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回聲處
我有一點猶豫,倒不是我心生膽怯,而是因為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不久,我又聽到那個聲音。
「辰……彌!」
一聽到那個悲哀的求救聲,我馬上就下定決心要救她,因為那是姐姐在向我求救,不管要冒多大的險,我都得去。
我把手電筒放到口袋中,走上棧道。其實這個棧道只要多走幾,就不覺得那麼危險了。
當我走到一半時,又聽到姐姐的聲音。這次比剛才更清楚,可是聲音並不是固定在某一處,而是迴響在整個洞窟中。
一定是有人在追趕姐姐……一想到這裡,我的心中立刻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恐慌。我一方面害怕追趕姐姐的人,一方面擔心姐姐的健康。
醫生吩咐姐姐要盡可能安靜休養,些微的亢奮、些微的運動量,都會對姐姐的心臟造成過度的負荷,說實在的,昨夜那場騷動就已經讓我非常擔心姐姐的身體了。
我一邊聚精會神地穿越棧道,一邊不顧危險地喊道:
「姐姐!你在哪裡?」
這時,那陣詭異的聲音再度傳進我的耳朵裡。
「辰……彌……」
「辰彌……」
「救我……」
「救我……」
姐姐呼喚聲不絕於耳,那聲音有如回聲般不斷在黑暗中擴大,聽起來十分詭譎。
啊!姐姐……姐姐正和襲擊她的那個人待在「回聲處」中。
「姐姐!我現在要去救你了!你再振作一點,我馬上就到!」
我終於走完驚險的棧道,一到達平穩的地方,我邊叫邊跑,心中不再感到害怕,同時拿出手電筒來揮舞,希望周先生或是吉藏能出現。
「啊!辰彌,快點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聲音傳到姐姐的耳朵裡,剛剛那個沒有終點也沒有方向地聲音,忽然清晰起來。我拚命地跑著,天啊!真是急死人了!
「回聲處」有如羊腸般彎曲綿延,呼救聲聽起來明明就在附近,卻怎麼也到達不了。
姐姐和襲擊者所發出的每一個聲響,都造成極大的回音,那些聲音始終在我身邊圍繞,使我神經緊繃,好像被壓在夾板中,全身油脂都要被擠出來。
「姐姐!你沒事吧?對方到底是誰?」
我邊走邊喊。
「啊!辰彌!你快來……我不知道他是誰。這裡太黑了,而且他又不開口說話,所以我不知道他是誰。不過……不過……那個人想要殺我……啊!辰……辰彌。」
姐姐一口氣說了一大串,最後的呼喚聲好像被迫結束,四周又變得一片寂靜。我不得不停下腳步,一股不祥的預感竄進我的腦門。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聲之後,傳來一陣踢到土石的聲音,好像有東西重重倒落在地上一般。接著有人腳涉水逃逸,那聲音只微微激起了一點回音,然後愈來愈遠,終於不剩一絲聲響,四周又恢復一片死寂。
此刻的我像是頭上被潑了一桶冷水般地惶恐,一步也無法移動。說起來實在很沒出息,可是當時我真的被嚇得牙齒不住地打顫,膝蓋也抖個不停,當姐姐的安危在我腦中一閃而過之時,我馬上鼓起勇氣,急急忙忙往前跑。
最後,我在黑暗中發現姐姐臥倒在地上。
「姐姐。」
我急忙蹲下去抱起姐姐,這時我看到姐姐胸前插著一個奇怪的東西,不禁瞪大眼睛仔細瞧!啊!那是鐘乳石!在那掛滿鐘乳石的洞穴中,姐姐被鐘乳石的碎片刺中了。
「姐姐…」
我拚命地叫喊著。姐姐似乎還沒有氣絕,勉強睜開那雙略顯白濁的眼睛,看著我的臉,然後從喉嚨裡擠出一絲微弱的呢喃。
「辰彌……」
「我在這裡,姐姐你要振作!」
我緊緊抱住姐姐,她那蒼白的臉孔上露出一抹非常虛弱的微笑。
「我不行了……不是因為這個傷,而是心臟……」
「姐姐痛苦地扭動身軀。
