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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早晨。天陰沉沉的,下著雨。附近的山壁讓低垂的雲給遮住了,霧在這塊窪地上流動,無法判斷太陽在什麼方向。但空氣十分濕潤。在這房子所處的盆地上,只有一條可行走的路通往外界,這是馬科斯、克裡斯朵夫和山笛鋪的。只有他們,還有約翰和貝特西知道這條通過沼澤的小路。在走不過去的地方,他們鋪上了木板和木塊,再用草覆蓋好,使這條人工小徑與周圍環境毫無區別。這條路不是筆直通向北方的。它繞過長著野草的土丘和滿是褐色水的低窪地,在斯特拉斯摩大谷地上穿行若干公里,到了鐵路邊,然後折回,又經過若干公里才到達威斯特代爾。這個藏身之處幾乎根本沒有被人發現的可能。以前雖然曾經有過一條小徑通往這個荒僻的山谷,可是自從這座房子無人居住以後,這條路就毀了,慢慢地被沼澤地吞沒,充滿了水,一年年過去,已經不復存在。這座房子也早已被人們遺忘,直至有一天被山笛在飛行途中發現。由於這裡符合他們計劃的要求,才被他們重新修整起來。」
  大房間裡的人們在喝茶。一罐餅乾放在地上,從一個人腳下傳到另一人腳下。貝特西坐在一邊的一張桌子旁,面前放著紙和筆。
  「我們現在該規定交錢的具體要求了。」她說。
  「為什麼?不是已經規定好了嗎?」馬科斯問。
  「為安全起見,我們的計劃改了。」約翰說。
  「說說吧,這倒很新鮮。」山笛說。
  「為什麼我們不照事先商量好的做呢?等電視裡、廣播裡、報紙上公佈了把這筆錢交給了我們指定的地方的消息時,我們就釋放人質。這不是挺好的嗎?」克裡斯朵夫想要問個清楚。
  「如果他們合起來欺騙我們,那怎麼辦?要是那頭肥豬許給紅色新月、難民基金會或者其他組織一大筆紅利,條件是讓他們假報收到1000萬法郎的消息,那我們就全被捉弄了。」約翰激烈地爭辯。
  「你的建議是什麼,貝特西?」山笛問。
  貝特西把一張紙條在小桌上推來推去。
  「我的計劃是這樣的,」貝特西邊說邊用鉛筆敲著小桌子,「那1000萬法郎要裝在一個密封的盛器中,外面塗上瑩光物質,要能夠浮在水面上。讓他們把它從直升飛機上投放到離我們約七英里的那個湖的中央。準確的位置是北緯58度26分,西經3度32分。」
  「這簡直是胡鬧!」馬科斯叫道,「我們怎麼能透露自己的位置!」
  「讓我說完嘛,」貝特西生氣地說,「我們在我們選擇的任意一個時間坐斯高特飛機去取……」
  「他們便向我們開槍。」克裡斯朵夫打斷了她的話。
  「你們讓我講完好不好?」貝特西喊著站了起來,「他們不敢這麼做,對我們進行攻擊就意味著羅蓮的死亡。」
  貝特西坐了下來,繼續強調地說道:
  「任何消滅我們的企圖都會導致這位姑娘的死亡。我們把這點毫不含糊地告訴他們。這不夠清楚嗎?」
  山笛把他的茶杯放在托盤上的聲音很響。
  「一旦我們釋放了這位姑娘,便輪到他們包圍我們,向我們算帳,把錢也收回了。貝特西!我們還是堅持原議吧。我們可以要求他們在電視上展示所交款項的一部分。是的,我們還可以更進一步,等待這些組織通報這筆錢夠派了什麼用場……照你說的那樣幹,那純粹是荒唐的玩笑!」山笛激昂地說。
  「在我們離開這裡之前,不把這姑娘交出去,」貝特西說,「我們把羅蓮留在這裡,等我們走了,才允許他們來接。」
  「這種條件誰都不會接受。我們怎麼證明人質還活著呢?你以為那些人會相信我們的話?他們在交出1000萬之前必然會要求有足夠的證據。」山笛認為。
  貝特西微笑了一下。她指了指通往地下室的樓梯。
  「我們將給她機會,讓她同中間人說話。她可以一直說下去,直到我們脫離了危險為止。」
  約翰拍了一下手掌。馬科斯看看山笛,克裡斯朵夫手伸進餅乾罐,撈了滿滿一把。
  「通過報話器?」山笛問。
  「是的。」
  「那麼他們會測出我們的方位。」山笛說。
  「讓他們測吧,到時候我們早已溜之大吉。」
  「那你犯了個錯誤,貝特西。你必須在此之前提供她還活著的證據。」
  貝特西不耐煩地站了起來。她又給自己加了點茶,手插入了剪得很短的頭髮。
  「那麼我們就事先通過無線電通訊給他們一個消息。我再重複一遍,他們不敢動我們的,只要他們想把這姑娘活著接回去。這我們要跟他們說得一清二楚……如果他們強迫我們,我們就將採取行動。」
  山笛直起身子,走到門邊,打開門,趕緊又關上。
  「這種天氣我不能起飛。不過維克那邊的飛機也不能起飛來找我。」
  「給斯高特噴一遍漆需要多長時間?」貝特西問。
  「兩個小對。」馬科斯答。
  「油漆夠嗎?」
  「多的是。可惜我們不得不把一切留在這裡。」
  「我們下一個住地怎麼樣,貝特西?也像這兒一樣高級嗎?」
  「還要好一點……而且更適合於居住。」
  「我們現在到底在等什麼?」馬科斯問。
  「等飛行天氣。」山笛回答。
  「給弗雷斯卡的情怎麼寫?」馬科斯問。
  「已經寫完了。我只要填上投放錢的日期和時間就行了。山笛去加油的時候把它帶上。」
  「只有這封?」山笛感到驚訝,「給新聞界的複製件呢?」
  「免了吧。」貝特西遲疑地說,「我是說,暫時免了。我們可以從下一個住地補發,並通報任務勝利完成。」
  「對,」約翰說,「再說弗雷斯卡會把他的犧牲精神公諸於世的。」
  「那我們馬上就定下時間吧,」馬科斯說,「越早越好。別指望弗雷斯卡會束手等我們下一步的行動。最遲今天晚上或者明天一早國際警察機構和所有警察都會朝我們撲過來。」
  「這要看天氣,對不對,山笛?」貝特西問。
  「什麼天氣我都能飛,可是那樣就沒人相信我由於天氣不佳而沒有向飛行檢查站報告了。」
  「再說我們得給他們時間讓他們打消幻想。我建議,山笛於8月20日一早飛往維克,加完油把郵給維克多·凱澤克先生的信發出。」
  「沒意見。」山笛點點頭。
  「我也認為這是最佳方案。」約翰說。
  「這個凱澤克是什麼人?」克裡斯朵夫問。
  「弗雷斯卡的秘書。」貝特西沒好氣地回答,「你是不是還想知道我們為什麼寫信給他?」
  馬科斯默然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克裡斯朵夫從罐頭裡掏出最後幾塊餅乾塞進口裡,然後喝一口涼茶把餅乾衝下去,不料嗆著了。他咳著嗽,把眼淚抹去。完了打了個噴嚏。
  「我對你們說,」他聲音沙啞,微微咳嗽,「這是這裡還叫我吃得下去的唯一的東西。你們胡說八道,敗了我的胃口,我早就嚥不下去了。指明位置!無線電通話!把錢扔在這裡,簡直是昏頭了!這還有一點邏輯嗎?我們為什麼躲到這個潮濕發霉的破房子裡來,不留下一絲蹤跡?既然現在又打算把警察和倫敦警察廳請上門來做客,何必那麼麻煩呢?那樣還不如在倫敦更安全些!還有,我們怎麼處理那些外匯?誰給我們換錢?由哪個銀行寄給那些組織?不錯,貝特西,我知道你會隨便走進最近的一家銀行說,對不起,這兒是1000萬法郎,你們能不能幫忙把100萬寄給紅十字會,100萬給紅色新月,100萬轉到智利難民的帳上,100萬寄到這裡,100萬寄到那裡!你們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們在電視裡看偵探片看得太多了。……我告訴你們,我反對這個改變。我認為你們的方案有損於我們的計劃,我表示拒絕。如果你們固執己見,這將是我們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行動。假如今日如此掉以輕心;當初又何必花那麼多錢、力量和時間呢?」
  一開始沒人吭聲。約翰看著地面,馬科斯和山笛看著貝特西。貝特西滿臉通紅。
  「我很高興你能就每個細節提醒我。」她嘲諷地說,「我打算請求我們在愛爾蘭的朋友給你發出請貼,向你保證忠誠。說到錢……錢本身並不臭,你這個笨蛋……只要交一點手續費,每個愛爾蘭銀行都會願意代匯的。不過我看還是表決一下的好。不要到頭來有人說是我逼你們這麼幹的……約翰,你贊成還是反對這個新方案?」
  「贊成。」約翰說。
  「山笛呢?」
  「我覺得第一個計劃更好些。不過你如果這麼認為……第二個我也不反對。」
  「馬科斯呢?」
  「贊成。」
  克裡斯朵夫站了起來,披上一件雨衣,把風帽套在頭上。
  「喂,怎麼了?」山笛問。
  「我想吹吹風。」克裡斯朵夫說著走了出去。
  他砰地一聲帶上了門。馬科斯深深地呼吸,吐氣聲清晰可聞。貝特西走到窗邊,把木百頁窗拉開一條縫。她看著克裡斯朵夫的背影,只見他埋著頭,兩手插在雨衣口袋裡,看也不看腳下的泥濘,漠然走著,踏得水花四濺,最終在霧裡隱沒了。
  貝特西放下百頁窗,回到桌子旁。
