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爾摩斯探案——回憶錄
那是在一八八七年春天,我的朋友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由於操勞過度,把身體累垮了,健康尚未恢復。荷蘭—蘇門答臘公司案和莫波吐依茲男爵的龐大計劃案,人們還記憶猶新。這些案件與政治和經濟關係極為密切,不便在我的一系列回憶錄中加以報道。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那兩起案子又很獨特、複雜,使我的朋友有機會證實一種新的鬥爭方法的重要,這方法是他在畢生與犯罪行為作鬥爭中所使用的許多方法中的一種。
我查閱筆記,看到在四月十四日,我曾收到一封從里昂發來的電報,通知我,福爾摩斯在杜朗旅館臥病在床。沒過二十四小時,我就趕到他的病房,發現他的症狀不甚嚴重,方才放心。不過,甚至像他這樣鋼鐵般的體質,在兩個多月調查的勞累之下,也免不了垮了下來。在這段期間,他每天最少工作十五小時,而且他向我說,還有一次他夜以繼日地工作了五天。甚至勝利的喜悅也不能使他在如此可怕的勞累之後恢復過來。在他的名字響遍歐洲,各處發來的賀電在他屋中堆積如山的時候,我發現福爾摩斯依然感到很痛苦,神情沮喪。消息傳來,三個國家的警察都失敗了,而他卻贏得了成功,他在各方面都挫敗了歐洲最高超的詐騙犯玩弄的鬼把戲。即使這樣,也不能使他從疲憊中振作起來。
三天以後,我們一起回到了貝克街。不過,換個環境對我的朋友顯然會更好一些,乘此大好春光,到鄉間去呆一個星期,這種想法對我也充滿著吸引力。我的老朋友海特上校在阿富汗時,請我給他治過病。他現在在薩裡郡的賴蓋特附近買了一所住宅,經常邀請我到他那裡去作客。最近,他說,只要我的朋友願意和我一起去,他也會很高興地款待他。我轉彎抹角地把這意思說了出來,當福爾摩斯聽說主人是個單身漢,而且他完全可以自由行動時,他同意了我的計劃。在從里昂回來後一個星期,我們便來到了上校的住所。海特是一個灑脫的老軍人,見多識廣,他很快就發覺,他和福爾摩斯很談得來,這正是我料到的。
在我們來到的那天傍晚,我們吃過晚餐,坐在上校的貯槍室裡。福爾摩斯伸開四肢躺在沙發上,海特和我正在看他那貯藏東方武器的小軍械室。
「順便說一下,」上校突然說道,「我想從這裡拿一支手槍帶上樓去,以防遇到警報。」
「警報?!」我說道。
「是的,最近我們這個地區出了事,使我們大受驚擾。老阿克頓是本地的一個富紳。上星期一有人闖進他的住宅。他雖然沒有遭到很大損失,可是那些傢伙卻依然逍遙法外。」
「沒有一點線索嗎?」福爾摩斯望著上校問道。
「現在還沒有線索。不過這是小事一樁,是我們村子裡的一件小小的犯罪案件,在你辦過這樣巨大的國際案件之後,它一定不會引起你的注意吧,福爾摩斯先生。」
福爾摩斯擺手叫他不要稱讚自己,可是卻面露笑容,說明這些讚美之詞使他很高興。
「有什麼重要的徵候沒有?」
「我想沒有。那裡盜賊在藏書室大搜了一通,儘管費了很大勁,卻沒得到什麼東西。整個藏書室翻了個底朝天,抽屜全敲打開了,書籍都被翻得亂七八糟。結果只有一卷蒲柏翻譯的荷馬的詩,兩隻鍍金燭台,一方象牙鎮紙,一個橡木製的小晴雨計和一團線不見了。」
「真是五花八門,稀奇古怪!」我喊道。
「唉,這些傢伙顯然是順手牽羊,碰到什麼拿什麼。」
福爾摩斯在沙發上哼了一聲。
「地區警察應當從這裡面發現一些線索,」福爾摩斯說道,「喂,顯然是……」
可是我伸出手指警告他道:「你是到這裡來休息的,我親愛的朋友。在你的神經還十分疲憊的情況下,請你務必不要著手搞新的案件。」
福爾摩斯聳了聳肩,無可奈何地向上校那裡溜了一眼,我們便轉到無關緊要的話題上去了。
然而,凡事自有天定,命裡注定我作為醫生提醒他注意的所有那些話都白費了。因為第二天早晨,這個案件本身迫使我們進行了干預,使我們不能置之不理,我們的鄉村之行發生了我們兩人都料想不到的變化。我們正進早餐時,上校的管家一點禮節也不顧地闖了進來。
「您聽到消息了嗎?先生,」他氣喘吁吁地說道,「是在坎寧安家裡!先生。」