「不過,我好高興……在臨死之前還能見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姐姐!不要說什麼死不死的!那個人是誰?到底是誰對你下手的?」
姐姐的臉上又浮現出一絲微笑,像謎一般玄秘。
「我不知道那人是誰,這裡太暗了,我根本看不清他是誰。不過,我咬了他左手的小指,而且差一點就把他的小指咬斷……辰彌,你剛才應該也有聽到他的慘叫聲吧。」
我驚訝地看著姐姐,她的唇角果然沾著鮮血,這麼說,剛才那聲尖叫不是姐姐喊的,是那個兇手。
這時姐姐再度痛苦地扭動身體,一邊啜泣一邊喘息。「辰彌,辰彌!」
「姐姐,你怎麼了。」
「我就快要死了……在我死之前,請你不要離開,就這樣抱著我,我好高興能夠死在你的懷中。」
我茫然地凝視姐姐的臉,一絲可怕的疑慮掠過我的腦海裡。
「姐姐!」
姐姐不知道有沒有聽到我的叫喚,仍然不斷地語著:
「辰彌,我就快要死了,所以有一個秘密我必須說出來。你知道我多喜歡你嗎?我喜歡你……喜歡到可以不惜犧牲性命,而且,我對你的感情並不是姐弟之情。事實上,你並不是我的親生弟弟,可是你卻只把我看做是你的親生姐姐,真使我悲傷……」
姐姐果然知道我不是他的親弟弟,而且還對我這個半途相認的弟弟萌生愛意,一股無法言喻的哀傷撞擊著我的胸口。
「不過,這樣就夠了,能在這樣死在你的懷中,我已經滿足了……辰彌,在我死之前,你哪裡都不能去喔……這樣我死了以後,你才會常常想起我、憐惜我、愛護我……」
姐姐仍然絮絮叨叨地說著,中間有些接不上氣的地方,我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可是接上氣之後,她又繼續開始說。我呆呆地望著那比已經喪失視力的雙眼……她的臉蛋就像純潔的少女一樣清純無邪。
就這樣,姐姐終於在我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我伸手合上姐姐的眼睛讓她瞑目,再輕輕把她平放在地上。這時,我發現她的手上拿著一個布包和水壺,我打開布包,發現裡面是一個包著竹葉皮的飯團。我只覺鼻子一酸,淚水馬上如潮水般湧出眼眶,原來姐姐是為了拿便當給我,才會遭遇這場橫禍。
我抱著姐姐的身軀痛哭了好一陣子,才猛然想起現在不是落淚的時候,我應訪趕快去把這件意外告訴警察。
我把姐姐費心製作的便當繫在腰間,水壺掛在肩上,拿著手電筒站了起來。就在這個時候……
「你這個混蛋!」
黑暗中爆出一聲充滿憎恨的聲音!說時遲那時快,一個東西倏地往我頭上何來。真是千鈞一髮!要是我稍下留神,那一擊可能會正中我的腦袋,把我的腦袋打得像個被壓扁的蕃茄一般稀爛。
「幹什麼!」
我本能地低下頭,一邊躲過那危險一擊一邊叫道。在最短的時間之內,我猛然將手電筒的光線照向那名襲擊者。
就在那一瞬間,嚇得我全身顫慄不已。
出現在手電筒光線中的,正是吉藏的臉。剛才那一次狙擊失敗,使他憤怒得咬牙切齒,有如毒蛇般凶狠的手指已再度握緊那粗棍。
看到他的眼神,我才知道典子的話既不虛假也不誇張。吉藏的眼神充滿殺氣,整個人已經失去理智,他是真的想殺我!
吉藏被手電筒正面照到,一時之間睜不開眼睛,但是他隨即用一隻手遮擋光線,另一隻手正揮起粗棍。
「看棍!」
那彷彿是心底累積已久的怨恨在瞬間爆發出來一般狂暴,他的身體像野獸般躍起,胡亂地揮舞著粗棍。我拚命閃躲,他沒有打中我,卻狠狠地打中岩石。
「啊!」
大概是粗棍打到岩石的一剎那震得他兩手發麻吧!吉藏痛苦地叫了一聲,搖晃了兩、三步,粗棍從他手中鬆脫,滾到幾步遠的地上。我低下身子,利用吉藏分神的瞬間全力撞向他。
「哇!」
吉藏無法承受這突如其來的重擊,撫著胸口跌坐在地上,趁著這個機會我一溜煙地逃開。
其實我已經嚇和六神無主了,我拚命向前逃,逃到一半我才發現,天哪!我又往「鬼火潭」跑去了。正當我想往回跑時,又聽到後面傳來吉藏追上前來的啊哮聲和跑步聲。
已經不能回頭了!