  「我們把準備工作做完,把任務分配一下吧。」她說。
  分配了放哨的任務,規定約翰負責收聽新聞,貝特西負責照看囚犯。他們根據一張清單把所有的器械和裝備清點了一遍,還制訂了一個一旦遭受攻擊時的逃跑方案。決定屆時不把人質放在斯高特直升飛機裡帶走,而是結結實實地拴在救護繩上,掛在飛機外面,讓攻擊者們能一目瞭然。他們做了一整天準備工作,傍晚時分,當一切都覆核了許多通後,克裡斯朵夫回來了。他渾身濕透了,凍得夠嗆,他把他的濕衣服扔到角落裡,在小氣爐前蹲了下來。
  「你放哨的時間是10點到12點。」山笛對他說。
  「誰接我的班?」克裡斯朵夫問。
  「約翰。」
  「現在是誰在外面轉悠?」
  「貝特西。」
  「誰在那姑娘那裡?」
  「沒人。為什麼?」
  「你們怎麼能讓她一個人呆著?」克裡斯朵夫發火了,「要是她自尋短見,還不是算在我們的帳上!」
  「她不會做對不起自己的事的。這種人比別人對自己要重視十倍。」山笛說。
  克裡斯朵夫匆匆沿著走廊走到最後一個小房間門口,轉動了鑰匙,推開門前先敲了幾下。約翰突然出現在他的背後。
  「我跟你一起去。」約翰說。
  「滾開!」克裡斯朵夫把他從門邊推開。
  小房間裡燃著一盞氣燈,隔著鐵柵欄的窗下放著一張簡易床,蕾娜特捂著被子躺在床上,正凝視著門這邊。
  克裡斯朵夫迅速打量了一下這個房間,那個放著衣服的椅子,他看見了空的洗臉盆和裝滿了髒水的桶,一條毛巾掛在牆上。這裡靜極了,以致姑娘的呼吸聲都聽得見。
  「您需要什麼嗎?」他問。
  蕾娜特沒有動彈。她睜大眼睛看著克裡斯朵夫。她的目光和這小小的房間裡的寂靜都讓克裡斯朵夫感到不自在。他竭力想擺脫這種感覺,提醒自己他面前躺著的是什麼人。
  「父母的過錯我們大家都得承擔。」他說,「只不過有的以這種方式,有的以那種方式。」
  「我的父母沒做壞事。」蕾娜特輕聲說。
  「沒做壞事?」克裡斯朵夫朝房間裡跨了一步,「沒做壞事?您的父親沒做壞事?堆積成山的劣跡可以歸到他的帳上。」
  「您說的那不是我的父親。」她反駁說。
  「您別裝了,也別想為您的父親洗清罪責。這沒有用處。他的事我們知道得太多了。一個製造坦克鋼板、轟炸機和機關鎗,並且出口去製造死亡,一心只想著以此多賺利潤的人,罪責是推卸不掉的。您知道我的願望嗎?我希望所有在您父親良心深處的死人都在他門口去敲門,智利的、阿拉伯的、越南的、柬埔寨的、巴基斯坦的、朝鮮的、非洲的……全世界的。」
  「這同我又有什麼關係?」蕾娜特忍不住地衝著他發火。
  「至於您,我還會說到的。先說說您的父親。我們對他怎麼樣?根本沒怎麼樣。他被我們饒恕了。只要他交出1000萬法郎,他就可以不再為被他的炸彈炸死的成千上萬犧牲者償命。而1000萬法郎對他來說算得了什麼?九牛一毛。只不過比您母親的首飾稍微貴一點……還有您的。」
  「我根本沒有首飾。您瞎了嗎?您難道看不見?我連一個戒指都沒有!您怎麼能把我同這些人聯繫起來呢?」
  「這只是您騙人的伎倆,我們不會上當的。在我們這兒這一套毫無用處。……沒做壞事?!我可以列舉一大堆足以折磨你們這幫人良心的事例。您也許會活著從這裡出去,但您應該理會到,這個世界一天小似一天,會有一天早晨,你們這一類人將痛苦地、大吃一驚地醒來。那時您就不會像在這裡這樣受到這麼客氣的招待了。所有國度的挨餓者、受剝削者和受騙者將如雪崩般湧來,要求奪取他們的兄弟姐妹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卻依然不曾到手的東西。」
  「這些跟我毫無關係。」蕾娜特喊道,「我不認識您說的那些人。我不想認識他們。我只想到芬奇先生那兒去,您懂不懂?」
  「等我們拿到了錢,您可以走,想上哪就上哪。但是您現在想表明自己與父親的所作所為沒有關係嗎?當一個現成的享受者倒是很舒服的,對不對?這一點您也想否認嗎?」
  「是的。」蕾娜特執拗地回答。
  克裡斯朵夫轉身走出了房間。他沒有關門,到自己房間裡拿來一本小冊子,把它扔在蕾娜特面前的地板上。
  「您讀一下!」他下令。
  蕾娜特打開了小冊子。
  「第13頁。」克裡斯朵夫說。
  蕾娜特翻到13頁。
  「念得響一點!」克裡斯朵夫說。
  蕾娜特湊到氣燈下面,輕聲念了起來:
  「在乍得有30萬兒童渴死,在尼日爾的150萬死者中一半是孩子……」
  她停住了,看看靠在門框上的這個男人。
  「這是什麼意思?」她問。
  「您與此沒有關係?一點都沒有?……你成天濫飲白蘭地,讓人在游泳池裡一星期換兩次漂亮的新水……而您卻與此無關,對不對?……您念下去。」
  蕾娜特用舌頭舔舔嘴唇,又念了起來:
  「在上沃爾特流行一種傳染病,導致成千上萬人死亡;在塞內加爾渴死了250萬人,以及200萬頭牛;在毛裡塔尼亞有100萬人渴死、餓死;馬裡400萬;埃塞俄比亞160萬。……這是本什麼書?」
  「這是紅十學會的年終報告。……您對此有興趣嗎?您與此毫無關係。非洲對您的重要性只在於讓人打死兩頭豹子,因為您喜歡它們的皮。非洲別的事情就不那麼有趣了。比如說,女人和孩子們在發燙的土地上爬著,從乾裂的土裡扒出乾透了的花生來……而您呢,如果尼札太熱,您就坐飛機去麥日伏度週末。」
  「您這些話最好跟與此有關的人去說……我又有什麼本事去制止呢?」
  蕾娜特把年終報告扔到地板上。
  「我們打聽得很細。我們知道您在夜總會中的開支,我們知道您在賭場裡一夜中揮霍的錢足以在乾旱地區建一條三公里長的渠道。」
  克裡斯朵夫又向前走了一步,他沒有察覺,姑娘已經坐了起來,毫不懼怕地盯著他看,聚精會神地聽著。
  「您不賭就活不下去,對不對?」他接著說,「您為這種遊戲浪費金錢,為了享受有刺激性的怕輸的擔憂。擔憂這是一種很好的感覺,對不對?這能刺激您的性慾吧。但是現在呢。羅蓮小姐,現在您感受到的不再是擔憂了。現在是恐懼,是怕失去您毫無意義的生命的恐懼。恐懼是某種具體的東西,某種壓迫生命神經的東西。」
  克裡斯朵夫彎下腰,揀起扔在簡易床前的年終報告,向門邊走去。
  「得讓您的父親也嘗嘗這種恐懼的滋味。」他說。
  蕾娜特鑽進了被子。背朝著這個指手畫腳的男人。她本該竭力反抗,要比方才表現得更強烈、更堅決、更激烈地反擊這種硬加在她頭上的罪名。但她沒有這麼做。她渴望知道人們都譴責這個羅蓮些什麼。很奇怪,她竟然被她所聽到的內容迷住了。
  恐懼?不,她沒有恐懼,只有那個留著板刷頭的女人,那個機場小姐使她不安。這個對著她叫喊,數落她的罪狀,狂熱地抱著自以為是的信仰的人,她倒並不害怕。
  克裡斯朵夫走到床邊,蕾娜特嚇得縮進了被子,他卻根本沒有發現,看也不看蕾娜特一眼,提起裝著髒水的桶走了出去,關上了門,走到屋後把水倒了又走回來,默默地在驚訝的朋友們中間穿過客廳,再一次打開蕾娜特的房門,把桶放下。他檢查了一下窗子,巡視了所有黑暗的角落,他的一舉一動全都落在姑娘眼中。當他確信一切正常後,便向外走去。
  「我不是羅蓮·德·弗雷斯卡。」這個非常急又非常輕的聲音來自蕾娜特口中。
  克裡斯朵夫停下了,門把依舊握在手中,接著他轉過身來。
  「您在撒謊。再說事情馬上就會得到證實。」他說著離開了她的房間。
  放哨的一班班交替,沒有什麼事情發生。約翰坐在地下室收聽新聞,同樣沒有新鮮玩意兒。貝特西情緒不佳。約翰把克裡斯朵夫拜訪蕾娜特的事告訴了她。她沒有責備克裡斯朵夫,擔心進一步破壞已經處於潛伏的危機中的信任。她在考慮怎樣重新拉攏克裡斯朵夫。她想同約翰談談,因為她的主意很妙,很鬼。
  誰也無法酣酣入眠。夜過得真慢。除了貝特西,誰都懶得回到自己的房間裡脫掉衣服睡。不放哨的人便在客廳裡轉來轉去,抽煙、喝茶,或者神經質地啃餅乾。沒有人再提改變計劃的事;要說話,就談一些無關痛癢的事,天氣啦,說它還是那麼壞,寒冷啦;要不就談給直升飛機噴完漆後該給機體噴上什麼軍事字樣。最後決定用「軍用XP890」。
  有時候,當他們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時,他們聽見約翰撥弄波段開關時收音機發出的尖叫聲,或者會聽見一個新聞廣播員疲乏的聲音,呆板地報導著新聞。顯然,在凌晨三點這個時刻,傾聽他播音的恐怕只有他自己。
  有時他們中有個人爬上靠背椅,縮成一團,睡上幾分鐘,然後又驚醒過來,繼續在樓梯口和房廳之間踱來踱去。
  換崗成了一件令人心情輕鬆的事,這多少讓人產生有所行動的感覺。他們一致同意在這寒夜中不再兩小時換一次崗,而縮短為一個小時。
  早晨將近六點時,約翰順著樓梯跑了上來。「他們廣播了!」他叫著,然後重新回到地下室裡。
