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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傑姆斯·魯賓孫舉行告別宴後的那天晚上,不巧正是大雨滂沱。
當時日本正值復末秋初,天氣變化無常,遇上這樣的天氣本屬無奈,但是厚道的魯賓孫卻深感不安,他對急雨中到來的客人們誠懇地逐一道歉。
魯賓孫似乎覺得這樣的壞天氣完全是因為自己的過失或怠慢造成的,他為客人們的衣物被打濕而自責。看著魯賓孫不知所措的樣子,木戶奶奶終於忍不住了,她笑著說:
「這有什麼啊!魯賓孫先生,下雨不能怪你呀!要說責任。應該歸於日本的氣候,不用往心裡去嘛!」 「魯賓孫夫人!」
原海軍少校山本三郎回頭望著比魯賓孫年輕足有十五歲的瑪卡麗特·魯賓孫夫人說: 「今天晚上的客人都是咱們綠丘的住戶吧?」
「是的,山本先生。」 瑪卡麗特夫人臉上長著一些雀斑,像小姑娘一樣討人喜歡,她微笑著使勁地點了點頭,亞麻色的頭髮搖動著。
看來她也一定在為丈夫過分顧慮天氣而感到滑稽。瑪卡麗特夫人到日本只有三年,日語還不怎麼好,所以剛才山本是用英語問她的。
「瑪麗!今天晚上的客人預定有多少啊?」 木戶奶奶也用英語問道。 「三十人左右,老奶奶。」
瑪卡麗特夫人用日語回答。她說得那麼流利,使得周圍的客人們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啊,那麼說差不多都到了吧。」
木戶奶奶一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一邊計算著客廳裡的人數。
魯賓孫出生英國的牛津,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曾在小傅的高商數授英語。其間由於局勢惡化,日本排斥英語運動激烈,魯賓孫便回到了倫敦。回到倫敦後,魯賓孫感到無聊,就去了澳大利亞,似乎在墨爾本的一所大學裡當助教。戰爭結束後,他受這所大學的派遣,又來到了日本。
魯賓孫研究的科目是日本的政治史,重點是明治維新後的政治史和政治學。
當然,澳大利亞的大學按時寄錢給他,但看來僅靠這些錢難以維持生計,於是魯賓孫便在日本的私立大學兼教英語,同時還在自己家個別教授。他有時還給本國和澳大利亞的報紙、雜誌寫稿,但似乎被採用的並不多。
魯賓孫處於這樣的經濟狀態,所以他身上沒有那種白人的優越感,反倒可以看出他對日本人很謙遜,這正是綠丘的居民們對他抱有好感的原因之一。在身材高大的洋人中間,他算是小個,但他長得結結實實,可以劃入日本人中那種胖瘦相當的中等身材之類。這一點,也使得日本人感到容易和他接近。
魯賓孫三年前回倫敦時,和瑪卡麗特結了婚,兼作新婚旅行,他又來到了日本,並在綠丘租了房子。
瑪卡麗特剛到日本時,對日語一竅不通。但她對日本的茶道、花道懷有興趣,似乎在英國時就已有所聞。她一住進綠丘,就請人引見作了木戶奶奶的弟子,並說願教授木戶奶奶的門徒們的英語,以此作為學習茶道、花道的學費。魯賓孫夫婦目前尚無子女。
魯賓孫本來想在日本住的更久,但不知為什麼,澳大利亞方面突然停止了給他寄錢。對此,魯賓孫大為驚慌,儘管他去信幾經商討,但結果卻不得不使他斷念,他已經無法在日本住下去了。
對魯賓孫將回國;他的朋友們也深感唐突。因為大家喜歡這對夫婦,所以都為驟然別離感到遺憾,分別寄來了餞行的錢、物。
今天晚上的告別宴會是魯賓孫夫婦對大家的答謝。
當然,魯賓孫小若火柴盒的房子莫要說三十人,就是十個人怕也難以容得下。好在附近的一位美國富商豪爽地答應將自己的房子和三名女僕借他用一個晚上。
這所房子的原主人為M氏。他戰前曾在綠丘建立攝影所,到戰後被轟走之前,一直當經理。因為房子建於他的極盛時期,所以相當豪華。
據說魯賓孫要先回一趟墨爾本,到那把話說明,然後回自己的國家。魯賓孫回到英國後,必須立即尋找職業,但無論是魯賓孫,還是瑪卡麗特的臉上,都看不出憂慮,可能在英國找工作不像在日本這樣難。
宴會進行得很順利。房間的各處都擺著烤麵包,喝酒的人自己到廚房裡去,那裡有可供選擇的酒。女賓們自有女性的愛好,她們用軟冰糕、鮮檸檬汁滋潤著喉嚨。
這個宴會介於雞尾酒會和茶會之間,與其說是借題喝酒,倒小如說是相互交談的聚會。
除魯賓孫夫婦之外,還有五名外國人,其餘都是日本人。宴會上,沒有那種鄭重其事的致詞和裝腔作勢的道別。
二 「哦?……」
坐在屋角的金田一耕助似乎被遺忘了,一個人默默地吸著煙。突然。他皺起眉頭,逐個審視著客廳裡人們的臉。
宴會開始以來,氣氛一直很融洽,可是突然間似乎摻進什麼抵抗物,空氣下子緊張起來。當金田一耕助覺察到原因在於剛到場的年輕婦女身上時,他便饒有興趣地注視起她了。
這位婦女站在客廳門口,迅速地掃了一眼煙霧瀰漫的房間,接著又以略顯不自然的微笑,向客廳裡的這位、那位道著寒暄。正在這時,不知是誰告訴了魯賓孫夫婦,他們急忙上前迎接。
「喚!籐本夫人……」 魯賓孫來到客廳門口,無意中隨口說道。突然,他發現自己走定了嘴,於是又趕忙更正
「不。對不起!河崎小姐,您在這樣的雨中光臨,太歡迎了。」 「你們將要回國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
說著,這位婦女和魯賓孫握手: 「今天接到夫人的信大吃一驚,這也太突然了!魯賓孫夫人。」 她把美麗的眼睛轉向瑪卡麗特夫人:
「為什麼不提早告訴我呀?你看我,簡直慌亂極了。」 她又是英語又是日語地說道。 「信……?」
魯賓孫夫人露出一絲疑惑的神情,但馬上就在她那天真的微笑中揉碎了: 「對不起了!」
接著,魯賓孫夫人也半英語、半日語地告訴這位婦女。似乎解釋她最近太忙了。她拉著這位婦女的手,邊說邊來到客廳裡面。
綠丘最新的居民金田一耕助不認識這位婦女,但看來她在這條街上是很受歡迎的人物。一時間緊張起來的空氣又歸舒緩,人們紛紛向這位婦女打著招呼。
這位婦女十分機靈地應答著,最後,她加入到木戶奶奶這一幫。這位婦女看年齡三十歲左右,名字似乎叫河崎泰子。她身姿苗條優美,蒼白的臉與黑色的禮服正好互成對照。
當金田一耕助最初看見她帶著拘謹的表情站在客廳門口時,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她美得像個妖女。而且似乎在這妖女身上嗅到了悲劇的氣昧。
儘管如此,金田一耕助不明白剛才一瞬間空氣緊張的原因,難道這位婦女的到來與宴會的氣氛有什麼衝突不成?
魯賓孫開始時叫這位婦女為籐本夫人,後來又急忙更正為河崎小姐。這說明這位婦女可能作過姓籐本的人的妻子,離婚後義恢復了父姓。
還有一點使金田一耕助不解。就是當河崎泰子說「今天接到夫人的信,大吃一驚」時,瑪卡麗特夫人臉上輕輕掠過的一絲疑惑。 那裡面究竟包含著什麼?