就這樣,我再次被逼到「鬼火潭」去。
小指受傷的人
我的心中充滿了絕望與焦躁。這裡根本沒有一個可容我藏身之處,而我卻深陷其中無法脫離。
姐姐死了之後,田治見家就只剩下一個癡呆的小竹姑婆。究竟是誰趁我不在的時候殺了姐姐?此刻我又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
我知道殺死姐姐的兇嫌是一個左手小指幾乎被咬斷的人……我一定要把這個線索告訴警方才行。
哎…可是我現在卻陷在這個洞窟中逃不出去!
在「鬼火潭」的對岸,吉藏正在升火,而一臉猙獰的周生也在旁。這次暴動的正副頭目正以無比的毅力和怨恨盯住我。由吉藏剛剛氣勢洶洶的樣子看來,想要讓他們瞭解我不是真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唯一可以依賴的人是警察。已經出人命了,警察沒有理由不出面,只要警察一出面,一定會要我當證人,這麼一來,不管吉藏和周先生多麼不願意,也得把我交出去。我一直等待那個時機來臨,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救星始終不來。
在吉藏燃起的火焰旁,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他們甚至還喝起酒來,可是仍然不見警察的蹤影。
我在心中開始做最壞的打算。萬一他們想要渡過「鬼火潭」找我,那麼藏身在「狐穴」的我該怎麼辦?我的心中滿是焦躁。
各位,他們知道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又沒有說話的對象可解悶時,這段時間有多難熬嗎?處在這種情況下仍能台然自得的人,那才真是精神不正常哩!
最讓我感到焦慮的是想到剛死去的姐姐時,我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了,或許這是一連串殺人事件當中的一件。
從外公丑鬆開始的一連串殺人事件,兇手使用的凶器都是毒藥,其中例外的只有小梅姑婆和濃茶尼姑妙蓮。依據金田一耕助的說法,妙蓮的情形純屬意外,對兇手來說,殺死妙蓮恐怕是在他的計劃之外,所以妙蓮的屍體旁邊才會沒有留下奇怪的紙條。
但是姐姐為何也被列為狙擊的對象呢?當時我心慌意亂,根本沒有注意到她的身邊是否留有紙條,假如留了紙條,上面會寫什麼名字呢?會是姐姐的朋友還是敵人?我想大概除了森美也子之外,也沒有其他更適合的人選了。
姐姐雖然因為腎臟不好而和丈夫離婚,但是她不願再嫁,所以並不算是寡婦,卻在村子裡以寡婦自居,美也子則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寡婦,而且她和西屋及東屋的姐妹屢有衝突。這件事該怎麼說呢?如果姐姐沒死的話,說不定被殺的人會是美也子。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我卻覺得這個想法有疑點。
在這一連串的瘋狂殺人行動中,田治見家實在犧牲太多的性命了。小梅姑婆被害,筆記紙條上巳露出端倪,可是哥哥和姐姐呢?為什麼只有東屋的人遭殃?難道說,他們兩人被害並非誤打誤撞,而是這個殺人計劃中一開始就鎖定要狙殺的對象。
這個龐大的殺人事件,乍看之下似乎要讓人誤以為是某個狂徒在瘋狂地犯罪,其實,說不定真正的目的是要誅盡田治見家的成員!
想到這裡,我實在太恐懼了,不由自主地打顫了好一陣子。
然而,只要瞭解到這個動機,兇手是誰就一目瞭然了。除了裡村慎太郎之外,還有誰更像兇手?我突然想起濃茶尼姑被殺的那晚,我看到慎太郎那張恐怖的臉。
對了!是慎太郎,一切都是他幹的!向警察密告我、在村會前把我的資料張貼出來,這些一定都是慎太郎的傑作。
慎太郎想殺盡田治見家的人,然後把罪行嫁禍給我,這樣他就可以侵佔田治見家的財產了。而且,這次的暴動恐怕也是慎太郎煽動的,他研究過就算我被逮捕,可能也會因罪證不中而被無罪釋放,所以乾脆煽動吉藏與周先生,叫他們來殺我。
不論從什麼角度來看,我的推論都說得通。啊!此刻的我因為太過恐懼而在黑暗中不停地發抖。
不過,典子在這個事件中又扮演什麼角色呢?她應該也知道這個計劃吧!還她故意裝作不知道?