「又是盜竊吧!」上校手中舉著一杯咖啡,大聲地說道。
「殺了人呢!」
上校不由驚呼了一聲,「天哪!」他說道:「那麼,是誰被害了?是治安官還是他的兒子?」
「都不是,先生。是馬車伕威廉。子彈射穿了他的心臟,他再也說不出話了,先生。」
「那麼,是誰槍殺了他呢?」
「是那個盜賊,先生。他飛也似地跑掉了,逃得無影無蹤。他剛剛從廚房窗戶闖進去,威廉就撞上了他。為了保護主人的財產,威廉就喪了命。」
「那是什麼時候?」
「是在昨天夜裡,先生,大約十二點鐘。」
「啊,那麼,一會兒我們去看看,」上校說道,又沉著地坐下來吃他的早飯。「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管家走後,上校補充說道,「老坎寧安是我們這裡的頭面人物,也是一個非常正派的人。他對此一定是很傷心的,因為這個人侍候了他好幾年,是一個很好的僕人。案犯顯然就是那個闖進阿克頓家的惡棍。」
「也就是偷盜那一堆稀奇古怪的東西的那個人嗎?」福爾摩斯沉思地說道。
「對。」
「哦!這可能是世界上一件最簡單的事情,不過,初看起來,還是有點兒奇怪,是不是?在人們意料中,一夥在鄉村活動的盜賊總是要改變他們的作案地點,絕不會在幾天之內在同一地區兩次闖進住宅進行偷盜。在你昨晚談到採取預防措施時,我記得我腦子裡閃現過一個想法:這地方可能是英國盜賊最不注意的教區了。由此可見,我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東西。」
「我想這是本地的小偷干的,」上校說道,「假使是這樣的話,當然,阿克頓和坎寧安家正好是他要光顧的地方了。因為他們兩家是此地最大的人家。」
「也是最富有的人家嗎?」
「對,他們應當算是最富有的了。不過他們兩家已經打了好幾年的官司。我想,這場官司吸去了他們雙方不少血汗。老阿克頓曾經提出,要求得到坎寧安家的一半財產,而律師們則從中漁利。」
「如果這是當地惡棍作的案,要把他追查出來不是很困難的。」福爾摩斯打著呵欠說道,「好了,華生,我不打算干預這件事。」
「警官福雷斯特求見,先生,」管家突然打開門,說道。
一個機警的年輕警官走進室內。
「早安,上校,」他說道,「我希望不致打擾你們,不過我們聽說貝克街的福爾摩斯先生在這裡。」
上校把手向我的朋友那裡一揮,警官便點頭致意,說道:「我們想你大概願意光臨指導,福爾摩斯先生。」
「命運是違背你的意志的,華生。」福爾摩斯笑容可掬地說道,「你進來時,我們正在聊著這件案子呢,警官。或許你能使我們知道得更詳細一些。」當他照平素習慣的姿式向後仰靠在椅背上時,我知道我的計劃又落空了。
「阿克頓案件,我們還沒有線索。但是目前這個案子,我們有許多線索,可以進行工作。毫無疑問,這兩個案子是同一夥人幹的。有人看到作案人了。」
「啊?!」
「是的,先生。但是作案人在開槍打死了可憐的威廉·柯萬之後,像鹿一樣飛快地跑掉了。坎寧安先生從臥室的窗戶看到了他,亞歷克·坎寧安先生從後面的走廊看到了他。是十一點三刻發出的警報。坎寧安先生剛剛睡下,亞歷克先生穿著睡衣正在吸煙。他們兩人都聽見了馬車伕威廉的呼救聲,於是亞歷克先生跑下樓去看是怎麼一回事。後門開著。他走到樓梯腳下時,看到兩個人正在外面扭打。其中一個放了一槍,另一個倒下了。兇手便跑過花園越過籬笆,逃走了。坎寧安先生從他的臥室望出去,看見這個傢伙跑到大路上,但轉眼之間就消失了。亞歷克先生停下來看看他是否還能拯救這個垂死的人,結果就讓這個惡棍逃走了。除了知道兇手中等身材、穿著深色衣服外,我們還沒掌握有關他容貌的線索,但我們正在竭力調查,如果他是一個外鄉人,我們馬上可以把他查出來。」
「那個威廉怎麼樣了?在臨終之前,他說過什麼話沒有?」
「一個字也沒有說。他和他母親住在僕人住房裡。因為他為人非常忠厚,我們想,可能他到廚房裡去,是想看看那裡是否平安無事。當然,阿克頓案件,使每個人都提高了警惕。那強盜剛剛把門推開——鎖已經被撬開——威廉便碰上他了。」
「威廉在出去之前對他母親說過什麼沒有?」