  馬科斯和克裡斯朵夫頓時清醒了。他們連跑帶竄下了樓梯,正好聽見這段新聞的關鍵部分——他們要1000萬法郎的要求和他們這個舉動的理由。他們也聽到這起劫人事件在公眾中引起的震驚、憤怒。倫敦警察廳已經在緊張地工作,驗證種種跡象。廣播裡還說,綁架者們絕不可能不受懲罰地達到目的。
  「他們把聽眾看得多麼傻。」馬科斯嘀咕道。
  「總算是。」克裡斯朵夫說。
  「什麼?」馬科斯問。
  「沒什麼。我只想證實有沒有弄錯。」
  「弄錯什麼?」
  「也就是說我們沒有抓錯人。」克裡斯朵夫回答。
  約翰轉過身來,吃驚地看著克裡斯朵夫。
  「你瘋了嗎?怎麼會這樣想?」他驚恐地問。
  「人有時候就愛東想西想。」克裡斯朵夫說。
  約翰關掉收音機,站了起來。
  「別關嘛。」克裡斯朵夫說,「或許還有什麼跟我們有關的重要消息哩!」
  「我們得節約電池。」約翰說著把他們從收音機前推開,「把我們聽見了的去告訴山笛,克裡斯朵夫,我去叫醒貝特西。」
  他們走到客廳,克裡斯朵夫呼喚著山笛,消逝在外面濃濃的晨霧中。山笛躲在棚子附近。約翰一面敲著貝特西的房門,一面注視著馬科斯。
  貝特西的房間裡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接著門開了。
  「成了,貝特西。」約翰的聲音乾巴、微帶顫抖。
  「那麼現在要特別小心,別錯過一次新聞廣播,你對此負有責任。等天亮了,我們大家在客廳裡見面。」貝特西說。
  約翰回到地下室,撥動波段開關,耳朵湊得離喇叭特別近。他緊張地傾聽著;覺得太響的時候,就把音量開得更小些。然後他試著通過短波收聽一些外國電台。但是衰減十分嚴重,他只能斷斷續續聽到幾個句子,不過這已經夠了。他關了收音機,拔掉電源插頭,電視機也同樣處理。可是在收發機前他猶豫了,終於未卸開電源。他把電源插頭裝在褲袋裡,走入上面客廳。
  貝特西坐在她的小桌子後。山笛也在這裡了,凍得要命,又為能使全世界震動而歡欣鼓舞。克裡斯朵夫和馬科斯在準備早餐。屋裡聞得到煎熏板肉和荷包蛋的味道,還有烤麵包片的香味。大家都朝約翰轉過身來。
  「快說說,」山笛又好奇又焦急,「每個字我都想聽。人家說我們什麼。」
  約翰開始報告。他複述了新聞界用的措詞,不少陳詞濫調,指責當局束手無策,一點線索都找不到。等等。
  「沒有對發生事情的地點作估計嗎?」山笛問。
  「沒有。他們認為信件蓋上愛丁堡的郵戳是騙局。」約翰回答。
  「也沒有估計綁架用的交通工具嗎?」山笛繼續問。
  「沒有。」
  「太棒了!給我點什麼東西吃。」山笛歡呼起來,把一張椅子拽到小桌子旁。
  「你想今天去維克嗎?」貝特西問。
  「我沒這麼想。至少在沒有緊急需要的情況下不這麼幹。」山笛答道。
  「你要兩個還是三個蛋?」克裡斯朵夫問。
  「兩個。」山笛說。
  「我只要茶。」約翰說。
  「怎麼了?新聞影響胃口了?」馬科斯問。
  「這倒不是,我只覺得太早了些。」
  「我們給法國公主送什麼吃的去?」馬科斯想知道。
  「茶、火腿、蛋、牛油和烤麵包片。」貝特西說,「她反正是付錢的……而且價錢不錯。」
  克裡斯朵夫把這份早點放在一個托盤上,推到貝特西面前。她站起來,把托盤端在手裡;但馬上又坐下了,揉揉眼睛,不知所措地朝周圍看看。
  「克裡斯,你把這份早點端去吧。我不太舒眼。」
  貝特西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她用手撫摸前額歎了口氣。約翰看著地板,他的嘴唇變成了一條窄線。馬科斯擔憂地看著貝特西。山笛走到她身旁,彎下腰,看著她的臉。
  「也許是罐頭裡那些東西吃壞了肚子吧?」山笛說。
  貝特西閉著眼睛點點頭。
  「我已經服了一點藥。不用管我。」
  克裡斯朵夫端著托盤走了。馬科斯和山笛興致勃勃地看著他的背影。約翰也抬起了頭。貝特西瞇著眼從手指縫裡看出去。
  房間裡突然安靜下來。他們開始吃早飯,裝出既不好奇,又對關在最後一個房間裡的人漠不關心的樣子。
  克裡斯朵夫回來就吃起來。他坐在一個寬寬的椅子扶手上,戳著燻肉板和麵包一個勁地往嘴裡送。
  「她在幹什麼?」貝特西問。
  「她醒了。」克裡斯朵夫邊嚼邊答。
  「她說了什麼?」
  「說早晨好。」
  「用英語還是法語?」
  「你聽她說過一個字法語嗎?」
  「沒有。聽了又有什麼用?我們這裡反正誰也不懂。」
  「怎麼誰也不懂?貝特西就行。」
  「貝特西,她跟你說法語嗎?」
  「她不想說。她總想證明她是另外一個人。」
  「夠頑固的。」馬科斯說。
  「別為這費神了。」貝特西聲音很輕,「等我們讓她坐到無線電收發機前面說話,她就會想起法語的ABC是怎麼說的了。」
  早餐吃完了。山笛和馬科斯動手收拾。克裡斯朵夫最後一個吃完,拿著餐具直接送進了廚房。
  當只剩下約翰和貝特西兩個人時,約翰悄悄對貝特西說:「這不危險嗎?」
  「不。這是擺脫她的一種好辦法。」貝特西回答。
  「她不會冒這個險的。」約翰說。
  「反正總可以試一試吧。」貝特西堅持己見。
  三個人從廚房回來了。
  「我們開開窗好嗎?房間裡空氣太難聞了。」馬科斯說。
  「我沒意見。」山笛說,「在這大霧天我看可以冒這個險。」
  「我們應該活動活動。」約翰說,「我建議在房子周圍走一走,呼吸點新鮮空氣,鬆鬆筋骨、要不然我們都會僵了。」
  「也應該讓羅蓮到外面去走走。」貝特西說,「克裡斯,你帶著她好嗎?」
  克裡斯朵夫驚訝地看著貝特西。
  「為什麼我去?」他問。
  貝特西閉上眼睛,把頭靠了回去。
  「因為我不舒服,約翰還要到收音機那裡去收聽新聞。」
  「山笛也行啊。」克裡斯朵夫提出。
  「誰都行。」貝特西輕輕地說,「但什麼事情總得有個人開頭,然後別人再接替他。你是不是怕她從你手裡跑掉?」
  「你們一定認為我是給你們看孩子的小保姆,對不對?」克裡斯朵夫抗議說。
  「孩子是好的概念。」山笛說,「去吧,別這樣。下次郊遊讓我來。」
  約翰又下了地下室。山笛拉開了百頁窗。貝特西仍然躺在椅子上。馬科斯披上了掛在門邊的膠布雨衣。
  「我得給這姑娘弄雙靴子、」克裡斯朵夫說。
  「拿上我的吧。」貝特西說,「在我箱子裡。她穿會合適的。」
  克裡斯朵夫嘮叨著走了。他走進貝特西的房間後,懶得關上門,由於門頂著,他掀開箱蓋的動作不免猛了一些,一隻帽盒向他飛過來,他詛咒著伸手去抓,但盒子還是摔在地上,把盒蓋碰掉了。
  克裡斯朵夫的手伸到箱子底部,把雨靴拽了出來。他把東西收拾好,鑽到桌子底下取回盒蓋。在蓋盒蓋時,他朝盒裡看了一眼,頓時愣住了。原來帽盒裡裝著一副假髮,一副長長的、金色的女人長髮。假髮旁放著兩本護照,一本是法國的,一本是英國的。
  克裡斯朵夫沒有動它,他迅速地向開著的門外看了一眼,看是不是有人注意到他。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發現使他不太舒服。他把帽盒扔回原位,合上了箱子。然後走進客廳,高舉著雨靴說:「我拿到了。」
  他轉身向小房間走去,擰開鎖,慢慢地推開門。姑娘站在屋子中間,好像是在等他。房間的百頁窗也已打開,陰暗的光線照著她的背脊。只有技在她肩上的頭髮在閃著亮光。
  「把雨靴穿上。」克裡斯朵夫說,「我們帶您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他看著她的舉動,看雨靴是否合她的腳,然後一歪腦袋,讓她跟著他走。
  客廳裡只剩下貝特西一人,其他人不是在外面就是在地下室,也可能在直升飛機那裡或者廚房裡。
  「等一下。」貝特西說,「只待一個鐘頭就夠了,三號。」
  「我當然不想待太久。」克裡斯朵夫回答。
  克裡斯朵夫從衣帽鉤上摘下兩件雨衣,扔給姑娘一件,自己套上一件,打開門,走到戶外。剛抬起頭,濛濛細雨便落在他的臉上。他放心了:這種壞天氣還會持續幾個鐘頭,囚徒不可能辨明方向。逃跑當然是不必擔憂的,在這片沼澤地中她絕對跑不掉,哪怕太陽當頭也一樣。
  「跟我來。」他在前面帶路,避開棚子,免得同山笛或者馬科斯照面。他不願意當著這個法國姑娘的面被他們取笑。
  克裡斯朵夫轉回身。她緊跟在他後面,一腳一腳準確地踏在他的腳印上,小窩窩裡馬上就盈滿了水。克裡斯朵夫把步子縮小了些,卻不斷變方向,意在迷惑他的跟隨者。他們默不作聲地在霧裡穿行,只聽見雨靴呱嘰呱嘰的聲音。枯死的和淹沒在沼澤中的草的腐味撲鼻而來,濕氣把頭髮慢慢地粘住了。
  他們走了很久,忽然他聽不到她的腳步聲了,急忙回頭看去,只見她彎著腰在摘什麼東西、克裡斯朵夫往回走了幾步。她向他伸過手來,手裡拿著一朵枯萎的花,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金盞草。」他簡短地說了一聲就轉過身去;他不想看到這個法國姑娘的眼睛,至今出現的心理障礙已經夠他克服一陣的了。
