?不。住院以前從未見過面。她也出院了吧?」
  「唔,昨天。」
  然後,我們又講了些有關地道的事後,我就告辭了。怎樣把剛才聽到的這些事實加以組織,我心裡沒個准。
  「老警部一點兒也沒變。」
  一看見我,哥哥就興沖沖地說。
  「還是那樣的花白頭髮,還和從前一樣威風凜凜。他很生氣,說為什麼不帶悅子來?」
  「談了這次案件嗎?」
  「談了,他非常感興趣。他還說要到警視廳去幫我查查星期天以來所有身份不明的死者——喂,悅子,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我詳細地匯報了和平阪夫人相會的情況。哥哥非常感興趣地聽著。
  「工籐夫人在二號室的時候,是知道平阪失蹤之前,還是那之後?」
  「當然是那之後了,說平阪不見了,整個醫院亂成一團時,是五點剛過。打電話叫清子夫人來時,已經是六點二十分左右了。」
  「這麼說,工籐夫人是在聽說平阪失蹤之後進二號室的。這麼一來……」
  剛說了個頭,哥哥馬上就閉住了嘴。從馬路對面的拐角那兒,走過來兩個少女。一個膚色很白,面容有點兒象古代人;另一個就是百合。從箱崎醫院出來的兩個人,站在那兒說了一會兒話,最後互相點了點頭,好像是說「再見」。然後,百合就從剛才來的路上回去了。另一位少女朝我們站著的地方走來。
  「百合在學校的朋友?」
  我湊到哥哥耳朵根下小聲說。
  「百合在老奶奶不幸之後清了假,沒去上學,那人看來是來弔唁的。」「
  「看來是很要好的朋友。看看去。」
  我們走近白皮膚的少女。
  「你是桑田百合的朋友嗎?」
  哥哥很隨便地打了個招呼。少女有些惶惑不安,睜大了細長的眼睛,點了點頭。哥哥先向她說明自己是箱崎醫院的同居人,為了早日解決那個可怕的案件,想盡自己的一份力量。然後,哥哥才開始問,
  「百合在四號,也就是星期六,有點一反常態,好像有什麼心事。我們都很擔心。她在學校時也是那樣嗎?」
  「不,星期六她很愉快。正好那天戲劇部……」
  說到這裡,少女突然把下面的活嚥了回去。看樣子,好像是說漏了嘴,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怎麼了?如果是不能對別人說的話,我和妹妹都不會說的。百合那人,由於生活環境的關係,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心事。所以,我們下了很大功夫,還是問不出個什麼。不妨的話,請你同我們談談好嗎?我想這樣對百合也是有好處的。」
  「如果不告訴別人的話……」
  先講好了條件,少女又開始講了。
  「星期五,只是上午有課,下午是各個俱樂部活動時間。我們戲劇部的部員也都聚集在一起,商量秋季的文藝會演。我們想今年要搞得像樣點兒,計劃演出赫普陀曼的《孤獨的人》。因為想把服裝和佈景也盡可能地弄得好些,所以正在籌集資金。星期五,儘管戲劇部長杉山因為要參加親戚的婚禮沒有來,但桑田和我,以我們兩個三年級學生為中心,進行了系列的討論,非常愉快。」
  「百合也是戲劇部的成員?」
  「是的。從一年級開始一直都是的。只是現在這件事瞞著她家裡的人。桑田非常喜歡演戲,一演起戲來,飯都可以不吃。她還想將來進新劇(日本現代劇一澤者注)團。可是她的姑父和姑媽希望她以後學醫科或藥科專業。還說,如果不行的話,就進護士學院。因此,早就對她說過,為了準備考試,到了三年級就退出戲劇部。因此,桑田形式上退了部員籍,但實際上,不論排練還是別的活動,都和以前一樣參加的。」
  「萬一那事被發現了呢?」
  「可到目前為止,一點也沒敗露,進行得很好。這是因為桑田在學校的事情,都是死去的老奶奶象父母一樣替她操辦的。學校開家長會,也都是老奶奶來參加。老奶奶知道桑田還在繼續參加戲劇部的活動,但替桑田瞞著姑父他們。其實,我也認為那是不好的。姑父、姑媽也是考慮到桑田的將來,為了她好,才那麼要求她的。所以,如果什麼都瞞著的話,反而會在自己和姑父他們之間造成隔閡。可桑田說,如果退出戲劇部,生活對她來說就失去了意義。再說部裡如果少了她,也會很冷清。別的人為了升學考試,一到三年級就都退出了俱樂部,所以現在部裡三年級的學生只有我、杉山和桑田三個人了。」
  「百合好像很不喜歡姑父、姑媽,是嗎?」
  「好像是的。我和桑田從中學開始就很要好,所以瞭解她的性格。她其實是個好人,可就是有點太多心。她總是說,
  『因為姑父不是自家人,所以沒辦法,可姑媽雖然是親戚,卻待我太冷淡。除了祖母和敬二表哥,家裡再沒有人關心我了。』我並不認為敬二那人是很好的人,可是老奶奶卻是個號人,她是那麼疼愛桑田……」
  「星期一,百合怎麼樣?」
  「星期一?就是老奶奶不見了的那天?唔,不!就是發現屍體的那一天嗎?那天早上,桑田好像遲到了一節課。對,沒錯,遲到了一節。第一節課時,學校的工友來說,剛才有電話說百合今天不舒服,要請假。結果,快下第一節課時,她又來了。我們都很驚訝。桑田的臉色有點不好,可也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的樣子。在第一節課的課間休息時間,她和杉山說了些什麼。剛開始上第二節課,就有桑田的電話,說老奶奶死了,讓她馬上回家。」
  「當時她的態度如何?」
