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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節

  伊琳娜·諾維科娃遲遲決定不了,跟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說不說白天所發生的事。當她忙完晚餐的飯菜,還只有五點鐘,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說過九點以後回來,這樣,就還剩四個小時讓她作決定。起初她覺得最好還是不說,以免讓他為此焦慮不安。最終一切都會過去的,也不可能過不去的。如果再發生類似的事情,結果也只能就是這樣,不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兒。你想,她剛剛經歷的不愉快的兩個小時,在她的生活中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可是伊琳娜·諾維科娃後來明白,她很難保持緘默不說這事。想要訴說的願望很強烈而且每一分鐘都在增強。她不敢承認,她的這種願望主要是希望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聽完她的訴說之後同情她、憐借她,和她一起承擔,和她一起去體驗和感受。她想讓他來安慰她,但完全不是因為她真的非常需要他的安撫和慰藉。伊琳娜·諾維科娃想要引起他的注意,需要他的關懷和愛。「是的,就是這個,我親愛的,」她對自己說,「不要欺騙自己。你想要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律愛你,哪怕愛得不多,哪怕只有一點點。」
  「胡說八道。」她又惱怒地對自己說,她要給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打電話。
  「那有什麼。」聽她訴說完在超級市場和後來所發生的事,他高興地說,「我可以自信地斷言,作戰之後的這個階段會非常順利地過去。我很高興,親愛的,發生了這件事。」
  「為什麼?這有什麼好的?我耗費了多少根神經,經歷了怎樣的害怕……」
  「由此可見,親愛的,您一直在擔心這個。難道不是嗎?您總是在等待,每一分鐘都在等待類似事情的發生,正是這種害怕,正是這種對不知是什麼的等待使您的生活不快樂。這怎麼說呢?應該當面認識您的敵人?就是這個意思,而您原先卻不認識它,所以您總是害怕。現在您經歷了一次,這麼說吧,您看見了敵人的臉,確信敵人並沒有什麼可怕的,情勢對您完全沒有危險。甚而至於如果這事重來一遍,它已經沒什麼威脅到您而讓您害怕的,您能夠平靜地對待。」
  「您相信,下一次一切都將會這麼順利地過去?」
  「那還會怎麼樣,親愛的?不可能是別的樣子,伊琳娜·諾維科娃已經不復存在,這是所有的證明文件當中都已記錄下的。甚至暗中監視您以前的老闆裡納特的民警也在自己的微型記事本中寫下,伊琳娜·諾維科娃已經死亡。而在今天發生了這件事之後,那個笨蛋也被您擊敗了。」
  「是格爾曼。」伊琳娜·諾維科娃提醒道。
  「是的,格爾曼,就是他。在咀嚼再三並生生吞下最初的疑惑之後,他會跑去向自己所有的熟人訴說,他怎麼樣鬧了個笑話,怎麼樣把一個體面的女人錯當成了一個荒淫的女人而被抓到了警察局。在那兒他被告知,那個荒淫的女人幾個月之前因過量服用麻醉劑並自縊而死。我要讓您深信不疑,伊琳娜,在您先前的顧客當中有不知道您已經死亡的人,但再過一個星期就一個也不會有了。因此,突遇像今天這樣的事件的危險已減少了很多成,也許會完全不存在這種危險。」
  「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我決定不了對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要不要說這件事。」
  「又是什麼使您覺得不好意思?」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覺得奇怪,「這種情況無論如何都不會敗壞和侮辱您的,您沒什麼好難為情的。我不理解,您為什麼會猶豫不決,親愛的。」
  「要知道……」她停頓了一下,定了定神,「我不想讓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無緣無故地為這事擔心,他現在正是非常緊張的時期。您知道的,如果第一次這樣順利地過去,也就沒有理由再這樣擔心了。也許,不應該跟他說?」
  「天哪,伊琳娜,您還是個十足的孩子!」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和善地笑起來,「您明白嗎?我的孩子,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律也為您焦慮和不安,而且這種焦慮和不安並不比您自己要少。他也正擔心著發生像今天這樣的衝突,他並且完全無法預料,情況會怎樣發展,您會怎麼做,接著又會發生什麼事。他害怕得發瘋,而如果您到現在還沒有發現這一點,這只能說明,要麼是他非常鎮靜,要麼是您對他不體貼,或者是您不夠敏感。毫無疑問,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他應該知道,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應該知道事情順利地結束了,您沒有表現出害怕和驚慌失措,您很自信,沒有丟面子。而那個認識您的人卻丟了臉,受了辱。好啦,我說服您了嗎?」