「他母親年高耳聾,我們從她那裡打聽不到什麼東西。她受到這次驚嚇,幾乎變傻了。不過,我知道她平常也不怎麼精明。但是,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情況。請看!」
警官從筆記本裡取出一角撕壞的紙,把它鋪在膝蓋上。
「我們發現死者的手裡抓著這張紙條。看來它是從一張較大的紙上撕下來的。你可以看到,上面提到的時間正是這個可憐的傢伙遭到不幸的時刻。你看,要麼是兇手從死者手中撕去一塊,要麼是死者從兇手那裡奪回這一角。這張紙條讀起來很像是一種同人約會的短柬。」
福爾摩斯拿起這張小紙片。下面是它的複製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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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姑且認為這是一種約會,」警官繼續說道,「當然也就可以相信:雖然威廉·柯萬素有忠厚之名,但也可能與盜賊有勾結。他可能在那裡迎接盜賊,甚至幫助盜賊闖進門內,後來他們兩人可能又鬧翻了。」
「這字體倒是非常有趣,」福爾摩斯把這張紙條聚精會神地察看了一番,說道,「這比我想像的要深奧得多。」他雙手抱頭沉思,警官看到這件案子居然使這位大名鼎鼎的倫敦偵探如此勞神,不禁喜形於色。
「你剛才說,」福爾摩斯過了一會兒說道,「可能盜賊和僕人之間有默契,這張紙也許是一個人給另一個人的密約信,這確實是一個獨到的見解,並非完全不可能。可是這張紙條上明明寫著……」他又雙手抱頭,沉思了片刻。當他再抬起頭時,我很驚奇地看到他又像未病時那樣滿面紅光,目光炯炯,精力充沛,一躍而起。
「我告訴你們,」他說道,「我很想悄悄地去看一看,瞭解一下這個案子的一些細節。它有些地方非常吸引我。如果你允許的話,上校,我想告別你和我的朋友華生,跟警官一起去跑一趟,驗證一下我的一兩點想法。半小時後,我再來見你。」
過了一個半小時,警官獨自一人回來了。
「福爾摩斯先生正在田野裡踱來踱去,」他說道,「他要我們四個人一起到那所屋子裡去看看。」
「到坎寧安先生家裡去?」
「是的,先生。」
「去做什麼呢?」
警官聳了聳肩,說道:「我不十分清楚,先生。我只跟你說,我認為福爾摩斯先生的病還沒有全好。他表現得非常古怪,而且過於激動。」
「我認為,你不必大驚小怪,」我說道,「我經常發現,當他好像瘋瘋癲癲的時候,他已經胸有成竹了。」
「有人會說,他的方法簡直是發瘋,」警官嘟嘟囔囔地說,「不過他急著要去調查,上校,所以如果你們準備好了,我們最好現在就去。」
我們看到福爾摩斯低著頭,雙手插在褲兜裡,正在田野上踱來踱去。
「這件事變得更有趣了,」福爾摩斯說道,「華生,你發起的鄉間旅行已經獲得了明顯的成功。我度過了一個奇妙的早晨。」
「我知道,你已經到犯罪現場去過了,」上校說道。
「是的,我和警官一起已經對現場檢查了一下。」
「有什麼成績嗎?」
「啊,我們看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東西。我們邊走邊談吧,我把我們做的事都告訴你們。首先,我們看到了那具不幸的屍體。他確實像警官講的那樣,死於槍傷。」
「那麼,你對這有什麼懷疑嗎?」
「啊,還是對每件事都考察一下好。我們的偵察並不是徒勞的。後來我們會見了坎寧安先生和他的兒子,因為他們能夠指出兇手逃跑時越過花園籬笆的確切地點。這是極為重要的。」
「那當然了。」
「後來我們又看了看那個可憐人的母親。但是她年老體弱,我們從她那裡未能得到任何情況。」
「那麼,你調查的結果到底是什麼呢?」
「結果就是我確信這一犯罪行為是很奇特的。或許我們眼下這次訪問可以使它多少明朗一些。警官,我認為我們兩個人都同意,死者手中的這張紙片上面寫著的時間,正是他死去的時間,這一點是極為重要的。」
「這就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線索,福爾摩斯先生。」
