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罪
金田一耕助和日疋恭助分手後,搭計程車到澀谷,來到靠近戀文橫町附近一家餐廳用餐,吃完晚餐後,他借用餐廳的電話打到「每朝新聞社」,這次終於找到宇津木慎策。
「金田一先生!您現在在哪裡?剛才我打過電話到綠丘公寓。」
「是嗎?有什麼事?」
「沒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宇津木慎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聽說您今天白天有打電話來。」
「是這樣的,我有點事情想拜託你。」
「什麼事情?」
「這個……在電話裡不方便談。」
「您現在在哪裡?我過去找您。」
「謝謝,可是今晚不行,我現在要出去。」
「是嗎?你有插手『日出社區』的兇殺案吧?」
「是的。」
「關於這個案子,我希望今天晚上可以跟您碰個面。」
「有什麼事嗎?」
「咦!您還不知道嗎?」
「什麼事?」
「聽說剛才已經抓到兇手了。」
金田一耕助握著話筒沉默半晌,感到全身的血液急速冰冷下來。
「金田一先生!」
「啊!抱歉,我正在聽你講,那麼……」
金田一耕助邊說邊注意四周的動靜。
「兇手是誰?」
「聽說是管理員根津伍市,您認識他嗎?」
「我認識。」
(終於逮捕他了……)
此刻金田一耕助的心情十分沉重,警方在這時候逮捕根津伍市,令人感到一抹不安。
「剛剛才收到消息,聽說是手套露出破綻……您不知道嗎?」
「大致情形我聽說過,所以正要趕過去那邊。關於這個案子,我也想跟你見個面,拜託你一些事情。」
「好的,那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明天中午在老地方見面怎麼樣?」
「好的。」
「到時候邊吃飯邊談,而且……」
金田一耕助向四周張望,壓低聲音說:
「要絕對保密哦!」
「沒問題,看樣子是一份大禮呢!」
「視情況而定。不過,我話先說在前頭,你不可以搶在我前面。」
「當然,這是君子協定。」
「聽你這樣講我就放心了,明天見。」
金田一耕助掛上電話,立即衝出餐廳,叫了輛計程車趕到S警局。
當金田一耕助抵達S警局已經八點了,只見警局前面擠滿黑壓壓的人群。他一下車,就有一個人小跑步過來喊他:
「金田一先生。」
這個人是夏本謙作,由起子在他旁邊。
「夏本,這裡沒辦法談話。」
「金田一先生,不是的,我想請您轉告根津叔叔一些話。」
「什麼話?」
「請你告訴他,由起子交給我媽媽和我照顧,請他不用擔心。」
「好,我會告訴他。」
S警局內外都被媒體記者擠得滿滿的,金田一耕助穿過人群,看到志村刑警匆忙走過來。
「啊!金田一先生,你來得正好。」
「志村,現在怎麼樣了?」
「我們正要開始偵訊,這邊請。」
志村刑警擠開媒體記者,拉著金田一耕助來到偵訊室,裡面只有夏本謙作一個人。
一看到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官僵硬的臉才稍微有點笑容。
「金田一先生,謝謝你先前的提醒。」
「現在怎麼樣了?有搜查他的房子嗎?」
「正如你所預料,這個保險箱藏在房間的櫥子裡,你打開來看看。」
金田一耕助注意到放在桌子上的鐵製手提保險箱,保險箱裡有一個小小的塑膠容器,裡面裝著白粉。
等等力警官探身出來說:
「金田一先生,這會不會就是所謂的『白與黑』?『白』是這個,『黑』是鴉片?」
金田一耕助歪著頭說:
「如果是這樣,『蒲公英』的老闆娘也是個吸毒者嘍?」
屍體的解剖報告中沒有提到這一點,而且警方曾嚴密搜查過「蒲公英」內部,並沒有發現毒品之類的東西。
「根津伍市呢?」
「他來這裡沒多久毒癮就發作了,所以我們找醫生來幫他打鎮靜劑,等一下就會過來這裡。」
「他被逮捕時的狀況如何?」
「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我們一拿手套質問他,他就很乾脆承認是他的東西,然後我們出示搜索證,在他住的地方找到這個。」