  「是的,」伊琳娜·諾維科娃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很快做出了決定。令她高興的是,她又有了一個新奇的想法,就在半小時之前她還想向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傾訴自己所經歷的恐懼,以博得他的憐憫和同情。而現在,在和維克托·費奧多羅維奇·洛希寧談話之後,她知道該怎麼做了。現在離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回家還有一個小時。
  這應該是最近一個星期他第一次單獨回家來。無論如何他自己是非常期望這樣的。
  「我們今天沒有客人,」他在電話中對伊琳娜·諾維科娃說,「你可以不在客廳裡擺桌,我很高興就在廚房裡吃晚飯。」
  可是伊琳娜·諾維科娃還是在客廳裡擺開了桌子,而且桌子上的陳設一樣也沒少,從桌布上的小鈞環到插上了花的花瓶。她準備了一個漂亮的大花碗,在裡面盛上用中國掛面、仔雞和小蝦米做成的湯菜。她還用彩紙帶做了許多小玫瑰花,用以點綴肉排。天哪,在家做個家庭主婦有多好啊。備好晚餐,等著丈夫下班回家,擺開餐桌,擺弄著那些做得傻里傻氣,但是讓人看了十分開心且增添了一份舒適感的小玫瑰花,該是多麼的幸福啊。
  她走進自己的小房間,打開衣櫃,挑剔地翻看著她那些掛在衣架上的衣服。她想穿一件特別一點但又不是花哨的樸素的家庭晚裝。伊琳娜最後選定了一條領口開得很高的儉樸的家用長裙。她知道,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非常喜歡她穿這條裙子。裙子緊裹著她長袖露肩的針織內衣。再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她這可不是在飯店裡。再在脖子上系一條細細的金項鏈,再沒別的,這就夠了。
  十點鐘門鈴響起。伊琳娜·諾維科娃從一開始就感到很奇怪,如果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事先知道她在家並沒有睡覺,他是從來不會用鑰匙自己開門的。後來從他斷斷續續的談話和感慨之中伊琳娜·諾維科娃才弄明白,原來那另外一個伊琳娜經常獨自在家喝酒,喝得不省人事而聽不見門鈴聲;或者就是她答應在家的,而丈夫回來卻不見了她的蹤影。因此對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來說,有個給他開門的女人,就是名副其實的有序的家庭生活的標誌。
  伊琳娜·諾維科娃跑著去打開門,雙目炯炯地看著她的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
  「晚上好。」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低聲問候,他很疲憊,只打算今天在家度過一個寧靜的夜晚,不需要任何的激情波瀾。
  他並不急於在過道裡就脫去大衣,而是徑直走進了臥室,幾分鐘後當他從那兒出來時已經不穿制服,而是常見的休閒裝——斜紋布牛仔褲和羊毛衫。他洗完手,朝廚房裡瞟了一眼。伊琳娜·諾維科娃正在爐灶上忙乎,可是廚房的桌子上空空如也,除了一個插著惹人喜愛的干花的小花瓶,什麼也沒有。
  「要我幫你嗎?」他問伊琳娜·諾維科娃,「讓我來擺盤子吧。」
  「不用,都在客廳裡擺好了。」她笑著回答。
  「在客廳裡?」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掩飾不住失望。伊琳娜·諾維科娃也突然明白,他們在選舉之前的那個夜晚就是坐在廚房裡,對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來說,這樣的夜晚要比伊琳娜·諾維科娃能想到的重要得多。他深切地體會著夜晚在廚房裡與她相聚的妙處,這個時候他可以高談闊論,大談特談在客廳裡隆重地擺開桌子的公眾聚餐時不只是不說,而且是想都不能去想的話題。今天他多麼想也安排一個這樣的寧靜而充滿親切感的夜晚,這時他會感覺溫暖和鬆弛一些。要知道他還專門提醒過她,說今天一個人回來,沒有客人,想在廚房吃晚飯。可是她……但是她有自己的打算,她應該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
  他默默地走進客廳,坐在自己通常坐的位子上。一會兒伊琳娜·諾維科娃也挨著他坐了過來。
  「我們還等什麼人?」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不滿地問道。
  「這我知道,沒有人。」伊琳娜·諾維科娃笑道,「你自己說的,沒有人會來。」
  「但是,我看你在客廳裡擺開了桌子……我可是事先告訴過你的,讓你不要張羅,今天就我們自己,完全可以在廚房裡吃飯。」
  「我們今天有個節日,謝廖扎,我想慶祝一下。」
