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門島上陰風不散,金田一耕助心情有些煩躁,頭腦裡亂得簡直快瘋了。
一幕幕令人震驚的恐怖場景在腦海裡閃現,千萬太在那個悶熱的復員船艙裡的遺言時時在他的內心翻騰。
「去獄門島……三個妹妹會被殺……請代替我去……」
摯友臨終的請求,他連一個都沒辦到;鬼頭本家的三姊妹,他連一個都沒救成。
金田一耕助日夜苦惱著,人也越來越。憔悴了,看起來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二十幾歲似的。
「早苗。」
金田一耕助有氣無力地喊著早苗。
早苗像是沒聽見,只是一個勁地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
「早苗!」
這次,金田一耕助的聲音提高了一點。
早苗抬起毫無血色的臉,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後,又低下頭,陷入沉思中。
獄門島連續三個晚上發生的慘劇,的確令人難以承受。
磯川警官跟刑警們在鬼頭本家的祈禱所進進出出;本家的高樓閣宇,在這一片緊張的氣氛中,似乎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了。
由於與三松極少外出,在前往千光寺的盤山小路上,竟累得昏倒在土地神廟前,所幸被分頭找尋的人發現了,順利地帶回禁閉室。
回到禁閉室後,他非常亢奮,不斷大吼大叫的聲音傳到祈禱所,令人不禁懷疑他們父女之間究竟有什麼深重的孽緣。
金田一耕助在案發之前也曾去過那棟祈禱所,不過當時還未曾推門進入,就感到有一股令人作嘔的穢氣,令他退避三舍。
此時早苗正獨自坐在房間裡面,神情呆滯,腦中似乎仍印著折缽山上那幕可怕的景象——
那個男人大約三十歲左右,一臉的鬍子,髒髒的軍服上沾滿了汗水和污垢,磨得變白的軍鞋,還有鞋底的蝙蝠狀花紋……
金田一新助再次盯著她問:
「早苗,你以為那個人是阿一,所以把他藏在島上?」
早苗的臉上浮現出極度的委屈,用一種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望著金田一耕助。
「前天,大家為千萬太守靈時,發現花子不見了。你跟阿勝就到裡面去找,我們聽到你在禁閉室那邊的尖叫聲,隨後又聽到病人怒吼,因此大家都以為病人又發病了。不久,你重回房裡,故意將錯就錯地讓我們以為病人又發病了。其實你是看到有個可疑的男子在禁閉室附近徘徊,才大聲尖叫的,對吧?那可疑的男人就是剛才死掉的傢伙。」
金田一耕助漠然地凝視著庭院,緩緩說道:
「我真搞不懂,當時你為什麼不說清楚呢?為什麼要以病人發病來掩護那個你以為是阿一的人呢?法國有句諺語說:『夜晚的貓看起來都像灰色的。』自從你哥哥的同事帶信來說阿一要復員返鄉的消息後,你就把所有的復員軍人都看成是你哥哥了,對吧?」
金田一耕助這一下說到早苗的心裡。他看了早苗一眼,又接著說:
「看到那個男人躲在禁閉室旁黑黑的走廊上時,更讓你以為是阿一回來了。那個人一看到你,就倉惶地逃走,但你一直搞不懂他為什麼要逃,對不對?」
金田一耕助說到這裡,喝了口茶,又悄悄地瞥了早苗一眼,接著說:
「就在那晚千光寺發生花子被殺的命案,在花子屍體旁邊,留有和禁閉室旁相同的腳印,你感到十分驚訝,直覺以為那個人就是你哥哥,他偷偷地回來,就是想要殺死花子她們。」
早苗聽到金田一耕助這麼說,不禁大聲哭了起來,滴滴滾落的眼淚,訴不盡她心中的悲痛。
「金田一先生,事情並不像你說的那樣,因為我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只見他一閃而過的身影。不錯,夜晚的貓看起來都像灰色的,可是,當我小聲地喊他哥哥時,他馬上轉過臉逃了出去。我一直在想:他真是我哥哥,還是一個看起來用我哥哥長得很像的人呢?我一直為此感到很苦惱。」
早苗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幽怨地說著。
「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呢?如果我知道你有這麼大的煩惱,一定會想辦法去查證的。但是坦白地說,我觀察過你的舉動,自從那次之後,你不但不再聽復員船班次的消息,而且還偷偷拿食物給那個男人。」
金田一耕助不緊不慢地說。
「不,我沒有直接拿給他,我心裡很矛盾,既擔心他不是我哥哥,又擔心萬一他真是我哥哥怎麼辦?因此,我猶豫一再三,才把食物、餐具用大方巾包起來,放在廚房顯眼的地方。我心想,如果他真是我哥哥的話,一定還會再來的。」
早苗心中雖感到難過與委屈,但是,仍口齒清晰地辯解著。
「他果真又來了,那時你沒看到他的臉嗎?」
