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公子
敦子深吸一口氣,聽了半晌緩緩飄蕩而來的歌聲才說:
「那難道是千惠子的歌聲?」
她露出一副想爭論的眼神,看著金田一耕助跟磯川警官。
「應該是吧!那種唱法一定是專業歌星。」
「千惠子來了?」
「是的,剛才她跟文子、『龜之湯』的裡子三個人一起來弔唁,還有她媽媽春江也一起來了。」
「啊!」
敦子驚訝地看著金田一耕助他們,靜靜地聽著歌聲;頃刻間,她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的火光。
由佳利略帶沙啞的聲音充滿悠力,在守靈之夜獻唱,這首歌最適合了。
她用日文唱過之後,又重新用法文唱一遍。待她唱完,原本寂靜無聲的大廳裡乍然響起如雷的掌聲。
這時候,教子的肩膀突然激烈地顫抖著。
「真的、真的。」
她從喪服的袖口裡拉出白襯衣的袖子,不斷地按著眼角。看來,大空由佳利的歌聲讓敦子非常感動呢!
「我不知道由佳利、文子和裡子都來了。」
敦子用鼻塞的聲音說。
「『龜之湯』的老闆娘沒說她們三個來了嗎?」
「是的,我不知道。」
「是歌名雄要求由佳利唱一首歌的。」
敦子一聽,突然抓著白襯衣的袖口,激動地吸泣起來。
金田一耕助和磯川警官不明所以地對望著。
教子這位「女中豪傑」為什麼會突然這麼激動地哭泣?大空由佳利的歌聲這麼令她感傷嗎?
「她那些好朋友都還健健康康的,只有我家的泰子。……為什麼會這樣呢?我真是越想越難過……」
敦子的情緒轉變太過突然,金田一耕助跟磯川警官只能呆呆地看著敦子激烈顫抖的肩膀。
她哭了一陣子,終於擦乾眼淚說:
「真是抱歉,年紀這麼大了,還這麼想不開……」
「千萬別這麼說,碰到這種事當然會難過,不哭反倒奇怪了。對了,夫人。」
「是。」
「你心情這麼不好,我們還要你談這些,實在不應該。不過,關於你剛才提到仁禮家的女兒文子的事情,可以再詳細說明一下嗎?」
「嗯……」
教子露出猶豫的神色說:
「文子現在人在這裡,我說這些話實在報殘忍,可是又不能不說。」
「你都快說出來了,如果不說……不是很不好嗎?」
「嗯,該從哪裡開始講呢?」
「對了,磯川警官,不如這樣吧!」
金田一耕助插嘴道:
「就由磯川警官提出問題,然後夫人針對問題回答如何?」
「好,就照金田一先生說的。」
「那麼……金田一先生,你也幫我提問題。」
「好的。」
「夫人,首先我要問的是,文子既然不是嘉平先生的女兒,那麼是嘉平先生的妻子有情夫,做出不軌的行為……是這樣嗎?」
「不,不是這樣的。」
敦子慌張地否定道:
「我的意思是,文子不是嘉平先生夫妻倆生的孩子。」
「那麼她是誰的孩子?」
「父親是誰我並不清楚,不過我知道她的母親是嘉平先生的妹妹——笑枝,也就是上一代仁禮仁平先生最小的女兒。她嫁到鳥取去了,不過,村裡的人都知道文子是她生的。」
「原來如此。」
磯川警官看著金田一耕助的臉說:
「大家都不知道文子的父親是誰嗎?」
「關於這件事,有個很奇怪的說法。」
「什麼奇怪說法?」
「是這樣的。仁平先生有六個小孩,嘉平是老大,笑枝是最小的孩子,老大跟老么相差將近二十歲。笑技從總社的女校畢業後,就去神戶讀J學院的專科部,住在嫁到神戶的大姊家,可是就在這時候,她不知道跟誰懷了小孩。」
「原來如此。然後呢?」
「然後……」
敦子猶豫了一下,臉上漸漸露出一抹紅暈說:
「事情發生的地點是鬼首村和神戶,因此我不太清楚笑枝的對象是誰。不過有一次,村長說……」
「村長說什麼?」
「他說不曉得男方是不是恩田?」
