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在紅閣子臥房地毯上輾轉反側,久久未能入寐。恍恍惚惚間聞到房中有一股令
人作嘔的氣味。點著的蠟燭也熄滅了。彷彿又聽到床腿吱吱作響,房梁瑟瑟有聲。
他索性坐起,提了雨龍劍去外廳露台巡視一轉。參橫斗轉,花園裡寂寥一片。月亮
已西斜,對面大酒樓也沒了燈光。夜風涼颼颼,他裹緊了長袍又進到臥房。由於疲乏不
堪,這會總算是睡著了。
狄公一覺醒來時正東方熹微,紅霞動盪。紅閣子內一派染紅,如火光升騰,蔚成奇
觀,又見自己躺在地上,差點兒滾入床底,不由啞然失笑。
他踱出露台眺瞻半日,又出去湯池泡浸一會。回到紅閣子時早膳已送到露台的圓桌
上。一碗熱騰騰的白米粥,三碟小菜:黃魚、醬瓜、煎蛋。心中喝采,抬起竹箸,正要
吃,馬榮忽的跳進露台,長揖請安。
「你怎的由這裡進來?」狄公不無驚訝。
「老爺,這露台外的小路曲折可通街上哩。那邊便是秋月的宅邸,難怪乎要出事。
老爺,昨夜睡得可好?」
狄公訕訕笑道:「只睡著半夜,沒見有什麼異跡。如今倒有些後悔,倘一夜都不合
眼,或恐窺得消息。」
馬榮也笑:「沒出事便行。老爺在臥房裡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如何回浦陽交代太太。
對了,我今日一早便去了碼頭,果然見到了馮里長的那條船,畫梁雕欄,十分華麗。據
那個船上的掌舵說,撞船時正是午夜,李璉船的艄公火夫都一個個爛醉如泥,以至出事。
不過李璉本人十分清醒。這邊馮玉環小姐受了驚嚇,以為船要沉了,慌亂中曾穿著內衣
跑到船頭叫人。黑暗裡正遇李璉提燈籠過來賠情,在船頭上還禮讓了一番。
「這事鬧了一通宵,到天亮時分,兩條船總算靠了江邊碼頭。馮玉環小姐與丫頭們
先坐小轎回府邸了,李璉還一一為爛醉的朋友打點轎馬,一齊抬到永樂客店安頓。其間
人往人來,十分忙亂,但沒有人見著過溫文元。」
「那段話恐是馮岱年的兩個干辦瞎編的。中傷溫文元而已,未必落實。」狄公道。
「船上的人也看見小蝦大蟹了,正在南瓜地裡。還說小蝦象發瘋一樣跳來跳去,手
舞足蹈,不知他究竟在幹什麼。呵,今天早上在江邊我也見到老爺昨夜說的那個霉瘡潰
爛的窮乞丐了。他手中拿著一枚銀餅央求船工捎他去上水。船工捏鼻屏吸,誰也不理他,
生怕染上那惡疾。乞丐只得怏怏走了,嘴裡還不停地咒罵。」
狄公道:「那個可憐的老乞丐並不缺銀錢,昨天我扔過去一包銅錢,他也不肯接。」
馬榮又道:「昨夜我碰巧遇見秋月的徒兒銀仙,是藏春閣的歌伎。她說在白鶴樓侍
宴時見過老爺。」於是便將銀仙受辱吃毒打一番經歷細細說了,又罵溫文元人面禽獸。
狄公戒道:「這溫文元固然歹毒,倘不涉及殺人嫌疑,不可輕易治他。你適才的話
倒解了我一點懸疑,秋月手臂上的抓痕原來是銀仙掙扎所致。」
馬榮道:「銀仙曾跟隨一個叫凌仙姑的瞎婆學唱曲,那凌仙姑是樂苑二十年前的風
流班頭,老爺不是欲打聽陶德父親之死與溫文元的關節,何不去問問那個凌仙姑呢。」
狄公眼睛一亮。——陶匡時自殺雖是二十年前的事,但他的兒子陶德正在眼前。許
多隱情還是可以問出眉目來的。他又是恰恰死在紅閣子裡,情節與李璉相彷彿,僅這一
點便十分可疑,更遑論兩人自殺時都有溫文元的出現。——弄清楚陶匡時的死因,李璉
的死,甚而秋月的死或可迎刃而解。
「馬榮,你可知道那個凌仙姑的住處。」
「聽說住在西南隅的荒坡下一茅篷裡,銀仙想必認識。蝦蟹兩位也認識,正鄰近他
們的南瓜地。」
狄公撚鬚沉吟半晌,吩咐換過公服,備轎去馮岱年官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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