  「節日?」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眉頭稍稍舒展了一些,臉上露出了一點輕鬆的神情。他原先就想度過一個寧靜的夜晚,真是拿她沒辦法,天知道她又想出一個什麼節日來。
  「打開香檳。」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順從地伸手拿過瓶子,拉掉金屬皮,重重地按下瓶塞,讓它從瓶頸中滑了出來。他把金黃色的香檳倒入高腳杯,用探詢的目光看著伊琳娜·諾維科娃。
  「謝廖扎,上帝偏愛三位一體,對吧?」
  「不知道,」他聳聳肩,「這跟節日有什麼關係?」
  「有直接的關係,如果這是真理,那今天就是我們的節日。今天我經歷了第三次考驗。」
  「還有什麼樣的考驗?」
  「第一次是記者招待會時,那些記者緊抓住我不放。第二次考驗是你的第一任妻子季阿娜·利沃夫娜給我的,但我都經受住了。而今天這第三次考驗是我以前的一個顧客給的,他在超級市場遇見我並認出了我。」
  「怎麼,他認出了你?」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臉色變得煞白,「後來怎麼啦?」
  「沒什麼,謝廖扎。我假裝成一個被激怒的貴婦人,盡力吸引民警的注意力,結果我們心平氣和地來到了警察局。」
  「警察局?!」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恐懼地急忙問了一遍,「那後來呢?」
  「後來民警進行了調查並公開對那個人說是他認錯了人啦,因為我已經死亡。你看見他的嘴臉了吧!謝廖扎,我知道,你非常擔心我們會有什麼事情應付不過去,你擔心我會在什麼地方犯錯,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或者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我也在擔心這一點。我們幾乎沒有談起過這個話題,好像生怕吵醒了一隻睡得正酣的狗。但是我知道,我們兩個人都經常在想這個問題,只是沒有把它說出來。我總是在擔心兩樣東西:一是冒充不了你的伊琳娜,一是如果我遇見了自己的熟人我會自相矛盾,前言不搭後語。季阿娜·利沃夫娜發現了伊琳娜的外表有些變化,變醜了,但是她最終沒有懷疑,我就是那個伊琳娜。我們成功地欺騙了季阿娜·利沃夫娜。你的那些整日裡來家做客的朋友也被騙住了。在這兒,我出的事和我的疾病幫了我們的大忙。但是,我總是擔心我騙不過那些認識我的人。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嗎?我擔心,如果我遇見認識的人,特別是那些待我好的、交情比較深的人,我不能做出樣子,說這不是你們認識的伊琳娜。我擔心,我會失去自制力,臉開始變白或變紅,撲過去摟住他們的脖子或者還會有別的什麼事。而今天命運給了我一次考驗,並且我經受住了這次考驗。我沒有暈過去,也沒有歇斯底里,我沒有說出一句多餘的話,沒有失去控制。我經受住了這一切,而現在我有一種感覺,今後任何情況我都會經受得住了,我能應付自如,把它擺脫掉而不至於讓你失望。而且從今往後你再也不用為此擔心了。」
  伊琳娜·諾維科娃說到這兒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拿起裝滿香檳的高腳杯。
  「我覺得,謝廖扎,我們的一切都已經像我們預想的得到了結果。因此,我想我們應該為這個乾杯,這一杯應該喝。」
  伊琳娜·諾維科娃在整個訴說她事先想好的這段獨白的過程中,看都沒看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一眼。她不知怎麼地感覺有些不自在,她覺得好像自己是在哄騙一個很容易輕信大人的小孩。這節日是她想出來的,好像是為了讓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明白,她關心他,她關心他們倆共同的事兒。但是實際伊琳娜·諾維科娃是想讓他知道,她是多麼地強大,多麼地勇敢,她不是個愛哭的人,不是一個怨天尤人的人,而是他真正的靠山,堅強的後盾。事實上她非常希望的是,他不會對她感到失望。
  伊琳娜·諾維科娃端起酒杯,控制著自己,雙眼注視著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就這樣坐在那兒,雙手放在胸前,甚至不想去碰一下那杯香檳。「一切都完了,」伊琳娜·諾維科娃不無憂鬱地想,「我沒料到他的情緒,我沒能與他的思路合拍,讓他覺得荒唐可笑了。」
  「把酒杯放桌上。」他說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伊琳娜·諾維科娃只得把酒杯重新放回到雪白的桌布上並低下了頭。
  「請站起來。」他低聲說道。
  伊琳娜·諾維科娃奇怪地聽見他的聲音就在她的耳邊。她一抬眼看見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幾乎是貼著她站在那兒。她順從地站起身,把臉轉向他。她還沒有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過自己丈夫的雙眼。
  她覺得,這一次的接吻持續了整整一個世紀。這是他們認識幾個月來第一次這麼接吻。