  「等一等!」他聽見她在叫。
  他再次停了下來,轉過身去。霧在沼澤地上慢慢地浮動。這個姑娘卻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
  「沒什麼。」她說,「如果您一動不動地傾聽,您會聽見驚人的寂靜聲。」
  他吃驚了,真的一動不動站了足有半分鐘。當他向她看去時,發現幾米開的姑娘站在散射的白晝之光中,身旁沒有影子,微啟著嘴唇,凝視前方。這時他忽然想起了貝特西的假髮,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又向他襲來。他更仔細地打量了面前這個法國姑娘一番;她使他想起一本童話書的插圖,那本書說的是人的命運由善良的仙女重新作了安排。仙女的頭髮總是長長的。這時他又想起貝特西的板刷頭,心裡真不帶勁。
  「我們走吧。」他說。
  「還要走多遠?」她問。
  「等您走累了,晚上可以睡個好覺。」
  「要是我跑掉呢?」
  「您跑不遠的。」他不客氣地說。
  他按照自己設想的路線向某個方向前進,時時傾聽後面的動靜。他聽見她的雨靴踏在水淌子裡的聲音,便走得更快了。
  「你們為什麼把我關在這裡?」姑娘忽然發問。
  「這我已經跟您講過了,您別又聲稱自己不是羅蓮,今天早晨廣播裡已經證實了您被綁架的消息。」
  「我不是羅蓮。」她的語氣中帶著一股憤恨,「假如我是,我也不會害怕。要說害怕,只有您和您的同伴們,因為你們一下子做了兩件錯事。」
  「別說那麼多話。」克裡斯朵夫說。
  「您不願聽真話,對不對?」
  「我們有我們的任務,您懂嗎?我們一定要完成這個任務,不管您說些什麼。」
  「你們打算從一切魔鬼手中解救這個世界?」
  「您儘管取笑好了,您很快就會笑不出來的。我們要減少苦難,壓制不公平,我們能夠做到這些的,等著瞧吧!」
  「你們要壓制不公平、減少苦難,但事實證明:你們卻在製造新的不公平、新的苦難。您真的以為一小撮瘋子可以改造世界嗎?」
  克裡斯朵夫轉過頭來吼叫:「住嘴!」
  他看見那朵黃花已經插在她的頭髮上。她在吼叫聲中往後退了一步。
  「別以為我們只有一小撮。」他平靜了一些,「我們在全世界都有朋友,在美國、在德國、在法國、在……」
  「可是也有敵人。」她打斷了他的話。
  「不錯。資本家、吸血鬼、戰爭販子、剝削者……」
  「還有母親們,孩子被你們拐走的母親們。」
  「什麼叫母親?給那種替男人養兒育女的人?連這些孩子們都……」
  他不說了,轉過身去繼續向前走。
  「您把您想說的說出來嘛。我想知道,你們對我,當然實際上是對羅蓮的看法。」蕾娜特說。
  克裡斯朵夫不吱聲。她挨到他身旁,從一邊看著他。
  「您沒有母親嗎?」她問。
  他對此也不作回答。
  「問您!您的名字叫什麼?我該怎樣稱呼您,以便使您知道我是在對您說話哩。」
  「我叫三號。」克裡斯朵夫回答。
  「那麼那個姑娘呢?」
  「她叫四號。」
  「好吧,三號先生,您同一個孩子被您拐走的母親聊過嗎?」
  「沒有。那又何必?她會重新得到她的孩子的。」
  「萬一發生什麼意外呢?」
  「我們不希望如此。即使如此,也不是我們的過錯。」
  「我是第幾個?」
  克裡斯朵夫不說話了。他不再是筆直地向前邁進。褐色的水花向四面濺開,散發著腐爛氣味。他小心地選擇著草疙瘩,然後邁出下一步。土地在腳下陷落,軟得跟地毯一樣;假如在一個地方多站一會兒,水窩周圍就會有氣泡日上來。
  「您注意著腳下踩的地方。」他說,「我們正在穿過一片窪地。這裡的地面是哄人的。」
  「我們為什麼走到這裡來?」蕾娜特問。
  「這有兩個原因:一、讓您擺脫問個沒完的習慣;二、使您知道,逃跑是沒有生路的。」他回答說。
  她沉默了。雨衣內的身軀感到熱起來。她解開腰帶,讓雨衣在風中飄。她小心翼翼地踏在三號先生剛抬起腳來的水窩裡;有時三號先生步子邁得很大,她不得不跳過去踩在安全的地方。幾分種後,她已精疲力盡,不得不倔強地站住了。
  「您想弄死我?」她喘著粗氣說,「為什麼要這麼折磨我?」
  克裡斯朵夫心頭一震,他停下步來。從她的臉上看得出,她說的是真話。
  「我們還得沿原路回去嗎?」蕾娜特的聲音裡充滿了恐懼。
  克裡斯朵夫一時慌了手腳。他把自己引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他負有保護這個外國姑娘生命的責任,他不得不幫助她,把手伸給她,也許甚至得扶著她……他害怕同她有任何肉體接觸,尤其同這個外國姑娘、犧牲品、人質。如果他們遭到警察圍攻的話,這個人也許會死在他們手下。他害怕她手上的體溫,怕感覺到她脈搏的跳動,總之他不想同一個值1000萬法郎的對象發生任何感情聯繫……
  她發現了他的內心活動。便壯著膽。跳到他的身邊。站在他面前,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坐飛機更有意思。」她說,「那是我第一次坐飛機。」
  他沒有作出反應。
  「我們走另一條路回去。」他說著轉開身,指著前面,「再走二三十碼、我們就踩到結實一些的地面了。」
  他試著走最佳路線,時時注意讓她跟得上。他不知道該不該對自己過份的慇勤惱火,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她的詭計。他心中在自我安慰;反正她的生命是一定得保護的,一旦死了,贖金也就到不了手;尤其是死亡的結局會給今後的一切行動帶來危害。
  走上堅實的地面時,一隻巨大的鳥在他們面前怒號著振翅飛起。連克裡斯朵夫也被這只沼澤蒼鷹嚇了一跳。蕾娜特尖叫一聲,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們默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克裡斯朵夫脫開她的手,朝一條幾乎看不見的小徑走去,小徑在山邊蜿蜒。
  「我們該回去了。」他說。
  他們走到這條路上,向左拐去。蕾娜特向右看去,心想;這條小徑在霧中消失的一端,也許是條野獸出沒的小路,只要到達那裡,就有可能重獲自由。不過要想擺脫眼前這個男人,卻不是那麼容易……。
  克裡斯朵夫這回讓她走在前面。蕾娜特走得很慢。她拚命地琢磨,用什麼辦法才能從這個監守人手裡脫身。她的心激烈地跳動著,因為每走一步希望就少一分。她幾乎要為自己腦子笨和膽子小哭將起來。終於她站住了。
  「怎麼了?」身後傳來監守人的問話。
  「我累壞了。」她說,「您能不能讓我去方便一下?」
  「您就不能等到回去再方便嗎?」克裡斯朵夫對這個新問題惱火透了,但內心卻有某種激動的感情在可憐地萌發著,於是他說:「去幹您的活吧,不過要快。把雨衣和雨靴脫下來。」
  「雨靴也要脫?」她驚恐地問。
  「是的,小姐,由我拿著,直到您重新出現。現在您向前面走吧。我允許您走到隔著霧看不見我的時候為止。然後您馬上給我回到這裡來!別搗鬼。如果您試著離開這條路,那我就不必再帶您回去了。」
  蕾娜特脫下雨衣和雨靴,開始向前走。她不時膝蓋一了軟,似乎險些跌倒,給人以一種弱不禁風的印象。她覺得已經夠遠了時,回頭看了看,三號先生成了一個幻影;又走了一段,連幻影也看不見了。她估計離開他約有四五十米。現在應該成90度角離開這條路,跑出約100米後然後再轉90度,跑200米,估計可以奔上自由之路。想到這裡,她發抖了,當然不是因為寒冷。他說的是真的嗎?這片沼澤真的那麼危險?他是不是想嚇唬她?她從路進跳到一個褐色的草疙瘩上,居然沒有沉下去時,於是膽子大了起來,開始大步跳躍著穿過這片沼澤窪地,然後改變方向。儘管沒有什麼依據,但她聽從感覺的指示向前跑。她從草疙瘩上滑倒,跌進了水中,衣服又溫又冷地貼在身上,腳趾失去了知覺。當她又一次轉過身來時。明白了自己闖入了什麼樣的地方。她來自什麼方向?是那水咕嘟嘟叫的地方嗎?是那盛開著花的綠色的草丘嗎?還是這裡?要不就是更左邊一些?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麻木地向前跳躍。後頸冰涼,比腿上的感覺更冷、更疼,腿已經不管用了。她面對著眼前這難以逾越的路障,無窮無盡的危險,喉嚨裡一陣哽咽,無聲地哭了起來。前邊褐色的。發臭的水面越來越多,草疙瘩越來越少,她絕望了,想要折回,但折回意味著認輸、屈服。即令她成功地征服泥濘和沼澤回到那邊,那就意味著回到她的綁架者手中。他們會拿她怎麼處置?