「這確實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線索。寫這張便條的人,就是要威廉·柯萬在那個時間起床的人。可是這張紙的那一半在哪裡呢?」
「我仔細地檢查了地面,希望能找到它。」警官說道。
「它是從死者手中撕去的。為什麼有人那麼急切地要得到它呢?因為它可以證明他的罪行。撕下以後他又怎麼處理它呢?他把它塞進衣袋裡,很可能沒有注意到有一角紙片還抓在死者手裡。如果我們能夠得到撕走的那片紙,顯然,對我們解開這個謎大有幫助。」
「是的,可是我們沒有捉到罪犯,怎能從罪犯的衣袋裡得到它呢?」
「啊,啊,這是值得仔細考慮的。而且還有另外一點也很明顯。這張便條是給威廉的。寫便條的人是不會親自交給他的,不然的話,他當然可以把內容親口向他說了。那麼,是誰把便條帶給死者的呢?或許是通過郵局寄來的?」
「我已經查問過了,」警官說道,「昨天下午,威廉從郵局接到一封信。信封已經被他毀掉了。」
「好極了!」福爾摩斯拍了拍警官的背,大聲說道,「你已經見過郵差了。和你一起工作,我非常高興。好,這就是那間僕人住房,上校,如果你願意進來,我把犯罪現場指給你看。」
我們走過被害者住的漂亮的小屋,走上一條兩旁橡樹挺立的大路,來到一所華麗的安妮女王時代的古宅,門楣上刻著馬爾博羅〔一七○九年在西班牙王位繼承戰中馬爾博羅指揮英國人及其同盟軍戰勝了法國人。——譯者注〕的日期。福爾摩斯和警官領著我們兜了一圈,然後我們來到旁門前。門外便是花園,花園的籬包外面是大路。
一個警察站在廚房門旁。
「請把門打開,警官,」福爾摩斯說道,「喂,小坎寧安先生就是站在樓梯上看到那兩個人搏鬥的,兩人搏鬥之處就是我們現在站的地方,老坎寧安先生就是在左起第二扇窗戶旁看到那個傢伙剛剛逃到矮樹叢左邊的。他兒子也這麼說。他們兩個人都提到矮樹叢。後來亞歷克先生跑出來,跪在受傷者身旁。你們看,這兒地面非常硬,沒有給我們留下絲毫痕跡。」福爾摩斯正說著,有兩個人繞過屋角,走上了花園的小徑。一個年齡較大,面容剛毅,面部皺紋很深,目光抑鬱不歡;另外一個是打扮得很漂亮的年青人,他神情活潑,滿面笑容,衣著華麗,與我們為之而來的案件,形成非常奇異的對比。
「還在調查這件事嗎?」他對福爾摩斯說道,「我想你們倫敦人是不會失敗的。但你似乎不像很快就能把案破了。」
「啊,你必須給我們一些時間,」福爾摩斯愉快地說道。
「這對你是很必要的,」亞歷克·坎寧安說道,「哦,我根本看不出有什麼線索。」
「只有一個線索,」警察回答道,「我們認為,只要我們能找到……天哪!福爾摩斯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我那可憐的朋友的臉上,突然現出極為可怕的表情。他的兩眼直往上翻,痛得臉都變了形。他忍不住地哼了一聲,臉朝下跌倒在地上。他突然發病,又那麼厲害,把我們嚇了一跳。我們急忙把他抬到廚房裡,讓他躺在一把大椅子上。他吃力地呼吸了一會兒,終於又站了起來,為自己身體虛弱而感到羞愧和抱歉。
「華生會告訴諸位,我生了一場重病剛剛復元。」福爾摩斯解釋道,「這種神經痛很容易突然發作。」
「是不是用我的馬車把你送回家去?」老坎寧安問道。
「唉,既然我已經到了這裡,有一點我還想把它摸清楚。
我們能夠很容易就查清它的。」
「是什麼問題呢?」
「啊,據我看來,可憐的威廉的到來,很可能不在盜賊進屋之前,而在盜賊進屋之後。看來你們只是想當然地認為,雖然門被弄開了,強盜卻沒有進屋。」
「我想這是十分明顯的,」坎寧安先生嚴肅地說道,「呃,我的兒子亞歷克還沒有睡,如果有人走動,他是一定能夠聽到的。」
「他那時坐在什麼地方?」
「我那時正坐在更衣室裡吸煙。」
「哪一扇窗子是更衣室的?」
「左邊最後一扇窗子,緊挨著我父親臥室的那一扇。」
「那你們兩個房間的燈自然都亮著的羅?」
「不錯。」
「現在有幾點是很奇怪的,」福爾摩斯微笑著說道,「一個盜賊,而且是一個頗有經驗的盜賊,一看燈光就知道這一家有兩個人還沒睡,卻有意闖進屋裡去,這難道不奇怪嗎?」
「他一定是一個冷靜沉著的老手。」