  「好了,現在可以乾杯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說著鬆開手放開了她,「為了我和你乾杯。」
  他們站著喝完香檳,然後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再一次吻了她。但是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伊琳娜·諾維科娃也搞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在他們中間始終被一種尷尬所籠罩,直到吃完晚飯這種尷尬也沒有驅散、緩解和克服。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輾轉反側,翻過來覆過去想睡得舒服些,但是他始終毫無睡意。而且奇怪的是,這當中還夾雜著輕微的恐懼。當他久久地、熟練地吻著伊琳娜·諾維科娃的時候,她的回應也是溫柔而充滿熱情的,而這一切都應該是多麼的美妙啊……但是不知為什麼他卻一點美妙的感覺都沒有。當他站在裝飾得十分漂亮的餐桌旁,桌子上剛剛倒進高腳杯的香檳泛著白沫,他擁抱親吻著伊琳娜·諾維科娃,可是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律突然明白,他什麼也感覺不到,完全沒有感覺。
  
  (「為什麼?」他看著伊琳娜·諾維科娃,整個晚上都這樣問著自己,「為什麼?我是這麼喜歡她,她是如此聰慧、溫存、柔弱。她是個出色的主婦。她善良而且勤快。她漂亮。她對我有求必應,這麼說,她也喜歡我,她不會反駁我。可是為什麼我什麼感覺也沒有?我希望一切都像以往一樣,這是千真萬確的。我想要她。」)
  當整夜裡他一次都不再去碰她,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看見了伊琳娜·諾維科娃一臉的困惑。他極力想用溫柔的話語來減輕自己的過錯,對她說恭維話,讚揚她的鎮靜和自制力,並且關切地問,當時是不是非常害怕。但是他的話語中表現出越多的體貼和溫柔,在她那溫柔的瓜子臉上就越是迷惑不解。「如果你對我那麼好,那麼溫暖,那就做點什麼吧。」——她的臉上分明就這樣寫著。
  但是他什麼也沒有做。挨到半夜,他幫忙收拾完桌子。在她洗餐具的時候,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有禮貌地在廚房裡陪著她坐了一會兒,看著小電視機的屏幕,電視裡正播放新聞,他向伊琳娜·諾維科娃道了聲晚安就回臥室去了。
  現在他躺在巨大的雙人床上輾轉反側,感覺自己非常地不幸。突然,走廊裡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伊琳娜·諾維科娃走出了自己的房間。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害怕得在被子裡縮成一團。現在她要進他的臥室裡來了,因為伊琳娜·諾維科娃有理由期待他做點什麼,有理由期待他的具體的動作。而對於他的猶豫不決她可能理解為是出於禮貌。
  腳步聲沙沙地從他的臥室旁響過,啪的一聲,響的是浴室開關的聲音,接著是水流聲。又是開關的聲音,伊琳娜·諾維科娃經過他的臥室往回走,可是她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走進了大房間。根據幾乎是聽不見的響動,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猜想,她是打開了電視機。她也睡不著覺?「不,這不像話,」他不容置疑地對自己說,並且蹬掉被子下了地,「我這就去找她。她這又是在耍什麼小孩子脾氣了,我敢保證。」
  在光溜溜的身上披了件藍紅條紋的睡衣,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走出了臥室,他能感覺到自己重重的心跳。他來到了伊琳娜·諾維科娃坐在沙發上弄出開電視機聲響的房間。電視屏幕上是一個女人味十足的長髮男子晃動著麥克風,表演的大概是令人作嘔的歌唱節目。
  「怎麼啦,伊拉?」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柔聲問道,「你睡不著?」
  她搖搖頭,也不知是什麼意思:要麼是「是」,要麼是「不」,要麼是「別理我,走開」。
  「我也睡不著覺,」他繼續說道,「我聽到你起來了,並且走了出來。也許我們該喝點什麼好睡得著覺?白蘭地?苦艾酒?」
  「我們晚飯時可是喝過香檳了,謝廖扎,」她開口說道,「不應該攙著喝別的酒了,要不,你明天早上起來會頭疼的。」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看了一眼她的臉,他知道伊琳娜·諾維科娃剛剛哭過。她的雙眼紅紅的,眼皮有點腫,臉頰上清晰可見殘留的緋紅的斑點。他跪在她的雙腿邊,握住她的雙手。
  「伊拉,我是個傻瓜,對嗎?我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我害怕傷害你、侮辱你。我不想讓你以為我像對待一個原先的妓女一樣對待你,我不想。也就是因為這我才讓我自己……」