「河崎小姐,聽說你眼下住在大森的公寓裡,條件怎麼樣啊?」 原海軍少校山本三郎問道。不知什麼時候,他也加入到了木戶奶奶這幫人中。
對山本三郎,金田一耕助很瞭解。
山本三郎大概因為長期在英國駐在,英語非常好。戰前他在綠丘就有房子,戰爭結束後,他一直在自己家裡教授英語。因為他教得耐心細緻,跟他學的人很多。在靠教英語維持生活的同時,他還畫畫。當海軍時,作為興趣,他就喜歡繪畫,戰爭結束後,他專心致志,苦學苦練,最近竟漸漸地在畫壇上顯露出頭角。他很有英國派的修養,是當今時髦的風流男子。
「唉!先生,說起來真讓人為難,周圍亂七八糟的,總是難以安頓。終歸是難以找到象綠丘這樣的好地方啊!」
河崎泰子說話時,總愛微頓她那長得很長的脖子。這一點又使金田一耕助感到她像妖女一樣迷人。 「那麼搬回這裡怎麼樣?」
山本親切地建議說。 「咯咯……可是,這多可笑啊!」 「這有什麼可笑的!」
中井夫人插嘴說。她是某公司重要人物的夫人,在綠丘是有名的熱心腸。她的臉胖得圓圓的,雙下顎福態態地鼓了出來。 「我想你是不該客氣的。」
「這並不是什麼客氣,可是……」 「既然如此,就毫無理由放棄自己中意的綠丘的居住權,新憲法承認我們居住自由嘛!別那麼軟弱,你呀……」
「□哈哈,這事情可不好解決了。」 山本穩沉地笑著說,他面貌溫和,一笑,嘴角就聚起皺紋。 「木戶奶奶,耽誤您一會兒。」
看來中井夫人想一舉解決問題,她硬是把用英語同外國人講話的木戶奶奶叫了過來。
「泰子想搬回綠丘來住,您那不是有閒屋子嗎,讓泰子住在您那兒吧!」
「啊!是嗎?我那裡方便得很,哪天過來都行……倒是泰子一來,我就更有依靠了。」
被大家稱作木戶奶奶的老夫人名叫郁子,是位理學博士的遺婿。她看上去已年近七旬,但腰板挺直,略顯清瘦的身體,非常硬朗。
木戶博士死於戰爭期間,曾給這位遺孀留下一筆可觀的財產,但是作為戰後的沒落派,現在說起來也只有房產和有時得到的一點亡夫著作的版費。大兒子死於戰爭,兒媳婦另嫁他人,現在木戶奶奶和二兒子夫婦以及大兒子、二兒子的孩子們生活在一起。
因為光靠二兒子的工資不能充足地生活,木戶奶奶便開始教授茶道、花道,並有了不少得意門生。最近,在別人的動員下,木戶奶奶又半為消遣、半為賺錢地開始製作裝飾用的偶人。在綠丘的夫人中間,木戶奶奶是位中心人物,她那寬敞的家,伊然成了婦女們的俱樂部。
「看,木戶奶奶也應承了,那就搬過來吧!不用顧慮這顧慮那的。」 「倒不是因為有什麼顧慮……」
泰子鼻樑上聚起皺紋,她無力地微笑著: 「可是,中井夫人……」 正當泰子低聲想說什麼時,女僕領著三名男女客人出現在客廳門口。
「籐本哲也先生夫婦和他們的朋友井出清一先生來到!」 一瞬間,客廳裡的空氣又緊張起來,金田一耕助探索似地把頭轉向泰子。
河崎泰子正默默地注視著吹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妖精般蒼白色的臉變得陰沉起來……
三 剛才被報告來的三人並沒覺察到客廳中緊張的空氣,也沒有覺察到河崎泰子這個人的存在。
「魯賓孫先生!夫人!來晚了,真對不起。我們正要起身時,這位先生到我們家去了。」 籐本哲也握著魯賓孫的手,說: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作曲家井出清一先生,多美子的老朋友……因為不能讓人家吃閉門羹,所以就把他拉來了。方便吧?」
看起來籐本哲也已經喝得相當醉了,他爽朗、精神、情緒非常好。 「啊,這可太歡迎了。」 魯賓孫笑瞇瞇地握著井出清一的手:
「這是我愛人,瑪卡麗特。」 接著魯賓孫又把剛才籐本的話翻譯給可愛的妻子聽。 「夫人,不速之客冒昧打擾,給您添麻煩了吧?!」
當丈夫翻譯完之後,瑪卡麗特用日語說: 「沒關係。」 接著又用英語補充說,對他的光臨感到非常高興。
趁丈夫向魯賓孫夫婦介紹朋友的工夫,多美子環視客廳,並向認識的人寒暄。但是,當她的視線碰到站在對面窗戶旁邊的河崎泰子時,簡直象被什麼擊中了似的,竟趔趔趄趄地問後退了好幾步。
客廳裡的人們一定在等待著這麼一瞬,好奇心和抑制不住的緊張使地他們睜大眼睛,不住地打量著這一對女人。沉悶的空氣瀰漫整個客廳,使得人們幾乎透不過氣來。
河崎泰子臉上浮起令人捉摸不定的微笑,向多美子和呆立在多美子身旁的籐本點頭致意。
就在這一瞬間,趔趄後退的多美子已經站穩,剛才那失去血色變得蒼白的臉上似乎馳過一道閃電,一下子浮起紅光,眼睛閃動起異樣的光芒。那目光大膽、無畏,看上去猶如野獸的眼睛。對於泰子那躊躇不定的致意,多美子傲然地點了一下頭,接著就不屑一顧似地把頭扭到了一邊。
但是,當她發現身邊的魯賓孫夫婦臉上流露山為難的神色時,就又恢復了她那嬌媚的微笑:
「夫人,今晚蒙您招待,非常感謝。想到我們即將分別,心裡實在難過。」
當魯賓孫把多美子的話傳達給瑪卡麗特時,她又通過丈夫向多美子表示感謝,並說他們一定會再來日本,那時請繼續給予關照。
「真的,魯賓孫先生,可一定再回來啊!我們有緣成為鄰居,還沒處夠就突然分開,真讓人感到戀戀不捨。」
這時,一個穿著鮮艷的夏威夷襯衫的小個子日本人醉醺醺地東搖西晃地走到多美子眼前: 「夫人!夫人!」
醉漢往多美子的臉上噴著酒氣: 「喂!這種老掉牙的話適可而止吧,快到這邊來,大家都在等你呢。」 「哎呀!是安永先生啊!」
多美子笑著推脫,但對方卻不容分說,扯起多美子的手,把她拉進一夥外國人中間。看來多美子在外國人當中很受歡迎。
拉多美子的人,金田一耕助也很熟悉。金田一耕助年輕時,曾在美國西部流浪了三年,那時他曾得到這個人的幫助,此人名叫傑克·安永,曾在好萊塢電影裡演過日本廚師等角色。
後來,當日本電影事業篷勃發展時,安永被日本某電影製片廠聘請回國當了導演。那一段,恐怕是他有生以來最得意的時期了。
然而,作為日本導演,他卻顯而易見地不合格。因為他五、六歲時去美國後,就再沒回來過,看來缺乏日本人的靈感。雖然他精通機械技術,但指導演技,卻洋味十足,所以拍了一、二部片子後,便默默無聞了。
金田一耕助回來早於安永,當安永回國時,金田一耕助曾經去祝賀過他的飛黃騰達。自那一見之後,兩人再沒接觸過,互相間連音信往來也沒有。可是,當不久前金田一耕助移居綠丘之後,卻發現傑克。安永住在這裡。傑克住在今晚出借客廳的富商家原來的的車庫裡,車庫的門上釘著用油漆寫的木牌,上面是:
JackYasunaga 金田一耕助不知道安永現在做什麼,因為他沒問,傑克也沒說,但似乎是一種為外國人臨時干雜活的職業。
總之,安永沒有妻兒,行蹤不定,這與金田一是五十步笑百步。但不知為什麼,安永卻有一種令人莫名其妙的感覺。把金田一介紹給魯賓孫夫婦的也是安永。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安永已經頭染白霜,但卻穿著鮮紅的夏威夷襯衫。此刻,他似乎突然想起來什麼地大聲喊著,那醉漢特有的尖銳叫聲把客廳裡所有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你不要像個貓似地躲在角落裡,到這邊來嘛!我給你介紹個美人。」
金田一耕助無可奈何地苦笑著站了起來,他的身姿在客廳裡大放光彩。雖然今晚他梳理了那頭蓬亂的頭髮,可是卻沒有油光。他上穿白底黑花布衣,下穿夏季褲裙,腳上是夏用白布襪子。雖然他來時還穿了件短外褂,但因為潮濕的客廳裡過於悶熱,被他脫掉放到一邊了。
「安永先生,有什麼事……」 「啊,我給你們介紹一下。」 傑克突然站了起來:
「這位是那邊那位小說家籐本哲也的夫人多美子,漂亮吧,多美子!這位是金田一耕助先生,大名鼎鼎的私人偵探,是我住美國時的老朋灰。哈哈哈哈……」
傑克·安永本來就滿臉皺紋,大醉之後臉上皺紋顯得更多。但說著說著,竟然毫無意義地大笑起來。關於傑克的年齡。無人知曉。不用說他人,就連傑克本人也不知道。問他戶口等在哪裡時,他也裝聾作啞地說不知道。
一聽到私人偵探四個字,多美子暗暗地倒吸了一口氣。 當金田一耕助意識到客廳裡的人們都看著他時。竟然害羞得臉微紅起來。
四 現在,客廳裡的客人們已經明顯地分為三組。第一組以木戶奶奶為中心。包括有河崎泰子、山本三郎等。在整個客廳裡、這一組最熱火朝天,談笑風聲。
第二組是包括安永在內的外國人組,加上多美子被拉進來。對她那一口流利的英語。連金田一耕助也佩服得五體投地。
從這裡可以看出,先時多美子通過魯賓孫翻譯,向瑪卡麗特夫人寒暄的作法,可能是為了表示自己謙遜的美德。剛才傑克說多美子漂亮,這決不是誇張。但這個女人的美似乎美中不足,也就是羌的太合乎常規了,即使有一萬個人說美吧,那她只不過是一般地美罷了。
那邊的河崎泰子雖然不顯山露水,卻總是成為人們關心的目標。她與多美子的美似乎正可以兩相對照。
再說第三組。作為中心人物的魯賓孫夫婦,現在正處在非常為難的立場上。籐本哲也的兩個妻子——離婚的妻子和現在的妻子出乎意料地在這裡碰面了,而且兩個人明顯地互相抱有敵意,作為主人,對哪一方表示好感都不成。
「瑪麗!」 魯賓孫小聲問道 「你給河崎小姐發請柬了嗎?」 「沒呀!」
瑪卡麗特回答著,褐色的眼睛裡浮現出不安的神情: 「傑姆!是不是誰搞的惡作劇啊?」
「就是惡作劇,也是不能問罪的惡作劇。到底是誰……」 「是傑克,一定是他。我最討厭他了。」
話儘管這麼說,但瑪卡麗特仍為今晚能見到泰子高興。
瑪卡麗特同籐本皙也的新妻多美子交往還不足一年,而同泰子卻曾作為鄰居相處了兩年多。魯賓孫住的火柴盒般小巧美麗的房子緊挨著流行作家籐本哲也頗有氣派的宅第,兩家經過後院的木門可以互相往來。泰子曾向瑪卡麗特請教過西洋菜和點心的作法,作為答謝,她也教過瑪卡麗特夫人日語。
成為鄰居不久,倆人就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由於瑪卡麗特的請求,泰子還把她介紹給了木戶奶奶。
所以,當泰子被籐本拋棄,不得不離開家時,最悲痛的要數瑪卡麗特了。
雖然瑪卡麗特和泰感信深厚。但她卻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她知道多美子肯定會出席她家的告別宴會,就沒給泰子發請柬。待到從橫濱乘船出發還有一周時間,她想在這期間去拜訪泰子,盡情地暢談一番。
那麼,到底是誰冒充自己的名義把泰子騙來了呢?
