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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知道白莎會在旅社等我,所以我就不回旅社。我平時積下的錢都是旅行支票形式,我買了一輛很舊的中古車,買了羊毛襯衣,套頭毛線衣,皮外套,鋪床用品,野炊用品和罐頭食品。下午3時30分已準備就緒可以上路了。
  我們離城的時候像一群標準的遊蕩難民,沒有人會要阻止我們。甚至有一輛警車還給我們揮揮手。
  我們以每小時37哩速度離城。
  快近黃昏,我找到一條橫交道轉彎駛向沙漠。三數百碼後我把車靠邊離開公路,經過一棵棵高低相同的山艾樹,選了個風積平沙地停車。
  「這裡如何?」我問孫路易。
  「妙得很,朋友。」
  荀海倫一聲不作下車,幫忙把應用東西搬下車來。
  「毯子倒真多?」她對我說。
  「我們會需要的。」
  「鋪兩個床、還是3個床?」她眼看我問。
  「3個。」
  「好。」
  她在沙漠地上鋪床。路易把汽油爐自原裝的紙盒打齊,架起來,灌滿汽油,不多久藍藍的火焰上已坐著一壺咖啡了。
  「我做點什麼?」我問。
  「不必動手。」他說:「休息一下,你是一家之主,對不對?」他看向荀海倫問。
  「對。」
  「晚飯做好後,我怎麼稱呼你來吃飯?」他對她笑著問。
  「海倫。」
  「好,我是路易。吃角子老虎的事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一點也沒有。」她說。向他伸出她的手。
  他握住她的小手,又笑了一次說;「我們會處得好的。」
  他開始工作,拿出鍋、盤、罐頭,做晚餐。他動作不快,但是沒有不必要的動作,他真的知道怎樣野炊。
  海倫和我不止一次希望能幫一點忙但都被他趕走。他說:「這又不是宴會,我們也沒有桌子,不須鋪桌,也沒有太多水洗盤子,根本也沒有太多盤子,不過味道一定好。」
  過不多久沙漠的風吹過來一陣豆子的味道,有蒜的香味和油炸洋蔥的香味。
  「路易,什麼東西那麼香。」
  路易高興地說:「那是我自己的專利發明。你把洋蔥切細,加一點水煮干,加點油炸一下,加上蒜泥,開罐豆子,最後再加點糖醬;那玩意兒味道好,吃下去頂饑得很。」
  海倫和我平坐在毯子上看著西天落日,是一位偉大的畫家用光彩的顏料及看不到的大筆, 在天大的畫布上作畫。 路易給我們一人一盤冒著熱氣的食物。他說:「我們在沙漠露營,吃飯要一盤到底,一個人一餐只用一隻盤子,而且每人要吃到盤底。」他自己不斷地笑著。
  我們大家吃飯,不知什麼原因,食物好像是我數月來最有味的一餐。吃完了盤中的豆子,我還用法國麵包把盤中剩汁沾起來吃。
  海倫歎口氣說。「唐諾,我真高興你想出這種旅行法。這是我一生最好吃的一餐飯。」
  落日及餘暉都消失很快。一會兒穹蒼滿星斗。
  海倫說。「我來洗盤子。」
  路易說:「像你這種好女孩子怎麼懂得在沙漠中怎樣洗盤子。你沒有戶外生活過,這裡沒有水,你看我,看我怎樣洗盤子。」他把盤子拿起,走到汽車前十多碼的地方放著,把車前燈開亮,蹲跪下去,用手把沙捧起撒在盤子裡,開始用沙擦盤子。一會兒沙把盤中油膩完全吸收,盤子變得乾乾淨淨。路易又把滾水沖盤子。每隻盤子只用一點點水,把余沙沖掉即行,盤子變得雪亮而且是乾的。
  「完工,」路易神氣地宣佈:「比一缸水洗得還乾淨。現在我們把它豎在保險櫃上,準備明天早餐用,你預備幾點鐘睡覺。」
  「我會告訴你的。」
  「我看我先去鋪好我的鋪。」
  「不需要了。」海倫說:「你看我不是鋪好了3個平排的鋪了嗎?」
  路易想了幾秒鐘說:「喔,好。」
  我們大家坐在毯子上。
  「來個營火如何?」路易建議。
  我說:「有人可能會沿大路找我們。」
  「你說得對,來點音樂如何?」
  「你有收音機?」我問。
  「更好的。」路易說。
  他自袋中拿出一隻口琴,愛護而輕輕地在手掌中敲了敲,湊向嘴唇。