「恩田?」
磯川警官大聲重複著,突然他慌忙向四周張望,壓低聲音說:
「你說的『恩田』……是那個殺死『龜之湯』的源治郎,然後逃走的騙子嗎?」
「是的,就是他。」
敦子眼中的淚水已經干了,此刻的她看起來相當堅強。
「抱歉。」
在一陣緊張而凝重的沉默中,金田一耕助故作喉嚨有痰似地咳了一聲,藉此打破沉寂。
「放庵先生這樣講只是出於猜測?或者他有什麼根據?」
「村長在神戶也有親戚。有一回,他在姬路上火車,不料卻發現恩田跟笑校也坐在同一班火車上,當時他們倆裝做不認識的樣子。可是後來,村長有一次在神戶又看到這兩個人走在一起。
因此,村長說可能是笑枝回家時,在回神戶的火車上,剛好和恩田遇到,後來就被恩田騙到手了,因為恩田那麼會講話,要玩弄笑技這樣的小女孩,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事。」
「那個恩田應該也跟夫人很熟才對,聽說他有段時間曾住在府上。」
「嗯,只是很短的時間。他確實很會講話,大家都被他騙了!」
「嘉平先生也知道文子的父親是恩田幾三嗎?」
「大概吧!」
金田一耕助現在回想起來,他第一次在「龜之湯」的浴場裡見到仁禮嘉平時,聽仁禮嘉平的口氣,似乎希望能夠揭開昭和七年那件案子之謎。
仁禮嘉平應該很想知道恩田幾三這個男子的真面目,畢竟他養大了那個男人的女兒,當然想知道他的來歷!
恩田幾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昭和六年的秋天,他忽然在這個村子出現,造成一陣騷動,第二年秋天,他在犯下血腥的兇殺案,就突然消失了。
不僅大家不知道他的來歷,他也沒遺留任何證據,只留下別所春江肚子裡的千惠子,以及仁禮笑枝肚子裡的文子。
金田一耕助又想起總社「井筒」的老闆娘——阿系說的話:
「我不認為恩田是會做那種壞事的人,不過他年紀輕不懂事,也許造了許多孽而不自知。」
(這麼說,阿系也知道這件事情?
也就是說,如同恩田、春江在「井筒」幽會一般,笑技也跟恩田在那裡見過面,村長可能就是從這裡得知恩田與笑枝的關係吧!
關於這一點,有必要再去問問阿系。)
挖掘秘密
「夫人,這麼說……」
磯川警官露出茫然的眼神說:
「大空由佳利跟文子是同父異母的姊妹?」
「是的。」
敦子清楚、肯定地回答,臉上一副堅毅、不容置疑的表情。
「那麼,當事人和村裡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情?」
「大概知道吧!所有人都知道文子不是嘉平先生的女兒,而是嘉平先生的侄女,不過他們並不知道文子是恩田的女兒,嘉平先生也不想把這種事情告訴她。」
「那他是怎麼處理的呢?總要顧及輿論吧!」
「嘉平先生的妻子去年過世,她是從兵庫縣的城崎嫁過來的,他們藉口說要回娘家待產,然後帶笑枝一起去,如此一來,她就得休學了。孩子生下之後,嘉平先生把她當作是自己的女兒帶回村裡,笑技則直接回神戶,沒多久就嫁到鳥取去了。
不過這件事情很快就傳開了,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不管做什麼手腳都沒用。」
揭發了如此殘酷的內幕,敦子依然是一副嚴肅、僵硬的冷淡表情。
「夫人。」
磯川警官這時候顯得有些笨拙,他假咳一聲說:
「你說的事情跟這次的兇殺案有關係嗎?」
「這……」
敦子雙頰突然一陣飛紅。沒多久,她又恢復沉著說道:
「我並沒有說有關係,只是在這件親事上,嘉平先生應該比任何人更清楚文子有這個『弱點』才對。」