不!我怎麼可以把天真稚氣的典子想成是那種表裡不一的人?而且,依慎太郎的個性來推斷,他絕不可能把這種恐怖的計劃告訴妹妹的。
這一整天我都躺在漆黑的洞窟深處,像條姐姐般輾轉反側。恐懼和悲傷的情緒輪番向我襲來,便我的身體忽熱忽冷,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乾脆趁著這個空檔往洞窟深處探索以尋找寶藏,說不定可以暫時忘掉這件事。但是,我卻沒有一般人尋寶時那份快樂的心情。一方面是因為恐懼和悲傷的情緒充滿我的腦袋,另一方面是因為我懷疑自己的地圖是否可信。
我看著地圖,現在我身處的「狐穴」,和隔壁的第五個洞窟,到最深處幾乎合而為一。至於另一邊有個「龍顎」,「龍顎」的深處看來便是「寶山」,這些路線地圖上只用毛筆畫上簡單的線條,如果要把當作這座複雜的迷宮的行路指南,大概沒多大效用。
上次和金田一耕助一起探險過後,我已經知道「狐穴」的構造非常複雜。若真想在這個洞窟探險,只能依照金田一耕助曾經示範過的方法——拉繩索,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不過,就算有繩索一個人也辦下來,除非有助手。於是我想到典子,可是她一整天都沒有回來。
等到典子回來的時候,已經是隔天清晨了。
「辰彌哥,原來你在這裡。我在那邊看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典子在狐穴裡找到我,撲進我懷裡,萬分想念地說著。
「典子,你終於回來了。」
「嗯,我回來了。辰彌哥,昨天真對不起,我一聲不響就走了,因為我看你睡得好熟……」
「還好你回來了。看守的人已經走了嗎?」
「還在啊!不過,昨天騷動得太厲害,他們都累得睡著了。辰彌哥,你肚子餓了嗎?我昨天本來想回來的,可是因為外面發生了大事……」
「沒關係,昨天姐姐拿了便當來給我。」
「啊!」
典子忽然推開我的身體,利用手電筒的光源觀察我的臉。
「這麼說,你昨天和春代姐見過面了?」
她的聲音聽來有些喘不過氣。
「是的,而後她在我懷中斷氣了。」
這次典子發出驚恐的哀叫聲,倒退兩步,一臉恐懼地盯著我看。
「可是……可是,你……你不會做出那種事吧!」
「你在說什麼呀?典子!」
我不禁怒從中來。
「我為什麼要殺姐姐?我一直很喜歡姐姐,她那麼疼我,我怎麼會殺她?」
說著說著,我的眼眶忽然濕潤起來,熱淚就像瀑布一般,滾滾而下。
就算姐姐臨終前沒有對我說出心中的秘密,姐姐對我的關懷早就深深印在我心中。她自至終一直溫柔地對待膽小的我,讓我打從心底深處深受感動,而現在我卻失去她了。啊!上天為什麼如此苛待我?
「辰彌哥,原諒我,原諒我!」
典子又撲進我的懷中。
「都是我不好,竟然懷疑你,我應該要相信你的。」
典子稍稍遲疑了一下,繼續說:
「可是……有人說他看到你殺春代姐……」
「是藏說的吧!他會這麼說我一點都不訝異,因為他看到我抱著姐姐的屍體,再說他本來就很恨我,可是典子……」
我加重語氣。
「警察究竟在幹什麼?為什麼不來救我呢?」
「當然不能來啊!辰彌哥,外面本來就騷動不安了,現又發生春代姐的事,無疑火上加油,村民愈來愈驚慌……他們說辰彌哥的事情要我們自己解決。從回聲處到這裡,村民們沿途築起人牆,不讓警察通過,如果警察強行通過,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呢!警察看到這個狀況也不敢插手。不過,辰彌哥……」
典子似乎想為我打氣。
「這種狀況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的,警察不可能放著這件事不管,所以請你再忍耐一會兒。辰彌哥,你一定要忍耐喲!」
「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只好忍耐了。可是,究竟是誰殺了姐姐?」
「這件事你就不必擔心了,一切有我哥哥作主……」
「慎太郎。」
聽到這個人,我的背脊猛然打了個寒顫。我再次盯著典子的臉,只見她一臉天真,似乎完全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是啊!我哥哥是軍隊出身,一定可以應付得來。」
彷彿喉頭鯁了一節魚刺般,我的聲音乾澀又結巴。
「對了,慎太郎還好吧!有沒有哪裡受傷?」
典子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我。
「怎麼了?我哥哥很好,沒有受什麼傷啊!」
「是嗎?那就好。」
我若無其事地說著,心中的思緒卻很混亂。殺死姐姐的兇手到底是誰?難道我的推論錯了嗎。
姐姐說,她咬了兇手的小指,而且幾乎將它咬斷。我不知道姐姐到底把他傷到什麼程度,不過被人幾乎咬斷手指的傷口總會疼吧!更何況那麼明顯的傷,應該無法逃過一般人的眼睛才過。
「典子,你有沒有聽說誰的手指受傷了?有沒有看到誰的左手小指上包著繃帶。」
「沒有呀,怎麼了?」
典子依然一臉天真無邪。
奇怪?姐姐不應該會說謊才對呀!難道是我的推論錯了嗎?這伯件事越來越懸疑了。
慎太郎和美也子
先前我的推論怎麼說都說得通,應該錯不了才對。正因為我原先太有自信,所以此時我的驚慌真的非同小可。
「典子,昨天晚上守靈時,麻呂尾寺的英泉也來了嗎?」
「來了啊!怎麼了。」
「那個人的小指有沒有受傷。」
聽到我這麼問,典子馬上斬釘截鐵地否認。因為昨天晚上送齋飯的人正是典子,要是英泉有受傷,典子一定會發現的,所以典子很肯定地說,英泉不論右手或左手的任何一根手指都沒有受傷。
我愈來愈迷惑了。除了慎太郎和英泉之外,還有誰和這個事件有關呢?