「他曾看到你們從池底打撈出屍體,應該也會看到勾在水泥塊上面的手套,所以他早料到自己會被逮捕。」
「如果人真是他殺的,那他可真是敢做敢當的兇手!」
這時,山川警官走在最前面,三浦、江馬兩位刑警一左一右抓著根津伍市的手,搖搖擺擺地走進來。
「請這邊坐。」
江馬刑警小心翼翼地讓根津伍市坐在等等力警官正面的位置,他趴在桌子上,不停地顫抖著。
「很難受嗎?」
等等力警官體諒地問道。
根津伍市咬牙切齒回答說:
「不會,這是我自作自受!」
接著他低下頭,費力地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
「對不起,麻煩大家了……」
等等力警官做了個深呼吸,挺直胸膛說:
「根津先生,你這麼說,是坦承自己殺死須籐達雄和『蒲公英』的老闆娘嗎?」
「不……不是我殺死他們兩人的!」
「那麼是誰?」
「我也不知道是誰殺死他們。」
等等力警官把沾上柏油和油墨的軍用手套推到根津伍市的面前說:
「根津先生!這隻手套是你的嗎?」
「沒錯,這的確是我的手套。」
「那麼你應該知道這隻手套是在哪裡發現的吧!它勾在綁住屍體的水泥塊上;手套上還有柏油,都已經罪證確鑿,你卻說人不是你殺的?」
根津伍市忍受著極端的痛苦,好不容易擠出一絲聲音說:
「我……我只是搬運屍體而已,當我到『蒲公英』二樓的時候,他們兩人已……已經被人殺死了!」
聞言,等等力警官與山川警官不禁對望著。等等力警官氣憤地問道:
「你是說……你把屍體處理掉嗎?」
這時候,金田一耕助在旁邊插嘴說:
「警官,讓他將整件事情按順序說一遍如何?根津先生,你為什麼會去『蒲公英』二樓?請你從這裡開始講好嗎?」
「金田一先生,謝謝,我願意從頭說明……」
「好,那就請你照順序說吧!」
根津伍市閉一下眼睛,額頭上汗如雨下。
「那天晚上,我照例在家油印劇本,由起子已經睡了,在十點五分左右,門鈴突然響起,我開門就看到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是誰?事到如今,你說出來也沒關係吧?」
不料根津伍市卻尖聲說道:
「不!警官,請你不要問她是誰,我可以對天發誓,那個女人絕對與這件案子無關。」
等等力警官看著金田一耕助,只見金田一耕助沉默地點點頭。
「好吧!那就隨便你。」
「謝謝。」
根津伍市的肩膀因喘息而顫抖著,接著說:
「我帶那個女人進屋談了一下,後來怕吵醒由起子,因此就帶她到外面去。當時是幾點我記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十點半左右,她說有很多話要跟我說,我便決定送她走到S車站,途中有經過『蒲公英』的後門,可是……」
這時候,根津伍市低下頭說:
「很抱歉,之前我說自己專心和別人談話,所以沒發現後門是否有異常狀況。事實上,當時我發現『蒲公英』的後門開了一道大約十五公分寬的縫隙,不過我並沒有太在意,只是往二樓看了一眼,注意到窗戶內有燈光,但那時候我自己也有事情要辦,便直接經過那裡,之後我回來時,又經過後門……」
「怎麼樣?」
「木門還是開著,我再看看二樓,窗戶內也亮著燈光,情況都跟我十點三十分左右經過的時候一樣。這時我看了一眼手錶,已經凌晨一點四十分,面對這種情況,我想任何人都會覺得奇怪吧?」
「沒錯,然後你怎麼做呢?」
「我往屋內喊了幾聲,可是沒有人回答。我心裡開始感到不安,老闆娘是自己一個人住,我擔心是不是有小偷闖進去。於是我一邊大聲叫喊,一邊走進屋裡,當時樓下一片漆黑,我就著二樓的燈光爬上樓,結果……」
根津伍市說到這兒,臉孔痛苦地扭曲著,汗水滴落在桌上。
「有個男人倒在樓梯上,上半身在房間裡面,下半身在狹窄的走廊上。因此拉門是開著的,我可以一眼就看到房間裡面。」
他或許不只承受著肉體上的痛苦,當時房間內部的情景一定震撼、刺痛著他的心。
「然後呢?」
在等等力警官的催促下,根津伍市繼續說:
「那個女人……老闆娘倒在床上。」
根津伍市說完這句話後,似乎再也講不下去了。
金田一耕助在旁邊對他說:
「根津先生,請你詳細說明老闆娘當時的樣子好嗎?這點對我們來說很重要,老闆娘是以什麼姿態倒在床上?」
根津伍市看了一眼金田一耕助,因痛苦而扭曲的臉龐登時染上一抹紅暈,好像有什麼事情讓他感到羞恥。
在場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著他的臉。
「老闆娘一絲不掛地仰躺在床上,頭上纏著尼龍鞋帶,兩腿張開……」
根津伍市這時羞紅著臉,停頓下來。
「老闆娘的兩腿張開……這是怎麼回事?」
等等力警官著急地問。
「老闆娘……老闆娘的下體好像殘留著一點點歡愛後濕潤的痕跡。」
「也就是說,老闆娘有跟男人上床的跡象?」
「這點我就不知道了,因為那裡沒有看到男人的……精液。」
解剖報告上有提到老闆娘被殺害前,並沒有被男人侵犯的跡象,可是子宮卻有點充血。
「你覺得那是怎樣的情況?你說她雙腿張開,從那個姿勢來判斷,是不是跟某人上床過?」
金田一耕助提出這個問題。
「我想自己一個人睡覺,應該不會脫光衣服……從她的姿勢看起來,好像正在跟某人做愛,而且是正在歡愛的時候被勒死。」
金田一耕助點點頭,等等力警官接著發問:
「然後你怎麼做?」
「我摸一下老闆娘的脈搏,確定她已經死了,接著把男人的身體抱起來,這時我才發現他是須籐先生,而且心臟部位插著一支錐子,已經沒救了……為了不讓血流出來,我讓屍體仰躺著,然後解開他褲子的鈕扣,檢查他的下體。」
此刻,大家屏氣凝神地看著根津伍市。
「不管老闆娘跟誰上床,都不可能是須籐先生。」
「然後你怎麼做?」
「當時我馬上走出那裡,回到公寓,當時由起子仍然睡得很熟,因此我就抽了根毒品煙,腦中突然湧現奇妙的幻想。」
「奇妙的幻想?」
「我想用奇特的方式來處理那兩具屍體,啊哈哈!」
根津伍市從喉嚨深處發出詭異的笑聲。
「你所謂『奇特的方式』,就是讓老闆娘的屍體躺在垃圾桶下方,將柏油鍋鑿穿,把老闆娘的臉弄得一團亂……然後,再把須籐先生的屍體丟進水池嗎?」
等等力警官語氣十分不友善地說:
「根津先生!你曾經是帝國陸軍中佐,就算被毒品折磨,也不可能毫無理由做出那種事!你為什麼要將老闆娘的臉弄得無法辨識?」
根津伍市沒有回答。
「你是不是認識『蒲公英』的老闆娘?所以不希望她的臉出現在報紙上,讓大家知道老闆娘的來歷,因此才會搞這些小伎倆,把老闆娘的臉弄得無法辨識?」
等等力警官繼續逼問道。
根津伍市一張臉扭曲著,依舊保持緘默。
「根津先生,請你回答好嗎?」
「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不過金田一先生,我可以老實回答當天晚上我做的事情。」
「好!」
「由於我意志薄弱,無法抵擋毒品的誘惑……如果被警方抓到,我會被關進監獄吧!唯有這樣我才能脫離毒品。」
根津伍市的雙眼流下串串熱淚。
(這個男人似乎已經做好進監獄的心理準備……但是,他是否想以毀損屍體來掩蓋殺人的罪嫌呢?)
等等力警官從桌子上探出身來,卻被金田一耕助用眼神制止。
「警官,等一下再問根津先生是出於什麼動機去做那些事情。我們先順序排出當晚事情發生的經過,這樣比較節省時間。」
等等力警官點頭同意,於是根津伍市開始述說當天晚上可怕的經驗:
「我想把老闆娘弄成被過路殺人魔勒死的樣子,我一邊吸毒品煙,一邊想著,因為覺得很熱,我就把陽台的門打開,結果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柏油的氣味,現在想來,我也搞不清究竟當時真的聞到柏油味?還是佔據我腦中的毒品讓我聞到的?反正我剛好聞到柏油味,腦中自動浮現一個異想天開的方法……
這個社區還在興建時,我經常從帝都電影公司的攝影棚觀看它的建造過程。不曉得是第幾號大樓在使用柏油粉刷屋頂的過程中,曾發生鍋底漏洞、柏油流進垃圾箱的事件……那天傍晚,我看到柏油鍋被搬到第二十號大樓的屋頂,心想乾脆就用這種方法吧!