  「臉一下變得蒼白,愣楞地在那兒站了有一分鐘,但馬上匆匆收了文具,跑出教室去了。換成我的話,在那種場合,我想也會那樣的。」
  「謝謝。請你不要告訴百合我問了許多問題,好嗎?因為她很容易多心,過於敏感,所以可能會不必要地胡思亂想。」
  少女明白了哥哥的意思,點了點頭。我們和她分手之後,就向醫院走去。
  就在進門的時候,兼彥看到我們,便從門診室出來,告訴我們:
  「仁木。五分鐘前,有人給你來電語。」
  「好像是說叫個什麼峰岸的……」
  「峰岸!說了什麼嗎?」
  哥哥的喉結咕嚕嚕地上下動了一下。
  「他說,請你告訴他錄音機已找到了。還說,詳細情況以後面談。你掉了錄音機嗎?」
  「不是我的。是為殺死平阪出了一臂之力的錄音機。」
  「什麼?那麼,平阪被殺了?什麼時候發現的?」
  「不要大聲嚷嚷。」
  哥哥擺擺手制止他。
  「還沒有得到證明。對了,家永護士會開車吧?」
  兼彥不停地眨著眼睛。可是一看哥哥認真的神態,他的神情也緊張起來了。
  「沒聽說過。不過,她家裡是修理汽車的,所以也許懂得開車的原理。」
  「她家是修車的?」
  哥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
  「她父親自己有一輛車,自己駕駛。可是,那又怎麼了?」
  哥哥說了自己得出的結論。當涉及到假電話時,兼彥的臉色突然變了。平日的冷靜消失了,攥成拳頭的兩手不停地發抖。他好像竭力要使自己冷靜下來,把下顎往胸前收了收,盯著地板上的油氈看了好一會兒,才用含糊不清的聲音開始說:
  「也許是像你所說的那樣。可是仁木,錄音機這玩藝兒現在也並不是什麼稀奇東西。就因為有人拿了一台錄音機,就隨便說人家是犯人,那證據也未免……」
  「先生,我也沒有說犯人是誰呀。你說的拿過錄音機的人在哪兒呀?」
  兼彥抬起了驚恐的臉,用探索的目光看著哥哥。那是一種抱有某種秘密的人、想要探知對方究竟知道了自己一些什麼秘密的時候的目光。然後,兼彥苦笑了一下。
  「就假定平阪被殺了,可你說動機究竟是什麼呢?也是因為買賣交易嗎?」
  「那我還想像不出來。看來先生似乎已有推測。是不是想到了犯人,還是考慮到了動機?總想著點什麼了吧?譬如和平阪以前的行為聯繫起來看。」
  兼彥搖了搖頭,那意思似乎是說哥哥在胡說八道。並且,用一種讓人聽起來多少帶有一點哀求的語氣說,
  「我知道的平阪,除了他是我的患者這一事實外,什麼也沒有了。再進一步說的話,那就是對我來說,他還是一個重的主顧。我的重要主顧,對我全家來說,也具有同樣的意義。」
  哥哥的眼睛突然一閃。但立刻又恢復了溫和的表情,笑了。
  「先生,我想還是要見見家永,問她一些有關的問題。不知道先生是在替誰擔憂,可是我並沒有斷定某人就是犯人,只是想盡可能地瞭解事實。在瞭解了事實真相之後,再替人擔憂,也還來得及。」
  兼彥緊張的神情,出現了安心的神色。他死死地盯住哥哥的眼睛,好像有什麼話想要說似地蠕動著嘴唇,可是發不出聲來。哥哥也不管那副模樣的兼彥,對穿過候診室向這邊走來的野田問道:
  「野田,家永在哪兒?」
  「她出去了。二十分鐘前剛走的。」
  這是哥哥得到的回答。
  「出去了?傍晚出去?」
  兼彥滿臉驚異,插進話來。
  「哎,她對我說,『如果先生叫我,你就說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她拿著她最喜歡的綠色手提包,匆匆忙忙的。」
  野田開玩笑似地說。她的話音剛落,不知從哪兒,衝破陰沉潮濕的空氣,傳來了一聲尖厲的女人的慘叫。我們全都嚇了一跳,互相看了一眼。接著是可怕的寂靜—就在那幾秒鐘裡,每個人的臉上都失去了血色。
  「是家永吧?」
  跑到藥房門口的人見護士,上牙磕著下牙地說。一句話提醒了我們。野田護士象幽靈一樣沒有一點血色癱倒在地上。
  「是防空洞,悅子。」
  哥哥第一個衝了出去。我也立即跟在後面。我們撥開曬在醫院門口的東西,向外面跑去。
  拐過藥房,就看得見高出地平的防空洞了。從黑洞洞的洞口裡探出半個身子撲倒在地的女人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蒼白。
  「家永,怎麼了?」
  哥哥跑到跟前,晃著她的肩膀。家永護士全身劇烈地抽搐,發出一陣陣話不成話、呻吟不像呻吟的聲音。右肩上負了傷,血從那裡流出來。
  「是家永嗎?啊,真的。」
  比哥哥遲到一步的兼彥茫然地說。
  「受了傷了,趕快抬到家裡去。」
  「仁木,你抬著頭,我們倆來抬。」
  兼彥轉到護士的腳頭——腳還在洞內看不見的地方——躊躇地說。
  「你害怕嗎?要不我來抬頭。」
  「沒關係,抬上來吧。」
  兼彥和哥哥兩人一起,把護士搬出了洞口,翻了個身抬了起來。我站在旁邊看著,一陣戰慄通過全身。太可怕了!皮膚的顏色變成紫紅色,整個臉痛苦地歪斜著。只有嘴唇象快要死的魚一樣,還在微微抽動。兼彥一看,絕望地搖了搖頭。
  「可是,只傷在肩膀上呀。」
  哥哥覺得很奇怪。在家永身上沒有發現很嚴重的傷,右肩受傷的地方,只有一個兩公分長的小傷口,出血也並不多。
  「不是因為傷。」
  兼彥痛苦地說。
  「很像被毒蛇咬了的症狀。」
  這時,在哥哥的胳膊裡,護士的身體動了一下,她睜開眼睛,喘了一兩口氣,說了些什麼。