  她已經喘不上氣了,不得不停了下來。她站在水中,害怕使全身顫抖。她該上哪去?她感到水在腳踝處上升,恐懼堵上了喉頭;她像一頭困獸,吁吁地大喘起來。她在慢慢地下沉;柔軟的沼澤泥包住了她的腳,裹住了她的腿。
  她向前撲去,雙手抓住了一個土丘,手指指進了海綿般的泥土。她抓住水裡的草和杜鵑花,儘管它們被連根拔了下來,但她終於爬到了這個小島上。這不是小島、這個土丘其實也只有公文包那麼大。她上身趴在這一小塊土上,腿垂在水中,手指痙攣地抓著潮濕的、鐵絲般的草莖,急促的呼吸使臉下的水直泛漣漪。
  她叫了起來。「三號先生!——三號!」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霧中時,克裡斯朵夫心中產生了一種不妙的預感。儘管他認為這個嬌生慣養的姑娘既然走了沒幾步就在不平坦的地上跌跌撞撞,那麼絕不可能敢於逃遁,可是他仍然不安。
  他看了看表,決定給她一分鐘時間。到時間他就毫不猶豫地向前走,不管是不是幹完了她的活。
  他挺直了身板傾聽著。她剛才說什麼來著?傾聽驚人的寂靜聲!一會兒,他聽見遠處沼澤中有什麼東西落在水裡,雖然聲音沒有再出現,但卻叫他不安起來。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前走,走向她在霧中隱去的地方。當他走了30來步仍不見她的影子時,不由得焦慮地跑了起來。
  克裡斯朵夫放下手中的雨衣和雨靴,沿著小徑狂奔。約300米後他停住了。她走不了這麼遠的。他想到這裡,又跑了回來,回到扔下雨衣和雨靴的地方,向兩邊沼澤中尋找。
  在左邊沼澤中的地上。他發現了那朵花,那朵曾經插在她頭髮上的黃色的枯萎的花,但他沒有盲目地按著這條線索衝過去。他熟悉沼澤地,知道哪裡有潛在的危險,他能根據水和土的顏色分辨得出危險所在;從生長的植物上他能識別這裡的沼澤土有多大承受力。終於他從水裡的泡沫上看出不久前有個生物從這裡走過;因為氣泡一般不會馬上爆掉,它們能保持一個小時。
  他腳下的路是山笛、馬科斯和他鋪的。這條路他也熟極了。他們仔細地選擇了這條路線,建了路,並保養了它,在危險的地段鋪上了方形木板和圓形木條。這條路附近有的是危險地段。
  他迅速地在姑娘離開道路的地方做了個記號,把雨靴和他的雨衣都放在這裡,然後沿著路繼續往回跑,跑到他倆分手的地方。他走進了沼澤中,沒走多遠,大約有20米吧,他站在水裡用腳探著泥底,腳踩下去處發出空洞的聲音,四周的水都在震顫。他把手伸下去,使勁,喘氣。水中的泥濕軟地拱起了。
  克裡斯朵夫從沼澤土裡抽出一塊寬木板,拿著它退回去,扔到路上。當他第二次彎下腰去,搖動第二塊木板時,只聽得卡嚓一聲響,這塊腐爛的木板在迎著水的壓力和重量往上提時折斷了。他掂了掂手上的半塊木板。覺得還可湊合,便罷手了,因為不能再耽誤時間了。他的心因勞累和擔憂而怦怦直跳,這個古怪的姑娘,把花插在頭髮中,說到驚人的寂靜聲;寂靜,一現在可真的快要最後降臨了。這時,他居然真的擔心這個賦有許多荒誕傳說的姑娘會有三長兩短。
  現在,當他深知她處於什麼樣的危險中的時候,已不再相信他的朋友們的敘述了,他相信自己的感覺;這麼多矛盾的現象不可能集於一身,他明白這一點。年輕人黑白分明的性格他是瞭解的,他們不像狡猾的老傢伙那樣口是心非;在他們心中和口中,是就是是,非就是非。這段時期的接觸,他覺得這個法國姑娘不像人們說的那麼壞。她的臉不像是不誠實的。尤其是那雙眼睛。
  「三號先生!——三號!」霧中傳來絕望的尖叫聲。
  克裡斯朵夫屏聲靜氣,身子挺得筆直。他瞪大了眼睛,累得眼淚都流了出來。他張開嘴,腦袋像雷達般慢慢地從左轉到右。他傾聽著,發現輕微的動靜就來自他的正前方。他把木板拿來,扔到前面,再把短的那塊接在長的後面,然後抽出長的,接上短的,如此反覆接搭木板往前走去。他顧不上考慮,來不及放穩。木板翻了,他掉到了水中,水一下子沒到臀部,幸而木板帶住了他,他翻身爬出褐色的泥潭,繼續倒換著兩塊木板向前爬。終於失去了目標。
  「羅蓮小姐!」他性急地叫了起來!
  「快!——快,三號先生!」聲音就來自身旁,又急又輕。
  「他發現了那模糊的土丘。哦!那不是土丘,是姑娘。她被四周的水圍住了;身子下面的土層似乎在下陷,在坍塌。
  她抬起了眼睛。
  「不要動。」克裡斯朵夫鎮靜地說。
  他把長木板鋪到土丘前,自己則站在小木板上小心翼翼地做著平衡動作。然後脫下上衣,把一隻袖子纏在手裡。
  「您試著抓住這件衣服。」他細聲說,「動作不要猛。慢慢從這塊木板上向我這裡滑過來,肚子朝下,明白嗎?不要挺起來,無論如何不要挺起來。」
  蕾娜特閉了閉眼睛又打開,表示明白了。她有氣無力地垂著腦袋,下巴沒在水裡,頭髮漂在水面。她淺淺地呼吸著,一動不動。然後朝三號先生看……
  克裡斯朵夫在木板上趴下,把上衣扔了出去。上衣「啪」的一聲落在蕾娜特面前的水裡。蕾娜特向前抬起胳膊,慢慢地抓住了衣袖。她感覺到那男人的手在拉她,便配合著脫出了原地,腐殖上小丘在她身下徹底崩潰了。她滑到水中,感覺到木板就在身下,於是彎動膝蓋順著這塊斜翹著的木板朝三號先生爬去。三號已經直起身來,準備把她拉出沼澤。
  「慢一點。」他輕輕地說。
  木板翻了。蕾娜特放開衣袖,去抓木板,人沉了下去。
  「把手伸出來!」克裡斯朵夫叫道。
  他趴下去,手在水裡撈著,能抓住什麼就抓住什麼,被他一把抓住的是長長的頭髮,他拽著頭髮往上拉,直至蕾娜特的手伸出水面。
  他把她拖到他趴著的這塊短木板上,木板搖搖晃晃,似乎經受不住上面的力量而往下沉。他把那塊長木板弄了過來,扔在短木板前面,拽著蕾娜特爬過去,讓她躺在那兒,爾後又把短木板接到前面。就這麼長接短、短接長地挪動,直到他估計已到達堅實的地面為止。他把蕾娜持扶起來,讓她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挪著小步子走走停停,穿過淺水中的最後幾米路時,腳下的上仍是鬆軟而有彈性的。直到上了道路後,他才把蕾娜特輕輕放在地上,自己走開了。他取來雨衣,鋪在地上。
  「躺在這上面,讓我把您裹起來。」
  蕾娜特伸出胳膊,克裡斯朵夫托起她,放在雨衣上。他感到姑娘的軀體在他的懷抱中顫抖。聽見一陣陣的抽咽,只聽她邊科邊說:「我不是羅蓮·德·弗雷斯卡。」
  她把臉埋在他的肘彎裡,哭了。
  克裡斯朵夫的心軟了。他慰藉地撫摸著姑娘的背脊和水淋淋的頭髮,他差不多快相信她的話了。
  貝特西的雨靴扔在原處,克裡斯朵夫的上衣丟了,但他顧不上了。他得趕緊把這精疲力盡的姑娘送回房子裡去。雨越下越大,霧漸漸淡了。當他踏上夾在山間的那塊平地時,馬上就被他們看見了。馬科斯和山笛朝他奔過來,接過正從克裡斯朵夫肩上往下滑的姑娘。
  「你們怎麼這副模樣?」馬科斯吃驚地問。
  「是掉進去了嗎?」山笛問。
  克裡斯朵夫點點頭,跟在架著姑娘往回走的這兩個人後面搖搖晃晃地走去。他差一點在門檻上絆倒。使他吃驚的是貝特西向他射來冷冷的眼光。
  「燒點熱水洗個澡。」克裡斯朵夫嘰哩咕嚕地說,「要不我們這就去地獄了。」
  山笛和馬科斯把蕾娜特架進她的房間,交給了貝特西。貝特西什麼問題也沒提,一聲不吭地離開客廳去照看她的囚徒了
  「她一定沒興趣再去散步了。」山笛說,「出什麼事了?」
  「剛出的事。」克裡斯朵夫嘀咕著從氣爐子上拿過熱茶喝起來。
  「在哪兒?」山笛問。
  「在通往威斯特代爾的路邊第一個窪地裡。」
  「笨蛋!」馬科斯說,「你幹嘛走那麼遠?」
  「想讓她走累點。」克裡斯朵夫凝視著呆板的氣爐火焰,心不在焉地回答。
  約翰從地下室走上來,問出了什麼事,可是沒人回答他。貝特西回來了,把姑娘的濕衣服扔在氣爐子旁。
  「你現在也想跟她一起洗澡嗎?」她嘲笑地問,「那就快去,她正坐在澡盆裡。」
  「啊哈,原來如此。」約翰在樓梯口獰笑著說,「沒有完全成功,對嗎?」
  大伙都驚訝地看著約翰。約翰說完就走下了地下室。
  「他在說什麼?」馬科斯問。
  「他在說胡話。」貝特西說,「聽新聞聽得太多,人都迷糊了。」
  克裡斯朵夫脫下雨靴,把滴水的毛衣和襯衣從潮濕的皮膚上扒下來。他把衣服都擱在氣爐子前面。
  「現在說說吧。」貝特西說。
  「沒多少可說的。」克裡斯朵夫說。
  當他敘述到他們走到窪地,向道路走去的時候,接下去就開始胡編了。他壓根兒未提蕾娜特逃跑的嘗試和搭救的過程;他不提這些,是因為擔心他的夥伴們會對姑娘採取嚴厲措施。他說得很快,一副隨隨便便的樣子,說到霧越來越濃,說到姑娘跌了下去,然後是他去找木板,也跌了下去,最後終於將暈厥了的法國姑娘救了上來,拽到了路上。
  「老天爺,你可真是英雄!」貝特西微笑著說。
  「聖·克裡斯朵夫下凡。」山笛說,「事情傳出去,我們還能多要100萬。」
  「你們想想看,假如她沒長長頭髮,誰知道我還能不能抓住她。」克裡斯朵夫心有餘悸地說。
  「但願那長頭髮仍然在她腦袋上長著。」馬科斯說。