當多美子被傑克·安永強行拉走時,籐本哲也一時間竟傻呆呆地不知所為。他覺得自己的英語會話不像多美子那樣外國人那一組裡去。
此時,多美子正高興地同外國人談笑著,無形中這是對那邊泰子的一種示威。如果是好脾氣的丈夫哪怕聽不懂他們的談話,也要站在旁邊,臉上作出微笑。然而,像籐本哲也這樣虛榮心很強的人,卻難以扮演這樣的角色。何況離婚的—被自己拋棄的妻子還在那裡,作為男人,難道不應該對她說點什麼暖心的話嗎?
籐本哲也是個出色的男子。他身高一米七五左右,體態勻稱,不胖不瘦,太陽曬過的皮膚紅裡透黑,像抹了油似的潤滑。總之,他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瀟灑男子,還是個紅極一時的作家。
籐本哲也不喜歡泰子,是她太古板了。對這點,綠丘居民們深信無疑。籐本哲也既是流行作家,又是體育健將,而泰子卻沒有運動的細胞,她不愛和丈夫一起出去玩,卻喜歡閉門讀書。後來籐本哲也終於在高爾夫球場上發現了自己的知音,她就是多美子。
多美子是一個富有的貿易商的女兒。籐本結識她之後,便和泰子糾紛不斷,但最後終於甩掉了死纏不放的泰子,而和多美子結了婚。
「好久不見了。怎麼樣?身體好嗎?……」
井出清一以一副哲學家的派頭端然而立,他嘴裡叼著煙斗,不住地噴著煙,籐本哲也把他甩在外國人小組那裡,慢慢地踱到木戶奶奶這邊來。
「好久不見了,你身體也……」 泰子閃動著美麗的眼睛笑道。 這傢伙和自己離婚後反倒漂亮起來了……對此,籐本心裡暗暗生恨。
「在報紙的廣告欄上不時看到你的名字,知道你幹得不錯……」 和籐本離開之後,泰子一直寫著小朋友們所喜愛的作品。
「哎,平平常常。」 泰子臉上流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正在這時。中井夫人在一旁開了口:
「籐本先生,這回泰子要搬回來,和木戶奶奶住在一起,您看好嗎?」 籐本顯得有些吃驚,當他發現眾人都注視著自己,頓時血往上湧,臉潮紅起來:
「啊,啊,這……好,好……」 「好了好了!你並無權制止嘛!」 不知什麼時候,多美子來到了籐本身旁,她嬌艷地笑著:
「泰子小姐,好久不見了。身體好……」 「哎,謝謝。你也……」 泰子鼻樑上聚起皺紋,又露出那種妖精般的笑。
「夫人,請入我們這一夥吧。籐本先生,您也請……」
好管閒事的中井夫人想要在兩個妻子中間斡旋,至少她覺得自己應該盡力緩解一下眼前的緊張空氣。 「哎,好唯!」 多美子快活地應承:
「井出先生。請您也過來吧!我介紹您認識一下綠丘的名流們。」 井出仍舊叼著煙斗,不緊不慢地來到這邊,這位頗負盛名的作曲家竟拙笨得像頭公牛。
魯賓孫夫婦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似乎懸著的心放下了。這就平安無事了。想到這,老實厚道的魯賓孫放心地長出了一口氣。
可是,瑪卡麗特夫人卻不這樣想。因為誰被假冒姓名也會感到不快,所以她不能像丈夫那樣無所顧慮地放下心來。
何況她還知道他人所不知的,兩個女人圍繞籐本哲也的糾葛,這也成了她的精神負擔。因此,當幾個當事人湊到一起之後,她變得提心吊膽起來。對瑪卡麗特來說,如果泰子和多美子互相疏遠、冷淡,各在不同的組裡度過這一晚上,那該是多麼求之不得呀。
「怎麼了?瑪麗!」 看到妻子臉色不好看,魯賓孫來到她身邊,用本國語言小聲問道: 「你還在為河崎小姐和多美子夫人的事煩惱嗎?」
「不!沒什麼……」 瑪卡麗特無力地微笑著,把頭轉向丈夫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屋子悶熱悶熱的……」
她皺著眉頭,確實是一副因悶熱頭痛的樣子。
客廳裡確實悶極了。因為擔心開窗吹進雨水弄濕客人們的衣物,所以只能關著。何況就是嚴嚴地關著窗戶,潮氣還是毫不留情地流進。進來的潮氣被三十人的體溫、呼吸烘得熱乎乎的,難怪瑪卡麗特夫人說頭疼了。
可是,作為丈夫的魯賓孫卻清楚,妻子難看的臉色絕不只是關窗的緣故。 「瑪麗」。 他體貼地輕輕拍著妻子的手。
「宴會就要結束了,河崎小姐和籐本夫人將微笑著互道再見,這樣也就沒什麼了。你看,一切不都很順利嘛!」 「是的。」
瑪麗也振作起自己的精神,朝著丈夫笑了笑。 可是,實際上並不見得一切都順利,這點很快就得到了證明。
夫妻倆剛說完話,在傑克·安永的提議之下,客人們跳起了舞,室內開始混亂起來。男人們烈酒下肚,說話都語無倫次,大吵大嚷。多美子、泰子雖然都有男客邀請跳舞,但兩個人卻都笑著拒絕了。
瑪卡麗特夫人擔心地把目光移向多美子和泰子,只見兩個人正友好地並排坐著吃軟冰糕,山本三郎和井出清一站在她倆旁邊,大家都興致勃勃地又說又笑。多美子的丈夫籐本皙也被中井夫人強拉硬拽,不情願地和她跳著舞,大家似乎為他倆不協調的舞姿笑著。瑪卡麗特夫人想什麼也不會發生了。日本人性格恬淡,心胸寬廣,大概對於離婚,再婚是不那麼拘泥的。兩個人不是正在友好地品嚐軟冰糕嗎!
