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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彼得

福爾摩斯探案——歸來記

  我從來沒有看見過我的朋友福爾摩斯像在一八九五年那樣精神振奮,身體健壯。他與日俱增的聲望使他有無數的案件要辦理,到我們貝克街的簡陋住宅來的有不少著名人物。哪怕只暗示一下他們中的一兩個人是誰,我也會受到責備,被人認為不夠慎重。正像所有的偉大藝術家都是為藝術而生活一樣,福爾摩斯一向不因他的無法估量的功績而索取優厚的報酬,只有霍爾得芮斯公爵一案是個例外。他是那樣清高,也可以說是那樣任性,要是當事人得不到他的同情,那麼,即使他有錢有勢,福爾摩斯也會拒絕他的。可是有時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當事人,他卻可以一連用上幾個星期的時間,專心致志地研究案情,只要案件離奇動人,能夠發揮他的想像力和智謀。
  在一八九五年這難忘的一年中,有一系列奇怪的、矛盾百出的案件佔去了他的全部精力,其中有按照神聖教皇的特別指示進行的、對紅衣主教托斯卡突然死亡的絕妙偵查,還有劣跡昭彰的養金絲雀的威爾遜的被捕,這為倫敦東區除掉一個禍根。接著以上兩樁奇異案件的有屋得曼李莊園的慘案,這是關於彼得·加裡船長之死的離奇案件。要是不記述一下這件離奇的案子,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的破案記錄就會不夠完美。
  七月份的第一周,我的朋友常常不在我們的住處,並且出去的時間較長,所以我知道他有個案件要辦理。在此期間有幾個粗俗的人來訪,並且詢問巴斯爾上尉,這使我瞭解到他正用假名在某處工作。他有許多假名,以便隱瞞他的使人生畏的身份。他在倫敦各處至少有五個臨時住所,在每個住所各使用不同的姓名和職業。至於他正在調查什麼事情,他沒有對我說,我也不習慣於追問他。可是看起來,他這回調查的案子是非常特殊的。吃早飯以前他就出去了,我坐下來吃飯的時候,他邁著大步回到屋內,戴著帽子,腋下喪著一根有倒刺的象傘似的短矛。
  我喊道:「天啊!福爾摩斯,你沒有帶著這個東西在倫敦到處走吧?」
  「我跑到一家肉店又回來了。」
  「肉店?」
  「現在我胃口好極了。親愛的華生,早飯前鍛煉身體的意義是不容置疑的。可是你猜不出我進行了什麼運動,我敢打賭你猜不出來。」
  「我並不想猜。」
  他一面倒咖啡一面低聲地笑著。
  「要是你剛才到阿拉爾代斯肉店的後面,你會看到一頭死豬掛在天花板下擺來擺去,還有一位紳士穿著襯衣用這件武器奮力地戳它。這個很有力氣的人就是我,我很高興我沒有用多大力氣一下子就把豬刺穿了。也許你想試試?」
  「絕對不想試。你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因為這可能和屋得曼李莊園的神秘案件多少有關。啊,霍普金,我昨天晚上收到你的電報,我一直盼望見到你。請來一起吃早飯吧。」
  我們的客人是位非常機智的人,大約三十歲,穿著素雅的花呢衣服,但是還帶有慣於穿官方制服的那種筆挺的風度。我立刻認出他就是年輕的警長斯坦萊·霍普金。福爾摩斯認為他是一個大有前途的青年,而這位青年由於福爾摩斯運用科學方法進行偵破,對於這位著名偵探家懷著學生般的仰慕和尊重。霍普金的眉梢露出愁容,帶著十分沮喪的樣子坐下來。
  「先生,謝謝您。我來之前已經吃過早飯,我在市內過的夜。我昨天來匯報。」
  「你匯報什麼呢?」
  「失敗,先生,徹底的失敗。」
  「一點沒有進展嗎?」
  「沒有。」
  「哎呀,我倒要來偵查一下這個案件。」
  「福爾摩斯先生,我巴不得您這樣做。這是我所遇到的第一個重大案件,可是我卻毫無辦法。看在上帝的面上,請您去幫助一下吧。」
  「好,好,我剛好仔細讀過目前所有的材料,包括那份偵查報告。順便問一下,你怎樣看待那個在犯罪現場發現的煙絲袋?那上面有沒有線索呢?」
  霍普金好像吃了一驚。
  「先生,那是那個人自己的煙絲袋。袋子的裡面有他姓名的第一個字母。是用海豹皮做的,因為他是一個捕海豹的老手。」
  「可是他沒有煙斗吧?」
  「沒有,先生,我們沒有找到煙斗。他確實很少抽煙,他或許會為他的朋友準備一點煙。」