我在腦海中再次將整個事件的始末反覆一次,卻始終想不出半個有關的人物。難道是姐姐說錯了嗎。
「辰彌哥到底怎麼了?小指受傷的人做了什麼事嗎?」
「不是的,我只是忘記著一件事。典子,這次你出去以後,能不能幫我注意看看有沒有小指受傷的人?」
「好哇!如果我發現那樣子的人,一定馬上來通知你。」
「謝謝。還有,下次你來的時候,能不能幫我帶線來?最好是放風箏用的線,要是沒有,普通的木棉線也可以。線愈長愈好,最好是一整卷的,我大概要五、六卷……」
「辰彌哥,你要線做什麼?」
我本想隱瞞這件事,不過反正遲早要告訴她不如先說明吧!
「我一直待在這裡實在很無聊,想趁著這個機會在洞窟裡探險,為了避免在洞窟中迷路,要用繩線來路,線愈長愈好。」
一聽到我的話,典子的瞳孔中立即閃著奇妙的光輝。
「辰彌哥!」
她輕聲說道:
「你要去尋寶嗎?」
一下子就被典子猜中心事,我的臉孔驀地紅了起來。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才鎮定下來,清了清喉嚨說道:
「典子,原來你也知道這件事情。」
「當然知道啊!這是古早以前就流傳下來的傳說,而且……」
典子的聲音突然變小。
「我還知道也有別人也在尋寶哩!」
「是誰。」
「是我哥哥!」
「慎……慎太郎!」
我緊張得有點接不上氣來。然後,我凝視著典子的臉。
「是啊!哥哥大概是怕不好意思,所以一直沒有說出來,可是我很清楚,他每天晚上悄悄扛著鐵揪和鐵鐘出門,一定是去尋寶。」
我又想起妙蓮尼姑被殺的當晚慎太郎那身怪異的打扮。這麼說來,慎太郎和我一樣想去尋寶嗎?
「因為我覺得哥哥很可憐,所以一直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別……哥哥好可憐喔!他失去了地位、失去了身份、失去了未來的希望……不,不只這樣,他還失去了愛情。」
「愛情……」
「是啊!哥哥到現在都還愛著美也子,但是他的個性太傲,以他目前的狀況,決不可能向美也子求婚。美也子是個有錢人,有好多鑽石,哥哥卻剛好相反,他只是寒酸的窮遊民,打死他他也說不出求婚的話,所以他才會想要去尋寶……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不知找不找得到的寶藏上。嗯,只要想到一這點,我就覺得他好可憐,好可憐……」
我的腦海中又湧起一絲疑惑。
這麼說來,慎太郎更沒有理由不覬覦本家的財產。與其將心力放在不一定找得到的寶藏,不如鎖定身邊唾手可得的財產,他不可能不懂得哪一種作法比較實際。這樣看來,兇手果然是慎太郎了!至於小指受傷那件事,大概是姐姐臨死前的幻覺吧!