可是,就在這時,瑪卡麗特夫人突然雙眉緊皺,幾乎就要驚叫起來,但考慮到今晚自己女主人的身份,總算強忍住了。可是那邊的泰子,卻失聲地尖叫了起來。
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被引到了那裡,只見泰子臉若素縞,多美子倒在她的腳下,激烈的痙攣使身體蜷曲成一團……
五 須臾之間,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了整個客廳。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地低頭看著多美子狂亂掙扎的樣子。
開始時,連金田一耕助也以為是歇斯底里發作。因為歇斯底里症嚴重時,有時會引起類似瘸瘸發作時的症狀。
也許多美子的丈夫籐本哲也也是這樣考慮的。 「多美子!多美子!你怎麼了?躺在這裡多不像話,怎麼不起來,快,快起來!」
他呆呆地站在多美子身邊,滿臉不高興地申斥著。也許是在他人面前故作姿態,那語氣絲毫體現不出對妻子應有的感情。
不知道多美子是否聽見了丈夫的話,愈加激烈地痙攣象波濤一樣搖動著她的全身,她緊緊地咬著牙關,齒縫裡淺出火炙般的呻吟聲。 「河崎!」
籐本虎視眈眈地望著已是路人的前妻: 「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你和多美子吵架了?」 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泰子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一時間茫然地望著哲也,突然,她好像終於醒悟了似地
「沒,根本沒吵……我們倆正在一起吃著軟冰糕,可突然間多美子的冰糕掉到地下……」 可不是嗎,漆布地板上,軟冰糕正摔在那裡,散成一灘。
金田一耕助恍然大悟。這時,只見作曲家井出清一跪在地上,從容地抱起了多美子的上半身。
「阿美!阿美!你怎麼了?你平常從來都不這樣,請挺起精神來!」
金田一耕助看了一眼多羌子的臉,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多美子的臉已經變成青紫色,脖子無力地向一旁耷拉著,似乎已筋斷骨折。 「喂!對不起。」
金田一耕助撩起褲裙,跪在井出旁邊,用手捏住了多美子的鼻子。多美子憋得左右直伸,但終於張開了嘴。金田一耕助用手指往多美子喉嚨裡捅了捅,多美子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堆髒物。
「哪位……快,快叫醫生……」 金田一耕助一邊讓多美子一次又一次地吐著,一邊斷斷續續地高聲喊道。
金田一耕助話音未落,傑克·安永便飛也似地朝客廳門口奔去。 「喂!木下大夫的電話是一○六八號……」
木戶奶奶在後面提醒道。隨後她來剩金田一耕助身旁: 「這是吃什麼中毒了吧?」
「我想是的。總之,請先找件東西把這軟冰糕裝好放著。再是,得把這位夫人放到安靜的地方躺著……」
剛才已經嚇破膽的台濱孫一直不知所措,聽到金田一耕助的話,才猛然想到自己是宴會的主人。他用英語和客廳的主人商量了一會兒說:
「金田一先生,請抬到這邊來……」 「喂!籐本君,幹嗎還呆著!她不是你老婆嗎?你抬腳,我抱著頭。」
聽到是中毒之後,籐本哲也茫然若癡,呆如木雞,在朋友井出清一的申斥下,他才慌慌張張地抬起多美子的腳。
多美子軟如亂泥,好像死了似的。身體不時一抖一抖地抽搐著。籐本和井出抬著她,跟隨魯賓孫和客廳主人走出客廳。正在這時傑克·安永回來了。
「木下大夫說馬上就到。再是,金田一先生,我還順便給警察f丁了個電話。」 一聽到警察兩個字,人們中間又出現了新的不安。
「警察?」 中井夫人扯著嗓子叫了起來 「這麼說,是有人給籐本夫人下毒了。……就是說,是一起投毒事件。」
「不,不,夫人,咱可沒那麼說!」 傑克。安永戲譴地說: 「金田一耕助尤生的臉止不是寫著嗎?哈、哈、哈、哈。」
安永此時此刻的笑,恐怕難免被議論為有失莊重。金田一耕助把地上的軟冰糕和多美子的嘔吐物分別取樣放到了不同的容器裡。他的行動似乎在證明安永的判斷,愈加使人們感到恐怖。
河崎泰子經受住了眼前的考驗。她意識到客廳裡的人們都眼盯盯地看著自己,好像從自己身上尋找著什麼破綻,但她泰然自若,沒有露出慌亂與不安。
她呆呆地注視著多美子吐過的地方,彷彿全身的血液都已經凝固,但她的臉仍像妖精一佯迷人。山本三郎走到她跟前,似乎想說什麼,但泰子默默地阻止住了他。
瑪卡麗特夫人擔心地從遠處望著泰子。
過了五分鐘左右,木下大夫趕到,瑪卡靦特夫人立刻帶著她去了患者躺著的地方,客廳裡又重新罩上令人窒息、的沉默。大家都以自己的想法考慮著事件的起因,但卻沒有一個人開口講話。
瓢潑大雨仍然傾瀉不止,不時象機關鎗似地拍拍地打著玻璃。關嚴門窗的房間裡此時更加悶熱,人們感到被勒住脖子似的憋悶。只有傑克·安永一個人還在悠閒自得地飲酒,
在婦女們的心中,他簡直不如一個三歲的孩子。 山本三郎又走到泰子跟前,告訴她坐到椅子上,木戶奶奶也小聲地催促著她。
可是泰子卻一言不發,只是使勁地搖著頭。似乎她覺得保待多美子倒下時自己的姿態,是眼下需要履行的義務。
金田一耕助意昧深長地注視著泰子的舉止神態。
幾乎使人感到過了一年,木下大夫臉色難看地來到了客廳。客廳的主人和魯賓孫夫婦也一起回來了,但籐本哲也和井出清一卻沒露面。
「木下大夫,怎麼樣?籐本夫人的病情……」 中井夫人一迭連聲地搶著問。
「聽說是哪位使她嘔吐過,這種處置很得當,看來沒有生命危險。」 「這麼說,還是毒物……」 「大概是吃了番木鱉鹼……」
木下大夫似乎感到憋悶,鬆了鬆領帶: 「而且,據患者丈夫說,患者決不是自殺。這樣,就得請警察偵破了。」
「警察嗎,剛才已經打過電話了。啊,像似來了。」 此刻,泰子彷彿再也支持不住了。 「不好!」
山本三郎叫著,和木戶奶奶一起跑近泰子,泰子無力地歪倒在兩個人的胳膊上。 「不要緊,不要緊!奶奶,不用扶我……我只是想休息一會……」
事到如今,泰子仍然這麼堅持著,可見她是何等地堅強。
六 可是,那天夜裡警察的調查並無任何結果。
搜查主任為島田警部補(譯者註:警部補為日本警察宮階)。他又矮又胖。羅圈腿,臉圓得像十五的月亮,與金田一耕助是老相識。過去,金田一耕助曾經偵破過綠丘發生的兩起犯罪事件,那時,總是島田警部補和他一起行動。
島田警部補為金田一耕助發案時能在場感到特別高興。 島田聽耕助講完大致情況後,又開始向在場的人詢問情況。
做這種事情,島田是再合適不過的了。他的目光象羊一樣溫和,提問方式非常穩妥,一舉一動簡直使人感到他不像警察,而像大商店的老闆或經理一樣周到。當然,島田警部補今晚處事也格外小心,因為這裡聚集的都是綠丘的名流。
「啊,那麼軟冰糕是……」 對於島田警部補的提問,泰子低低地,但卻異常沉著地回答:
「多美子夫人讓她的丈大籐本先生去拿軟冰糕,於是籐本先生到那裡……到招待員那裡拿來了。籐本先生考慮得很周到。給我也拿了一份。接著我和多美子夫人井排坐到了沙發上……」
「請稍等一下。」 島田警部補插嘴說: 「軟冰糕是夫人……也就是被害者直接從籐本先生手中接過來的嗎?」
泰子有些吃驚地望了望警部補,蒼白的臉止突然漲得通紅: 「不!這,是我從籐本先生手中接過後遞給多美子夫人的。」
「啊,是這樣。接著呢?」
「我們倆個人正吃著,突然,多美子夫人手裡的軟冰糕掉到了地板止。我吃驚地扭頭一看。只見多美子夫人的臉令人恐怖的抽搐著。我剛想開口,只見她猛地從沙發k站起,接著就像砍斷的朽木一樣,咕咚一下栽倒了。……那以後的事情人家都知道,我好像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
「這麼說,過程是這樣的。籐本夫人請丈大拿過來兩份軟冰糕。你接過來之後遞給籐本夫人一份……可是。籐本先生為什麼不直接遞給夫人呢?」
「當時的位置正好是這樣的。籐本先生隔著桌子把冰糕遞了過來,因為我離得近……再是正好這時中井夫人邀請籐本先生跳舞,所以我就……」
泰子站起來,指著三人當時的位開說。 「那麼,當時三位旁邊是……」 「這……」 泰子歪著頭略加思索地說
「這張沙發上只有我和多美子夫人,木戶奶奶離這不遠,中井夫人站在籐本先生身後。再是山本老師正在旁邊和別人談話……」
因為泰子跟山本三郎學習英語,所以稱他為老師。 「那麼,籐本先生遞過來軟冰糕之後父做了什麼呢?」
「沒做什麼。他接連遞過兩份軟冰糕之後,便被中井夫人邀去跳舞了。」 「當籐本先生遞給你冰糕時,井出先生也在旁邊嗎?」 「摁。」
「請你原諒,冒昧地再問一下:聽說在一年以前你還和籐本先生一起生活?」 「摁。」
泰子鼻樑上聚起皺紋,臉上浮起一絲飄忽不定的笑: 「我被他拋棄了……」
說完之後,泰子輕輕地,但是迅速地問正關注著自己的瑪卡麗特夫人望了一眼。這使得金田一耕助心裡納悶:那目光中包含著什麼意思嗎?