  「有這種可能性的。我之所以提到煙絲袋,是因為如果我來處理這個案件,我傾向於把這個袋子做為偵查的開始。我的朋友華生大夫對於此案一無所知,至於我,再聽一次事件的經過並無壞處,所以請你給我們簡短地敘述一下主要情況。」
  斯坦萊·霍普金從口袋中拿出一張紙條。
  「我這裡有份年譜說明彼得·加裡船長一生做了什麼事。他生於一八四五年,現年五十歲。他善於捕海豹和鯨魚。一八八三年他當了丹迪港的捕海豹船'海上獨角獸'號的船1長。他連續出航了數次,全很有成績。在第二年,一八八四年,他退休了。他旅行了幾年,最後他在蘇塞克斯郡,靠近弗裡斯特住宅區,買了一小塊地方,叫屋得曼李。在這裡他住了六年,在上周被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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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蘇格蘭東部的一個海港。——譯者注
  「這個人有一些很特殊的地方。在日常生活中他過的是嚴格的清教徒式的生活,他是一個沉默、陰鬱的人。他家中有妻子,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兒,還有兩個女傭人。傭人常常更換,因為環境使人感到不愉快,有時使人不能忍受。這個人時常喝醉,一喝醉就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惡魔。人們都知道他有時半夜把妻子和女兒趕出屋門,打得她們滿園子跑,直到全村的人被尖叫聲驚醒。
  「有一次教區牧師到他家中指責他行為不良,他大罵這位老牧師,因而被傳訊。簡而言之,福爾摩斯先生,你要想找一個比彼得·加裡更蠻橫的人是不容易的,我聽說他當船長的時候性格也是這樣的。海員們都叫他黑彼得。給他起這個名字,不僅因為他的面孔以及大鬍子是黑色的,而且因為他周圍的人都怕他的壞脾氣。不用說,每個鄰居都憎惡他,避開他,他悲慘地死了以後,我沒有聽到過有誰說過一句表示惋惜的話。
  「福爾摩斯先生,您一定在那份調查報告中讀到過,這個人有一間小木屋;或許您的這位朋友還沒有聽說過這點。他在他家的外面造了一間木頭小屋,他總叫它'小船艙',離開他家有幾百碼遠,他每天晚上在這兒睡覺。這是一個單間小房,長十六英尺寬十英尺。鑰匙放在自己的口袋裡,被褥自己收拾自己洗,從來不准許任何人邁進他的門檻。屋子每面都有小窗戶,上面掛著窗簾,窗戶從來不打開。有一個窗戶對著大路,每當夜晚小屋裡點上燈的時候,人們常望著這間小房,並且猜想他在做什麼。福爾摩斯先生,調查所能得到的,不過是這間小房的窗戶所提供的幾點情況。
  「您還會記得,在出事前兩天,清晨一點鐘的時候,有個叫斯雷特的石匠,從弗裡斯特住宅區走來,路過這個小房,他停下來看了一下,窗戶內的燈光照在外面的幾棵樹上。石匠發誓說:
  '從窗簾上清楚地看見有一個人的頭左右擺動,並且這個影子一定不是彼得·加裡的,因為他很熟悉彼得。這是一個長滿鬍鬚的人頭,但是和這位船長的鬍鬚大不一樣,這人的鬍鬚是短的,並且向前翹著。'石匠是這樣說的,他在小酒店待了兩個小時,酒店設在大路上,離開木屋的窗戶有一段距離。這是星期一的事,謀殺是在星期三發生的。
  「星期二彼得·加裡又大鬧起來,喝得醉醺醺的,凶暴得像一頭吃人的野獸,他在他家的周圍徘徊,他的妻女聽到他來了便急忙跑了。晚上很晚的時候,他回到他的小屋。第二天清晨約在兩點鐘的時候,他的女兒聽到小屋的方向傳來嚇人的慘叫,因為他女兒總是開著窗戶睡覺。他喝醉的時候常常大喊大叫,所以沒有人注意。一個女傭人在七點起來的時候,看到小屋的門開著,但是黑彼得讓人害怕得太厲害了,所以直到中午才有人敢去看看他怎樣了。人們站在開著的門那兒向裡看,那個景象嚇得他們面色蒼白,急忙跑回村去。不到一小時我到了現場接過這個案件。
  「福爾摩斯先生,您知道我的神經是相當堅強的,但是我跟您說,當我把頭探進這個小屋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成群的蒼蠅、綠豆蠅嗡嗡叫個不停,地上和牆上看上去簡直像個屠宰場。他叫這間房屋小船艙,那確是像一間小船艙,因為在這裡你會感到自己像是在船上。屋子的一頭兒有一個床鋪,一個貯物箱,地圖和圖表,一張'海上獨角獸'號的油畫,在一個架子上還有一排航海日誌,完全像是我們在船長的艙中所看到的那樣。他本人就在屋子裡牆的正中間,他的面孔帶著人在痛苦中死去的那種扭歪的樣子,他的斑白的大鬍子由於痛苦往上翹著。一支捕魚鋼叉一直穿過他寬闊的胸膛,深深地叉入他背後的木牆上。他像是在硬紙板上釘著的一個甲蟲。顯然他發出了那聲痛苦的吼叫便死去了。