  「那是自然。」克裡斯朵夫回答,「假如沒有,貝特西可以借給她。」
  馬科斯和山笛哈哈大笑。貝特西臉色頓時變得蒼白,她站了起來。
  「有什麼可笑的!」克裡斯朵夫說,「貝特西的箱子裡有一副漂亮的金色長假髮。」
  兩個大笑者頓時啞了口。貝特西扯著襯衫的邊,想要堆起笑臉,可惜這笑容不那麼自然。
  「我常想,你為什麼把頭髮留得這麼短?」山笛說,但他沒有得到回答。
  貝特西干咬著。
  「你沒有騎士風度。」她很快地對克裡斯朵夫說,「知道這種事應該保持沉默。」
  她離開客廳,走入洗澡間。山笛拍了拍克裡斯朵夫的背,步出了房子。馬科斯靠在躺椅上,翻閱著一本兩年前的舊雜誌《花花公子》。克裡斯朵夫隔一會兒摸摸烤著的衣服,翻個面;他也採取同樣的方式處理姑娘的裙子和上衣。他背朝馬科斯蹲著,不讓他看見他兩手在忙些什麼。他在檢查姑娘的衣眼。他沒有找到他要找的東西。他把上衣的裡子翻過來看,頓時手指顫抖起來,脈搏跳得很快。原來他發現了一些斷線頭,一個被撕掉的公司牌子的殘餘部分。
  「你這個輕佻的女人!」克裡斯朵夫在心中咒罵,「你想在那個瞬間利用你的柔弱來欺騙人,在我這兒辦不到!辦不到!」
  他把這些衣服重新扔到爐前,笨拙地站了起來,這時他才感到肌肉酸疼,渾身發冷。
  「洗澡間什麼時候能騰出來?」他喊著,「把那小畜生攆到床上去,四號小姐!」
  貝特西聞聲走來。
  「你的洗澡水已經放好。」她說著嘲諷地鞠了個躬。
  「原諒我剛才說的話。」克裡斯朵夫拿著半干的衣服走了。
  約翰顯然非常緊張。山笛聽見他在他的房間裡跟貝特西爭吵。山笛走進客廳,想找馬科斯說說調整站崗時間的事,還有是不是應該接替一下約翰,他老聽廣播也夠累的了。但山笛只見到克裡斯朵夫,他盤著腿坐在椅子上吃蘋果。
  「我們是不是該換約翰一下?」山笛問,「他沒日沒夜地守在那個尖叫匣子前面,都快暈頭轉向了。」
  「他現在還守在那兒?」
  「沒有,現在沒有。他正在房間裡跟貝特西爭吵呢!」
  「不打不罵不成愛情。」
  「你這傢伙!我要有你這麼罵就好了。我的意思是,約翰也該好好睡一覺了,他的工作我們也能辦好的,您說呢?」
  「好吧,山笛。」克裡斯朵夫嘀咕著,懶洋洋地翻身下了椅子,向地下室走去。
  他接了按開關鍵,等待機器發出信號,可是沒有聲音,他打開電視機,也沒有畫面和音響。
  克裡斯朵夫檢查了一下電線。插頭被拔出,而且卸掉了,電池也缺了幾節。克裡斯朵夫深感吃驚。他打開無線電收發機,指示燈亮了,他撥動波段開關,捕捉到空中交通控制的一個無線電指標信號。他笑了開關,想回到客廳去,這時傳來了約翰的腳步聲。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躊躕起來,躲進了堆放備用汽油桶的那間地下室。他在黑暗中觀察著約翰裝上電池、安好插頭,接通了電路。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約翰有收聽新聞的特權?他這麼做是為了突出自己?其他人。貝特西、馬科斯和山笛知道這事嗎?
  克裡斯朵夫等著,看到約翰開始工作,收聽晚上的新聞節目。約翰戴上耳機,把新聞錄在磁帶上。有時他把錄音機關了,他覺得重要時,又重新讓錄音帶向前轉動。10分鐘後他幹完了,卸下電池和插頭,把錄音機夾在腋下走了出去。
  克裡斯朵夫輕手輕腳地走上樓梯。山笛在打鼾。房子裡十分安靜。克裡斯朵夫悄悄走過一個個房間,連那姑娘的門口他也注意傾聽了一下,但他未聽見任何聲音。他走進自己的房間,沒脫衣服就在床上躺下了。
  他對自己感到驚奇。他這是怎麼啦?也許他是離群者,所以會覺得一切都那麼離譜?他打了半個小時瞌睡,直到馬科斯來敲門,叫他去換崗。
  天可真冷,夜空中群星閃爍。山笛明天可以飛到維克去發信了。那麼只須再等幾天,他們將向全世界證明他們的動機,然後就把羅蓮·德·弗雷斯卡送回去。
  克裡斯朵夫從房子旁走開,遠遠地走入黑暗之中,他感到在這夜色籠罩的大地上只有他一個人存在。他傾聽著,傾聽著吞沒了他的驚人的寂靜聲。他覺得彷彿身處於一個碩大的石墩之中。
  山笛在晨曦中起飛。這天是8月20日。夥伴們又倒下去睡回籠覺,然後才起來吃早飯。山笛朝著索特蘭方向飛,沿著836號公路,這條公路是從賴爾格通往湯格的。到了海岸邊,他轉了個90度角,沿著海邊越過特索,繞過鄧肯斯拜角,離開海面,飛過辛克萊灣前往維克。
  他的飛機降落時的場面是激動人心的。空中交通控制人員和機場負責人向斯高特飛機湧來,團團圍住了山笛,好像他是剛剛征服了北極歸來的英雄似的。
  「再過10分鐘我們派出去找你的飛機就要起飛了。」機場負責人說,「假如我們找不到你,就要用威士忌瓶子給你搭個紀念碑。你到哪裡去了?出了什麼事?你的飛機沒有一道傷痕嘛。」
  「你們真好,」山笛說,他有點不安,「不過我不會出事的。我的操縱設備出了點毛病,然後又碰到那種鬼天氣,你們是知道的……那種情況下我可不能冒險。」
  「可以通過無線電啊,你為什麼不用無線電通訊報告一下呢?」
  「電路有點故障……後來我又是在那麼深的山谷裡,你們誰也聽不到我從那裡發出的報話,更別說找到我了。」
  「你在什麼地方?」
  「在索特蘭的本阿明附近。」
  「克洛伊的機場領導人昨天很緊張地問到你。你跟他熟嗎?」
  「那當然。」
  「我看你最好向他報告一下,讓他能睡個好覺。你的乘客在哪兒?」
  「已經下了飛機。這幫傻瓜想步行到雷笛爾森林去。我隨他們的便」
  他們走入了辦公樓。山笛很熟悉這裡,逕直走向指揮塔台。他突然不安起來,他撥通了克洛伊的電話,找那機場領導人。
  「我是山笛·麥克寇文!」他自報姓名。
  「你這個傢伙!」電話裡傳來了那邊的聲音,「你見了什麼鬼了?我從愛丁堡你的教練那裡聽說,有人在找你。」
  「誰?」
  「別裝佯了。也許你又過低地飛越了一座可愛的小城市,轟隆轟隆的聲音驚得雞飛狗跳。要不就是你的車在禁止停車的地方停了幾個禮拜。警察在找你。」
  山笛沒有馬上說話,嚥了嚥口水。
  「他們夠操心的。」他說著乾笑了幾聲。
  「你是不是問問愛丁堡那個長子。他好像知道得更多一些。不過別擔心,你的飛行執照丟不了,我們會想辦法的。」
  「謝謝你,弗雷德,我會跟你聯繫的。」
  「再見,飛行順利!」
  山笛掛上了電話。他感到胃堵到了喉嚨口。事情看來真是嚴重了。
  不能緊張,他警告自己,先大模大樣地聽他們說些什麼,然後再決定該怎麼辦。
  他往愛丁堡撥了電話,很順利,接電話的正是他以前的飛行教練。
  「我只想報告一下,」山笛說,「我一切都正常。」
  他也向他的教練談了電路和操縱系統的毛病,強制自己不提那個壓在心頭的問題。可是他的教練主動回答了他沒有提出的問題。
  「還有,兩個刑事警察找過我。他們認為你捲入了綁架醜聞。」
  「什麼?」山笛叫了起來,神經質地大笑著。
  「別傻笑了。……這兩個人說到兩起綁架案。你與此有關係嗎?坐你飛機的是什麼人?」
  「兩起?……我知道什麼!……我在索特蘭把那幾個願意跑斷腿的旅遊者放下了飛機。怎麼樣?後來呢?」
  「他們今天還會來。他們想打聽你呆在哪裡。」
  「你可以告訴他們,我好得很,並且建議他們租我的飛機旅行一番。」
  愛丁堡那邊傳來一陣發自內心的微笑聲。
  「好的,山笛。這兩個傢伙我一點都不喜歡。到時候把他們拋在半路上。他們對飛行毫無興趣。」
  「好,我就照你說的辦。再見!」
  山笛掛上電話,看見了維克機場領導人好奇的目光。
  「他們想陷害我,」山笛說,「說我不遵守關於最低飛行高度的規定等等。」
  「大驚小怪!他們就不能等你回來再說嗎?」
  「沒有罰款可收,他們哪裡有耐心等?」
  山笛把手套放在桌上,轉身朝著門口。
  「我到加油站去一下,」他說,「也許我還想飛到斯多諾威去玩玩。」
  他把手伸進上衣口袋,掏出一封貼好郵票的信。
  「大衛,今天有人飛到愛丁堡去嗎?」他問。
  「有,兩架飛機。你是想托他們帶什麼嗎?」
  「我想把這封信從愛丁堡發出。行嗎?」
  「沒問題,山笛。給我吧,一我馬上就讓他們送去。」
  「這人可靠嗎?」
  「和我們大家一樣,山笛。」
  機場領導人把山笛單獨留在辦公室裡。山笛從襯衣口袋裡抽出一把小刀,鑽到寫字檯底下電話線的接線盒處。他撬開塑料殼,想把電話線的接頭擰下來。但走廊裡傳來的腳步聲使他緊張起來,他在緊挨接頭處割斷了電話線,把塑料殼又安上去,鬆開的電話線頭照舊插在那裡。從外面根本看不出線被割斷的任何痕跡。
  儘管時值清晨,一陣陣涼爽的海風吹進窗戶,山笛卻在冒汗。他拿上手套,走向自己的飛機,發動後飛機升起來,轉到加油站前落下,加滿了阿伏圖牌汽油,重又回到辦公樓前。
  山笛報告了他的飛行意圖。機場負責人記下了目的地和當時的時間——8點15分。
  「你的信已經在天空中了。」大衛把頭伸向窗外說。
  一架陳舊的「台裡爾二型」飛機發出沉悶的噪音,飛行員開足油門使它達到規定的起飛功率,它終於達到了,拐著弧型線從指揮塔台前繞過。