「這麼說,慎太郎有把握找得到羅,只要他變成有錢人,再向美也子求婚,美也子一定會答應……」
「當然」典子馬上搶答。
「不,就算哥哥不變成有錢人,只要他肯向美也子求婚,美也子也一定會欣然同意。辰彌哥,那麼美麗、那麼聰明,又那麼富有的美也子,為什麼要隱居在這麼偏僻的鄉下?你難道不明白嗎?美也子是在等啊!她每天都在殷切地盼望哥哥向她求婚。想到這裡,我覺得美也子也好可憐,哥哥要是能拋棄無謂的固執,早日和美也子結婚就好了。雖然我是不太喜歡美也子……」
一會兒,典子說她要回去準備葬禮的事宜,便避開看守者的視線,悄悄溜回去了。這時一種無以言喻的寂寞和空虛感向我襲捲而來。
典子的話對我而言真是一大打擊,不管是前天夜裡我在「天狗鼻」偷聽到的話,還是剛才典子所說的話,都讓我對美也子這個女人的複雜性格以及微妙心理感驚訝不巳。更重要的是,一股失落的愁緒湧上我的心頭。難道我愛上美也子了嗎?
隔天,典子又避開看守者的監視跑來找我。這次,她告訴我以下的事情。
村民的情緒依舊十分激昂,完全不接受警方的勸說,但事情也沒那麼糟糕,因為有人傳說麻呂尾寺的長英住持或許會出面。
麻呂尾寺的長英住持因為年事巳高,終年臥病在床,寺內的工作全部交給弟子英泉打理。只要能夠說服這位高僧,也就可以獲得村民的認同了。因此,金田一耕助現在正前往麻呂尾寺請求長英住持。
一聽到麻呂尾寺的長英住持,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被殺害的梅莘尼姑曾經對我說過:「關於你的身世,只有我和麻呂尾寺的住持知道。」梅莘尼姑死後,我一直想要去一趟麻呂尾寺,可是一連串的兇殺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風波也越演越烈……
「典子,要是這個消息是真的,那就太好了,我已經不想再待在這個陰暗的地方了。」
「嗯,所以請你再忍耐一陣子。」
「對了典子,另外一件事情怎麼樣了?」
「啊,你是說線?我已經帶來了。」
「不,線當然很重要,但我是想問你有沒有看到小指受傷的人?」
「喔!那件事啊!」
她偷偷瞄了我一眼,不自然地乾咳起來。
「我很留心在看,可是就是沒有發現有人手指頭受傷。」
典子說話的時候看起來有些畏怯,不敢正視我的臉。
「典子,這是真的嗎?你是不是為了包庇誰而騙我?」
「哎呀!怎麼會嘛!我怎麼可能騙辰彌哥……對了既然我好不容易把線帶來,我們一直去探險吧!我今天不必急著回去,尋寶的感覺一定很有趣吧?走,我們現在就去。」
典子忽然就得很開朗,站起身來。我想,典子一定知道小指受傷的人是誰,她肯定是在包庇那個人。可是,那個人會是誰呢?
黑暗中的激情
這個漫長的故事終於要接近尾聲了。在進入結局之前,會有多麼恐怖的命運在等著我呢?請聽我娓娓道來。
當天,在典子的恿動下,我們開始在洞窟內探險。照著上回金田一耕助教我的方法,我把線的一端綁在出發點的鐘乳石上,然後牽著線和典子一同往洞窟深處前進。
就像我先前提到過的,在「鬼火潭」的深處共有五個洞窟。其中三個上次金田一耕助已經走到盡頭,而第四個洞窟「狐穴」和第五個洞窟,都還沒有人走過。從我的地圖上看來,這兩個洞窟的盡頭合而為一,既然結果都一樣,我便大膽地選了第四個洞窟往裡面走。
我們很快就遇到支洞。這些支洞上次金田一耕助已經探查過了,所以我們不需要再勘查第二次。當時我曾數過支洞的數目,我記得金田一耕助是在第十三個支洞發現久野表叔的屍體,所以在走到第十三個支洞之前。我們都不必再查看每個支洞。
不久,我們來到第十三個支洞口。
「沒錯,就是這個洞口,久野表叔的屍體就是倒在這裡。你看,這個鐘乳石有損傷,這是金田一耕助為了日後留下證據才刻上記號的。」
「怎麼說,從那次之後你都沒有再來過了。」
「是啊。」
「我們再往前走吧!好有趣,我也想見識看看這些線究竟有什麼功用。」
「典子,你不害怕嗎?」
「一點也不害怕,因為我和辰彌哥在一起。」