  完全不是我初起想像中的演奏。我以為一定是甜蜜家庭一類的口琴老調。但路易可奏各種曲子。口琴中飄出來的音樂有沙漠夜晚平靜安寧的特種情調,和這裡的黑暗,星光及寂寞的沙漠混成一體。
  海倫在我身旁靠著我的肩,我一隻手挽著她的腰。我覺得到她平靜有規律的呼吸,她臉頰的溫暖,也可聞到她頭髮上傳來的芬芳氣息。她握住我的手,瘦小柔軟。偶而我會覺得到她深呼吸一下,長長歎口氣。
  夜尚還溫暖。一小時之內有過2 次公路上有汽車經過。車頭燈自一個方向過來又消失在另一方向,照射出奇怪的影子,留下紅色的尾燈再慢慢消失。但1 小時之內,只有兩次,其他時間只有黑暗的沙漠及孤獨的我們。
  路易給我們的音樂確有風琴的效果。原因當然完全來自環境因素。沙漠、星星、黑夜。但是以路易這種外表的人言來,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我覺得已夠得上稱為音樂家了。
  過了一會,路易停止吹奏,最後一個曲調在黑夜漸漸消失。我們坐著不動,不遠處只有我們那輛汽車及山艾樹的陰影。他平線以上,什麼也沒有,我們靜靜享受這份安靜。
  海倫半耳語似的說:「這裡離開天堂近一點。」
  她現在已不再緊張,頭的全部重量都靠在我肩上。
  微風自沙漠中吹來,很微弱的風,但是冷得厲害,風到之處溫暖立即消失。其實不能稱之為風,只是空氣在移動。海倫靠我靠得更緊,把膝蓋縮起來壓到我的大腿上,又一陣風來的時候,海倫全身起了次抖顫。
  「冷起來了。」路易說。
  「該睡了。」海倫宣佈,「我睡邊上,你睡當中。」
  她移向她的毯子,脫去她的外衣,沒有亮光所以一切朦朧,恆星光已足夠看到除去外衣後她的曲線。我大模大樣地欣賞,一點也沒有自責。我覺得是在看一件自然的傑作。她鑽進毯子,在裡面扭動把內衣說卞,穿上睡衣。坐起來把睡衣領子的扣子扣上。
  「晚安,」她說。
  「晚安。」我說。
  路易稍稍有點窘,沒開口,假裝認為她的晚安是向我一個人說的;她用手肘撐起半個身子說:「晦。路易。」
  「什麼呀?」
  「晚安。」
  「晚安。」路易咕嚕著。
  我們等數分鐘,等她舒適地睡受了之後,脫下外衣就穿內衣鑽進海倫給我們鋪好的毯子。
  我不知道晚上去冷到什麼程度,鼻尖反正越來越冷。天上有一顆星正好垂直懸掛在我的上空,我在想它會不會掉下來,掉下來又會不會壓到我。突然我張開眼,一大堆星星展現眼前人上,沙地很硬,肌肉不太聽使喚,空氣又冷又新鮮,把肺中陳年累月的濁氣洗得乾淨,我再閉上眼盡量放鬆自己。
  我只醒回過一次,那是在天快亮的時候。太陽要出來的方向藍灰色的雲彩鑲一條橘黃色的金邊。左邊有海倫輕輕有韻律的呼吸聲,右邊是路易的鼾聲。我把脖子再縮下一點,又進入睡鄉。
  我再醒來時,太陽已在地平線之上,山艾樹和窄葉灌木的影子比它們本身長得多。左邊毯子不斷在抽動,我知道海倫在穿衣服。路易在汽車旁,爐子前蹲著,空氣中已有咖啡的芳香。
  世界上再也沒有其他什麼場合可以使你精神更好。肚子更餓一乾燥,清涼,新鮮的空氣中你睡飽醒來,咖啡在等你。
  荀海倫纖瘦,有精神地自毯子中出來。晨陽照著她的臉變成橘色。她看見我在看她,很自然地說「早,唐諾。」
  「早。」,我說。
  路易聽到她的聲音,回過頭看看,急又轉回。
  她有趣地看向他說:「路易,早。」
  「早安。」他自肩部回頭對她說。
  她整理一下服裝說:「我可以天天過這種生活,一輩子也不回都市去。」
  她站著面向東方,雙臂伸向太陽又展開,慢慢地坐下把鞋子穿上。
  路易說:「每人半盆水,不准多用,5分鐘後開早餐。」
  我們刷牙,洗臉,坐在毯子上。路易給我們炒蛋、咖啡和很好的醃肉。醃肉的確炸得很好,脆而不易碎,有點果仁的味道。他架起了一堆小營火,木柴已變了炭。炭上架了一道鐵柵,鐵柵上烤著塗了牛油的法國麵包。
  早餐又好吃又吃得多。我好像不再需要拳擊訓練。現在已經可以用空手打倒世界上所有好手了。