「啊,當然了,要不是這個案子稀奇古怪,我們也就不會被迫來向你請教了,」亞歷克先生說道,「不過,你說在威廉抓住盜賊以前,盜賊已經進了這間屋子,我認為這種看法簡直荒唐可笑。屋子不是沒有被搞亂,也沒有發現丟東西嗎?」
「這要看是什麼東西了,」福爾摩斯說道,「你不要忘記,我們是跟這樣一個強盜打交道——他很不簡單,看來有他自己的一套辦法。你看看,他從阿克頓家拿去的那些古怪東西,都是些什麼呢?一個線團,一方鎮紙,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其它零星東西。」
「好了,我們一切都托付給你了,福爾摩斯先生,」老坎寧安說道,「一切聽從你或警官的吩咐。」
「首先,」福爾摩斯說道,「我想請你自己出一個賞格,因為官方要同意這筆款子,可能要費一些時間,同時這些事情也不可能馬上就給辦。我已經起了個草,如果你不反對的話,請你簽字。我想,五十鎊足夠了。」
「我情願出五百鎊,」治安官接過福爾摩斯遞給他的那張紙和鉛筆,說道。「但是,這不完全對,」他瀏覽了一下底稿,又補充了一句。
「我寫得太倉促了。」
「你看你開頭寫的:『鑒於星期二凌晨零點三刻發生了一次搶劫未遂案,』等等。事實上,是發生在十一點三刻。」
我看到出了這個差錯很痛心,因為我知道,福爾摩斯對這類疏忽,總是感到很尷尬。把事實搞得很準確,是他的特長。可是他最近的病把他折騰得夠嗆,眼前這件小事,也足以向我表明,他的身體還遠遠沒有復原。顯然,他感到很窘。
警官揚了揚眉毛,亞歷克·坎寧安則哈哈大笑起來。那個老紳士立即把寫錯的地方改正了,把這張紙還給了福爾摩斯。
「盡快送去付印吧,」老坎寧安說道,「我認為你的想法是很高明的。」福爾摩斯卻小心翼翼地把這張紙收起來,夾在他的記事本裡。
「現在,」他說道,「我們最好一起把這宅院仔細檢查一下,弄清楚這個古怪的盜賊是否確實沒有偷走任何東西。」
在進屋之前,福爾摩斯仔細檢查了那扇弄壞了的門。很顯然,那是用一把鑿子或一把堅固的小刀插進去,把鎖撬開的。我們可以看到利器插進去以後在木頭上留下的痕跡。
「那麼,你們不用門閂嗎?」福爾摩斯問道。
「我們一向認為沒有必要。」
「你們沒有養狗嗎?」
「養了,可是我們用鐵鏈子把狗拴在房子的另一邊。」
「僕人們是什麼時候去睡覺的?」
「十點鐘左右。」
「我聽說威廉平常不是也在這個時候去睡覺的嗎?」
「是的。」
「這就怪了,正在這個出事的夜晚,他卻起來了。現在,如果你肯領我們查看一下這所住宅,我將感到很高興,坎寧安先生。」
我們經過廚房旁邊石板鋪的走廊,沿著一道木樓梯,逕直來到住宅的二樓。我們登上了樓梯平台。它的對面,是另一條通向前廳裝飾得較為華麗的樓梯。從這個樓梯平台過去,就是客廳和幾間臥室,其中包括坎寧安先生和他兒子的臥室。
福爾摩斯不慌不忙地走著,留神著這所房子的式樣。我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在緊緊地跟蹤著一條線索,可我還是一點也猜不出他所跟蹤的是什麼。
「我說先生,」坎寧安先生有些不耐煩地說道,「這肯定是非常不必要的。樓梯口就是我的臥室。我兒子的臥室就在隔壁。我倒要請你判斷一下,這賊要是上了樓,而我們竟毫無覺察,這可能嗎?」
「我想,你應當到房子四周去調查,尋找新的線索,」坎寧安的兒子陰險地笑道。
「我還要請你們再將就我一會兒,比如說,我很想看看從臥室的窗戶可以向前望出去多遠。我知道,這是你兒子的臥室,」福爾摩斯把門推開說道,「這就是發出警報時他正坐在那裡吸煙的更衣室吧!它的窗子朝向什麼地方?」福爾摩斯走過臥室,推開門,把另一間屋子四下打量了一番。
「我想現在你總該滿意了吧?」坎寧安先生尖刻地說道。
「謝謝你,我認為我想看的都看到了。」
「那麼,如果你真的認為必要的話,可以到我的房間裡去。」
「如果不太打擾你的話,那就去吧!」
治安官聳了聳肩,領著我們走進他自己的臥室。室內的傢具、擺設很簡單、平常,是一間普普通通的房間。當我們向著窗子走去時,福爾摩斯慢騰騰地走,以至他和我都落在了大家的後面。床的旁邊,有一盤桔子和一瓶水。我們走過床邊時,福爾摩斯把身子探到我的前面,故意把所有這些東西打翻在地。玻璃瓶摔得粉碎,水果滾得到處都是,這驚得我張口結舌!