  「先生,我知道您的方法,也用了這些方法。我仔細地檢查過屋外的地面以及屋內的地板以後,才允許移動東西。沒有足跡。」
  「你的意思是沒有看見足跡?」
  「先生,肯定根本沒有足跡。」
  「我的好霍普金,我偵破過許多案件,可是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飛行的動物作案。只要罪犯生有兩條腿,就一定有踩下的痕跡、蹭過的痕跡以及不明顯的移動痕跡,一個運用科學方法的偵探全可以看得出來。使人難以相信的是一個濺滿血跡的屋子竟會找不到幫助我們破案的痕跡。從你的調查我可以看出,有些東西你沒有仔細檢查過。」
  這位年輕的警長聽到我朋友的這番諷刺的話以後有些發窘。
  「福爾摩斯先生,我那時沒有請您去是太傻了,可是這無法挽回了。屋子裡還有一些物品值得特別注意。一件是那把謀殺用的魚叉。當時兇手是從牆上的工具架上抓到的。還有兩把仍然在那兒,有一個位置是空的。這把魚叉的木柄上刻有'SS,海上獨角獸號,丹迪。'可以斷定兇殺是在憤怒之下發生的,殺人犯是順手抓到了這個武器。兇殺是在早晨兩點鐘發生的,而且彼得·加裡是穿好衣服的,這說明他和殺人犯有約會,桌子上還有一瓶羅姆酒和兩個用過的杯子也可以證明這一點。」
  福爾摩斯說:「我想這兩個推論都是合情理的。屋子裡除去羅姆酒外還有別的酒嗎?」
  「有的,在貯物箱上有個小酒櫃,擺著白蘭地和威士忌。可是這對於我們說來並不重要,因為細頸其中盛滿了酒,櫃子中的酒沒有動過。」
  福爾摩斯說:「儘管這樣,櫃子中的酒還是有意義的。不過先請你講講你認為和案件有關的其他物品的情況。」
  「桌子上有那個煙絲袋。」
  「桌子上的哪一部分?」
  「在桌子的中間。煙絲袋是用海豹皮,未加工的帶毛的海豹皮做的,有個皮繩可以捆住。煙絲袋蓋兒的裡邊有'P.C.'字樣。袋裡有半盎斯強烈的海員用的煙絲。」
  「很好!還有什麼嗎?」
  斯坦萊·霍普金從他的口袋裡拿出一本有黃褐色外皮的筆記本,外表很粗很舊,邊緣有點髒。第一頁寫有字首"J.H.N."及日期"一八八三"。福爾摩斯把筆記本放在桌子上,進行仔細檢查,霍普金和我站在他身後從兩邊看著。在第二頁上有印刷體字母」C.P.R.",以後的幾頁全是數字。接著有
  「阿根廷","哥斯達黎加","聖保羅"等標題,每項之後均有幾頁符號和數字。
  福爾摩斯問道:「這些說明什麼問題嗎?」
  「這些像是交易所證券的表報。我想'J.H.N.'是經紀人的名字的字首,'C.P.R.'可能是他的顧客。」
  福爾摩斯說:「你看'C.P.R.'是不是加拿大太平洋鐵路?」
  斯坦萊·霍普金一面用拳頭敲著大腿,一面低聲責罵自己。
  霍普金接著喊道:「我太笨了!你說的當然是對的。那麼只有'J.H.N.'這幾個字首是我們要解決的了。我檢查過這些證券交易所的舊表報,在一八八三年我找不到所內或所外任何經紀人名字的字首和它一樣。可是我覺得這是我全部線索中最重要的。福爾摩斯先生,您也許承認有這樣的可能性,這幾個字首是現場的第二個人名字的縮寫,換句話說是殺人犯的。我還認為,記載著大筆值錢證券的筆記本的發現,正好給我們指出了謀殺的動機。」
  歇洛克·福爾摩斯的面部表情說明案件的這一新發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說:「我完全同意你的兩個論點。我承認這本在最初調查中沒有提到的筆記改變了我原來的看法。我對於這一案件的推論沒有考慮到這本筆記的內容。你有沒有設法調查筆記本中提到的證券?」
  「正在交易所調查,但是我想這些南美康采恩的股票持有者的全部名單多半在南美。必須過幾周後我們才能查清這些股份。」
  福爾摩斯用放大鏡檢查筆記本的外皮。
  他說:「這兒有點弄髒了。」
  「是的,先生,那是血跡。我告訴過您我是從地上撿起來的。」
  「血點是在本子的上面呢?還是下面?」
  「是在挨著地板的那一面。」
  「這當然證明筆記本是在謀殺以後掉的。」
  「福爾摩斯先生,正是這樣,我理解這一點。我猜想是殺人犯在匆忙逃跑時掉的,就掉在門的旁邊。」
  「我想這些證券裡沒有一份是死者的財產,對嗎?」
  「沒有,先生。」