  早餐後我們坐在一起,吸著煙,享受晨陽的溫暖。我們三個人抽完了煙,我望望路易,我們兩個望向女孩。她點點頭,我們同時站起,把毯子捲起,拋進老爺車。什麼人也沒開口,我們根本不須開口。
  半小時後,盤子也洗好了,用具都已裝載,我們再次出發。引擎聲音很響,而且雜音也多,車子還是可以給我們固定的37哩時速前進。太陽已高昇,車子影子漸短,溫暖漸漸轉變為酷熱。右後輪胎刺穿漏氣,路易和我把備胎換上。我們一點也沒有因此感到苦惱。我們不緊張。我們不在趕時間。每件事都可以輕鬆為之。與我平時必須拚命爭取時效為白莎賺取鈔票完全不同。世界上所有時間都是我們的。我們還多次停下來看景色。
  這一天我們都在車上。晚上露營,又次日的中午到達雷諾。
  路易說:「目的地到了。老闆,有什麼吩咐?」
  老爺車僕僕征塵,我也急需修臉,路易下巴已成黑色。我們3 人都被日曬而且風沙滿身,但精神都不錯。
  「找個汽車營地。」我說:「洗個澡,再決定下一步。」
  我們找到一個汽車營地,老闆娘給我們一幢房舍有兩個房間3 張床。我們分別沖了涼,路易和我兩人修了面,我單獨出來探勘一下,把他們留在房內。
  我打問號台看薛堅尼太太有沒有電話。沒有登記。我一個一個旅館用電話問有沒有薛堅尼太太住店,也沒有。我用電話問水電煤氣等公司,他們不肯提供此類消息。
  我回頭去接了他們兩人,重新要找個合適的住處。
  近晚時終於找到了理想的地方。離城7 裡之外一個男人經營一家加油站。他本擬兼營個汽車修護廠,但因為資金不足,所以現有的是離開公路100 碼處一幢大平房。
  我們買了很多吃用的東西當晚遷入。路易用口琴吹奏,我和海倫跳了一會舞。廚房裡有一個燒木頭的火爐,我們讓它燒得很旺,整幢房子全靠這個火爐保持溫暖舒服。
  路易一早把我叫醒,他解釋跑步訓練開始。
  海倫看到我睡態畢露,笑道:「好好享受。」轉身又睡。
  我穿上球鞋,緊緊腰帶,喝點熱鹽水,和路易跑進寒冷的清晨。
  太陽也才起身,空氣冷得經過薄薄衣服直刺皮肉。
  路易見我在發抖說:「一會兒就好,你身體須要出點汗,來,跟我跑。」
  他開始跑得不快,我跟在他後面,1200碼後,就不再有冷的感覺。
  我才知道這裡海拔相當高。我的肺有缺氧的反應。路易還在繼續努力,我們跑上路面,球鞋的聲音變成單調的拍——拍——拍。
  「再跑多久?」我問。
  「不要出聲。」他自肩後回答。
  我緊跟著,腳越來越重。我們跑得不快,我還能呼吸得過來,只是實在太累了,太累了。
  又跑一段時間,路易突然停下,用訓練專家的眼光看著我說:「好,我們走一會兒。」
  我們輕快地走著。吸進大量清冷新鮮的空氣,腳雖已累極,但不同的運動方式反使肌肉舒服一點。
  幾分鐘後,路易又開始慢跑,我跟在後面,我們租的房子在1/4里之外,感覺上花了1小時才算跑到。
  路易沒有太用力。除了呼吸較深外,沒有影響。
  「把肺完全開放,試著把氣吸到肺的底部,你還有很多肺泡沒有利用。這也是基本要訓練的、自己已有的要充分利用。」
  他拿出一雙汗漬的手套,套到我手上。
  「最易騙過人,」他說:「最困難擊出,是真正的直拳。現在我們先來看左直拳。」
  我用左手擊出一拳。
  他搖搖頭;「這不是直拳。」
  「為什麼?」
  「因為你去出這一拳時,你的肘部離開身體太遠。是從外面跟了拳一起升起的。在出拳之前你要把肘部緊靠身體,先是左拳,再來右拳。」
  我又試了一次。路易看得仍不是味道,但很有耐心地說:「把右手手套給我,我給你看點東西。」
  他給我示範,他給我解釋,而後一直令我打左直拳到我左手抬不起來為止。
  他說:「不算好,也不算壞,但你會有進步的。現在我們試右拳,你打右拳的時……」
  窗裡睡意很濃的一個聲音慢慢地說:「不斷的對打、會不會比現在這樣容易一點,路易?」
  我看向臥室的窗,荀海倫雙肘靠在窗檻上,還穿著睡衣,很有興趣地在看著我們。
  路易一本正經他說:「這個人還不堪一擊。荀小姐,也許他會為我打一場。」