  她俯身貼向他,雙唇溫柔地觸著他的額頭。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狂熱地擁抱著她,十指透過她薄薄的睡衣感受著她那滾燙的肌膚。他們已經雙雙倒在了客廳的沙發上,無聲的電視屏幕閃爍的亮光照亮著客廳。伊琳娜·諾維科娃的綢緞罩衣早已被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的雙手扯了下來,現在這個無足輕重的小小障礙已不復存在。伊琳娜·諾維科娃的整個身體緊緊地貼向他……但是又出了什麼事?他對此無能為力。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律此刻正用理智和心靈去感受和體驗著眼前的這一切。只是理智告訴他,他最終找到了能讓他幸福的女人,而心靈卻告訴他,他們是相互對立的,一個是著名的政治家,一個是職業妓女。而他的軀體沒有希望理解這一切,它只是不要這種親密,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對此束手無策。
  伊琳娜·諾維科娃使出渾身解數,她運用了自己多年積累並反覆琢磨過的所有技巧。這些技巧是她對無數個完全不同的顧客運用過的,他們中既有醉鬼也有滴酒不沾的,有手腳慌亂的也有身體虛弱的,有笨手笨腳的也有極敏感的施虐狂。但最終還是毫無結果,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輕輕地推開了她並站了起來。
  「你也許是累了,」伊琳娜·諾維科娃遲疑著說道,生怕抬眼看他,「不必為此傷心,謝廖扎。我們的一切都會好的。我們到現在為止一切正常,對嗎?而這也會好的。」
  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關掉電視,赴走了那些留著不可思議的髮式的裝腔作勢的嘴臉,房間裡完全黑了下來。他坐進圍椅,好不容易在維留爾天鵝絨沙發罩的黑色背景中區分出了穿著亮色綢緞的伊琳娜的身影。
  「伊拉,我應該向你解釋……我們不見得會發生什麼事。你非常地好,伊拉,你很出色,善良,但是我不能……我總是記著,有多少男人享用過你的軀體,有多少別的男人的精液注入你的身體,我總記著這些。你能理解我嗎?」
  「是的。」她一動不動,低聲地回答,「可難道你的妻子不是這樣嗎?」
  「這是另一回事。你別生氣,可要知道我和她結婚時我是愛她的,非常愛她。但是當後來她開始做出一些醜事,當她開始酗酒,服食藥丸,開始時不時地到別的男人那兒閒逛,也不管是臨時的還是固定的。但是我還是繼續想要她,因為我的內心記得,我是多麼地愛她。近來我和她不再親近了,這你知道的,她完全喪失了理智,幾乎什麼都不顧了。」
  「就是說,你永遠都不會愛我的?你永遠不能原諒,我曾經是一個妓女?」
  「伊拉,瞧你說的什麼呀!什麼叫原諒還是不原諒?在我面前,你沒有任何的過錯,你沒有對我做過任何不好的事。完全相反,你幫助了我並且還將繼續幫助我。你服侍我,幫我收拾房子,招待我的客人。你是我的妻子,伊拉。我就是這麼想的,並將對此至死不渝。這一點我們已經不會再改變,而我也不想去改變它。我想做你的丈夫,每天都看著你、關心你,吃著你給我做的美味的大餡餅,對我的朋友和那些記者說,我有一個非常出色的妻子。我為你自豪,為你驕傲,我想與你朝夕相處,和你一同入睡,一起醒來。但是我卻不能做最最重要的……原諒我,伊拉,我做不到。」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謝廖扎?是我讓你厭惡?我對你來說是骯髒的?」
  他說不出話來。天哪,他能對她說些什麼呢?是的,她對他來說是骯髒的。是的,他總是忘不了,多少次她面對無數個男人敞開過懷抱,她甚至不知道他們的名字。這些男人中有醉鬼和專好惹事的人,有讓人厭惡和臭味難聞的人,有愚蠢和卑鄙的人。而就是一想起這些就讓他失去了鬥志。這世上惟一讓他體驗到如此不可名狀的巨大的溫柔的女人對他來說卻是骯髒和腐壞了的,他強烈地拒絕進入她的身體。
  「我愛你。」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突然像是自己對自己說。
  他很快起身,不等伊琳娜·諾維科娃答話就回自己臥室去了。他還是久久不能入睡,一直在留心聽著,希望聽到伊琳娜·諾維科娃回到自己房間裡去的腳步聲。但是最終謝爾蓋·尼古拉維奇·別列津還是沒有能聽到。
  九年級女生塔尼婭·格裡高利那娃的屍體被發現時已經在科捷利尼切斯基沿岸街一所房子的地下室裡躺了一個半至兩個月。她的父母都已經辨認不出這遺體就是他們的女兒,看著這一切沒有人會不為之顫慄。幸好從附近找到了一個書包,裡面裝著寫有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名字的練習本和她的記事薄。小姑娘是在十月底依據其家長的申請被列入失蹤調查的。
  尤拉·科羅特科夫非常討厭被肢解的屍體的樣子,而如果這是兒童或者是少年的屍體,他就會恍恍惚惚,甚至弄不清是怎麼回事。而今天他卻別無選擇,需要的是研究案情,而不是流眼淚,因為他是在夜裡三點作為值班小組成員開赴屍體發現現場的,而且自己的這個工作又沒有什麼人代替他幹。
  渾身散發著氣味的那個流浪漢那一天偶然進入這個地下室暖暖身子並想在此過夜,於是有了這個可怕的發現。這時他正坐在靠近這所房子的一條長凳上不住地顫抖,牙齒不停地打顫。