  「你有沒有依據可以認為這是搶劫殺人案呢?」
  「沒有,先生。像是沒有動過什麼東西。」
  「啊,這是件很有意思的案子,那兒有一把刀,是嗎?」
  「有一把帶鞘的刀,刀還在刀鞘裡,擺在死者的腳旁。加裡太太證明那是她丈夫的東西。」
  福爾摩斯沉思了一會兒。
  他終於開口說:「我想我必須親自去檢查一下。」
  斯坦萊·霍普金高興地喊出聲來。
  「謝謝您,先生。這的確會減輕我心中的負擔。」
  福爾摩斯對著這位警長擺擺手。
  他說:「一周以前這本來是件容易的工作。現在去,可能還不會完全無補於事。華生,如果你能騰出時間,我很高興你同我一起去。霍普金,請你叫一輛四輪馬車,我們過一刻鐘就出發到弗裡斯特住宅區。」
  在路旁的一個小驛站我們下了馬車,匆忙穿過一片廣闊森林的遺址。這片森林有幾英里長,是阻擋了薩克遜侵略者有六十年之久的大森林——不可入侵的"森林地帶",英國的堡壘——的一部分。森林的大部分已經砍伐,因為這裡是英國第一個鋼鐵廠的廠址,伐樹去煉鐵。現在鋼鐵廠已經移到北部的礦產豐富的地區,只有這些荒涼的小樹林和坑窪不平的地面還能表明這裡有過鋼鐵廠。在一座小山綠色斜坡上的空曠處,有一所長而低的石頭房屋,從那裡延伸出一條小道彎彎曲曲地穿過田野。靠近大路有一間小屋,三面被矮樹叢圍著,屋門和一扇窗戶對著我們。這就是謀殺的現場。
  斯坦萊·霍普金領著我們走進這所房子,把我們介紹給一位面容憔悴、灰色頭髮的婦女——被害人的孀婦。她的面孔削瘦,皺紋很深,眼圈發紅,眼睛的深處仍然潛藏著恐懼的目光,這說明她長年經受苦難和虐待。陪著她的是她的女兒,一個面色蒼白、頭髮金黃的姑娘。談到她父親的死,她很高興,當她說到要祝福那個把她父親戳死的人的時候,她的眼睛閃耀著反抗的光芒。黑彼得把他的家弄得很不像樣子,我們走出他家來到日光下時,有重新獲釋之感。然後我們沿著一條穿過田野的小路向前走,這條小路是死者用腳踩出來的。
  這小房是間最簡單的住房,四周是木板牆,房頂也是木頭的,靠門有個窗戶,另一個窗戶在盡頭的地方。斯坦萊·霍普金從口袋裡拿出鑰匙,彎身對準鎖孔,忽然他停頓了一下,臉上顯出又驚異又全神貫注的樣子。
  他說:「有人撬過鎖。」
  這個事實是不容懷疑的。木活部分有刀痕,上面的油漆被刮得發白了,好像剛剛撬過門。福爾摩斯一直在檢查窗戶。
  「有人還想要從窗子進去。不管他是誰,反正他失敗了,沒有進到裡面。這個人一定是個很笨的強盜。」
  這位警長說:「這是件很不尋常的事情。我可以發誓,昨天晚上這裡沒有這些痕跡。」
  我提醒說:「或許村子裡有些好奇的人來過。」
  「多半不可能,他們沒有人敢走到這兒,更不必說闖進小屋。福爾摩斯先生,您怎樣看這件事?」
  「我認為我們很幸運。」
  「您的意思是說這個人還會來?」
  「很有可能。他那次來的時候是沒有料到門關著。所以,他要用小折刀弄開門進來。他沒有進到屋裡。他會怎麼辦呢?」
  「帶著更適用的工具第二天夜裡再來。」
  「我也這樣說。我們要是不在這兒等著他,那就是我們的錯誤。讓我看看小屋的裡面的情形。」
  謀殺的痕跡已經清理掉了,可是屋內的傢具仍然像在那天夜裡那樣擺著。福爾摩斯非常專心地一件一件地檢查了兩個小時,但是他的面容表明檢查不出什麼結果來。在他耐心檢查的時候,有一次他停了一會兒。
  「霍普金,你從這個架子上拿走了什麼東西沒有?」
  「我什麼也沒動。」
  「一定有東西被拿走了。架子的這個角落裡比別處塵土少。可能是平放著的一本書,也可能是一個小箱子。好,沒有事可做了。華生,我們在美麗的小樹林裡走走吧,享受幾小時的鳥語花香。霍普金,我們今天晚上在這兒見面,看看能否和這位昨夜來過的紳士短兵相接。」
  我們佈置好小小的埋伏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一點。霍普金主張把小屋的門打開,福爾摩斯認為這會引起這位陌生人的懷疑。鎖是個很簡單的鎖,只要一塊結實的小鐵皮就能弄開。福爾摩斯還建議,我們不要在屋內而是在屋外等候,在屋角附近的矮樹叢裡。要是這個人點燈,我們便能看見他,看出他在夜間偷偷來的目的是什麼。
  守候的時間又長又乏味,但是有一種歷險的感覺,好像獵人在水池旁等候捕捉來飲水的動物一樣。在黑暗中偷偷摸摸地來到我們這兒的是什麼樣的野獸呢?那是一隻傷人的猛虎,只有和它尖銳的牙齒以及鋒利的爪子進行艱苦的搏鬥以後才能捕到呢,還是一隻躲躲閃閃的豺狼,僅對於怯懦的人和沒有防備的人才是可怕的?