我戴上軍用手套,走出房間,那時由起子睡得很熟,我準備好鋼鑽和用來當栓子的破布後,爬上二十號大樓屋頂。煮柏油的鍋子正好在垃圾箱旁邊,只要稍微搬動一下就行了;我在那個鍋子下面鑽個洞,塞上破布,再用鍋底剩下的柏油稍微掩飾一下,然後便來到『蒲公英』。」
根津伍市擦一下汗水後,繼續述說可怕的經過。
露出破綻
「因為我戴了軍用手套,不用擔心會留下指紋。不過,我擔心上一次來的時候留下指紋,因此一邊擦拭可能留下的指紋,一邊往二樓前進。我幫老闆娘穿上洋裝……金田一先生,聽說我的穿法有誤?」
「是的,你把她的內褲前後穿反了。」
「真是個致命的失誤!」
「幫她穿上洋裝之後呢?」
夏本謙作窮追不捨地問道。
「我把屍體搬到垃圾箱那裡,先讓頭部進去……那個垃圾箱在須籐家前面,碰巧煮柏油的鍋子就在那上面,各位不用想太多,我不是故意要把罪賴在須籐先生身上。」
根律伍市又停下來喘口氣,才繼續說:
「然後我想把須籐先生的屍體丟進水池裡,於是先去找幾塊水泥塊,結果還發現了獨輪手推車。」
這時,金田一耕助打斷他的話,問道:
「等一下!你為什麼要讓須籐先生的屍體沉在水池裡?」
「當然是因為不想讓別人知道『蒲公英』的二樓是命案現場,我是想弄成老闆娘被過路殺人魔殺死的樣子,而不是要藉著藏匿須籐先生的屍體,將罪嫌轉嫁到他身上。金田一先生,我真的沒有這樣想……被毒品控制的腦袋是不可能設想得到那麼周密的。現在想來,我真的很對不起須籐太太。」
「你找到獨輪手推車之後呢?」
等等力警官催促他趕緊往下說。
「我用獨輪手推車載了兩塊水泥塊到池邊,又去工寮拿一條電線,那裡也有剪電線的剪刀,我將所有東西放在池邊準備好,就推著手推車去搬運須籐先生的屍體。我想手推車若在『蒲公英』的旁邊留下痕跡就糟了,於是我把手推車到二十號大樓南側,然後再前往『蒲公英』。
我知道如果把錐子拔起來,鮮血會大量流出,因此我直接把屍體搬到手推車那邊。這一趟費盡我的力氣,須籐先生非常重,與老闆娘不同。」
根津伍市邊說邊露出苦澀的笑容,他喘了一口氣,繼續說:
「幸好那支錐子插得很深,我才能不留痕跡地將屍體搬到手推車上,再把屍體推到池邊。接下來就像你們看到的,由於我行動不便,一隻手套被電線勾住,一起被拉進水池裡……
接下來,我將手推車清理好,剪刀拿回去工寮放好之後,再回到『蒲公英』,把紊亂的床鋪整理好,不想留下任何證據,沒想到卻被地毯騙了,沒注意到地上有一滴血跡。」
根津伍市說完,鎮靜劑的藥效也漸漸消失,他又開始痙攣了。
等等力警官看著根津伍市發抖的肩膀,掩不住激動地說:
「根津先生,當時你是否在房裡找到一封用印刷字體粘貼的怪信?」
根津伍市疑惑地抬起臉說:
「怪信……那裡也有怪信嗎?」
「你不知道嗎?」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有人撕毀怪信的話,應該是兇手吧!可是……上面到底寫些什麼呢?是有關老闆娘的秘密嗎?」
所有怪信都以揭發別人的隱私為目的,老闆娘如果也收到怪信,那麼一定是有人發現老闆娘的秘密,這一點使根津伍市感到十分震驚。
金田一耕助接著發問:
「根津先生,『白與黑』能否讓你聯想到有關老闆娘的事情?」
「白與黑?」
看他睜大眼睛的疑惑表情,應該對這幾個字沒什麼聯想。
「如果沒想到什麼就算了。」
不知怎麼搞的,金田一耕助一直非常在意「白與黑」這幾個字。
(怪信總是用下流的言詞揭發對方的秘密,像逼使京美自殺的那句「檢查處女膜看看!」就是其一;而「蒲公英」老闆娘的「白與黑」這幾個字,應該也有某種特殊的含義。)
等等力警官眼神銳利地注視著根津伍市說:
「根津先生,你在袒護什麼人嗎?可否請你把那個人講出來?」
只見根津伍市一邊痛苦地扭動身體,一邊斬釘截鐵地說:
「警官,如果你以為我是在袒護這件案子的兇手,那你就錯了!我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你,自己也不知道是誰殺了那兩個人,除此之外,無論你怎麼問,我都不會說……」
根津伍市的毒癮又發作了,警方無法繼續偵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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