「看你弄的,華生,」福爾摩斯沉著地說道,「你把地毯弄了個一塌糊塗。」
我慌亂地俯下身來,開始揀水果,我知道,我的朋友想讓我來承擔責任,是有一定原因的。其他人也一邊揀水果,一邊把桌子重新扶起來。
「哎呀!」警官喊道,「他到哪兒去了?」
福爾摩斯不見了。
「請在這裡等一等,」亞歷克·坎寧安說道,「我看,這個人神經有些不正常,父親,你來,我們一起去看看他鑽到哪裡去了!」
他們衝出門去,警官、上校和我留在房裡面面相覷。
「哎呀,我同意主人亞歷克的看法,」警官說道,「這可能是他犯病的結果,可是我似乎覺得……」
他的話還沒講完,突然傳來一陣尖叫聲,「來人啊!來人啊!殺人啦!」我聽出這是我朋友的聲音,不禁毛骨悚然。我發瘋似地從室內衝向樓梯平台。呼救聲低下來,變成嘶啞的,含混不清的喊叫,從我們第一次進去的那間屋裡傳來。我直衝進去,一直跑進裡面的更衣室。那坎寧安父子二人正把歇洛克·福爾摩斯按倒在地上,小坎寧安正用雙手掐住福爾摩斯的喉嚨,那老坎寧安似乎正扭住他的一隻手腕。我們三個人立即把他們從福爾摩斯身上拉開。福爾摩斯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面色蒼白,顯然已經筋疲力盡了。
「趕快逮捕這兩個人,警官,」福爾摩斯氣喘吁吁地說道。
「以什麼罪名逮捕呢?」
「罪名就是謀殺他們的馬車伕威廉·柯萬。」
警官兩眼盯著福爾摩斯直發愣。
「啊,好啦,福爾摩斯先生,」警官終於說道,「我相信,你不是真的要……」
「咳,先生,你看看他們的臉!」福爾摩斯粗暴地大聲說道。
的確,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一種自認有罪的面部表情。
那老的似乎呆若木雞,堅定的臉上現出沉痛慍怒的表情。另一方面,那兒子卻失掉了原有的活潑態度,變得像凶神惡煞一般,雙目露出困獸般的逼人凶光,已沒有絲毫文雅神氣。警官一言不發,走向門口,吹起了警笛。兩名警察應聲而至。
「我只好這樣,坎寧安先生,」警官說道,「我相信這一切可能都是一場可笑的誤會,不過你可以看到——啊,你想幹嘛?放下它!」他舉手打去,亞歷克準備擊發的手槍卡噠一聲被打落在地。
「別動,」福爾摩斯說道,從容地用腳踩住手槍,「它在審訊時才有用。可這才是我們真正需要的呢。」他舉起一個小紙團說道。
「那張紙被撕走的那部分!」警官喊道。
「一點也不錯。」
「在哪裡找到的?」
「在我預料它所在的地方找到的。我馬上就把整個案子給你們講清楚。上校,我認為你和華生現在可以回去了。我最多一小時就會和你們再次見面。我和警官要訊問罪犯幾句,但在午餐時我一定會趕回去的。」
福爾摩斯非常守約,一小時以後,他同我們在上校的吸煙室裡又會面了。他由一個矮小的老紳士陪伴前來。福爾摩斯向我介紹,這就是阿克頓先生,頭一件盜竊案就發生在他的家裡。
「我向你們說明這件小案子時,我希望阿克頓先生也在場聽一聽,」福爾摩斯說道,「自然,他對案子的詳情也很感興趣。我親愛的上校,接待了像我這樣一個愛闖禍的人,我恐怕你一定感到後悔吧。」
「恰恰相反,」上校熱情地答道,「我認為有機會學習你的偵探方法,是我最大的榮幸。我承認,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也完全不能解釋你所獲得的結果。我連一點兒線索也沒有看出來。」
「我恐怕我的解釋會使你們失望的,可是無論對於我的朋友華生,還是對於任何認真關心我的工作方法的人,我的工作方法是一點也不保密的。不過,因為我在更衣室裡遭到襲擊,我想喝一點白蘭地定定神,上校。剛才我的氣力已經用盡了。」
「我相信你的神經痛不會再這樣突然發作了。」
歇洛克·福爾摩斯放聲大笑起來。「我們待會兒再談這件事,」福爾摩斯說道,「我把這件案子按順序給你們講一講,並把促使我下決心的幾點告訴你們。如果有不十分清楚的地方,請隨時問我。
「在偵探藝術中,最主要的就在於能夠從眾多的事實中,看出哪些是要害問題,哪些是次要問題。否則,你的精力不但不能集中,反而會被分散。所以,這個案子從一開始,我就毫不懷疑,全案的關鍵一定在於死者手中那張碎紙片。