  「長官,給點酒喝。」這是他對尤拉·科羅特科夫說的第一句話,「太可怕了。」
  「忍著點吧,老大爺。」尤拉·科羅特科夫擺擺手,「我自己也覺得可怕。你看現在都夜裡三點鐘了,你讓我上哪兒給你找喝的去?」
  「我自己去找,」流浪漢回答,不是因為寒冷,就是因為害怕,他的牙齒不住地打顫,「就是沒錢。」
  「等一等,我問你兩個問題,然後你就可以得到一瓶酒。怎麼樣?」
  「好吧,長官,您快點問吧。您看見了,我渾身都在顫抖。」
  「你經常來這個地下室嗎?」
  「不,這個季節我是第一次無意中走進來的。這個地下室我們認為不吉利,如果不是特別需要,我們是不會進來的。」
  「這裡面有什麼不吉利?」
  「有什麼不吉利?」流浪漢顯得證據十足地解釋,「這兒總死人,也許,還有別的……」
  「在此之前你在哪兒過夜,可憐的人兒?」
  「在卡蘭切夫卡,那兒的地下室暖和而且漆黑一片。我不想太顯眼。我們最喜歡在那兒停留。」
  「那今天是怎麼啦?有人關閉了你的卡蘭切夫卡,是嗎?」
  「是那兒要毒殺大老鼠,你不知道?那兒出現了大量的老鼠。我們傻里傻氣地決定,無論如何要用藥毒死它們,這藥是用來對付老鼠,而不是對人的。昨天我們還在那兒過的夜,因為有人完全不想幹,所以今天早上開始就有人監視要拿走鼠藥的人。我們用草把鼠藥蓋住。最後我們決定散開幾天,等那些毒藥消散。這樣,我們就各自找自己的去處了。」
  「那你為什麼來這兒?這地方你熟悉嗎?」
  「嘿!」流浪漢晃著腦袋做了個古怪的動作,好像是從自己臉上趕走一隻蒼蠅似的,「他們跑得比我快,佔據了所有的地方。你想,找個睡覺的地方就這麼容易嗎?真是討厭!整個莫斯科都被劃分和重新劃分了,不會有人來查你的戶口,不用擔驚受怕,可以訂立自己的規則。聽說了嗎,長官?民主政府廢止了戶口登記條款,這樣我們這些整天吵吵嚷嚷的人倒給設立了流浪漢戶口。不能闖入他人的地下室,不能進入別人的閣樓,不能佔了別人的樓梯。為戶口登記付了錢,得到警察的許可,那就請吧,不用付錢的就只有那些不供暖或者像這樣的不吉利的地方,今天戶外的氣溫是零下二十度,我先試著在一個寒冷的地下室裡安頓下來。可是不行,我自己感覺都要過不了今天。這樣,我就闖到這兒來了。我知道,這地方不吉利,但是挺暖和的……」
  「聽著,老大爺,那為什麼這個地方總是不吉利?今天我們就在這兒找到了一具屍體,那以前呢?也有過什麼嗎?」
  「可不是!」流浪漢不無自豪地看了尤拉·科羅特科夫一眼,像是在說,你這麼一條大漢,怎麼連這樣的小事情都不知道,「這房子是三十年代建的。一建完,流言就傳開了。說如果一種動物,比如是狗或貓,跑進這個地下室,那它就完了!就沒有人會再見到它活蹦亂跳的了。而夜裡進這個地下室的,不是幽靈,就是復活的死人,多可怕的地方。」
  尤拉·科羅特科夫開始感覺沮喪起來。他知道,這流浪漢只是用普普通通的民間小故事來搪塞他,這些小故事在這些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中間形成並以口頭形式流傳著。他遞過去一張一萬盧布的紙幣,流浪漢踏著碎步一溜小跑去找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賣酒的小貨棚去了。尤拉·科羅特科夫等著偵查人員和法醫結束工作並把屍體運走。在這之後尤拉·科羅特科大自己才開始查看整個地下室,希望找到什麼罪證。要知道塔尼婭·格裡高利那娃的屍體並沒有經過特別精心的隱藏。如果是這樣,那到現在才發現它,就應該是將近兩個月沒有人進過這個地下室。而如果沒人進來過,也許地上的某個地方會散落著殺人犯掉落的某種小物件。但是尤拉·科羅特科夫只有在地下室裡不再散發著那個十五歲小姑娘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的屍體的氣味時才能夠進來尋找這樣的小物件。
  十點鐘交完班,尤拉·科羅特科夫爬上自己的樓層,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找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
  「娜斯佳,救救我!」他闖入她的房間,往靠窗的一張空桌子上一坐,央求道,「給一杯咖啡,不然我就死在這兒,死在你的眼前,讓你覺得羞愧難當。」
  「我不會覺得羞愧的。」她眼睛都不抬一下就回答道,她正在看鋪滿桌面的厚厚一疊文槁,「我的羞恥感早在你拿一盒糖果向我獻慇勤的時候就消失殆盡了。」
  「得了,娜斯佳,」尤拉·科羅特科夫埋怨道,「別那麼不通人情。」
  「別糾纏了,尤拉·科羅特科夫。你怎麼像個小孩?你不知道怎麼燒水?從長頸玻璃瓶中把水倒入帶把的大杯子,打開煮水器,放入咖啡豆,並且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來打攪我。維克托·阿列克謝耶維奇·戈爾傑耶夫從一大早就要為我欠下的活擰下我的腦袋。」
  「你以為就你忙得不可開交,而我卻無所事事?」尤拉·科羅特科夫若有所思地說,眼睛卻瞅著外面的某個地方。
  「你說實話,你這是什麼意思?」娜斯佳疑心重重地問道,「你又給我招來了什麼醜事?」
  「是啊。娜斯佳,只是你也別那麼神經過敏,好嗎?我們昨天夜裡發現了一具屍體,是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女中學生。在西區對她的失蹤案調查已經進行了一個半月。我已同進行這項調查工作的小伙子通了電話,請他到這兒來。」