  我們蹲伏在矮樹叢裡,一聲不響地等候著一切可能發生的事。起初有回村很晚的人的腳步聲和村中傳來的講話聲,引起我們的警覺,但是這些不相干的聲音,——相繼消失,我們的四週一片寂靜,只是偶爾傳來遠方教堂的鐘聲報告給我們夜晚的進程,還有細雨落在我們頭頂樹葉上的簌簌聲。
  鐘聲已經敲過兩點半,這是黎明前最暗的時刻,突然從大門那裡傳來一聲低沉而尖銳的滴答聲,我們全都吃了一驚。有人進來走在小道上。然後又有較長時間的寂靜,我正猜想那個聲音是場虛驚,這時從小屋的另一邊傳來悄悄的腳步聲,過一會兒有了金屬物品的摩擦聲和碰撞聲。這個人正在用力開鎖。這次他的技術好些或是工具好些,因為忽然聽到啪嗒一聲和門樞的嘎吱聲。然後一支火柴劃亮了,緊接著蠟燭的穩定燈光照亮小屋的內部。透過薄紗窗簾,我們的眼睛盯視著屋內的情景。
  這位夜間來客是個身體瘦弱的年輕人,下巴的黑鬍鬚使得他像死人一樣蒼白的面孔更加蒼白。他像個剛過二十歲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像他這樣又驚又怕,他的牙齒顯然在打冷戰,他的四肢全在顫抖。他的衣著像個紳士,穿著諾福克式的上衣和燈籠褲,頭戴便帽。我們看他驚恐地凝視著四周,然後他把蠟燭頭放在桌子上,走到一個角落裡,我們便看不到他了。他拿著一個大本子又走回來,這是在架子上排成一排的航海日誌裡的一本。他倚著桌子,一頁一頁地迅速翻閱,直到翻出他要找的項目。他緊握著拳作了一個憤怒的手勢,然後合上本子,放回原處,並且吹熄了蠟燭。他還沒有來得及轉身走出這間小屋,霍普金的手已經抓住了這個人的領子。當他明白他是被捕了的時候,我聽到他大聲歎了一口氣。蠟燭又點上了。在偵探的看管下他渾身打顫,蜷縮起來。他坐在貯物箱上,不知所措地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
  斯坦萊·霍普金說:「我的好人,你是誰?來這兒幹什麼?」
  這個人振作一下精神,盡力保持冷靜,然後看著我們。
  他說:「我想你們是偵探吧?你們以為我和加裡船長的死有關。我向你們保證,我是無辜的。」
  霍普金說:「我們會弄清楚的。先說你的名字是什麼?」
  「約翰·霍普萊·乃爾根。」
  我看見福爾摩斯和霍普金迅速交換了一下眼色。
  「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有機密的事情,能夠信託你們嗎?」
  「不,不必。」
  「那麼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們呢?」
  「如果你不回答,在審問你的時候可能對你不利。」
  這個年輕人有些發窘。
  他說:「好吧!我告訴你們。沒有隱瞞的必要。可是我很不願意讓舊的流言蜚語又重新傳開。你聽說過道生和乃爾根公司嗎?」
  從霍普金的面孔我看出他從未聽說過,但是福爾摩斯卻顯得很感興趣。
  他說:「你是說西部銀行家們嗎?他們虧損了一百萬鎊,康沃爾郡的一半的家庭全破了產,乃爾根也失了蹤。」
  「是的,乃爾根是我父親。」
  我們終於得到了一點肯定的東西,可是一個避債潛逃的銀行家和一個被自己的魚叉釘在牆上的彼得·加裡船長之間,有很大的距離。我們全都專心地聽這個年輕人講話。
  「事情主要涉及到我父親。道生已經退休了。那時我剛剛十歲,不過我已經能夠感受到這件事帶來的恥辱和恐懼。人們一直說我父親偷去全部證券逃跑了。這不符合事實。我父親深信要是給他一些時間,把證券變成現款,一切全可以好起來,並能償清全部債務。在傳票剛發出要逮捕我父親之前,他乘他的小遊艇動身去了挪威。我還記得他在臨走前的晚上,向我母親告別的情景。他給我們留下一張他帶走的證券的清單,並且發誓說他會回來澄清他的名聲,信任他的人是不會受累的。可是從此以後再也沒有得到他的消息。他本人和遊艇全無音信。我母親和我認為他和遊艇以及他所帶的全部證券全沉到海底了。我們有一位可靠的朋友,他也是一個商人。是他不久以前發現倫敦市場上出現了我父親帶走的證券。我們是多麼驚訝,你是不難想像出來的。我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去追查這些證券的來源,經過許多波折和困難,我發現最早賣出證券的人便是彼得·加裡船長,這間小屋的主人。
  「當然嘍,我對這個人做了一些調查。我查明他掌管過一艘捕鯨船,這隻船就在我父親渡海去挪威的時候,正好從北冰洋返航。那年秋季風暴很多,南方的大風不斷吹來。我父親的遊艇很可能被吹到北方,遇到加裡船長的船。如果這是事實的話,我父親會怎樣了呢?不管怎樣,要是我可以從彼得·加裡的談話中弄清證券是怎樣出現在市場上的,這便會證明我父親沒有出售這些證券以及他拿走的時候,不是想要自己發財。