金田一耕助關心地問。
「我很害怕,所以只看到他的背影而已。」
早苗幽怨地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可是,今晚的搜山讓你擔心不已,於是你就打開禁閉室,把病人放出去!」
早苗一聽,不禁嚇得張口結舌,兩眼愣愣地看著金田一耕助。
「你之所以把瘋子放出去是為了讓大家轉移目標。唉!如果你能早一步知道他不是你哥哥的話……」
金田一耕助略帶哀傷地繼續說:
「說不定今晚月代就不會被殺了,就因為你的種種舉動,讓我一直以為那人就是阿一;同時我還認定了然和尚、醫生、村長都知道,才一起袒護他的。」
「金田一先生!」
早苗淚眼汪汪地問:
「那個人到底是誰?」
「警官剛才說,那男人是個海盜,被緝私艇追緝得無路可逃,才偷偷潛到這座島上。由於他肚子餓得受不了,才到這裡找食物,後來被你發現,誤以為他是阿一。事實上,你袒護了一個與這樁案件完全無關的男人;而我也一直在追查一條和這樁案子完全無關的線索。」
金田一耕助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苦笑著說。
「那殺死花子、雪枝的人又是誰?」
「當然不是那個海盜。海盜的確會隨隨便便就殺人,但是,他沒必要把屍體吊在古梅樹上,更沒必要把屍體放在吊鐘下面呀!再說,月代被殺時,他還在海盜山寨裡拚命地逃跑哩!」
「那麼兇手會是誰?」
早苗一臉驚懼地問。
「我必須重新探索。現在我只是知道這男人既然不是阿一,那花子姊妹三人的死就和他無關了,看來兇手一定另有其人。不過,話說回來,也許那個男人曾看見過兇手,知道兇手是誰,因此才會被兇手殺死。」
金田一耕助推斷道。
早苗露出一臉恐懼的表情。
「發現海盜屍體的時候,警官不是說過嘛,他說那人不是被子彈打中的,因為屍體的後腦有很嚴重的裂痕,頭蓋骨都碎了,而且……」
金田一耕助輕輕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接著說:
「那傷痕看起來跟花子的傷痕非常相似,基本上可以證明殺死海盜和花子的凶器是相同的。」
「這麼可怕呀!」
早苗全身嚇起雞皮疙瘩。
「的確可怕!一個晚上殺一個,一連三個晚上……兇手確實是殘酷地執行殺人計劃……」
金田一耕助十分困惑地看著早苗。
「島上人的想法真是奇怪,為什麼要讓阿一繼承鬼頭本家,三個女孩就必須被殺?你多多少少也有這種想法吧?把毫不相干的人誤以為是你哥哥,還以為花子三姊妹就是那個人殺死的。早苗,你這種想法有什麼根據嗎?還是以前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呢?」
早苗深深凝視著金田一耕助,想弄清楚他究竟要說什麼。
「早苗,其實,連千萬太都有這種想法,我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
「啊!」
早苗驚訝地喊了起來:
「本家的哥哥說過這種話嗎?哥哥……」
「是的,我就是受千萬太之托來阻止這件事的。千萬太臨終時對我說:『如果我死了,三個妹妹就會被殺……去獄門島救我三個妹妹……』問題就在這裡,千萬太怎麼會知道只要他一死,三個妹妹就會被殺呢?」
一旁聽著的早畝早已嚇得臉色蒼白.連嘴唇都變紫了。
「早苗,你知道這是什麼原因嗎?」
金田一耕助帶著企盼的眼神看著早苗。
早苗顫抖的聲音裡充滿了驚恐。
「早苗,這是你們家的東西吧?」
磯川警官拿出一條鬼面上印著「本」字的日本手巾,遞給早苗。
「是的。」
早苗看著手巾,疑惑地等著磯川警官繼續說明,或者提出問題。
「月代在祈禱的時候,被人用這條手巾從後面勒死,她死前曾用右手緊抓住手巾的一角,這條手巾雖然髒,但是並不舊,你看,這邊的切口還很新呢!請你想想看,最近有誰拿過這樣的手巾?」
磯川警官指著切口,對早苗說。」
「我不知道。」
早苗想了一下,又接著說:
「最近沒有裁新手巾,而且也不曾給過誰這樣的手巾。不過,島上的人應該都有這種手巾,因為以前在歲末年終、喜慶弔唁時,我們都會發這種手巾。」
「你們家還有這種手巾嗎?」
磯川警官皺著眉頭問。」
「大概還有兩三卷吧!自從木棉被管制之後,祖父就叫我們多染一些存起來。後來由於貨源不足,就暫停分發了。我們家很節儉,盡量不裁新的來用。」
早苗詳細地說明家中手巾的儲存情況。
「這手巾是整匹染出來的?」
金田一耕助想確認什麼似的,急切地問。
「是的。用來分送給別人的日本手巾都是這樣,在要用的時候,就裁下一塊來用。」
「是這樣,新的切口……」
金田一耕助從磯川警官手中接過手巾,反覆查看,而後便陷入沉思中。
早苗也恍惚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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