  「你不得好死,尤拉·科羅特科大。」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氣憤憤地說,「順便說一句,我有完全不同的另外的計劃。或許你打算自己和這個小伙子談。」
  「不,」他坦率地說,「我打算讓你跟他談。你還有什麼計劃?」
  「我要去見給加林娜·伊萬諾夫娜·帕拉斯克維奇接生的醫生。」
  「是嗎?找醫生幹什麼?」
  「你要知道,加林娜·伊萬諾夫挪·帕拉斯克維奇做了剖腹產手術,而這通常與產婦的各種疾病有關。而這些疾病完全有可能影響到新生兒的心理成長。」
  「你認為,二十八年前接生的這個醫生還會記得什麼?娜斯佳,我真搞不懂你。」
  「沒什麼,這不是我認為,尤拉·科羅特科夫,我只是認真地完成一系列必須做的工作,以使以後沒人能指責我有什麼事沒有做。」
  她抬眼看著尤拉·科羅特科夫,而他卻突然發現了她的眼睛裡的深藍色的陰影,並且嘴角病態地鬆弛。奇怪,與幾天前他們一起開車去找列昂尼德·弗拉基米羅維奇·帕拉斯克維奇的病歷卡時的娜斯佳簡直是判若兩人。
  「對我來說,柳德米拉·伊西琴科的自殺就夠我忙乎的了。也許,這很快就會過去,但現在我總是在想,應該查明她吃的是什麼藥。我應該想到,她可能欺騙了我。我應該預見到一個剛剛說過要自殺的女瘋子可能會出現這種讓人意想不到的行為衝動,我都應該想到的。而我卻什麼也沒想到,什麼也沒去做,而讓她就死在了這兒。因此我打算拜訪一下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普裡加林醫生,問他幾個問題。而你卻在這個時候讓我去等那個你自己叫來的西區的小伙子。」
  「好啦,娜斯佳,別生氣了。你看,水開了,我們沖咖啡吧,好嗎?」
  「別拍馬屁了,」她微微一笑,「反正我大概在十二點要離開這兒。如果你的那個小伙子十二點以前不到,我可就幫不上你的忙了。」
  「為什麼十二點?」
  「因為我們就這樣約定的。」
  「和誰?」
  「不關你的事,把開水倒入玻璃杯。」
  「娜斯佳,別遮遮掩掩了,和誰約好的?」
  「和斯塔索夫·弗拉季斯拉夫·尼古拉耶維奇。」
  「真是的!他去幹什麼?」
  「我已經說過,這與你無關。尤拉·科羅特科夫,真的,別再糾纏了,好嗎?沒有比這更討厭的了。」
  「我非要問個明白。」
  他往事先已各放了兩勺瑞士咖啡和三塊方糖的茶碗和杯子中倒入開水,用小勺子攪了攪,讓糖化開。他把茶碗放在娜斯佳面前,自己拿了杯子。
  「娜斯佳,我不能就這樣對你放手不管,因為我全身心地愛著你。雖然說警察的心腸是冷酷的,但是可以說我是用我的全身心在愛著你。因此在你情緒頹喪、愁眉不展的時候,我應該為你做點什麼。我不能在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心情這麼不好的時候離開這兒,讓你一個人留下。現在我能為你做點什麼?要不要我去給你買這種討厭的糖塊?只是不要總皺著眉頭,請笑一笑。」
  她默默不語喝著茶碗裡的咖啡,並從煙盒裡取出一支煙,不緊不慢地用打火機點著並抽了起來。她緊緊地閉上雙眼,而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尤拉·科羅特科夫又看到了以前的娜斯佳,挺秀、端莊、嫻靜的娜斯佳。
  「你是對的,尤拉·科羅特科夫,我不能容許自己這樣情緒消沉下去。我因為有了這些事而變得心情不好,對嗎?」
  「我可沒這麼說。」尤拉·科羅特科夫小心翼翼地表示反對,儘管他知道娜斯佳說得完全正確。
  「可是沒什麼了不起的。」她笑著說,「好了,尤拉·科羅特科夫,我這就準備好投入正常工作。」
  從西區來的亞歷山大·尤洛夫到他們這兒的時候,尤拉·科羅特科夫和娜斯佳還沒來得及喝完咖啡。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的失蹤和對她的搜尋過程是最最平常的,平淡無奇到了極點。那一天天氣很好,確切地說,是在一個天氣晴好的晚上,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從學校放學沒有回家。因她經常放學不回家,她的父母不止一次警告過她。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不僅是個漂亮的姑娘,而且任性,喜歡自由生活,她會不經大人的准許就坐車去女友的別墅裡住上一陣,甚至去了之後也並不總是及時地告知他們她所作的決定。她的母親和父親時不時地試圖對這個桀驁不馴的小姑娘採取一些並不得力的管教措施,但是完全沒有用,效果甚至是適得其反,塔季揚娜1只是變得越來越不聽話。但就是這樣,她的身上可從來沒有過酒味、煙味,她的父母也真是感到迷惑不解,小姑娘要這種鬆鬆垮垮的自由幹什麼,如果她不利用這種自由來喝酒、抽煙?談到小姑娘與小青年或男人的關係,她的父母說並不瞭解。因為從來沒有過這種微妙的事情的外部徵候顯現出來,當然,除了懷孕他們也看不出什麼來。不過,上帝保佑,她並沒懷孕,事情還沒到這一步。
  
  1塔季揚娜——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的小名。