不一會兒,我們走到第十四個支洞,我把一路牽著的線連同線卷一起綁在入口的鐘乳石上,又將另一卷線的線端也綁在同一個鐘乳石上,然後牽著那條線走進支洞。
這個支洞相當深,而且在這個支洞的深處又有一個小支洞。於是我又把第二卷線綁在那個入口的鐘乳石上,再把第三卷線的線頭綁在同一個鐘乳石上,然後牽著那條線往這個小支洞裡面走去。
不過,這個小支洞馬上就到了盡頭,我一邊卷線一邊回到剛剛的入口,然後將第三卷線收進口袋中,再牽著第二卷線往更深處走去。
這個支洞也是馬上就到盡頭了,於是我又一邊收線一邊往回走,不一會兒我便折回第一卷線的地方。
「哇。真神奇!」
典子顯得相當高興。
「我們好像在玩捉迷藏遊戲一樣!不過,跟著線走,我們絕對不會迷路的。」
「是啊!就像剛才碰到的那種死胡同洞窟,本來是不需要線的,可是洞窟交織複雜,外觀又差不多,等你想要走原來的洞窟時,可能已經搞不清楚方向,誤以為別條路就是來時的路,就這麼一直往深處走去,就永遠也走不出來,但是有了這些線,就不怕會迷路了。」
我把上次金田一耕助進入支洞又出來時的說的話告訴典子。
「哇!真可怕!這麼說,線可不要斷掉才好。」
「是啊!所以不能太用力拉線喔!」
我們又繼續往裡面走。典子覺得很好玩,不論我怎麼勸她說我們該回去了,她還是一直說要再走一段、再走一段。而後我們又碰到好幾個支洞,不用說,我們當然也都一一仔細搜尋。那些支洞當中有的十分複雜,甚至要用到第三、第四第五卷線,有時候走進小支洞中,走著走著又會回到主洞窟。
「好好玩喔!要是沒有線的話,我們根本不知道這是剛才走過的洞窟。」典子對洞窟愈來愈有興趣。
然而就在這時候,我們碰到一個很大的支洞。這個支洞並沒有很多的小支洞,可是我們怎麼走都走不到盡頭,於是我開始不安起來。
「典子,不能再走下去了,這個洞窟沒有盡頭,我們該往往回走。」
「再走一段看看嘛!如果還是沒有盡頭,到時候我們再往回走。」
正當我們又往前走不了多久時,忽然都停下腳走。
我們兩人慌慌張張地把手電筒關掉,在黑暗中屏息站住不動,因為我們聽到前方傳來疑似有人說話的聲音。
「辰彌哥!」
過了一會兒,典子壓低嗓門呼喚我。
「辰彌哥,你留在這裡,我去前面看看。」
「典子,你沒問題吧?」
「嗯,沒問題。」
我在黑暗中聽見典子離開的聲音。很快的,她又搖晃著手電筒回來了。
我打開手電筒,典子眼神明亮地跳到我身邊。
「辰彌哥,我已經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兒了!好有趣喲!我們現在就在『鬼火潭』的旁邊。」
「鬼火潭。」
我不禁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是啊,辰彌哥,你剛剛不是說第四個洞窟和第五個洞窟在深處會合而為一嗎?我們不知不覺中走進第五個洞窟,所以又回到『鬼火潭』了。」
一時之間,我覺得自己好像被狐仙迷惑一般整個人暈頭轉向。但是想想,這個結果對今後的探險有很大幫助,因為寶山雖然在第四和第五個洞窟交會點的深處,可是光是這麼走,根本不知道究竟哪裡才是交會處。這一點我們現在才偶然發現到。
「繫上第一個線卷的地方,就是兩個洞窟的交會點。我們是從那裡往左邊走到這個地方,明天我們就往右邊走看看。這個線卷就綁在這裡吧!這條路看來比較近,明天我們就沿著這條線走回去。」
典子把第二卷線綁在地上的鐘乳石上,不久便避開看守者的監視,離開「鬼火潭」。而我當晚便在第五個洞窟過夜。
典子第三度跑來找我時,已經是隔日的午後了。
「辰彌哥,對不起,我不遲了。你肚子餓了吧?我本來想早點來的,可是看守的人看得好緊。」
典子一邊解開包便當的布巾一邊說。
「對了,我還有個好消息,說不定你今天就可以從這裡出去了。」
「為什麼。」
我的呼吸不禁急促起來。
「聽說麻呂尾寺的住持願意挺身而出了。那位住持因病在寺內休養,完全不知道這次的事件。昨天金田一先生前往他那兒,告訴他這件事情,他大概是太震驚吧,今天一大早就坐關轎子到你家去了。」
「什麼?長英住持到我家去了?」