  「我來蘇塞克斯打算見這位船長,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這件謀殺案。我從驗屍報告中得知這間小屋的情況。報告說這隻船的航海日誌仍然保存在小屋裡。我一下想到,要是我能夠看到一八八三年八月在'海上獨角獸'號上發生的事,我便可能解開我父親失蹤之謎。我昨天晚上想要弄到這些航海日誌,但是沒能打開門。今天晚上又來開門,找到了航海日誌,可是發現八月份的那些頁全被撕掉了。就在這時我被你們抓住了。」
  霍普金問:「這是全部事實嗎?」
  「是的,這是全部事實。"他說的時候,眼光躲閃開了。
  「你沒有別的事情要說嗎?」
  他遲疑了一下。
  「沒有。」
  「昨天晚上以前,你沒有來過嗎?」
  「沒有。」
  霍普金舉著那本作為證物的筆記本,本子的外皮有血跡,第一頁有這個人名字的字首,喊道:「那麼你怎樣解釋這個呢?」
  這位可憐的人十分沮喪。他用雙手遮住臉,全身顫抖。
  他痛苦地說:「你是從哪兒弄到這本子的?我不知道。我想我是在旅館裡丟掉的。」
  霍普金嚴厲地說:「夠了。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到法庭上說去吧。你現在和我一同去警察局。福爾摩斯先生,我非常感謝你和你的朋友,到這兒來幫助我。事實說明,你來是不必要的,沒有你我也會使案件取得圓滿的結果,但是儘管這樣我還是感謝你的。在勃蘭布萊特旅店給你們保留了房間,現在我們可以一起到村子裡去了。」
  第二天早晨我們乘馬車回倫敦的時候,福爾摩斯問:「華生,你覺得這事怎麼樣?」
  「我看你是不滿意的。」
  「喔,親愛的華生,我是很滿意的。可是斯坦萊·霍普金的方法我不能贊同。我對霍普金感到失望。我本來希望他會處理得好一些。一個偵探總是應該探索是否有第二種可能性,並且防備確有這種可能性。這是偵查罪案的首要原則。」
  「那麼什麼是此案的第二種可能性呢?」
  「就是我自己一直在調查的線索。可能得不出結果。我很難說。但是至少我要把它進行到底。」
  在貝克街有幾封信正在等待著福爾摩斯。他抓起一封拆開,馬上發出一陣輕輕的勝利笑聲。
  「華生,好極了!第二種可能性在發展著。你有電報紙嗎?請替我寫兩封:'瑞特克利夫大街,海運公司,色姆那。派三個人來,明早十點到。——巴斯爾。'這就是我扮演角色時用的名字。另外一封是:'布芮斯頓區,洛得街46號,警長斯坦萊·霍普金。明日九點半來吃早飯。緊要。如不能來,回電。——歇洛克·福爾摩斯。'華生,這件討厭的案子使我十天以來一直不得安寧。從此我要把它從我心中完全除掉。我相信明天我將會聽到最後的結果。」
  那位警長準確地在規定的時刻來到了,我們一起坐下吃赫德森太太準備的豐盛早餐。這位年輕的警長由於辦案成功而興高采烈。
  福爾摩斯問:「你真地認為你的解決辦法是對的嗎?」
  「我想不會有更完滿的解決辦法了。」
  「在我看來,案子沒有得到最後的解決。」
  「福爾摩斯先生,您的意見出我意料。還有什麼可以進一步查詢的呢?」
  「你的解釋能夠說清事情的各個方面嗎?」
  「毫無疑問。我查明這個乃爾根就在出事的那一天到了勃蘭布萊特旅店,他裝作來玩高爾夫球。他的房間在第一層,所以他什麼時候願意出去就可以出去。那天晚上他去屋得曼李和彼得·加裡在小屋中見面,他們爭吵起來,他就用魚叉戳死了他。他對於自己的行動感到驚恐,往屋外跑的時候掉了筆記本,他帶筆記本是為了追問彼得·加裡關於各種證券的事。您或許注意到了有些證券是用記號標出來的,而大部分是沒有記號的。標出來的是在倫敦市場上發現而追查出來的。其它的可能還在加裡手中。按照本人的敘述,年輕的乃爾根急於要使這些證券仍歸他父親所有,以便歸還債主。他跑掉以後,有個時候他不敢走進小屋,但是為了獲得他所需要的情況,他最後不得不再去小屋。事情不是十分明顯和清楚的嗎?」
  福爾摩斯笑了,並且搖了搖頭。
  「我看只有一個漏洞,那就是他根本不可能去殺人。你用魚叉叉過動物的身體嗎?沒有?哼,親愛的先生,你要對這些細小的事十分注意。我的朋友華生可以告訴你,我用了整整一早上做這個練習。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手臂很有力,投擲很準。鋼叉戳出去得很猛,所以鋼叉頭陷進了牆壁。你想想這個貧血的青年能夠擲出這樣兇猛的一擊嗎?是他和黑彼得在半夜共飲羅姆酒嗎?兩天以前在窗簾上看到的是他的側影嗎?不,不,霍普金,一定是一個強壯有力的人,我們必須要找這個人。」