  因此,當十月底的那一天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沒有回家過夜,她的父母只是傷心地歎氣,警察局自然是沒有去,他們認為,小姑娘只是又一次在耍什麼花招。但是過了三天,當他們得知,小姑娘這幾天都沒去上學而且她的女友也沒有一個人知道她在哪兒,她的爸爸媽媽開始擔心起來了,但是還不是擔心得很厲害。因為他們完全可以認為,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是和一位並不太熟的男人滾到什麼地方去了。她在那玩一玩就會回來的,他們這樣安慰自己。就這樣,過了一星期警察局才開始尋找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
  後來查明,沒有回家過夜的那一天,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在第七節課後留下來上選修的文學課。俄語與文學教師安德烈·格奧爾吉耶維奇·圖林主講這門選修課。他給那些打算報考文科高等學校的孩子們上這門課,而在今天這個時代,這樣的孩子已經不多了,要知道現在更具吸引力的是銀行、金融事務。因此來聽安德烈·格奧爾吉耶維奇·圖林選修課的總共只有來自九、十和十一年級的十來個人。當然,大部分還是十一年級的,而九年級的總共只有兩人,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自己和來自另外一個班的一個小男孩。
  選修課結束之後孩子們解散回家。那九年級另外一個班的學生看見,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和一個十一年級的學生格納·瓦爾丘克一起走進地鐵站。格納·瓦爾丘克自己也說,他和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一起坐自動升降梯下到了地鐵站台並在那兒相互告別。格納·瓦爾丘克是往市中心方向回家,而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選修課教師安德烈·格奧爾吉耶維奇·圖林自己對情況做了些說明。他介紹說,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早就愛上了格納·瓦爾丘克,並且大家都知道這事兒。實際上,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來上文學選修課只是為了格納·瓦爾丘克,因為她自己沒有一點語文學方面的天分。每次下課之後她總是做出樣子要去什麼地方,並送格納·瓦爾丘克去地鐵站。大家都知道這事兒,但是沒有人去開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的玩笑,因為大家都知道她的獨立倔強的個性和喜歡自由的性格。她始終沒和人生過氣,和誰紅過臉,但是也完全有可能因為自己的愚蠢行為遭到報復。
  時間已到了十一月初,高年級所有的學生、所有認識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的人都被問了個遍,但是也沒能找到任何線索,小姑娘如石沉大海。
  「您有沒有所有高年級學生和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的熟人的通訊地址簿?」娜斯佳問道。
  「有啊。那還用說。」
  亞歷山大·尤洛夫早有準備,他打開公文包,取出寫滿了姓名和地址的裝訂在一起的紙頁。
  「我們來看一下,這裡面有沒有住在科捷利尼切斯基沿岸街的這所房子裡的什麼人。」
  「在來你們這兒的路上我已經看過了。」
  「怎麼樣?」
  「沒有人住在這所房子裡。」
  「那附近呢?比如說毗鄰的那所房子?」
  「您知道嗎,我非常認真地展開搜尋塔尼婭·格裡高利耶娃的工作,」亞歷山大·尤洛夫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為防萬一,我搜集的不僅僅是孩子們自己的地址,還有他們的親戚的地址。知道嗎,我的出發點是,如果小姑娘是被引誘到什麼地方而遭強暴,那她首先應該是被約到空房子裡來。而這空房子通常是兄長的、叔叔和阿姨的或者是爺爺奶奶的。」
  「那在科捷利尼切斯基沿岸街的房子裡……」娜斯佳提醒道。
  「……住的是格納·瓦爾丘克的爺爺。」
  「就在這所房子裡還是在附近?」
  「就在這所房子裡。」
  「明白了。把這位教師,安德烈·格奧爾吉耶維奇·圖林找來。照我的理解,這個格納·瓦爾丘克還是不動聲色地去上學,沒打算跑什麼地方去吧?」
  「是的,娜斯佳·卡敏斯卡婭·阿娜斯塔霞,他還是在努力地得自己的『優秀』,並且自我感覺很好。」
  「真是可愛。首先我們去找安德烈·格奧爾吉耶維奇·圖林談談。從犯下罪行到現在過去兩個月了,我們要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盡全力讓罪犯招供。不然,如果毫無結果我們怎麼交待,我們需要對這個格納·瓦爾丘克瞭解得盡可能地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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