  「什麼?啊?什麼?」
  哥哥急得大聲問。家永紫色的嘴唇蠕動著,
  「貓……貓……」
  「貓?貓怎麼了?」
  她慢慢地抬起右手,好像是指了指洞口。就在那一瞬間,那隻手啪噠落了下來。全身抽成一團,已經不行了。從我們趕來,還不到兩分鐘的時間。
  「太殘忍了。」
  兼彥喃喃地說。
  「犯人偷聽了我們說的話,所以把家永……」
  像被皮鞭抽打著一樣,我們的心情都很沉重。真正的犯人在哪兒偷聽了我們的談話呢?這個永遠地堵上了家永護士嘴的惡魔逃到哪裡去了呢?還是說,仍然在這家的某個地方?聽到後面有腳步聲,我心裡一驚,回過頭去。原來是敏枝夫人和英一。跨院那邊聽不到慘叫,一定是人見護士。或是別的人去告訴的。
  「怎麼了?喲,死了吧?」
  英一走近前來,用平靜的目光看著屍體。敏枝夫人不敢靠近,遠遠地站在醫院那頭,一隻手扶著房子的牆璧,轉過臉去。
  死者的後事都由箱崎家的人料理。哥哥走近洞口,彎著身體向裡面張望。洞裡沒有絲毫生息。哥哥從衣袋裡取出手電簡,仔細地照著石階。血滴在石頭的表面上,一直延續到洞裡。
  我們小心地繞過血跡,下到防空洞裡。前面,我們已經講過,在石階旁,安著一塊木板,以便遮住洞內的亮光;旁邊,有一個放蠟燭的壁洞。在離壁洞不遠的地上,找到了一把掉在地上的小刀。刀刃長不足兩寸,是一把比削鉛筆刀稍長一點的漂亮的小刀,還帶著骨制的白柄。因為又細又長,所以顯得很不結實,可刀口看來很有韌性,不是那麼容易折斷的。鋒利的刀尖上沾著血跡,從這一點來看,首先可以肯定,這就是刺傷家永肩膀的凶器。地上的血跡也正好是從那兒開始,一直滴到石階上。
  哥哥並不用手去碰那把刀子,而是彎下腰去仔細地觀察著。然後,又用手電筒在地上照了一圈。在離開小刀約四十公分的地方,綠色的尼龍手提包在地上張著大口,手絹、粉盒兒、散亂在包的周圍。
  「咦,這是什麼?」
  在黃色的皮錢包和粉盒兒之間,哥哥發現了一個奇妙的東西。那是一根又粗又結實的鐵絲,一頭彎成鑰匙的形狀,另一頭扭成一個圓圓的勺子一樣的形狀。全部拉直的話,大約有三十丑公分長。
  「悅子,白天你進洞時,有這些東西嗎?」
  我很有把握地回答了哥哥的問題。
  「沒有。當然既沒有小刀,也沒有手提包。」
  「悅子,不要摸那把小刀。」
  哥哥提醒我。
  「我知道。因為那樣會妨礙檢查指紋的。」
  「那只是一方面。我是怕這把刀刃上塗有劇毒。如果手指上有傷的話,就會像家永那樣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現在,我更加驚恐地看著地上的那把小刀。這時,哥哥突然發出了驚歎的聲音。
  「貓毛!這兒真的有過貓。」
  哥哥用手電簡照在牆壁的凹處,細心地看著。
  「你說什麼?貓?咪咪?」
  「大概是。掉的全是黑毛。」
  外面響起了汽車喇叭的聲音,巡邏車到了。我們趕快踏著石階邊沿出去了。
  醫院門前,有兩個警官正在間家裡人詢問發生的事情。哥哥和我一走過去,英一就回過頭來問,
  「洞裡有什麼東西嗎?」
  「有一把帶血的小刀。此外還有一些可能是家永的手提包之類的東西。」
  「你沒有動過那些東西吧?」
  警官中有一人立刻叫起來。
  「沒有動。」
  「沒有動就好。那刀刃上一定塗有眼鏡蛇的毒汁。」
  兼彥說。
  「那麼,那就是死因了。」
  「雖然還不能斷定,但我認為是那樣。右肩上的傷,是從後面刺過來的,但除此以外,身上再沒有別的傷了。」
  「可憐呀,家永。當時如果馬上繞到勝福寺那邊去看看就好了。那樣的話,就可以在犯人逃走的時候抓住他了。」
  人見歇斯底里地叫著。哥哥吃了一驚,看著她。
  「你說犯人從哪兒跑了?人見。」
  「當然是從地道啦。肯定是的。」
  「沒那麼回事。犯人沒有從地道跑掉。」
  哥哥斬釘截鐵地說。
  「你為什麼能斷定呢?」
  英一插進來問。他接著說,
  「我問了百合,她說沒有人從後門出去。要是從前面出去的話,一定會被你們或是護士看見。因為醫院的門大敞著。如果不是從地道裡逃走的話,那你的意思是說,犯人現在就在這所醫院的院子裡羅?」
  「我不知道犯人在哪兒。可是,沒有從地道出去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難道大家都不知道那個蓋子已經被釘子釘死打不開了嗎?」
  哥哥注意看著周圍的人。這一句話在人們中間引起的反響,我是怎麼也忘不了的。人見活像見到了來歷不明的幽靈似地渾身發抖;兼彥和英一不相信地向上挑起眉毛;敏枝夫人東張西望地看著每個人的臉,想要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哥哥到底還是哥哥。只見他出其不意地說。
  「那麼,封住那蓋子的,不是你們家裡的人啦?」
  「究竟是怎麼釘的?」
  兼彥有些不高興地問。
  「說釘住,其實也並不是打進了釘子,因為蓋板面是水泥的。只是在水泥地面和蓋板的空隙間插上了兩根大釘子,蓋子便打不開了。如果要拔掉釘子,毫不費力就可辦到。但是要是進到地道裡,再蓋上蓋板,並從裡面把釘子原樣插好的話,非有同謀不可。」
  「喂,那些話等會兒再說。現場在哪兒?」
  旁邊的刑警不耐煩了。兼彥把他們領到洞裡。英一也跟在後面。
  「看來,我們現在應該回去了。屍體放在哪兒?」