可是,島田警部補卻毫無察覺……
「提這樣的問題實在失禮,我所以要這樣提問,原因不在於瞭解你們離開的原因,而是從你的口氣中感到,你似乎並不熟悉籐本先生的朋友井出先生……」
「摁。他是多美子夫人的朋友吧。據說是這樣的……」 「啊,原來是這樣。那麼你也吃了軟冰糕吧?」 「摁。」
「沒什麼異常感覺吧?」 「摁,現在感到身體蠻好……」 說著,泰子臉上又浮現出飄忽不定的微笑。
秦子覺察到警部補對有的問題故意不明確提出,她想,這可能是警部補覺得自己可憐。 可是,警部補終於涉及到了實質性問題:
「這樣就是說,只是籐本夫人吃的軟冰糕裡摻進了番木鱉鹼,你認為這究竟是誰的所作所為呢?」 泰子又歪起她那妖精似的長脖子考慮著:
「這樣的事,我不知道!」 泰子眉宇間閃過一絲怒氣。
「對不起,是我提問的方式不當。我的意思是,誰能有機會往冰糕裡投放番木鱉鹼呢?」 「這……」
「招待員不會有問題,除掉她們,就剩下我和籐本先生。……啊,對,還有多美子夫人。」 「可是,籐本先生說,籐本夫人不可能是自殺的……」
「既然她那麼說,就算是那樣吧。」 「這樣一來……」 「三減一剩二,就是說不是籐本先生就是我了。」
「籐本先生有必須殺夫人的動機嗎?」 泰子臉上流露出遲疑的神色,過了一會兒她否定說: 「這非常不可能的……」
金田一耕助對泰子一瞬間的猶豫不決感到懷疑。 「這樣一來……」 「二減一剩一,就是說,結果就是我了。」
「不!請等等。」 這時金田一耕助搶著插上了話 「有沒有這種可能呢?籐本先生本想對你下毒,結果讓她夫人錯吃了……」
金田一耕助的話對泰子如同巨雷轟頂。在這之前,她以頑強的意志克制自己,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但聽到這話以後,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她彷彿遇到魔鬼似的,直盯盯地望著金田一耕助的臉,蒼白的臉上閃現出痛苦的神色:
「這樣的事……這樣的事……」 她斷斷續續地自語,似乎有些喘不過氣來:
「為什麼?為什麼說得這麼可怕啊?我是被他遺棄的人啊?是的,當時我感到很痛苦,可是,現在已經完全死心塌地了。他為什麼要殺害一個對他毫無干擾並已經死心的女人呢?這樣的事絕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泰子大聲地叫著「絕對不可能」,但這話似乎不是講給金田一耕助聽,而是自己為自己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該解釋解釋你本身……?」
島田警部補有些摸不透對方其意似的擰起了眉頭。
「摁,是的。在一般人看來,我好像該有作案的可能。正如我方才說過的那樣,對籐本我已經斷念,情緒已平靜下來,對多美子夫人也沒有什麼妒意,但在別人眼裡也許並不是這樣。這一點,在金田一先生搶救多美子夫人時。我就已經感覺到,因此,我在這裡一直也沒有動,並且極力避免別人靠近我。不必客氣,請搜查我的身體……為了說清這不明不白的嫌疑,即使在眾人面前一絲不掛我也無所顧慮。正是抱著這種決心,我才直挺地一直站到現在。」
「這,這麼辦怕……這麼辦怕……」
到底還是自己可憐起了自己,泰子黑白分明的眠睛裡湧出了淚水。看到這裡,木戶奶奶再也不能沉默了,她有板有眼地、鄭重其事地開了腔:
「島田先生,我想請教您一下……」 木戶奶奶在綠丘是頗有影響的元老,區區的一個警部補根本不在她的眼裡。 「哎。」
島田警部補心想:好傢伙,到底來了。他只是一個勁地縮著脖子。
「儘管說籐本夫人吃下了番木鱉鹼。但也不能肯定毒物就在軟冰糕裡。……看樣子她很能喝外國酒,今天晚上好像就喝了雞尾酒和其它的什麼東西。」
「可是,夫人!據木下大夫說,吃下番木鱉鹼後會即刻出現反應……」 「奶奶,謝謝您了!對您的關懷,我感到高興,但我還是要請他們搜查身體。」
「啊,是嗎?那麼只搜查你自己是不公平的。大家考慮考慮,怎麼辦好?我們也請他們搜查搜查吧!」 「對!當然要這洋做了。」
-中井夫人向前扭動著她圓鼓隆隆的膝蓋: 「檢查我們,也請搜查搜查籐本先生和他的夫人,為了防止疏忽,我提醒一下。」
這樣,包括籐本夫婦在內,當晚在場的人都接受警察嚴格的搜身,但結果卻一無所獲。搜身的同時,警察還無一遺漏地搜查了客廳的每一個角落,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番木鱉鹼。
搜查的結果,使人感到有以下兩種可能:一是犯人只攜帶了最小限度的番木鱉鹼;二是在投毒之後到搜身之前曾離開客廳銷毀罪證。
如果第二種可能成立,那麼誰屬於這個範圍呢?首先應該是安永,因為他曾跑出去打過電話;其次是客廳的主人和魯賓孫,他倆曾帶著抬多美子的籐本皙也和井出清一離開客廳;最後應該是魯賓孫的夫人瑪卡麗特,她曾領著木下大夫離開過客廳。這些人中間,客廳主人、魯賓孫夫人似乎可以略去不算,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三名日本人,即傑克·安永、籐本哲也、井出清一。可是,這三個人不論是誰,都沒有可以確認的作案動機和罪證。
於是,搜查陷入了擱淺難航的狀態之中。
七 魯賓孫夫婦的告別宴會在意想不到的事件中結束了,稍有一點值得慶幸的是,事件本身並末釀成大的悲劇。也許是罪犯沒有計算好投藥量,也許是金田一耕助處置得當,多美子保住了生命,並且不久便恢復了健康。
那以後警察化驗的結果表明,軟冰糕裡確實混有番木鱉鹼。
對於是否是自殺的詢間,多美子毫不含糊地一口否定;對於是否可能是泰子投毒的詢問,她也只是付之一笑:
「只要她不會變魔術,這種事就絕不可能……」
可是。仔細玩昧多美子的話,就會發現她並不是絕對否定泰子投毒的可能。因為多美子的否定是有先決條件的,即:「只要她不會變麾術。」這就是說,假如泰子有魔術師那樣的本領,說不定就是她投的毒。
那麼泰子有這種深藏不露的高招嗎?警方調查的結果表明,這種可能微小得只是接近於零。
放下泰子暫且不論,再說魯賓孫夫婦。他們曾經一度擔心肯定要拖延出發的時間,但在警方的關照下,他們按期於事件發生的一周之後,從橫濱港乘輪船踏上了歸途。木戶奶奶一夥人一直把他們送到橫濱碼頭,河崎泰子也在其中。
不論在任何情況下,離別都是痛苦的,何況一別之後,不知今生能否再重逢。人們雖然常說英國人性格內向,不輕易表露感情。但魯賓孫夫婦卻流下了眼淚。情同手足的泰子和瑪卡麗特夫人更是擁抱在一起,嚎啕不止。
瑪卡麗特為朋友蒙受不白之嫌而悲泣,泰子為這位年輕夫人丈夫就職渺茫、未來甘苦不知而痛苦。看到兩個人難捨難分的悲傷情景,魯賓孫也淚眼通紅。
泰子與木戶奶奶等人聚在一起。免不了舊話重提: 「不管怎樣,還是搬過來好。住在大森那樣的地方,反倒使人感到有躲避之嫌。」
「是嘛!是嘛!老奶奶說得好。再說木戶奶奶的房子與籐本的房子一個在路南,一個在路北,相距很遠,不願碰面蠻可以做到嘛!」
「可也是。那麼,我對奶奶的盛情就不客氣了。」 「好,就這麼決定吧!裡面的獨間明天就給你騰出來。」 木戶奶奶痛快地說。
就在那第二天,泰了帶著少許行李,搬到了木戶奶奶的家裡。
八 「金田一先生,有重要的消息羅!」
金田一耕助有時到租住那位美國富府車庫的安永家裡來。臨近12月的一天,傑克·安永眼瞞瞪得溜圓。對來訪的金田一說道。 「哦!什麼重要消息?」
「有一個名叫《5月13早晨的菜館》的美國音樂喜劇吧。」 「摁,是的。聽說最近將由日美合作拍成電影。」
「對!已經說定讓我參加這部片子的演出。此外。還有一部片子。也談得差不多了。」 「啊!是嗎?這可值得祝賀。」