「在討論這個問題以前,我想提請你們注意,如果亞歷克·坎寧安講的那一套是真的,如果兇手在打死威廉·柯萬之後馬上就逃跑了,那麼,兇手顯然不能從死者手中撕去那張紙。可是如果不是兇手撕的,那就一定是亞歷克·坎寧安本人,因為在那個老人下樓以前,幾個僕人已經在現場了。這一點是很簡單的,可是警官卻忽略了。因為他一開始,就推測這些鄉紳們與本案無關。那時,我決心不持任何偏見,而按照事實給我指引的方向走。因此,一開始調查,我便以懷疑的眼光注視著亞歷克·坎寧安先生扮演的角色。
「我非常仔細地檢查了警官交給我們的那張紙角。我立即清楚地看出,這是一張非常值得注意的東西。這就是那張條子。現在你們沒有看出某些很能說明問題的地方嗎?」
「字體看起來很不規則。」上校說道。
「我親愛的先生,」福爾摩斯大聲說道,「毫無疑問,它是由兩個人交替著寫出來的。我只要請你們注意『at』和『to』字中那兩個蒼勁有力的『t』字,再請你們把它跟『quarter』和『twelve』中那兩個軟弱無力的『t』字對比一下,你們馬上就可以看出事情的真相。從這四個字的簡單分析上,你們就可以滿有把握地說,那『learn』和『maybe』是出自筆鋒蒼勁有力的人的手筆,而那『what』是那筆鋒軟弱無力的人寫的。」
「天哪,這真是一清二楚的!」上校喊道,「那兩人究竟為什麼要用這樣一種方式來寫這封信呢?」
「這事顯然是一種犯罪行為,其中的一個人不相信另外一個人,於是他決定,不管幹什麼兩個人都得一起動手。很清楚,這兩個人中,那個寫『at』和『to』的人是主謀。」
「那你根據什麼說的呢?」
「我們可以從對比兩個人的筆跡中推斷出來。不過我們有更有力的理由。如果你注意檢查一下這張紙,你就會得出一個結論:那個筆鋒蒼勁有力的人首先把他所要寫的字全部寫完,留下許多空白,叫另一個人去填寫。而這些空白並不是都很富余的,你可以看出,第二個人在『at』和『to』之間填寫『quarter』一詞時,寫得非常擠,說明『at』和『to』那兩個字是先寫好的了。那個把他所要寫的字首先寫完的人,毫無疑問,就是策劃這一案件的人。」
「太妙了!」阿克頓先生大聲說道。
「不過這是顯而易見的,」福爾摩斯說道,「然而,我們現在要談到重要的一點。可能,你們不知道,專家們可以根據一個人的筆跡,相當準確地推斷他的年齡,在正常情況下,可以相當有把握地斷定一個人的歲數。我說,『在正常情況下』,這是因為不健康和體質弱是老年人的特點,如果年輕人是一個病人,他的字跡也就帶有老年人的特點。在這件案子裡,只要看看一個人的筆跡粗壯有力,另一個人的筆跡雖然軟弱無力,卻依然十分清楚,不過『t』字少了一橫,我們就可以說,其中的一個人是一個年輕人,另一個人雖未十分衰老,卻也上年紀了。」
「妙極了!」阿克頓先生又大聲說道。
「還有一點,是非常微妙而有趣的。這兩人的筆跡有某些相同之處。他們是屬於同一血統的人,對你們來說,最明顯的可能就是那個『e』寫得像希臘字母『ε』。不過,在我看來,很多細小的地方都可以說明同樣的問題。我毫不懷疑,從書寫的風格上看,這兩種筆跡是出於一家人的手筆。當然,我現在對你們講的,只是我檢查這張紙的主要結果。還有二十三點別的推論結果,專家們大概比你們更感興趣。而所有這一切加深了我的印象,坎寧安父子二人寫了這封信。
「我既得到這樣的結論,當然,下一步就是調查犯罪的細節,看看它們對我們能有多大幫助。我和警官來到他們的住所,看到我們所要看的一切。我絕對有把握斷定:死者身上的傷口是在四碼開外用手槍打的。死者衣服上沒有火藥痕跡。
因此,很明顯,亞歷克·坎寧安說什麼兇手在搏鬥中開了槍,完全是撒謊。還有,父子二人異口同聲指出這個人逃往大路經過的地方。然而,碰巧,這地方有一條寬闊的溝,溝底是潮濕的。由於溝的附近並沒有發現腳印,我不僅絕對相信坎寧安父子又一次撒了謊,而且肯定現場根本沒有來過任何來歷不明的人。
「現在我必須考慮這件奇案的犯罪動機了。為了達到這一點,我首先要搞清在阿克頓先生家發生的頭一件盜竊案的起因。從上校告訴我們的某些事情裡,我瞭解到,阿克頓先生,你和坎寧安家正打著一場官司。當然,我立即想到,他們闖到你書房裡去,一定是想偷取有關此案的某個重要文件。」