  「手術室。」
  人見輕聲地回答哥哥。正在這時,
  「呵,雄太郎!」
  隨著洪亮的聲音,木屐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我們一齊回過頭去。原來是我十分懷念的峰岸老警部。
  老警部還像我們孩童時代見到的那樣,一點兒也沒變,揚著他那不合體的大下巴進了門。
  「喲,這不是悅子嗎?長成大姑娘了。」
  老警部朝著我眨了兩三下眼睛,接著轉向哥哥。
  「那兒為什麼停著那樣的車?又出現了什麼新情況嗎?」
  「人命案。第三起了。」
  哥哥簡單地說明了發生的事情。然後,把老警部介紹給敏枝夫人。
  「真是橫禍從天降啊。夫人受苦了。」
  老警部說了幾句寬慰夫人的話。
  這時,另一輛車停在了門前。最先下來的刑警,是上次發現老夫人屍體時來詢問我們的膚色微黑的胖子。那時,因為我不知道他是誰,所以以為他只不過是個比派出所的巡警要強一點的傢伙。可是後來才聽說,他就是警視廳搜捕一科的砧副警長。由於在破獲上野的一家五口人命案中立了功,最近即將晉陞為警長。我不由地肅然起敬。因此,不用說,今天連鞠躬也比上一次要恭敬得多。
  峰岸老警部一看到剛來的刑警們,使慢悠悠地走上前去,作了自我介紹。從前就很不講究衣著的這位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襯衣,一頭花白的頭髮,剃成小平頭,略微長長了一點,看上去完全是一副農家老父親的風度。可是,一聽他的名字,砧副警長的眼裡,立刻出現了一種敬意。單憑這一點來看,就可想而知老警部當年是名聞一時的人物了。
  「辛苦了。怎麼樣?如果不妨礙的話,能不能允許我和你們一起搜查?不過,我上了年紀,也許不中用了。」
  對方欣然同意了老警部的要求。老人接著說。
  「另外,這裡的仁木雄太郎和他的妹妹,也說要協助我們。我想請他們參加詢問。等會兒再細談吧。仁木可是一個很能幹的偵探。我敢打保票,他一定會大顯身手的。」
  砧副警長露出了難堪的表情。他打量著哥哥和我,似乎想說,你們是從哪兒鑽出來的毛孩子。但由於老警部極力推薦,他只好答應了。
  「在哪兒進行詢問?」
  老人感興趣地問。
  「按理說應該在會客室。我去商量一下。上一次,是護士、患者在一起,集體瞭解情況。今天晚上,要一個人一個人地單獨過問。」
  「那麼,等你們看過現場後再開始。這段時間裡,我要在會客室和仁木他們談談話,因為有些情況要碰碰頭」
  老人就像進自己家裡一樣,在醫院門口脫了木屐,推開了掛有「會客室」牌子的房門。
  「錄音機在哪兒?」
  哥哥剛一坐到籐椅上,就小聲問。
  「不要這麼性急。先喘口氣,靜靜心。你呀,也像你父親一樣,什麼事都那麼急。」
  老人取出一個油黑髮亮的煙斗,看上去這煙斗很有年代了,活像上世紀的古董。老人一邊往煙斗裡塞著煙絲,-邊問:
  「你可知道一個叫做數差屋的店?」
  「從前面這條路往左去,有一個澡堂。澡堂再往前走兩家,有一個當鋪。就是那個當鋪。」
  「那麼,恆春堂呢?」
  哥哥認真地思索著。我也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可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突然,哥哥「啪」地拍了一下手掌,
  「明白了!那個恆春堂和當鋪,在錄音機事件上,分別起著一部分作用。」
  「正是那樣。似乎沒有必要再作更多的說明了。現在,我要沉默一會兒,聽聽你的推理分析。」
  哥哥好像是要整理一下思路,閉著眼睛沉思了一會兒,接著有條不紊地說起來。
  「那台可疑的錄音機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買的?還有,什麼時候錄的音?現在,我都不知道。我想,錄音的場所很有可能是防空洞。為什麼呢?因為在那裡面稍微叫喊一下的活,家裡的人聽不見。今天,我在那個洞裡,無意中把悅子嚇了一跳,悅子大喊大叫『殺人啦』。可是,誰也沒提起這事。從這點來看,悅子的喊叫,家裡是聽不見的。」
  「什麼?悅子說你要殺人?那是為什麼?」
  「區區小事。開了個小玩笑。當然,這麼一來,反倒使人明白了一點,就是說。在洞裡即使大聲喊叫,聲音也傳不到家裡。我想,就是剛才的家永護士,在她爬到洞外之前,一定多次呼喊。可是我們只聽到了一次。再說錄音。錄音時,除了她以外,很可能還有一個人在場,幫著操縱錄音機。正是那個人,是殺害平阪的真正兇手,而家永護士則不過是個同謀犯。」
  「這麼說來,用刀刺殺家永護士的也是那傢伙羅。那麼,那之前呢?〞
  「我認為,磁帶的錄音,完全是為了拿到電話機上播放而事先準備好的。他們把磁帶裝進錄音機裡,然後把錄音機藏進地道。星期天下午兩點鐘,犯人埋伏在防空洞裡等待平阪的到來,然後殺死了他。並且……」
  「等等。犯人怎麼會知道平阪要到防空洞來呢?」
  「因為有桑田老夫人的信。那封信是星期天上午到的。把信送到二號室的是家永護士。她一定偷偷拆看了。並且知道了那天下午兩點,平阪和老夫人約定在防空洞見面。然後,她就把那些告訴自己的同謀犯—雖然現在還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早就和她一起共謀要殺死平阪的那個人。最後,她把信原樣封好,若無其事地把信送給平阪。」