  「省省,」她說:「我喜歡眼上有黑圈的男人。此外我還先要刷牙。」
  她離開窗口,路易轉向我。拉開口笑著。他的缺齒變成黑的空洞。「女孩真好,」他說:「朋友,她真是個好女孩。」
  我點點頭。
  路易思索地看著我,好像要說什麼又怕我會反駁他似的,但對他言來很難找到達意的言詞,最後他說:「朋友。你知道我的立場,我是你的朋友。」
  我點點頭。
  「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不論做什麼都支持。」我又點點頭。他衝口而出道:「那就不要因為我不好意思,你要做什麼就做什麼。來,把手套持緊,我們再來,l一2,1一2,1一2。」
  我們收工的時候我已累得不能動了,出汗也太多了、路易對我說:「不可以用冷水洗澡,朋友.冷水對皮下有油的人沒有關係。即使如此,出汗之後用冷水仍舊有害無益。你用溫水淋浴,也不可用熱水。比皮膚溫度熱一點點就行了。先用手試,也不要淋太久,多用點肥皂衝擊後把水再變冷一點沒關係。洗好立即用乾毛巾擦。多擦一下活活血。躺到床上去,我會接手再給你好好活活血。」
  我淋了浴,屋主供應毛巾太薄了,還沒擦乾身體一半,毛巾就濕了。
  路易在我房間等我,我伸手伸腿地倒在床上。他拿出一個瓶子,倒了一些瓶中的液體在手上,我嗅到酒精和草藥的香味。路易開始工作,他在我全身擦抹、敲打、輕須重擊,又一次一次重複。
  我覺得十分舒服全身放鬆,但不想睡。全身肌肉中有新血流動,連皮膚也變緊一點。
  自廚房傳出鍋碗的聲音。路易輕呼一聲,跑向廚房,打開廚房門說:「喔,我是這一家的廚師。」
  海倫高聲漫著吞地說:「你本來是廚師,現在因為你升格為訓練師了,早餐由我負責。」
  路易回到床邊。「了不起的女孩。」他說。把手指壓到我脊柱兩側的肌肉繼續他的工作。
  路易花了半小時做完他認為我需要的按摩工作。我穿上衣服,有點累但並不想睡。海倫已把桌子鋪好,早餐有葡萄油、咖啡,烤得全黃的吐司,厚厚的火腿及荷包蛋,還烙了些餅。
  我感覺餓,但是吃了東西還消除不了餓的感覺,我猛吃猛吃直到胃再也裝不下為止。
  路易讚許地看著我。
  荀海倫說:「你會把他弄肥了。」
  「胖不了。」路易說:「他能量消耗得厲害,所以只好從食物中來攝取。他一分肥肉也不會加多。他會變很結實。」
  她看著我說:「為什麼突然對自衛藝術有興趣了呢?」
  我說:「我被別人修理的次數太多了。」
  「所以你辭了職,請了教練,跑步、打拳、按摩,想要打別人了?」
  「差不多。」
  「你想要辦的事,都是全力以赴,沒有妥協兼顧的。」
  「沒有的。」
  「總有些事,也不一定能全如願。」她說。
  路易說:「吃完早餐你什麼事也不做,你給我坐在那裡休息一個小時,讓食物消化,一點工作也不要做。」
  我的一生還很少有吃了一餐不須立即工作的機會。我什麼也不做,盡量放鬆自己。過了一小時,我宣佈我還有工作要做。路易說應該做呼吸訓練及腦殼訓練,我堅持有事進城。
  海倫說我們尚缺些雜貨,列了張單子給我。路易自動願意跟我去辦貨。海倫決定留在家中再整理一下。
  進雷諾城路上路易都在談她。「非常了不起的女孩,」他說:「踏破了鐵鞋也不見得找得到第二個,不要糟蹋了。」
  我把車停在停車場,告訴路易我半小時准回。
  「我會在這裡等你的。」他說:「要買的單子在你身邊?」
  我交給他海倫給我的單子及20塊錢。「這是零用,」我告訴他:「用完再給你。」
  他的眼中顯出一隻大狗對他主人忠誠的樣子。說聲好,把錢裝進口袋。
  我走一個旅社,把自己關在電話亭裡開始工作。我打電話給各超級市場,信用卡申請處,牛奶公司,甚至送冰的廠,自稱是舊金山信用調查公司,想調查薛依娃太太的信用,沒有資料的地方都請代問他們的經濟單位,我會過幾天再用電話看有沒有消息。
  在美國有一個怪現象,不論你用什麼身份想要得到商人營業對象的資料都會十分困難。但一旦你說是信用調查,大家都會全力協助。他們也不要你身份證明,幾乎萬試萬靈。