  這位警長的面孔在福爾摩斯講話的時候拉得愈來愈長。他的希望和雄心全粉碎了。但是不經過鬥爭他不會放其他的陣地。
  「福爾摩斯先生,您不能否認那天晚上乃爾根在場。筆記本是證據。即使您挑毛病,我的證明仍然能使陪審團滿意。此外您的那位可怕的罪犯,他在哪兒呢?」
  福爾摩斯安詳地說:「我想他就在樓梯那兒。華生,我看你最好把那把槍放到容易拿到的地方。"他站起來把一張有字的紙放到一張靠牆的桌子上。他說:「我們準備好了。」
  剛一聽到外面有粗野的談話聲,赫德森太太便開了門,說是有三個人要見巴斯爾船長。
  福爾摩斯說:「讓他們一個一個地進來。」
  第一個進來的是一個個子矮小、樣子引人發笑的人,面頰紅紅的,長著斑白、蓬鬆的連鬢鬍子。
  福爾摩斯從口袋中拿出一封信,問:「名字是什麼?」
  「詹姆士·蘭開斯特。」
  「對不起,蘭開斯特,舖位已經滿了。給你半個金鎊,麻煩你了。到那間屋子去等幾分鐘。」
  第二個人是個細長、乾瘦的人,頭髮平直,兩頰內陷。他的名字是休·帕廷斯。他也沒有被僱用,同樣得到半個金鎊,並讓他等候。
  第三個申請人的外表是很奇怪的。一副哈叭狗似的兇惡面孔鑲在一團蓬亂的頭髮和鬍鬚中,濃重的、成簇的眉毛向下垂懸著,遮住兩隻黑黑的蠻橫的眼睛。他敬了一個禮,像水手似地站在一邊,兩手轉動著他的帽子。
  福爾摩斯說:「你的名字?」
  「帕特裡克·凱恩茲。」
  「叉魚手?」
  「是的,先生。出過二十六次海。」
  「我想是在丹迪港?」
  「是的,先生。」
  「掙多少錢?」
  「每月八鎊。」
  「你能馬上同探險隊出海嗎?」
  「只要我把用的東西準備好。」
  「你有證明嗎?」
  「有,先生。"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卷已經揉搓了的帶著油跡的單子。福爾摩斯看了一下又還給了他。
  他說:「你正是我要找的人。合同在靠牆的桌子上。你簽個字,事情就算定了。」
  福爾摩斯靠住他的肩膀,並把兩隻手伸過他的脖子。
  他說:「這就行了。」
  我聽到金屬相撞聲和一聲吼叫,像被激怒的公牛的吼叫聲。緊接著這個海員和福爾摩斯在地上滾打起來。雖然福爾摩斯已經敏捷地給他戴上了手銬,可是他的力氣很大,要不是霍普金和我趕忙幫助,福爾摩斯會很快被這個海員制服。當我把手槍的無情槍口對準他太陽穴的時候,他才明白抵抗是無用的。我們用繩子綁住他的踝骨,然後氣喘吁吁地站起來。
  歇洛克·福爾摩斯說:「霍普金,我很抱歉,炒雞蛋怕是已經涼了。不過當你想到案子已經勝利地結束了的時候,你繼續吃早餐就會吃得更香。」
  斯坦萊·霍普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紅著臉,還未想好就說:「福爾摩斯先生,我不知道說什麼。好像從一開頭我就愚弄了自己。現在我懂得了我永遠不該忘記我是學生您是老師。雖然我剛才親眼看見了你所做的一切,可是我還不明白你是怎樣辦理的以及它的意義。」
  福爾摩斯高興地說:「好。經一事長一智。這次你的教訓是破案的方法不能死守一種。你的注意力全部貫注在年輕的乃爾根身上,分不出一點兒給帕特裡克·凱恩茲這個真正謀殺彼得·加裡的人。」
  這個海員嘶啞的聲音打斷了我們的談話。
  他說:「先生,您聽,這樣對待我,我並不抱怨,但是我希望你們說話要確切。你們說我謀殺了彼得·加裡,我說我殺了彼得·加裡,這個區別很大。也許你們不相信我說的話。也許你們想我在給你們編故事。」
  福爾摩斯說:「不是這樣的。讓我們聽聽你要說什麼。」
  「很快就會說完,而且每句話全是真的,我敢向上帝發誓。我很瞭解黑彼得,當他抽出刀子的時候,我知道不是我死就是他死,所以我抄起魚叉對準他戳去。他就是這樣死的。你們說是謀殺。不管怎麼說,黑彼得的刀插在我的心臟上,或是絞索套在我的脖子上,我全是一樣要死的。」
  福爾摩斯問:「你怎麼到這兒來的?」