  「你對那個綁架事件怎麼看,山笛?我突然想起這件事,是你寄到法國去的信讓我想起的。」
  「什麼事件?三四天來我既沒有讀報,也沒有收聽新聞廣播。」
  「那麼聽著,外交照會交換了,報上發表了數不清的最佳措詞,眾口一詞,認定有那麼一小撮傻瓜在胡作非為……而你卻在空中漫遊,就好像世界上沒有別的事了。」
  山笛焦躁起來。他又感覺到那該死的炎熱在背脊上流動,還弄濕了他的手心。機場負責人在辦公桌前坐下,打開一張報紙念給他聽。
  「有意思。」山笛邊戴上手套邊嘟噥著,過一會又是一句,「有意思。」
  「你根本沒有聽。」大衛說著把報紙放在一邊。
  「你要知道,他們弄一個百萬富翁的錢對我來說是無所謂的事。要是這樣真的能幫助一些半死不活的黑人或者棕色人,也沒什麼不好。」山笛回答著向門口走去。
  「嘿,你的口氣簡直像個共產黨分子。」大衛說。
  「沒有聽到過基督教的博愛一說嗎?」山笛問。
  大衛驚訝地看著山笛,笑了起來。
  「全是一派胡言。」他說,「飛行順利,山笛。」
  「謝謝,老朋友。」
  山笛三步並作兩步跑到飛機前,申請起飛,然後便升上了天空。他放棄了繞場一周的儀式,消失在北方的空中。有一段時間,他保持著規定的高度和路線,然後降了下去,以與蘇格蘭大河谷同高的高度離開了海岸線,朝克萊姆方向飛了一陣,然後在山谷的掩護下折回斯尼斯方向,在光禿禿的山坡夾著的平地上降落下來,停在活動棚前面。
  克裡斯朵夫和馬科斯從房裡走出。山笛招著手讓他們跑得更快一些,並衝著他們喊:「去拿一個備用油桶來!」
  「出什麼事了?」馬科斯問。
  「待會再說。我們先得好好掩蔽一下,別讓他們在我們讓他們來之前發現我們。」
  克裡斯朵夫和山笛把棚子推過來。遮住了斯高特。馬科斯跑回去,同約翰一起推著備用汽油桶滾過來。貝特西也出現了。
  「別都傻站在這裡!」山笛吼著,「在外邊沒事的最好都到房子裡去。把百頁窗都關好!」
  「你著了什麼魔了?」馬科斯喘著粗氣同約翰一起鑽進了棚子。
  他們把汽油桶一直滾到斯高特旁邊。
  「油泵呢?油泵在哪兒?」山笛憤怒地叫著。
  「你就像是倫敦警察廳的人在10分鐘內會全體趕到這裡來一樣。」約翰說,「我去拿,你的泵。」
  他們加了油,然後全體集中在客廳裡等待山笛告訴他們出了什麼事。山笛先檢查了一下窗子才開始報告。
  「信已經發出,」他說,「估計最遲明天就可以收到。我們必須馬上進入戒備狀態。我建議派人在斯高特飛機處放哨,日夜不斷。」
  「你瘋了。」克裡斯朵夫打斷了他的話。
  山笛看著地板。
  「我有我的理由。」他說,「我從愛丁堡那兒得到消息,我——你們明白嗎?——刑事警察在找我。有兩個警棍到機場去了,他們把他們的懷疑告訴了機場負責人,說我有可能捲入了綁架事件。他們掌握了一條線索,不是一條通向我們這裡的線索,而是一條通向山笛·麥克寇文的線索,不是一號先生。這裡空中人人認得我,每個機場都有我的履歷。這就是說,他們也許馬上會得知你們的姓名。這將會妨礙我們實行在馬林角降落的計劃,我們在愛爾蘭的朋友們知道這些情況後不會幹的。」
  山笛的話在大家心中引起了震驚。過了好一會,貝特西才第一個鎮靜下來。
  「他們無法證實你幹了些什麼,」她說,「那純粹是猜測。他們同樣會懷疑別的人。」
  「只是山笛不能再露面,」克裡斯朵夫說,「他不能飛往愛丁堡去說明理由。現在他失蹤了,再也找不到。這就向警察證明,他正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
  「我該怎麼辦呢?」山笛大聲說,「去找警察?只是為了消除懷疑?誰知道他們會把我關多久。那樣一來,誰帶你們去撈水裡的錢箱呢?誰送你們去愛爾蘭呢?」
  「鎮靜,鎮靜!」貝特西揮著手說,「我看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種事情我們早就應該估計到。只要想想就行了,我們手裡攢著一個典押品,憑這點可以叫整個倫敦警察廳隨著我們的口哨聲翩翩起舞。我們有羅蓮在手。山笛,我覺得你的緊張完全沒有道理。警察坐在愛丁堡猜謎語,跟我們有什麼關係?你想,我們讓他們把錢投在幾英里外,這多麼富有戲劇性!只有拽著羅蓮,讓他們走到我們面前來都沒什麼關係。」
  「你就不明白,他們知道還是不知道你是誰?是有區別的嗎?」山笛非常憤慨,「你知不知道,我將永遠不能再公開露面?」
  這個問題使貝特西無言以對。她非常清楚,在座的所有人也一樣清楚;山笛不可能再以原名回到英國來了。她避開了他的目光。
  「我們會給你弄一本掛另一個名字的護照。」約翰嘰哩咕嚕地說。
  「還有一本飛行執照嗎?」
  約翰聳了聳肩。
  「時過境遷,總會有辦法的。」
  「好吧,你們給我弄本新護照。不過下一次行動時你們重新找個飛行員吧。」山笛激動地說。
  「我們一定全力以赴給你弄一本愛爾蘭的飛行執照。」貝特西試著安慰他。
  「我要是能知道他們為什麼偏偏衝著我來就好了!」山笛用雙手摀住臉,「我們的鏈條上一定少了什麼環節。從愛丁堡每天有20到30架私人飛機起飛。這還不算教練機呢。」
  約翰和貝特西默然對視半晌,然後站起來,向地下室走去。
  「很簡單,」克裡斯朵夫說,「從倫敦來的班機的到達時間,估計從大機場到體育機場的運行時間,誰從這裡起飛了,誰沒有到達目的地,誰在三天後才回來,只要查一下,不就行了嗎?」
  「你可真是聰明過人!」山笛嚷道,「你為什麼早不說呢?你最好說說現在我們該怎麼脫身!」
  「怎麼脫身?」克裡斯朵夫回答,「我們根本就不想脫身。你以為當初弄到這門工作就是為了享受空中的樂趣嗎?現在別為了改一下姓名就嚇出一褲子屎。你難道沒有表示過,一旦警察發起進攻,就向他們開槍射擊嗎?在這之前你就沒有考慮過我們會遇到什麼樣的結局?你和我們大家一樣都同意這一切,為了事業。你願以恐怖斗恐怖,給這個該死的社會製造害怕和恐懼,嚇得那些傢伙耳目失聰,……現在你因為他們知道了你的名字就受不了了嗎?」
  「得了得了!演說家。」山笛說,「我並不害怕,我只是對計劃中的漏洞非常氣憤,尤其是對沒有必要的漏洞。是這個問題使我不安。喂,你想想看,我們究意留下了哪些漏洞?」
  「也許沒有了,也許還有若干。但是我們可以設想,警察也會犯錯誤的。」
  「但願他們犯的是對我們有利而不是有害的錯誤。像認為我們綁架了兩個姑娘的看法就太過份了。」山笛說。
  「你說什麼?」貝特西吃了一驚,「這是誰說的?」
  「據說他們追查我,是因為我拐了兩個姑娘。這是愛丁堡我的教練說的。」
  地下室傳來音樂,一首布魯士樂曲。約翰跟著曲子吹口哨。他們聽見一陣隨著樂曲唱起來的沙啞的歌聲。克裡斯朵夫喊道:「節約電池,先生!」
  音樂中斷了,貝特西站起來,走到樓梯邊。
  「你聽見嗎?」她朝著下面叫,「他們在找兩個姑娘!」
  約翰說了些只有貝特西聽得懂的話。她點點頭,回到椅子那兒。克裡斯朵夫變得不安起來。他從山笛和貝特西身旁繞過,回到他的茶杯前。喝了一口茶後,他又專心致志地繞著坐在那裡的人們轉起圈來。
  「你看,」貝特西竭力故作平靜,「他們這就開始弄錯了。」
  「但願不是最後一次弄錯。」山笛說。
  「是兩個法國姑娘嗎?」克裡斯朵夫突然發問。
  「這我不知道,」山笛答道,「沒說是什麼國籍。」
  克裡斯朵夫走到樓梯邊。
  「喂!下面的!你在新聞廣播裡聽到說綁架兩個姑娘的事嗎?」
  「別開這種玩笑了,」貝特西失去了自制力,「我們還得考慮許多事情,哪有時間去關心另外一個?」
  「你也緊張了?」克裡斯朵夫朝貝特西轉過身去,「這就是你們讓把錢送到這裡來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想法引起的。要不然我們現在就能離開這裡,在馬林角靜候佳音,然後從那裡把那姑娘打發回去,向全世界發出謝謝的無線電呼叫。」
  「他說的有道理,」平時從不參加討論問題的馬科斯發話了,「他說得有道理。但是我們現在只能把我們自己煮的湯喝完,沒有別的辦法。」
  「那麼你們現在明白,我為什麼要求派人去直升飛機那裡站崗了嗎?」山笛問。
  「不明白。」克裡斯朵夫固執地說,「沒有人能通過這片沼澤找到我們這兒來的。」
  「可是如果有人在我們附近從直升飛機上下來呢?」山笛提出他的猜測。
  「那麼我們就讓羅蓮和克裡斯出現在他們面前。當然不是表示他願馱著她穿過沼澤,而是讓那些人明白,他們再走近一步,克裡斯就會對這姑娘下手。……克裡斯,你有武器嗎?」貝特西用嘲諷的語調問。
  克裡斯朵夫點點頭。
  「而其他一切細節我們已經研究過。」貝特西最後說。
  「我建議把漆和噴槍現在就拿到棚子裡去。」山笛說,「誰知道到時候我們會不會有充裕的時間。每一秒鐘都不可浪費。」
  山笛不等別人回答便走入了地下室。克裡斯朵夫和馬科斯跟上了他。約翰正在扭動收音機旋鈕,當他看到大家幹起來後,忙摘下耳機放在一邊,跟他們一起幹起來。他們一塊兒把油漆桶和必要的工具搬到了棚子裡。