對這位長期時運不佳的朋友,金田一耕助由衷地為他祝福: 「那麼什麼時間起程啊?」
「聖誕節之後,從羽田機場出發。為這個,房主還要借聖誕節的機會為我舉行歡送宴會。金田一先生,你會出席吧。」 「那當然。」
「不僅如此,這位房主還一直有個奇怪的打算。」 「奇怪的打算?」 「就是總想找個時間把出席魯賓孫夫歸告別宴會的人都找來。」
「這……」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上次的富會為那件事不歡而散,這位房主一直覺得過意不去,總想重搞一次。總之,我想負責把那天晚上的人全都劃摟來。好在籐本原來的妻子也搬回到這條街上……」
傑克·安永閃著惡作劇的目光,笑嘻嘻地說。
也許是傑克·安永的奔走之功,上次魯賓孫夫婦告別宴會的參加者兒乎都出席了在聖誕節肋夜為安永舉行的歡送宴會。之所以不能說全部出席。是因為上次的核心人物多美子沒有到場。
「實在對不起,我太太得了重感胃。她說,對安永先生真感到過意不去,希望您能原諒今晚的失禮。」
多美子的丈夫哲也對傑克·安永寒暄之後,又虛情假意地討好泰子。 「河崎君。聽說你搬過來了。有時間可以到我家玩玩嘛!」
「嘿,謝謝。」 泰子鼻樑上又聚起那一貫的皺紋,臉上義浮現出妖精般的微笑。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兩人之間的距離比上次宴會更大了。
「籐本先生,最近您一點東西也沒有寫吧?同現在的夫人結婚以後,你不是一篇作品也沒有發表嗎?」 好管閒事的中井夫人在擔心。
「說是這麼說,但是還不要緊。」 也許因為妻子多美子不在,籐本哲也也顯得無精打采。井出清一也不時陷入深思。
宴會廳裡,只有傑克·安永興奮異常。他串來串去,逢人便敬酒,而他自己也喝得像掉到了酒缸之中。
安永把金田一耕助作為頭號對手揪住不放。結果金田一耕助喝得酩酊大醉,甚至連河崎泰子何時整裝離開他都不知道。
泰子離開幾分鐘之後,又回到了宴會廳。這時大約l0點鐘,廳內已經亂作一團。 「金、金、金田一先生!」
泰子用手不斷撕扯著大衣領子,臉色蠟黃,驚慌失措地站在金田一耕助面前。 「啊!河崎小姐,出什麼事了嗎?」 「請,請您來一下!」
泰子令人恐懼的表情使金田一耕助不由心裡咚登一下,他急忙跟泰子跑出客廳。 「哪兒?……在哪兒?」 「外面……」
「外面?……」 金田一耕助急忙跟拉起脫在正門的木屐。 「木戶奶奶她們呢?」
「她們已經先走一步回去了。本來我也想和她們一起回去。結果安永先生硬是不讓走……」 「摁、摁、那麼後來……」
兩個人氣喘吁吁地跑著,冬夜的空氣寒浸肌膚。 「剛才好不容易才得以脫身,出門之後,看見籐本先生跟來了,說非要送我一程不可。」
金田一耕助吃驚地回頭望了望泰子: 「噢、噢、那後來……」
「雖然我覺得不合適,但他非要跟著,我也沒辦法。於是我就想一句話也不說,走我自己的路。可是……」 泰子似乎嗚咽得說不下去了。
「可是……?」 金田一耕助謹慎地催她往下說。 「可是,當走到前面不遠的地方,籐本先生突然倒下了……」
泰子害怕地站住了,金田一耕助吃了一驚。他仔細往前方一看,只見路燈幾乎照不到的地方躺著一個人。金田一耕助跑到近前,見正是籐本。籐本身體象蛇一樣扭曲著,已經完全死亡,臉上非常明顯地刻著臨終前的痛苦。
番木鱉鹼! 金田一耕助心中默念著轉過頭來,只見泰子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到近前,正站在他身後。
「我學著先生的作法也想讓他吐,但是沒有作用。」 泰子雙手捂著臉,開始抽泣起來,淒切的哭聲撕裂著人心:
「瑪麗……只有你知道啊!只有你……」 金田一耕助心裡一動,朝後仰起身子望了望泰子,只見她已背過身去,久久地、不停地哭著。
隱藏在綠丘的殺人魔鬼雖然第一次陰謀失敗了,但第二次終於獲得了成功。
可是,泰子剛才無意中流露出來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身在澳大利亞的瑪卡麗特、魯賓孫夫人究竟知道什麼呢?
九 金田一耕助一如既往地甩著和服外套的寬大衣袖,飄然進人冷冷清清的綠丘警察署搜查辦公室。看到他進來,島田警部補把放在桌子上的兩條羅圈腿拿了下來
「怎麼樣?那傢伙體面地往美國溜之大吉了?」 語氣中顯出島田有幾分生氣。 「摁,愉快地揮手道別了。還讓我給主任先生代好呢!」
「哼,簡直是笑話!」 警部補繃著圓臉,用鼻子嚀道。
雜亂無章的房間裡,呈方形擺著五、六張桌子,而且桌子的主人都外出不在,只有搜查主任島田警部補愁眉苦臉地坐在正面的桌子前。
島田警部補發愁並不難以理解。在上次魯賓孫夫婦告別宴會上發生投毒事件時,警部補曾想把重要證人魯賓孫夫婦留住一個時期,但因為出國手續已經辦妥,沒有足夠的理由可以阻止人家出發。這次,安永雖說拍完片後回國,但在搜查的關健時刻,重要的證人卻一個接一個地去往國外,這使得島田警部補那雙羊一樣的溫和的眼睛也帶上了恤色。
前次雖然可以說是殺人末遂事件,但陰謀害人的傢伙在就席間,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為什麼不留住魯賓孫夫婦進行更深入、徹底的調查?如果上一次凋查得徹底,這次的投毒殺人事件就可能不會發生。這且不說,這次居然又放縱一名重要的證人去了美國,這又意夜何為?島田警部補強烈地感到,綠丘的居民已把譴責集中到了自己身上,他又怎能不滿臉愁雲。
可是。對傑克·安永來說,這次能否參加演出確實是至關重大的,硬留住他不行,因為必須尊重人權。所以,當島田警部補聽到傑克。安永l2月26日從羽田欣然飛走時,不由得緊鎖雙眉,恨得牙癢。
「金田一先生真認為放走他無關緊要嗎?」 「是這樣,主任先生。」
金田一耕助從其它桌子旁邊拿過一把椅子,沒脫和服外套就坐在了警部補對面: 「他雖然是個流浪漢,但不是殺人、撿劫、姦淫的兇犯……。」
「可是……」 警部補剛要發洩不滿,金田一耕助寬慰似地說:
「是啊,是啊,……能參加這次拍片,對他來說是再好不過的機遇了。我們不該做蠢了,讓他錯過這次機會。」 「道理倒是這樣……」
上次魯賓孫夫婦從橫濱出發時,島田警部補也是這樣, 他總覺得像丟掉了重要的東西似的。 「那,解剖的結果怎麼樣?」
「啊,對了。還是番木鱉鹼。」 「投在什麼東西裡邊了?」
「這一點不清楚。喝了大量的酒,吃了烤麵包、三明治,毒物混雜在裡面。啊,對了!看來還吃了最近流行的肝保健藥。」 「肝保健藥……?」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皺起眉頭,詰問似地說: 「可是,被害者身上不是沒帶這種東西嗎?」
「所以,可能是和誰要的。最近,酒鬼們中間盛行吃這種藥,連我們署的老頭子也信這個,一參加宴會就非逼著我們吃不可。」
「問沒問過受害者的夫人?她丈夫有沒有吃這種藥的習慣?」 「沒有。為葬禮她已經疲憊不堪了。」 「啊,對。今天舉行了葬禮。」
金田一耕助稍稍思索了一會兒,說: 「那麼,河崎女士的病情如何呢?還沒恢復到能回答問題的程度嗎?」
「據說要不了多久了。能回答問題時,就從醫院打電話通知我們。」
河崎泰子在遭遇那件事之後,立即因極度亢奮引起歇斯底里性高燒,住進了綠丘醫院。 「只有瑪麗知道……」
泰子花歇斯底里發作前脫口而出的話一直縈繞在金田一耕助的心頭,他恨不得馬上知曉其中的含義。
「金舊一先住,根據現有情況分析,看來還是她幹的。開始想毒殺籐本的妻子,但是失敗了,第二次毒死了籐本。當然,第二次她也以為多美子會來,但不巧多美子因感冒沒有到場,於是,就對多美子的丈夫下了手。……我們的考慮基本就是這樣。」