  「這麼說,你的意思是殺死桑田老太太的也是同一犯人羅?」
  「我認為很有可能。因為我還不知道老夫人和平阪商談的內容,所以不能肯定地說。可是,現在暫且把話局限在殺死平阪的問題上。他—或者是她,雖然現在還不清楚,--但犯人殺死了平阪,並把他藏進地道。到了晚上,家永護士說要去澡堂,就出了醫院。就是這時,她悄悄溜進洞裡,取出了錄音機。女人去洗澡的時候,總是帶上大浴巾呀、擦身的老絲瓜筋呀,還有洗完澡穿的浴衣等等,就好像叫花子搬家似地,亂七八糟地抱著一大堆東西去。她很可能是用男人的褲子包著錄音機,然後外面再包上包袱皮,提著出去的。可是,在進澡堂之前,她有許多事情要做。首先,要用澡堂電前面的公用電話叫通箱崎醫院,用平阪的聲音掛了第一個電話。也就是悅子接到的。然後,到和澡堂隔著兩個門的當鋪數差屋去,把錄音機當了。接著,又返回澡堂,匆匆忙忙洗了個澡,再跑到火車站前的野遊俱樂部去。並且在車站的廁所或是別的什麼地方,把裙子脫掉,換上褲子,戴上乳白色的帽子,出現在野遊俱樂部借車。因為她平常就穿著男式襯衫,所以無須換上衣。並且把車藏在某個地方,在車裡又一次換了衣服,然後,回到醫院來。」
  「藏汽車的地方,你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汽車也好,錄音機也好,我打算用計謀套出她的話來。誰知回來就碰上這件事。錄音機由於您的幫助才清楚了。」
  「那麼,錄音機的事暫時這樣吧。再講下去。」
  「第二天,就是六號、星期一,她以打聽桑田老夫人的去向為名出去了,並且假裝去辦讓她辦的事,中途跑到數差屋,取出頭天晚上當進去的錄音機,把事先放在手提包裡的磁帶裝上,掛了第二次電話。她心裡盤算著—當然是犯人的如意算盤—老夫人的屍體不會那麼早被發現。可是,他們的算盤打錯了。她滿不在乎地掛通了電話,突然覺得這邊的氣氛有點不對頭,野田護士一聽到平阪的名字就驚叫起來。於是,她覺察到似乎屍體已被發現,就馬上掛掉了電話。而平阪就是再驕橫,在那種場合,也不能不顧對方地講下去,所以她也不能再把那個不能對答的磁帶原樣放下去了。她一從電話間出來,就拿著錄音機直奔恆春堂,以很低的價恪脫了手。磁帶或者洗了,或者乾脆拿掉了。恆春堂,就是從這兒到火車站的途中,在馬路右側的一個破舊的小舊貨店。」
  「妙極了!我所掌握的情報,和剛才你說的完全一致。我所認識的人中,有一個現在是保護青少年同盟的委員。從前,他是一個慣盜,警方對他毫無辦法,感到很棘手。可是現在,變得非常嚴肅認真,在經商的同時,還熱心地指導和教育不良少年走上新的生活道路。因為是這麼個人,所以讓他到當鋪和舊貨店轉轉,查明被盜品,是不困難的。你一走,我就打電話給他,讓他到箱崎醫院附近的當鋪和舊貨店去找找看。因為是你的事,我才說說的。你大概想,只要堅持不懈地搞下去,總會自己作出結論來的。可是,這麼大熱的天,徒步跑來跑去的,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錄音機正如你想像的,在恆春堂。聽說好像說了不要賣給別人之類的話,所以還是先告訴砧副瞥長比較合適。據垣春堂的人說,那是六號上午,十點鐘左右,一個身穿灰衣服,戴著眼鏡,瘦瘦的女人放在那兒的東西。數差屋的人說,星期天晚上,八點十五分左右,有一個上穿男式襯衫,下穿藍裙子的女人去存錄音機,說是星期一的上午九點半鐘左右去拿。不管怎麼樣,還是必須去認認屍體。」
  「如果說屍體的話,看看死因不明的屍體怎麼樣?」
  哥哥十分認真地說。
  「死因不明的屍體?我已經查過了。原來你到我這兒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嘛。查倒是查了,可這一點看來你的分析不成立。平阪的屍體——現在就算他已被殺——現在肯定還藏在某個地方。星期天以來,死因不明的屍首有三具。但一具是女屍,這具除外,還有兩具是中年男子。從這點來看正好,可是和你所說的平阪的特徵不相符。如果你希望那樣做,可以提出想要調查一下屍首。」
  這時,卡嚓卡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會客室的門開了,砧副警長走了進來。
  「怎麼樣?」
  老人問。
  「現場調查結束了。現在命令在室內外搜索。犯人是外部的人還是內部的人,眼下還不清楚。但如果藏在家裡,是能夠立刻捉拿歸案的。」
  「可是,如果是外部的人,豈不是在作案後即可逃掉的嗎?在雄太郎他們從前面跑到死者身旁這一段時間裡,從後面逃走的時間是足夠了吧?因為那時周圍沒有警察把守。」
  「可是據家裡人反映,從聽到慘叫以後,沒有一個人從這家裡面出去。詳細的詢問,打算馬上在這兒進行。」
  「詢問之前,有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想先對你說一下。」
  老警部扼要地講了有關錄音機的事。砧副警長聽著聽著,臉上神情嚴肅起來了。他立即叫來部下,命令到恆春堂去取來錄音機,並且命令他們把舊貨店、當鋪以及野遊俱樂部的人帶來。
  「這樣很好,很好。」
  老警部滿意地點著頭。
  「雄,我們退到那邊的角落裡去吧。不能妨礙公事。」