「是啊!他召集了前幾任村長,現在正懇切地規勸他們呢!就算他們不肯聽警察的話,可是總不能也違抗住持吧!更何況住持還是抱病專程出面,所以,我想現在一定有人要來接你了。」
我的胸口馬上悸動得好厲害,只覺得腹部湧起一股酸酸甜甜的感覺。啊!我可以離開這個洞窟了!我終於可以脫離這個陰暗的地方了……我的心中滿溢著歡喜,身體興奮得直打顫。
從這個洞窟中脫身,對我而言還有一個更大的意義,那就是我出去的那一天,即代表是這個可憎的八墓村殺人事件真相大白的時候,因為我一定能夠找出那個兇手。
「典子,典子,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不會讓我空歡喜一場吧?」
「當然是真的,辰彌哥,你只要再忍耐一下就好了。」
「典子!」
我興奮得抱緊典子。
「謝謝你,謝謝你,這全都是托你的福。如果不是你每天跑來看我,如果你沒有每天告訴我外面的情報,我一定會在黑暗中因為恐怖、不安而發瘋。不,說不定我會在發瘋之前逃出這裡,然後被吉藏他們殺死,因為他是真的想置我於死地。謝謝你,謝謝你,典子!」
「辰彌哥,我好高興…」
典子依偶在我的懷中,身體像只小鳥般微微顫抖典子那柔軟的手腕,不知什麼時候巳輕輕環住我的頸項,兩人的唇於是重疊在一起……
此後的事情我記不太得了,我只知道激情的狂瀾排山倒海向我們湧來,黑暗奪走了我們的羞恥心。我們流汗、喘息、扭動身軀,在急促的呼吸中緊緊交纏不分,一直到桃色的迷濛煙霧籠罩著我們的身體。
「辰彌哥。」
過了一陣子後,典子從我懷中離開,撩起散落下來的頭髮,抬起頭來出神地望著我。在手電筒的光線中,她面帶羞怯,臉頰紅暈,看來十分可愛。
「什麼事,典子。」
我的神志還沉迷在夢中,然而典子已經回到現實世界了。
「有關小指受傷的人那件事,那是什麼意思?左手小指受傷的人到底怎麼了?」
「典子!」
我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你找到了嗎?找到那個人了嗎?到底是誰?那傢伙到底是誰?」
「沒有,我還不太確定……不過,辰彌哥,小指受傷的人到底怎麼了?」
我猶豫了一會想道:如果我不說,典子一定也不肯老實告訴我,於是我下定決心坦白說出真相。
「左手小指被咬傷的那傢伙,應該就是這次事件的兇手,最起碼他是殺死我姐姐的兇手。所以,典子,告訴我吧…那個人到底是誰?」
一股強烈的膽怯和無法形容的恐懼,讓典子的臉孔扭曲變形,她似乎想叫喊似地張開嘴,但聲音卻如同凍結般出不了口。不久,典子的臉色灰敗如土,嘴唇乾燥,瞳孔也失去了光亮。
「典子!」
我驚訝地將雙手搭在典子的肩上。
「你怎麼了?振作一點!」
順著我搖撼著典子肩膀的力道,她的頭也跟著晃了兩、三次。接著,她忽然把臉埋在我胸前,哇一聲大哭起來。
「典子,你怎麼了?你知道他是誰吧!你知道是誰殺死我姐姐了……那傢伙到底是誰?」
典子在我胸前激動地搖頭。
「辰彌哥,不要問我,不要問我!我好害怕,我不敢說!辰彌哥,不要再問我了……」
我的心中頓時萌生一股疑惑。
「典子,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能說?那個人該不會是慎太郎吧……」
「你說什麼。」
典子叫了起來,從我懷中彈開。
一瞬間……
「啊!原來你在這裡。」
破鑼似的嗓音傳進我耳中。
我全身僵直,回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只見吉藏站在那兒一手拿著火把,一手抬著棍子,從洞窟入口處一步一步逼近。
火把的油煙熏著洞窟的壁頂,火把上松樹皮劈劈地剝落,火花四散迸裂。吉藏盛氣凌人地慢慢走近,他那淒厲的凶相,竟比地獄的鬼卒還要恐怖。
令人麻痺的恐怖感使我全身僵直,我就像個傻瓜一樣一直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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