「這就是說,她懷著被遺棄的仇恨……」 金田一耕助漫不經心地隨口應道。 「對,是這樣。」
島田警部補目不轉睛地審視著對方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找不出足以駁倒對方的證據,但覺得這樣認定義過於簡單化。雖然不必對一切事情都硬去作複雜的考慮,但泰子畢竟是個聰明的女性。從她最近寫的小朋友們喜歡的作品中,便可使人一目瞭然。想幹掉拋棄自己的男人和情敵。完全可以採取更高明的手段,泰子不能不考慮到這點。可是金田一耕助也知道,聰明人往往做出愚蠢的事。
「可是,籐本君是為什麼呢?」 金田一耕助低聲自語。 「為什麼……是指……」
「他和現在的愛人結婚之後,連一篇作品也沒有發表過。……」 「大概是只顧和愛人玩了吧。」
「可是,主任先生,現在是瞬息萬變的時代,特別是從事寫作的人,一年不動筆,就會被遺忘。再說籐本君還不是有名的作家,而且他又是個虛榮心很強的人……」
「可是,這與發生的事件有什麼……?就是說,籐本君不寫書的事與這次的事件有什麼關係?……」 「不,這一點我也搞不明白。……」
正當金田一耕助含糊其詞之時,桌上的電話響起了刺耳的鈴聲。島田警部補拿起聽筒,應答了幾句之後,掛斷了:
「金田一先生,河崎女士己恢復到能夠回答問題的程度。」
從島田警部補和對方的對話中,金田一耕助已經聽出了電話的內容,當管部補告訴他時,他已經離開椅子站了起來。
十 河崎泰子蓋著罩有雪白被襯的棉被,橫臥在病床上。她身上的血似乎已被吸血鬼吸盡,形骸般的臉蒼白如紙,眼窩鑲上了一道黑圈。看上去,使人感到她一下子老了五、六歲。當她看見金田一耕助走進屋子,微微地笑了一笑,但那笑中似乎藏著無限的哀愁。病床旁邊坐著木戶奶奶,中井夫人,還有個人教授英語的原海軍少校山本三郎;他們都板著臉等在這裡。看到這,島田警部補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請盡量簡單些……」 作嚮導的綠丘醫院大大佐佐木以不耐煩的聲調說: 「過於追問,在此時尚有不便。……」
「不!大夫,不要緊。」 泰子枕著枕頭沒有動,臉上浮現出一絲微弱的笑:
「金田一先生,對不起,前天給您添麻煩了,我恨自己當時怎麼不堅強點……」 從泰子自嘲的微笑中,金田一耕助又感到了妖精之謎。
「諸位……」 島田警部補用右手小指搔著鬢角: 「想請大家暫時離開一下……」
島田警部補不過意地說。聽到他的話,木戶奶奶和中井夫人只是互相看了一眼,身子卻紋絲不動,山本三郎也像沒聽到一樣,只是從側面注視著泰子的臉。
「哎——諸位……實在對不起……」 「不!我要呆在這!」 木戶奶奶迅速地打斷警部補的話:
「她現在需要看護的人。死的要顧,但活的更要顧。」 聽到木戶奶奶的話,山本三郎微微地笑了。眼角上聚起密密的魚尾紋。
「奶奶,我不要緊哪。」 「你不要吭聲!因為你是病人。……對島川先生的提問,你只要回答對、不對就行了。」
「島田先生,我在這也沒什麼妨礙吧!我想看看你是怎佯進行逼供的。」 中井夫人刻薄的嘲諷使得溫和厚道的島田警部補面紅耳赤:
「逼供?」 「哎呀!對不起。剛才失言了,就算沒說。但我要呆在這裡卻是說了就算的。」
中井夫人那頗有重量的身體穩當當地坐在那裡,看來想把她從這裡攆走是困難的,風流的山本二郎只是一個勁兒地微笑著。
「哎——既然如此,這樣也好。」 島田警部補乾脆地撤回前言: 「河崎小姐!」 「哎。」
「大體情況己從金田一先生那兒聽到了,可是,你前天晚上為什麼沒和這裡的夫人們一起回去呢?」 「這件事由我來說。」
木戶奶奶在旁邊接過話頭: 「是籐本先生央求我把她留下的。」
泰子臉上閃出-絲吃驚的神色,但並沒受到很大的震動,似乎在說,還有這樣的事啊,
「我對籐本打心裡討厭,他只是一昧地自負、虛榮。再說……求我這樣做的本身就讓我厭惡。但是,我相信泰子,別看外表軟弱溫順,但實際上她性格十分堅強。我想,如果兩個人當面爭吵,吃虧的一定是籐本,因此我就答應了他的請求。」
木戶奶奶花白的頭髮梳成垂髻,深陷下去的大眼窩裡嵌著炯炯有神的眼睛,閃著老鷹般的光芒。對島田警部補來說,這個老太太一向都是難以應付的對手。
「那後來……?」 島田警部補的目光又移到床上躺著的人的身上: 「在你想要回家時,籐本君跟了出來,說是要送你回去。是吧?」
「哎。」 「他說什麼沒有?就是說,說沒說值得懷疑的話?」 泰子稍稍猶豫了一下,低聲回答道: 「哎。」
「說什麼事了?」 泰子又猶豫了一會兒: 「說讓我和他復婚……」 「復婚?……就是請求你和他重歸於好?」
島田警部補的語調中充滿懷疑,敏感的泰子立即就覺察出來: 「哎。可是,這樣的事……不管我再怎麼說也沒用,因為死人不能開口啊!……」
此時,泰子的目光中,飄浮起憤恨,確切地說是絕望的神色。 「不!為給我們提供參考,請你往下說。對他的話,你是怎麼回答的?」
「我什麼也沒回答。」 「為什麼啊?」 「我懶得和他講話。」 「那麼,一句話也沒說嗎?」
「哎,一句話也沒說。……連和他一起走我都厭惡得很。」 「可是,據傳說去年你和他離開時,你曾糾纏了他好長一段時間,是這樣嗎?」
泰子沉默了一會兒說: 「這樣的問題難道一定要我回答嗎?請您盡量問那天晚上的與事件有關的事好不好?」
看到島田警部補突然狼狽的樣子,山本三郎嘴角浮現出冷笑。木戶奶奶和中井夫人也相視而笑。 「對不起。」
島田警部補伸出嬰兒般的胖手,抹了一下圓臉: 「後來你們走到山下那家門前……就是到了那所房子前面時,籐本君突然痛苦起來。是吧?」
「哎。」 「於是,你學著金田一先生的辦法想使他嘔吐?」
「哎,我想捏住他的鼻子,但他總是搖著頭,沒有捏住。後來我想,與其自己在這裡手忙腳亂,還不如去找金田一先生為好……」
「為什麼當時不大聲喊叫或者把住在附近的人敲醒呢?」 「我當時沒有想到這一點。,
泰子象孩子般天真地毫無顧忌地回答,使得警部補也無懈可擊。
「再向你瞭解一個問題。據金田一先生說,你曾說過『只有瑪麗知道』的話,這,是什麼意思啊?」
這時,泰子蒼白的臉上刷地佈滿紅潮,她那妖精般的大眼睛轉向了金田一耕助: 「先生,我說了這樣的話嗎?」 金田一耕助和藹地笑道:
「是說過啊。那是什麼意思啊?」 泰子稍稍考慮了一會兒,說:
「如果我說了那樣的話。那意思就是說,瑪麗瞭解我,她知道我不是那種害人的壞女人。……因為我倆非常要好。……」
泰子那睜得大大的眼睛已經開始濕潤了。此時,佐佐木大夫急忙站在島田警部補和泰子的中間,制止道: 「請就到這裡吧……」
回到綠丘警察署後,金田一耕助聽新井刑事談了他從籐本夫人那裡瞭解到的情況。據籐本夫人說,籐本哲也雖然經常服用肝保健藥,但都限於在自己家中,沒有外出帶著藥瓶的習慣,她還說,假如籐本有服用這種藥的跡象,那麼可能是向誰要的。」
這天晚上,金田一耕助給在墨爾本的魯賓孫寫了信,接著父向那位羌國富商問明了魯賓孫的通訊地址,然後寄了航空。
十一 綠丘街投毒殺人事件的凋查毫無結果,陷入了停滯狀態之中。警察雖然把注意力放在了河崎泰子身上。但卻得不到逮捕她的足夠物證。一是沒有任何人目擊她的投毒行為;二是沒有任何根據證明她有番木鱉鹼;三是假定她有番木鱉鹼,也不知道搞到它的途徑。
她三天之後出了院,在木戶奶奶家的獨間裡悄悄地迎來了新年。山本三郎一天不漏地去看她,這件事漸漸成了綠丘街上的話題。戰爭結束後,山本三郎就同妻子離了婚,他先前的妻子長得很美,現在是個新暴發戶的老婆。山本三郎沒有孩子。
多美子也在居喪服忌中悄悄地迎來了新年。聽到作曲家井出清一也經常到她那裡訪問時,金田一耕助不出得笑了,看來哪方面都有騎士相伴啊!