  我們站起來朝窗戶旁的長椅子走去。
  「不用了。按順序從家裡的人問起,首先就從你們開始吧。」
  副警長抬了抬下顎,示意我和哥哥坐下。
  「先從你開始。姓名?」
  哥哥報了姓名,回答副警長提出的問題,講述我們聽到慘叫時的情景。
  「那麼,你在聽到慘叫的前後,看見有人出門去了嗎?」
  「沒看見。」
  「醫院的門是敞開著的呀。」
  「是的。如果有人出去,肯定會看見的。我們朝防空洞跑去時,除了家永護士外,再沒有看見任何人。」
  「你進洞裡看的時候,地道口是用兩枚釘子卡死的羅?」
  「是的。」
  「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知道。今天上午,蓋板還沒有什麼異樣。所以我想是在那之後,家裡的哪個人為了消除隱患那麼做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來。就在同一時刻,話從我的嘴裡一下子蹦了出來。
  「是我。用釘子把地道口封上的是我。」
  副警長。老人、哥哥全都向我投來驚異的目光。
  「我是昨天中午前封的。因為我想,只要那個洞口開著,總不會有好事。」
  我把怎麼被哥哥嚇了一跳,又怎麼一氣之下,在地道口的蓋板的縫隙裡插上了兩根大釘子的全部經過說了一遍。
  「這麼說,誰也不知道那件事了。犯人大概期待人們會以為行兇者是從地道逃走的,所以很放心。」
  老人像是自己對自己說似地、自言自語。
  因為我除了地道口的蓋板外,再沒有什麼值得提供的了,所以對我的詢問,很簡單地結束了。在我之後被叫進來的是兼彥。可是,聽到慘叫時的情況、家永護士死的情形、平阪的性格。手術及其手術後的經過、失蹤當時的情況等等,一切都只是我們已經知道的事實。兼彥也證實說,絕對沒有人從前面的門出去。
  「當時的死因,你說是毒蛇的毒汁,但是……」
  「我只是認為有可能,但不能肯定。」
  「家裡有沒有那一類的東西?」
  「不,沒有那樣的東西。我是從症狀來判斷的。」
  「被害者在被塗有毒汁的小刃刺傷後,你認為能夠再把釘子插進地道口的蓋板上嗎?」
  「你是說,犯人從地道裡逃走之後,家永把釘子原樣插進蓋板上嗎?那不可能。我想,家永跌跌撞撞地掙扎到洞口,發出喊叫,已經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場的法醫也……」
  「法醫的意見,我自會問的。你見過這家裡的人,有誰拿過錄音機嗎?」
  「從來沒有。」
  兼彥雖然回答得很乾脆,但我總覺得在他的聲音裡含有一絲不安的語氣。
  「被害者死前說了什麼嗎?」
  「她說『貓、貓』,用手指著洞口。」
  「沒有聽錯嗎?」
  「絕對沒錯。可是為什麼要說貓,我不清楚。」
  「家裡有貓嗎?」
  「有一隻黑貓。」
  「發生人命案時,那隻貓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平時,它總是在跨院——我家人住的地方,一般不到醫院去。」
  副警長拿出放在後面的金屬盆,放到桌上。盆裡放著剛才我們在洞裡看見的手提包以及包裡的東西,還有彎曲的鐵絲,以及凶器小刀。副警長把那些東西指給兼彥看,問他曾見過沒有。兼彥一件一件仔細地看了一會兒。
  「這個手提包我見過。我記得不太清楚這是哪個護士的,但在我的印象中,這肯定是某個護士的。可是,其它的東西,是剛才帶著警察進洞時,第一次看見的。」
  「好,行了。請叫夫人進來。」
  敏枝夫人的臉象死人一樣。老警部和氣地讓她坐下。她說:
  「我沒有聽見慘叫。我在茶室擺餐具,做開飯的準備。」
  「你們家還沒吃晚飯嗎?」
  「是的。護士和患者已經吃過了,家裡的人開飯晚。」
  「那麼,茶室裡此外還有誰呢?」
  「英一,他在聽收音機,是我的大兒子。還有女傭在緊挨著茶室的廚房裡。」
  「你們是怎麼知道出了事的?」
  「人見告訴我們的。就是家裡的護士。她跑進茶室說:『剛才在防空洞那邊有人慘叫,好像是家永。』我嚇壞了,沒有馬上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但是英一立刻站起來就往外跑,所以,我也就跟在後面了。」
  「後來呢?」
  「到防空洞去一看,在洞口那兒,我丈夫和仁木正要抬起護士家永,悅子站在旁邊看著。」
  「被害者當時是什麼樣子?」
  「記不得了。我沒有細看,我害怕,可是,好像已經死了。」
  「為什麼?」
  「英一這麼說的。他說:『死了吧?』。」
  「夫人在茶室的時候,貓在哪兒?」
  「貓?家裡的貓?啊,我不知道,說不定是在和幸子玩吧。」
  「夫人,你見過這些東西嗎?」
  「這個手提包是家永的。其它的東西,我不太清楚。」
  「說前天家永護士為了打聽您死去的老母親的消息出去了,那是誰讓她去的?」
  「她自己到我這兒來說,去打聽打聽吧。我正求之不得,就托她辦了。」
  「噢,是這樣。您辛苦了,請叫長子來一下。」
  不多一會兒,英一進來了。他還是和平常一樣,冷靜的表情一點兒也沒變。可以肯定地說,他確實是家裡最沉得住氣的人。甚至我哥哥雄太郎,和他相比,也顯得比平日興奮。
  給他看的東西,他說一樣都不曾見過。然後,開始回答問題。