  我又跑每家銀行,說是在調查一張失竊的支票。問他們有沒有一個客戶名稱為薛太太,薛堅尼太太,薛依娃太太,薛胡依娃或胡依娃小姐。
  多數單位都盡可能協助我但沒有結果,有一個銀行經理非但不給我消息,而且要求我給他身份證明。他的說話使我感到薛太太可能是這家銀行客戶之一。你要的資料他根本沒有時,可以天南地北閒聊十分客氣。但你實的資料正好他有時,他就謹慎得多了。
  我走回停車的地方,那已是一小時十分鐘之後了。車上裝了兩大袋的雜貨,無論車上車旁及車的四周都找不到路易。我坐在車上等候15分鐘,太陽已爬得很高,我全身放鬆後有點困意。什麼柯白莎,偵探社全已置諸腦後,我閉上眼不覺人睡,直到醒回來才想起自己是誰,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我看看表,和路易分手已達兩小時。我寫了張紙條,放在駕駛盤上。「十分鐘返,勿離開。」走去再打幾個電話,一方面試試運氣,一方面補足幾個剛才沒想到的漏洞。
  我回來時字條還在駕駛盤上,還是沒有路易的影子。我只好發動汽車,回到租來的平房。海倫才打掃完畢,一塊手帕還紮在頭髮上。我把雜貨搬進房屋子的時候她問:「你把路易賣那裡去了?」
  「我也不知道。」
  「怎麼說?」
  「他去辦貨,我叫他辦完在車上等,而且規定他半小時見面,但他黃牛了。我等了他一小時以上,只好回來。」
  她解下頭上的手帕,進浴室洗手,出來時兩手正互擦著護手的化妝品。
  她說:「乘這個機會,正好可以好好談一談。」
  「談什麼?」
  「很多事情。」
  我在她身旁坐下,過不多久她站起身來,坐到我對面的一隻椅子上,面對著我說:「讓我看著你,你要說老實話,否則我會知道。」
  「怎麼對我那樣沒有信心?」
  她說:「因為我喜歡你。」
  「謝謝你。」
  「我第一眼見你就喜歡你。」
  「你有什麼話要說。」
  「是的。」
  「那就說吧。」
  「一般女孩要喜歡一個男孩總想對方能先主動,即使一定要主動也要慢慢來,不太露骨。我的想法不一樣,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不必多談。」
  我點點頭。
  「沙漠裡和你相處的第一夜,是我一生最快樂的一夜,第二夜也和第一夜一樣美好。」
  「現在呢?」
  「現在我不喜歡。」
  「為什麼?」
  「我以為認為你也喜歡我。」
  「我是很喜歡你。」
  「鬼話。」她做個鬼臉地說:「是不是因為我做過—一吃角子老虎那件事,你不敢接近我?」
  「我沒有不敢接近你,我喜歡你。」
  「這我知道。」
  她靜了一陣又說:「無論如何,因為跟了沙包一段時間,又因為吃了太多個吃角子老虎,所以我自己認為和警察,和法律是站在敵對的位置的。要不是出太多事我也不會有這種感覺,尤其是指為吃角子老虎出的事。有這麼幾次沙包被別人捉到,吃角子老虎的老闆假裝要送官要控告。我們當然知道這只是嚇唬嚇唬而已,但是警察總是喜弄。要挾你一個夠,才放人,所以在我看條子就是——一個條子。」
  我什麼也沒有說。
  她把眼光移向自己鞋尖,沉思一下,突然抬眼看向我說:「唐諾,假如你以為我知道一點沙包被殺的實況,你為了要騙我說出來,利用我喜歡你,故意僅裝把工作辭去,目的為了騙我情報,我會殺了你的。」
  「我絕不怪你。」
  她仔細看著我:「還有什麼要說嗎?」
  我笑笑,又搖搖頭。
  她突然站起來:「老天爺,我真希望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但我可以說,你一定仍在辦那件案子,不過你要記住剛才我跟你說過的話。」
  「絕對記住,你想路易哪裡去了?」我問她。
  「我怎麼會知道,你給他錢了?」
  「是的。」
  她說:「路易有點不對勁。」
  「什麼地方?」
  「他被打壞了腦筋,有點糊塗。」
  「我早就知道,還有什麼不對嗎?」