「原來如此。」
金田一耕助點頭說:
「所以你在瀑布潭前面,才會忍不住說了那些話。」
「是的,當時我真是太失態了,事後回想起來都還直冒冷汗呢!不過,我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會對我女兒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一時忍不住才會質問嘉平先生。」
「關於這個案子,我還有些問題要問夫人。」
金田一耕助向敦子詢問有關升和漏斗的事情,可是她也只有覺得很奇怪而已,無法提供進一步的線索。
當金田一耕助問到這附近是否有相關的傳說時,敦子說她是從外地嫁來的,不知道這些古老的傳說,有關這類傳說要詢問村長或她婆婆。
就這樣,話題很自然地轉移到多多羅放庵的身上。
敦子也覺得多多羅放庵是個讓人不能輕忽大意的人物,教人覺得有點可怕,這一點跟「龜之湯」老闆娘裡佳的意見一致。
不過,在八月十日卯太郎作法事那天,多多羅放庵順便帶回去的油炸豆腐皮壽司是關鍵物品這件事情,敦子卻是第一次聽到。
她驚訝得瞪大眼睛說:
「那些油炸豆腐皮壽司裡面含有『村長殺手』的毒液!怎麼會這樣?這怎麼可能……」
敦子接著站起來說:
「如果真的藏有毒液,那麼一定是有人放進去的!村長家附近有許多『村長殺手』這類的植物。」
敦子陷入一陣沉思,過了一會兒又說:
「不管怎麼說,這一切都跟我們無關。就像榮子說的,是我婆婆一個一個用筷子夾起來交給我跟榮子,我們一人用竹皮包了六個。更何況,無論是婆婆、榮子或我,都不可能做出毒殺村長這種卑鄙的事情。呵呵!」
敦子最後加上的這幾聲笑聲,聽起來有點不自然,磯川警官與金田一耕助不由得交換一下眼神。
當話題轉移到多多羅放庵的身上時,敦子隱約露出一種微妙的抵抗。一談到多多羅放庵是生是死的問題,以及村長從她家帶回去的油炸豆腐皮壽司裡有毒的時候,敦子為何忽然變得歇斯底里?
敦子笑到膝蓋抖動不止,過了好一會兒終於停下來。
這時候,磯川警官說:
「夫人,再請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是有關那張把泰子找出去的字條,字條上說要告訴她有關你去世的丈夫臨終秘密的事。」
「啊!」
從敦子的表情、態度看來,她似乎擺明要守口如瓶。
「泰子為什麼會被那種信給騙了呢?她父親臨終的時候,並沒有什麼秘密啊!這件事情問本多老醫生就知道了。」
「不是的,夫人。」
磯川警官本來想要說話,可是卻被金田一耕助從旁邊迅速插話阻攔:
「這件事情,我們剛才已經問過老醫生了,他也說由良先生的死因沒有任何疑問,可是問題就像夫人剛才說的,為什麼泰子會被那張字張引誘出去呢?我認為其中大有問題。夫人,你對於這一點有什麼想法?」
敦子的眼神還是冷硬如鋼鐵般,她看著金田一耕助說:
「金田一先生,那個年紀的女孩對於這個世界……也就是人生的想法是不是很複雜呢?有人對她說,你父親臨終的時候藏有很多秘密,他們就會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毫無防備地跟著出去了,不是嗎?當然,她大概做夢都沒想到會有壞人想要她的命。」
敦子的眼裡閃過一抹淡淡的陰影,那陰影宛如霧一般慢慢擴大,再度讓她的眼睛濕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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