  「我和媽媽一起在茶室,我正在聽收音機。貓?貓不在茶室。」
  「那麼,你沒有聽見慘叫嗎?」
  「一點兒也沒聽見。人見護士臉色蒼白地跑進來說,聽見了好像是家永的摻叫聲,所以我才繞過前院跑到防空洞去的。」
  「你曾看到過家永護士使用錄音機嗎?」
  「沒有。我和她平常幾乎不打交道。」
  「家裡有過錄音機嗎?」
  「那我不知道。」
  冷冰冰的回答。砧副警長一邊在本上上記下兩、三條備忘錄,一邊說:
  「辛苦了,去把護士叫來。」
  不一會兒,與敲門聲同時進來的,是人見護士,砧副警長問過了她的姓名、籍貫之後。
  「你聽到了慘叫聲吧,是在哪兒聽到的?」
  「藥房。」
  人見臉色蒼白了,但還比較能沉得住氣。
  「你在配藥嗎?」
  「不,工作已經做完了。吃過晚飯後,我想要整理一下藥架,就回到藥房去了。正在清理藥品和用具時,突然聽到了家永的慘叫。」
  「你當時就聽出了那是家永的聲音了嗎?」
  「是的。」
  「是什麼聲音?」
  「聽得不很真切,反正是救命、來人哪之類呼救的喊叫。」
  「當時是什麼時間?」
  「六點二十三分。」
  「真精確。為什麼你記得那麼準確?」
  「聽到喊叫時,無意中我看到了藥房的鐘。幾點鐘,我沒看清楚,但我記得長針和短針剛好重合。針重合時,就應該是六點三十三分左右。因為那只鐘快了十分鐘,所以,我想當時是六點二十三分左右。」
  「說得在理。關於被害者外出一事知道嗎?……」
  「那是聽到慘叫的二十分鐘到三十分鐘之前。她穿著平常出門穿的襯衫,說:『我去去就來』。」
  「是對你說的嗎?」
  「不,是對野田說的。野田問,『去看電影嗎?』,她說:『去看什麼,用不著你管』,酸溜溜地刺了野田一句。可能她自己又覺得不大好,所以馬上又改變口氣說:『我出去買點東西,馬上就回來,要是先生叫我,你就替我說一聲。』說著,就出去了。因此,當我聽到慘叫時,吃了一驚,差點兒沒跳起來。我想,喲!她這麼快就已經回來了嗎?」
  「你見過這個嗎?」
  副警長指著那個綠色的手提包。
  「是家永的。大概是兩個月前買的,剛才出去時,就拿著的。」
  「還有手絹這些東西呢?」
  「是這條手絹嗎?也是家永的。粉盒兒、口紅也都是的。小刀沒見過。咦,這個鐵絲是什麼?」
  「我正要問你,你見過這根鐵絲沒有?」
  「沒有一點兒印象。」
  「想請你談談,聽到慘叫之後你幹了些什麼?」
  「聽到慘叫之後嗎?首先,把野田抱到長椅子上,讓她躺下。她臉色蒼白,眼看就要倒下去了。然後,我想應該告訴誰,就跑到跨院去了。並且把慘叫的事講給當時在茶室的夫人和英一聽了。」
  「你知道他們倆在那兒嗎?」
  「不知道。可是,因為從隔扇裡透出燈光,收音機也開著,所以知道裡面肯定有人。英一坐在桌旁,夫人在準備餐具、抹桌子。」
  「你說了之後,那兩個人怎樣了?」
  「吃了一驚之後,就跑出去了。朝前院跑的。」
  「現在要請你坦率地回答一個問題,家永這個人和同事相處得怎麼樣?你喜歡她嗎?」
  「說不上很喜歡。這人嘴巴尖刻,而且還有點高傲。可是,她在三人中間資格最老,而且也肯動腦子。」
  「聽說她參加了平阪的手術?」
  「家永和野田當助手。因為野田還是個見習護士,而且一看見血,就會莫名其妙地害怕,所以,手術時,總是讓她站在旁邊看著。直到現在,還幾乎幫不了什麼忙。」
  「聽說在聽到慘叫時,你在藥房。你沒注意到是否有人從門裡出去嗎?」、
  「沒有人出去。我當時在朝南的窗口,如果有人從那兒走過,我立刻就會看到的。」
  「好了。那麼,請把野田護士叫到這兒來。」
  「不行哪!野田來不了。」
  人見搖搖頭。
  「她大腦貧血症發作了,現在躺在護士室裡。」
  「那好,等以後吧。此外還有誰?對了,桑田—夫人的侄女,清把她叫來。」
  百合好像是在華麗的舞台上,扮演歌劇中的女主角一樣,邁著造作的足尖碎步走了進來。除英一外,要數她沉得住氣了。她回答說,她沒有聽到慘叫,因為她在後門那兒給表妹幸子做松葉鏈。
  「那麼,你什麼時候知道出了事?」
  「打六點半左右。女傭家代從廚房仲出頭來說:『百合,家永怎麼了?不會是被殺了吧?』。又過了五分鐘,姑媽來了,說出了人命案。」
  「後來你怎樣了?」
  「沒怎麼樣,還是那樣,蹲在樹下串著松葉。家永和我毫不相干。」
  「你在那兒的時候,沒有人從後門出去嗎?」
  「沒有。直到巡警來開始在家裡搜查時,我一直都在那兒,連貓崽都沒從那兒過。」
  「對了,你提到了貓。那時家裡的貓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可是我進屋的時候,它正在廚房擦臉。」
  「姑娘,你說你在後院時,沒有人從後門出去。可是有誰能證明呢?」
  「有。木炭店的小主人正在門旁劈木炭。」
  「去把賣木炭的叫來。」
  不一會兒,一個身穿勞動布褲子,腰裡繫著圍腰的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我見過這個人,他是附近開木炭店的。
  「是的,我按照定貨,給這裡送來了一草袋供伙房用的木炭。當時是六點十分左右。今天有個幫工休息,人手不夠,所以送遲了。後來,我就一直在後門那兒劈木炭。這家有訂貨時,我總是這麼辦的,正在劈木炭時,家裡就吵吵嚷嚷起來了。我就問護士是怎麼回事。嗯,絕對沒有人從後門出去大小姐和小姑娘也都在那兒。過了不一會兒,巡警來了,把裡面圍上了……現在可以允許我回去了吧?」