  「說不上來,反正昏頭是真的。打拳的最後多少會有一點,沙包也沒例外,對事情的看法與你我也稍有不同——唐諾,你是不是認為你我相處一久,只要我喜歡你多一點,就心肝都會挖出來,什麼都會不保留地告訴你?」
  「我還沒有想得那麼遠。」』
  「那你現在想得遠一點試試。」
  「好,我會試試。」
  「假如你騙我。或強迫我說什麼,我會殺了你。我——我不但會恨你,而且——而且你也太傷我的心了。唐諾,會使我對所有人失去信心。假如這真是你要玩的把戲,請你現在就結束,對我可能還不太晚,再過幾天我就一輩子也不會恢復了。」
  「這裡附近有朋友嗎?」
  「沒有。」
  「那麼你要哪裡去?你要做什麼呢?」
  她冷冷地說:「不要用這一套來嚇唬我,我想要找個供我吃飯的男人一點困難也沒有,我兩手空空從這裡走出去,我也混得過去,何況我尚還不須出賣自己。」
  「要做什麼?」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總找得到事做,要不要我現在試給你看。」
  「你要問我的話,我不希望你離開。」
  「我就怕你不好意思開口要我走。」
  我說:「假如你不想告訴我你知道沙包的事,你就一輩子不必告訴我。」
  她走過來站在我前面說:「我們話說在前面,你隨便要我告訴你什麼,或是隨便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依你,但是你只要一提起沙包的事,我就知道你為什麼要對我好,我要是知道你這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安排,我會怨死,我會覺得我自己一毛不值,我還有什麼可留連的,你懂嗎?」
  「懂。」
  「好極了,我們兩個現在要做什麼?」
  我說:「我們進城,看看能不能在哪個酒吧找到路易。」
  她往視了我一、二秒鐘,突然大笑出聲,但笑聲中有一點苦笑的味道。
  我走過去一步,站在她面前真誠地對她說:「海倫,我對你都是無條件的,我從來也沒有想問你什麼。」
  她眼睛瞇起說:「反正日久知人心。」
  「有一件事你說對了,我是一個偵探,我現在還在辦案,這的確不是為柯氏偵探社工作。我現在的工作為的是一個女孩,我要還她公道,這件事只有我一個人在辦,連那女孩本身都不知道,再說要是我不辦,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人肯辦。」
  「所以你要我告訴你,有關——一」
  「我不要你告訴我任何鬼事情。」我說:「我很喜歡你,我覺得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子。當然,假如沒有這件案子發生,我也不可能約你離開拉斯維加斯。但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是一種享受。我喜歡接近你,我喜歡看你做事,我喜歡你每一件事。我已告訴你我來這裡是辦案,老實說我帶你來這裡只是順路,沒有希望你提供什麼的意思。」
  「案子辦完之後,又怎麼樣呢?」
  「我也自己問過這個問題,」我說:「目前我尚沒有答案,到時自會另有交待。」
  「你不會問我有關按包的事。」
  「不會。」
  「永遠不會?」
  「永遠不會。」
  「你根本沒有設計這一切,為的是要我上當。」
  「沒有。」
  「你剛才說的也都是真的沒騙我。」
  「真的,沒騙你。」
  「你知道,你從來沒吻過我。」
  「知道。」我說。
  她眼望我,雙目直視,堅定有光,她說:「唐諾,你知道,我這下真中了一個傑克寶頭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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