  「我對你從頭說起。讓我坐坐,這樣講話方便些。事情發生在一八八三年——那年的八月。彼得·加裡是'海上獨角獸'號的船長,我是後備叉魚手。我們正離開北冰洋的大塊碎冰往回行駛,是頂風航行。我們從海上救起一隻被吹到北方來的小船,因為刮了一星期的猛烈的南風。船上只有一個人,是一個新水手。我們船上的水手們以為大船已經沉沒在海底,這個人乘這隻小船去挪威海岸。我猜船上其他海員全死了。一句話,我們把這個人救到我們船上,他和我們的頭兒在艙裡談了很長時間。隨著這個人打撈上來的行李只有一隻鐵箱子。這個人的名字從來沒有人提到過,至少我是不知道,而且第二天夜晚他就不見了,好像他沒有來過船上一樣。傳出話來說,這個人不是自己跳海便是當時的壞天氣把他捲到海裡去了。只有一個人知道他出了什麼事,就是我,因為我親眼看見,在深夜第二班的時候,船長把他的兩隻腳捆1住,扔到船欄杆外邊。又走了兩天我們便看見瑟特蘭燈塔了。"這件事我對誰也沒說,等著瞧會有什麼結果。我們到了蘇格蘭的時候,事情已經壓了下來,也沒有人再問。一個生人出了事故死了,誰都沒有必要去問。過了不久加裡不再出海,好幾年以後我才知道他在哪兒。我猜到他害那人是為了鐵箱子裡面的東西。我想他現在應該給一大筆錢讓我閉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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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水手在船上值班,分三班,第二班是從十二點到凌晨四點。—譯者注
  「有一個水手在倫敦遇見了他,我通過這個水手知道他住在哪兒,我馬上來找他要錢。頭一個晚上他很通情理,準備給我一筆錢,讓我一生不再出海。我們說好,過兩個晚上就把事情辦完。我再去的時候,見他已半醉,並且脾氣很壞。我們坐下來喝酒,聊著過去的事。他喝得越多,我越覺得他的臉色不對。我一眼看見掛在牆上的魚叉,我想在我完蛋以前也許用得著它。後來,他對我發起火來,又啐又罵,眼睛露出要殺人的凶光,手裡拿著一把大折刀。他還沒有來得及把大折刀從鞘裡拔出來,我的魚叉已經刺穿了他。天啊!他那一聲尖叫!他的面孔在我眼前模糊起來,我站在那兒,渾身濺滿了他的血。等了一會兒,四周很安靜,於是我又鼓起了勇氣。我看看屋子四周,見到那隻鐵箱子就在架子上。可以說我和彼得·加裡都有權要這只箱子,於是我拿著它離開了屋子。我真傻把我的煙絲袋忘在桌子上了。
  「現在我告訴你一件最怪的事。我剛走出屋,就聽到有個人走來,我立刻躲在矮樹叢裡。有一個人鬼鬼祟祟地走來,走進屋子,喊了一聲,好似見了鬼一樣,撒腿就拚命跑,一會兒就沒影了。他是誰,要幹什麼,我沒法說。我呢,就走了十英里,在頓布芝威爾茲上火車,到了倫敦。
  「我一檢查這只箱子,發現裡面沒有錢,只有一些證券,可是我不敢賣。我沒有把黑彼得抓在手心,現在困在倫敦,一個先令也沒有。我有的只是我的手藝。我看到雇叉魚人的廣告,給錢很多,所以我去了海運公司,他們把我派到這兒來。這是全部事實,我再說一遍,我殺了黑彼得,法律應當感謝我,因為我給他們省了一條麻繩錢。」
  福爾摩斯站起身來點上煙斗說:「說得很清楚。霍普金,我看你應該趕快把這個犯人送到安全的地方。這個房間是不適合作監房的,而且帕特裡克·凱恩茲先生身體魁梧,在屋內要占很大的地方。」
  霍普金說:「福爾摩斯先生,我不知道怎樣感謝您才好。甚至到現在我仍然不明白您是怎樣使犯人自投羅網的。」
  「不過是因為從一開始我就幸運地抓住準確的線索。要是我知道了有那本筆記本,我的思想便有可能被引到別處,像你原來的想法一樣。可是我所聽到的全集中於一點:驚人的力氣、使用魚叉的技巧、羅姆酒、裝著粗製煙絲的海豹皮煙口袋,這些全使人想到有一個海員,而且是個捕過鯨魚的人。我確信煙絲袋上的字首'P.C.'不過是巧合,而不是彼得·加裡,因為他很少抽煙,而且在屋裡也沒有找到煙斗。你記得我曾問過,屋內是否有威士忌和白蘭地,你說有。有多少不出海的人在能弄到這些酒的時候,要喝羅姆酒呢?所以我確定殺人者是一個海員。」
  「您怎樣找到他的呢?」
  「親愛的先生,這個問題就很簡單了。如果是個海員,一定是'海上獨角獸'號上的海員。就我所知,彼得·加裡沒有登過別的船。我往丹迪打了電報,三天以後我弄清一八八三年'海上獨角獸'號上全部水手的姓名。我看到叉魚手中有帕特裡克·凱恩茲的名字的時候,我的偵查便即將完成,我推想他可能在倫敦,並且想要離開英國一個時期。所以我到倫敦東區住了幾天,設置了一個北冰洋探險隊,提出優厚的條件找叉魚手,在船長巴斯爾手下工作——你看,有了結果!」
  霍普金喊道:「妙極了!妙極了!」
  福爾摩斯說:「你要盡快地釋放乃爾根。我想說你應該向他道歉。鐵箱子一定還給他,當然彼得·加裡賣掉的證券弄不回來了。霍普金,外面有出租馬車,你把這個人帶走。如果你要我參加審判,我和華生的地址是在挪威的某個地方——以後我寫給你詳細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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