「一點也不錯,」阿克頓先生說道,「毫無疑問,他們是想這樣幹的。我完全有權要求獲得他們現有財產的一半。可是如果他們能找到我那一紙證據,他們就一定能夠勝訴,不過,幸運得很,我已經把這張證據放在我律師的保險箱裡了。」
「你看怎麼樣,」福爾摩斯微笑著說,「這是一次危險而魯莽的嘗試,我似乎覺得這是亞歷克做的。他們找不到什麼,就故佈疑陣,順手牽羊地拿走一些東西,使人把它當做一件普通的盜竊案。這一點是再清楚不過了,但是還有不少地方仍然模糊不清。首先,我要找到被撕走的那半張紙條。我確信它是亞歷克從死者手中撕下的,也確信他一定把它塞進了睡衣的口袋裡。不然,他能把它放到別的什麼地方呢?唯一的問題是,它是否還在衣袋裡。這是很值得下功夫去把它找到的。為了這個目的,我們大家一同到他們家裡去了。
「你們大概還記得,坎寧安父子是在廚房門外跟我們碰上的。當然,頭等重要的是,不能在他們面前提及這張紙的事,否則他們就會毫不遲延地把它毀掉。在警官正要把我們對這張紙的重視告訴他們時,我裝做突然發病暈倒在地,才把話題岔開。」
「哎呀!」上校笑著喊道,「你是說,我們大家都白為你著急了,你突然發病原來是裝的?」
「從職業觀點上說,這一手做得太漂亮了,」我大聲地說道,一邊驚奇地望著這位經常運用變幻莫測的手法把我搞得暈頭轉向的人。
「這是一種藝術,經常用得著的,」福爾摩斯說道,「我恢復常態以後,便又略施小計,讓老坎寧安寫上了『twelve』〔英文的十二。英文十一點三刻,寫為差一刻十二點。福爾摩斯故意將時間寫為差一刻一點,以使坎寧安於更正時留下他的筆跡。——譯者注〕這個字,這樣,我就可以和寫在密約信上的『twelve』進行對比了。」
「哎呀,我是多麼蠢笨啊!」我喊叫道。
「我可以看出,你出時對我的身體虛弱很同情,」福爾摩斯微笑著說道,「我知道你當時一定感到非常著急,我很過意不去。後來我們一同上樓。我進了那間屋子,看到睡衣掛在門後,便有意弄翻了一張桌子,設法吸引住他們的注意力,然後溜回去檢查那件睡衣的口袋。我剛剛拿到那張紙——它不出我所料,在他們當中的一個人的睡衣兜裡——坎寧安父子二人就撲到我身上,我相信,如果不是你們及時來救我,他們就一定會當場把我弄死的。事實上,我感到那個年輕人已經掐住我的喉嚨,他父親把我的手腕扭過去,要從我手裡奪回那張紙。你瞧,他們知道我已經瞭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他們原來覺得絕對保險,可是一下子完全陷入了絕境,於是就鋌而走險了。
「後來,我跟老坎寧安談了幾句,問他的犯罪動機是什麼。他很老實,他兒子卻是一個十足的惡棍,如果他拿到了他那把手槍,他就會把他自己或別的人打死。坎寧安看到案情對他十分不利,便完全失去信心,把一切都坦白交待了。看來,那天晚上,當威廉的兩個主人突然闖入阿克頓的住宅時,威廉悄悄地跟上了他們。威廉這樣瞭解了他們的隱私,就要挾著要揭發他們,開始對他們進行敲詐勒索。然而,亞歷克先生是一個慣於玩這類把戲的危險人物。他天才地看出震驚全鄉的盜竊案是一個可以幹掉他所畏懼的人的機會。他們把威廉誘騙出來,將他擊斃了。他們只要把那張完整的紙條弄到手,並對他們同謀作案的細節稍稍加以注意,就很可能不會引起別人懷疑了。」
「可是那張紙條呢?」
歇洛克·福爾摩斯把這張撕走的紙條放在我們面前。
(密約信譯為—如果你在十一點三刻到東門口,你將得知一件極為意外、對你和安妮·莫裡森都有極大好處的事。但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這正是我所希望得到的那個東西,」福爾摩斯說道,「當然,我們還不知道在亞歷克·坎寧安、威廉·柯萬和安妮·莫裡森之間有什麼關係。從事情的結局可以看出,這個圈套是安排得異常巧妙的。我相信,當你們發現那些「p」和「g」的尾端都具有相同的特點時,你們一定會感到很高興的。那老人寫『i」字不點上面那一點,也是很獨特的。華生,我認為我們在鄉間安靜地休養收到了顯著的成效,明天我回到貝克街一定會精力充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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