一月末,金田一耕助收到了魯賓孫從墨爾本寄來的航空信。對這封望眼欲穿的信,金田一耕助寄托了很大的期望。
但卻壓根兒也沒料到它竟然有著噩磅炸彈的威力。金田一耕助著實吃驚不小,以致讀過之後還久久不能平靜下來。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您的信使我們夫妻驚恐萬分,瑪麗為河崎小姐的處境擔心,整天都在憂慮之中。我的心情也與瑪麗相同,在此恕不贅述。
在這裡,我不想一一贅述別情,只想就您提問的實質性間題簡略作復。
「只有瑪麗知道。……」假如如您信中所示,是河崎小姐無意中流露出的話,瑪麗認為它包括著下列的意思:
似乎一般人都誤以為是籐本先生拋棄了河崎小姐,但在瑪麗看來,事情正好相反。
河崎小姐在很早以前就已經嫌棄丈夫,但是處事慎重的河崎小姐卻絕對避免公開化。作為鄰居和親密的朋友,只有瑪麗覺察到了這一點。那麼,河崎小姐為什麼嫌棄她的丈夫呢?……
親愛的金田一耕助先生:
涉及他人的秘密,瑪麗感到心裡非常不安,我也為此苦惱,可是,在關係到河崎小姐的名譽、命運、生命的情況下,我們也只好承受著內心的痛苦。
據瑪麗說(這件事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因而感到非常驚訝),籐本是一個冒牌的作家。即以他名義發表的作品都是河崎小姐代寫的。瑪麗什麼時候,是怎麼覺察到這點的,在這裡就略去不寫了,但這一事實是確鑿無疑的。瑪麗說,她可以對神發誓。據說,河崎小姐曾懇切地希望瑪麗不要把此事告訴他人。
因此,瑪麗認為,籐本沒有拋棄河崎小姐的理由。不僅如此,假如籐本失去了河崎小姐,那麼他連一天也不能維待其作家的地位。瑪麗還說,籐本和河崎小姐分手時兩個人的舉止言談完全是在演戲。
河崎小姐無意中說出的「只有瑪麗知道。……」含義就在於此。
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實相告。這件事本來應當在離開日本前告之,但終於沒得機會,因而心裡一直感到內疚。
我們夫妻那天晚上的告別宴會,河崎小姐是不宜邀請的客人,所以我和瑪麗沒有向河崎小姐發出邀請,瑪麗本想在出發前找一天同河崎小姐長談話別。可是那天晚上河崎小姐卻來了,當時我們夫妻有說不出的吃驚。
總之,一定是有冒充我們夫妻之名把河崎小姐騙來的。而且,想必此人一定是這次投毒事件的策劃者。如果河崎小姐還保存著那天的請柬,請從筆跡查明寫信的人。
瑪麗所瞭解的事實僅是以上這些,不知這封信是否達到了您的期望。
再是,正如此信開始所說,瑪麗現在心裡異常難過,事件明瞭時,敬請從速將結果告之。 最後祝您及河崎小姐愉快、幸福!
傑·魯賓孫於墨爾本
十二 故事以信的形式結尾了。私人偵探金田一寄向大洋彼岸的信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傑·魯賓孫先生:
前些天曾蒙迅速賜覆,深感榮幸。對這次的疑案,您的信成了寶貴而有效的鑰匙,對您的幫助,謹表示由衷地感謝。
籐本只是個木偶,真止的作家是河崎。……您信中的炯樂,像光芒照亮了深藏在事什之中的秘密。 在這裡,我試著僅把事什前因後果簡明地敘述如下:
在以前,籐本也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作家,當時,作為頗有影響的女作家河崎愛上了他的才華。不!應該說是抱著愛才目的的,河崎其實是愛上了籐本那舉世無雙的美貌。當然,如果只是美貌,聰明的河崎小姐是不會愛到和他結婚的程度。河崎小姐愛的是籐本舉世無雙的關貌和羌貌之中蘊藏的才能和睿智(其實這只是徒有其表)。
美貌和才能是河崎小姐希望雙雙都能得到的東西,但是,她所得到的只是其中之一。籐本雖然貌美,但卻無才。
即使說有,也少得可憐。而且。這少得可憐的才能也在同河崎結婚後迅速地揮發竭盡。文壇上有時確會出現這種現象——一篇作品使人一夜之間成為文壇驕子。但可悲的是再也寫不出東西。……籐本就是這種悲劇式的人物。
不知何時開始,河崎小姐替丈夫代寫起了作品。籐本把妻子寫出的原稿按自己的文體稍加改動。然後用自己的筆跡抄在別的稿紙上。最後以膝本哲也的名字發表。這樣,就使得他名聲大震。
就這樣,幾年過去了。但是,這種不自然的結合總不能永遠繼續下去。沒有才能的美貌使得河崎小姐的追求成為泡影。幾年來。河崎小姐每時每刻都要咀嚼著這難嚥的苦果。
外衣美貌無比。內心空洞出奇,也許更使人感到難以忍受吧。
破裂的時刻終於到來,河崎提出要於籐本分道揚鐮。這中間,棘手的問題和爭論當然是不會少的。但當籐本明白河崎決心不再為他代寫作品時,他也只好不得已地同意離開。
因為妻子不寫作便無法維持兩個人的生活。 於是,兩個人締結了下列條約: 一、絕對不向他人洩露代寫作品的秘密;
二、以前所有作品的著作權歸籐本所有; 三、今後河崎絕對不寫面向大人的小說;
四、兩個人離婚的理由對外要裝成流行作家籐本哲依然棄了自己的妻子。
於是,籐本又開始著手物色j新的獵無。不久,可憐的多美子便陷入了他美貌的羅網之中。當然,多美子也不是僅僅愛他的美貌。而是更愛他的才華和名聲。
表面上看,在夫妻的糾葛中(實際並不存在)籐本哲也拋棄了泰子,而與上島多美子結了婚。這使得多美子錯誤地認為自己是愛俏的勝利者,因而感到異常得意。自豪。
可是。多美子的幸福連半年也沒持續到,她終於看破了丈夫的真面目:自著美麗外表的一具木偶。腹中空空的一個好看的飯桶。她感到幻滅、憤怒,邢種心情可以想像得出,
不僅如此,當她知道過去以籐本哲也名義發表的作品都出於自己的情敵之手時,她那無比的自豪頃刻煙消雲散。直感到自己陷入悲慘的恥辱之中。
這當然不難理解。因為上島多美子所景仰的聲望實際上正是自己的情敵所具有的。在籐本哲也向她求婚的同時,作曲家井出清一也曾問她求婚,而且後者是真正的寶玉。但多美子卻捨玉求瓦,同籐本了婚。……不可挽回的痛悔和恥辱驅使她走上了殺人的道路。
她下定決心首先要把欺騙自己的草包丈夫從這個世界上抹掉,這樣作既是對丈夫的復仇,也是為了挽回自己的名譽。因為她絕對不想讓世人知道她是一個追慕笨蛋的蠢貨。
於是,她還進一步考慮了把殺害籐本哲也之罪轉嫁到同樣欺騙了自己的可惡情敵身上計劃。
多美子首先冒充魯賓孫夫人的名義把河崎騙到了魯賓孫夫妻的告別宴會。因為請柬用打字機打就,河崎沒能發覺破綻。
多美子選擇適當時機,吃下了少量的番木鱉鹼。當然,多美子知道藥量不會使人致死,而且想到了到時會有人急救。
她的計劃成功了。誰都以為有人在謀殺多美子,而且都把最大嫌疑加在了河崎身上。因為河崎不僅參加了宴會,而且就在多美子身邊……
那天晚上,多美子順利地實現了計劃,接著,她又在聖誕節前夜歡送安永的宴會上達到了最終目的。
說起來她的手段簡單得很。她把致死量的番木鱉鹼放入兩片籐本經常服用的肝保健藥中,然後交給了丈夫,並勸他在宴會進行時背著人吃下去。同多美子吃下的番木鱉鹼不同,籐本吃下番木鱉鹼包藏在藥囊之中,所以在胃裡溶化需要一定時間。當籐本和河崎兩人在深夜的道路上行走時,藥性突然發作,這對計劃者是意想不到的幸運和得計。
親愛的傑·魯賓孫先生:以上是根據您信中提供的鑰匙探明的事件真相。對您給予的寶貴啟示實在感激不盡,這裡再一次向您致謝。最後,虔誠地祝願你們夫婦愉快、幸福。
金田一耕助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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