  副警長叫來刑警,命令他放木炭店老闆回去。正在這時,一個年輕的刑警進來小聲地說,
  「錄音機已經取來了。現在正在查指紋,馬上就可以拿
  來。出租汽車站、當鋪和恆春堂的人也都來了。」
  「讓他們看看屍體,認一認是不是那個當錄音機的女人。對他們要客氣,我馬上就來。」
  現在,叫進會客室來的是女傭家代。家代的證詞沒有什麼價值,詢問也顯得隨便。
  「你見過錄音機嗎?」
  副警長捎帶問了一句。
  「那是個什麼東西?」
  家代眨了眨眼睛反問道。
  「就是把聲音錄下來的機器。一般是這麼大小的四方形,像個書包一樣的東西,上面還有提手。」
  正說著,剛才那個年輕的刑警提著錄音機進來了。
  「恆春堂和數差屋的人都說就是這個女人。野遊俱樂部的小伙子說搞不清楚……」
  說著,把錄音機放到桌上。那在錄音機中,算是比較小型的。是一個大約長三十公分、寬二十公分的醬紅色的匣子。
  「就是這個嗎?這不是叫磁帶什麼的……」
  家代很新奇地看著錄音機說,
  「這個樣子的我沒見過,可是……」
  「這麼說,你見過別的樣子的了?」
  副警長隨便問了一句。家代使勁地點了點頭。
  「是的。不是這種顏色的,是藍色的。比這個大一些……」
  「你說什麼?」
  副警長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你看過那樣的東西?在哪兒?」
  「在英一的房間裡。」
  對方氣勢洶洶,嚇得家代一邊戰慄,一邊說,
  「英一不知是從哪兒拿回來的,在房間裡放了兩、三天。我做清潔時,還用撣子輕輕撣了撣。開始,我以為是個書包。」
  「放在房間裡,是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的事?」
  「好像是一號拿回來的,放到四號晚上。英一不知又把它拿到哪兒去了。」
  「再傳英一。」
  可憐的家代,她看見自己的話引起了嚴重的後果,就好像被判下地獄似地,嚇得畏畏縮縮地退了出去。
  英一這次仍然像一尊大理石像一樣,坦然地走進房間。
  「你是不是有過一台藍色的錄音機?」
  砧副警長厲聲問道。
  「不能說有過。因為那不是我的東西。」
  英一滿不在乎地回答。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東西。可是,可曾經在你的房間裡放過?」
  砧副警長迫問得越來越緊。
  「放過。因為我的朋友說,如果方便的話,代為保管一下,所以拿來放了兩三天。」
  「為什麼剛才不說?」
  「因為我想,既然知道是與犯罪無關的事,就沒有必要講。」
  「有沒有關係,要由我們來判斷。家裡沒有人知道你拿錄音機回來了嗎?」
  「父親也許知道。因為我拿著的時候,他看見了。其他的人可能不知道。因為我不喜歡別人隨便進我的房間、動我的東西。」
  「把那位朋友的住址、姓名都寫在這裡。與案件有無關係,調查一下就清楚了。」
  英一二話沒說,按照副警長說的寫了。他的字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結構嚴謹。
  詢問繼續進行。接著被叫進來的是恆春堂和數差屋的主人以及大洋野遊俱樂部的十八歲左右的辦事員,結果和剛才刑警所說的沒有兩樣。住院患者和陪同家屬也都說在自己的房間裡,什麼也不知道。只有桐野夫人,顯得很激動,講了星期天深夜在窗外聽到的話。可是,這對哥哥和我來說,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桐野夫人說,此外還聽見家永護士說了一些話,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這使得砧副警長大為遺憾。
  從可疑的錄音機上,查出了家永護士和舊貨店老闆的指紋。可是除此以外的指紋,不是很模糊,就是重迭了。如果不花點時間研究的話,能不能對這次破案起點什麼作用還不清楚。兩盤錄音磁帶的錄音也洗得乾乾淨淨,不留一點可供參考的痕跡。家裡和周圍的搜查也一無所獲。
  「難哪!這樣的案件鬼都辦不了!」
  砧副警長罵罵咧咧。
  「每個人都有同件作證。而且,在地道口插釘子之類的惡作劇,居然也有人干。被害者也是的,反正被刺要死了,臨死前,如果不說那些貓之類的無聊的胡言亂語,哪怕是只說出犯人姓名的頭一個字也好啊!」
  「雄,下一步怎麼辦?是不是還要去存屍所看看?」
  老警部問。砧副警長用粗大的手指撓著頭,
  「屍首?對!明天帶平阪的妻子和這裡的院長一起去認屍。你們想去的話,也一起去吧。」
  「白費工夫!」
  老警部的話裡,似乎不抱任何希望。
  「我已經仔細問過了。一個是酒醉後淹死的勞工,另一個是被汽車撞死的。不論哪一個都有明顯證據,足以證明不是平阪。不過,去看看也好。雄太郎到底是父親的兒子,不親眼看看,是不會相信的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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