  山笛幾乎不到房子這邊來了,他待在他的斯高特那兒。由於沒人表示願在直升飛機那裡放哨,他就一個人干。
  其他人都坐在客廳裡等待著。聽錄音,等待;吃飯,等待;閱讀舊雜誌,等待。貝特西不時去看望俘虜,給她帶去吃的和可閱讀的;有時代約翰聽一會兒廣播。其他人則呆呆地凝視前方,焦灼地等待著。他們數著時間,既不打撲克也不喝酒;他們在客廳裡踱步,不開玩笑,或看著牆,或看著表;偶爾也吃點東西,聽聽錄在磁帶上的新聞。
  遇到山笛過來拿點三明治去吃,空氣似乎才活躍了一些,給人一些新鮮感,讓人看到一張未曾連續盯了幾小時的臉龐。
  他們都不說話,傾聽著某種動靜,傾聽著危險的腳步聲;似乎危險在逼近,每個小時都更靠攏一些,既沒有躲閃的可能,也沒有逃遁的企圖。是他們向世界提出了挑戰,是他們決定採取行動幫助挨餓的人,幫助受奴役的人的,他們這麼做當然違犯法律,但卻是為了正義……他們默默無言地坐著,等待著。他們聽得見自己內心發出的聲音,不是怕死,而是怕死亡的過程,怕受傷時的痛苦,怕直升飛機的墜落,怕告別人間前的瞬間。
  他們等待著,等待他們的信到達法國,等待人們的反應,等待與警方的無線電通話,等待以他們的俘虜交換贖金的時刻。他們指定了日期和時間。他們準備著,等待著。
  曼松在維克見到的是束手無策的麥克波遜。曼松向他介紹了匹埃爾後,便一起去辛克萊飯店登記住宿,然後驅車前往機場,在指揮塔台裡對這裡的機場負責人開始了訊問。
  「請問您的名字。」
  「大衛·胡斯騰。」
  「您最後一次見到山笛·麥克寇文是什麼時候?」
  「昨天早晨。」
  「他有什麼引起您的注意嗎?」
  「沒有,先生。」
  「一架飛機失蹤了三天,您覺得完全正常嗎?」
  「對山笛是這樣,如果是別人我就會不安了。」
  「為什麼對山笛就沒有不安?」
  「我們稱他是開拓者。他經常在高原上飛來飛去,在飛機裡過夜,就像別人在汽車裡宿營一樣。」
  「您同他談了些什麼?」
  「沒談什麼。他在這裡待得不久。談到過綁架案。可是他心不在焉,對此不感興趣。」
  「他到這裡來幹嘛?」
  「嗯;他按照規定報了到,說了他的斯高特飛機出了毛病。我們正想派一架飛機去找他時,他在我們面前降落了。然後他加了油。根據記錄,他於8點15分報告飛往斯多諾威。」
  「結果他沒有到那裡。」
  「這我知道,先生。」
  「他是怎麼解釋為什麼只有他一個人來的?」
  「他在索特蘭讓乘客下了飛機。」
  「那些人想上哪裡去?」
  「雷笛爾森林。」
  「您的電話現在正常了嗎?」
  「是的,先生。電話線曾經折斷過。」
  「您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
  「那麼您讓山笛一個人在房間裡待過一段時間囉?」
  「是的,幾分鐘。」
  麥克波遜鑽到了辦公桌底下去,曼松繼續問。
  「為什麼?」
  「我去把山笛的一封信交給我們的一個飛行員,當時他正準備飛往愛丁堡。」
  「您仔細看過信封嗎?」
  大衛·胡斯騰沒有馬上回答。
  「這並不觸犯通信自由,胡斯騰先生,我們沒有要求您那麼做。您又沒有打開信封。每個郵政人員都得讀信封上的地址,否則信就沒法投遞。」
  「我只知道信是寄往法國的。」胡斯騰吞吞吐吐地說。
  辦公桌下發出一聲驚叫,麥克波遜喘著氣爬了出來,臉漲得通紅。
  「接線盒被硬扒開了。」他說,「碎片還在那裡。」
  他手指間夾著一小塊白色的膠木。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先生。」胡斯騰說。
  「但是我們知道。」麥克波遜說。
  「那封信是郵往法國的?」匹埃爾至此一直沉默不語,現在伸長了脖子問。
  「是的。」
  「您是否還記得收信人的名字?」
  胡斯騰遲疑著。
  「不。」
  「是不是弗雷斯卡?」
  「不是,肯定不是。否則一定會引起我的注意,我把報上登的這些人的事讀了一段給山笛聽。他幹嘛要寫信給弗雷斯卡呢?」
  「是啊,幹嘛呢?」曼松說,「山笛對這段故事不感興趣是不是?」
  「是的。他說,這一切他都覺得無所謂。照他看,如果有用,拿一個百萬富翁的錢沒什麼不好。」
  「對誰有用?」
  「不太清楚,好像他是說黑人和棕色人。」
  麥克波遜看著曼松。匹埃爾乾咳了幾聲,轉過頭去。
  「假使我說幾個名字,能不能勾起你對收信人名字的記憶?」匹埃爾問。
  「有可能。」
  「信是寄到尼札去的嗎?」
  「好像是的,先生。」
  「是維克多。凱澤克這個名字嗎?」
  胡斯騰沉思著,猶豫不決。匹埃爾拿過一張紙來,端端正正寫上這個法國名字遞到胡斯騰面前。
  「怎麼樣?現在恩得起來嗎?」
  「有可能。」胡斯騰慢慢地說,「維克多這個名字我記得,後面那個就沒有把握了。」
  「對維克多有把握?」
  「是的。」
  「這是弗雷斯卡的私人秘書。」匹埃爾對曼松說。
  「那就行了。」曼鬆鬆了口氣,轉向麥克波遜,「您現在怎麼辦?我們的角色已經調換了。」
  麥克波遜把膠木碎片放進煙灰缸,右手指撓著左手心。
  「我原地不動,曼松。我總覺得有那麼點可怕。事情進展得太順利了。」麥克波遜回答。
  「噢,先生們,沒必要爭吵。我堅信我們的飛行員朋友對我們大家都有用;他綁架了兩個姑娘。」匹埃爾說。
  「連我都快相信了。」麥克波遜嘟嘟囔囔地說。
  曼松朝門邊退去,向麥克波遜示意他想走。匹埃爾馬上又一次踱到窗口,向外面看去,看著一架正在降落的飛機。
  「真有意思,」他興奮地喊著,「一個人竟然可以像幽靈一般飛來飛去。」
  「這應該說是一種災難。」曼松輕聲對麥克波遜說。
  離開辦公樓前,曼松提醒胡斯騰先生,他必須保持沉默,一架飛機也不可起飛去尋找,任何會引起山笛不安的行動都不得採取。必須盡一切可能避免引起綁架嫌疑犯惶恐不安。
  三人一起驅車回到飯店。他們都餓了,吃了不少,喝了咖啡,翻著他們的筆記本,商量下一步共同行動計劃。這時,有電話找曼松。
  電話是從牛津打來的。那裡的刑事委員馬維克告訴曼松,他們認出了照片上羅蓮·德·弗雷斯卡旁邊的那個男人。
  「太棒了!」曼松興奮起來。
  「他叫約翰·特納,語言學學生,因一些刑事犯罪行為被系裡開除了。」馬維克報告說。
  「你們有他的犯罪檔案嗎?」
  「有的。販賣大麻和暴力行為。他是那種表面善良、老實的人,一旦心血來潮,卻會突然毫無顧忌地大打出手。」
  「你們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嗎?」
  「我們照章辦事,檢查了他的經常居住處,但是不見他的任何蹤跡。」
  「請發出一個尋人啟事。我們必須找到他。也許他同綁架集團間接有關。」「好的,曼松。還有什麼嗎?」
  「有,你們或許可以查一下他同羅蓮·德·弗雷斯卡的關係過去怎樣,或現在仍然怎樣。」
  「這我們已經知道。他是她關係最曖昧的朋友之一。」
  「什麼?他!」
  「是的。而且羅蓮也不是清白的。她很怪僻,要不然她在那伙嬉皮士青年中間也不會那麼如魚得水。我們確信她也注射過毒品。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保護她的力量一手遮天,使誰也沒法子接近她。」
  「那只巨手總有一天也會累的,馬維克,至少我們可以這麼希望。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曼松回到同伴那裡。那個法國人和蘇格蘭人充滿期望地看著他,他卻不急不慢。
  「匹埃爾先生,您說說看,您給我們那些羅蓮的照片是從哪裡弄來的?」曼松問。
  匹埃爾擠著眼睛笑了笑。他又給咖啡加了一塊糖,使勁地攪拌起來。
  「我不是跟弗雷斯卡先生和夫人私下談過一次嗎?我請求他們讓我看看小姐的房間。他們同意了。」匹埃爾悠悠然吮吸了一口那深褐色的糖水。
  「後來呢?」
  「這就是一切。」他說。
  「這些照片就堆放在那裡?」
  「不,不,您想哪去了!」匹埃爾說,「是我找到的……在一個上了鎖的抽屜裡。」
  麥克波遜和曼松笑了。
  「沒什麼可笑的。」匹埃爾說,「我必須利用一切機會,明白嗎?人越富越怕羞。不過不是出於倫理道德上的顧慮,而是擔心他們的財富遭到削弱。」
  「現在該您說了,曼松,您到底得出了什麼結論?」麥克波遜催問道。
  「我知道牛津那張照片上羅蓮旁邊那個男人是誰了。」曼松把同馬維克通話的內容複述了一遍。
  「那麼也只有找到那個小伙子才對我們有用。」麥克波遜說。
  「我們現在怎麼行動?」匹埃爾問。
  「不行動,」曼松說,「因為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給人質帶來危險。」
  「根本不行動?」匹埃爾吃驚了。
  曼松搖搖頭。
  「已經通報一切飛行報告點和觀察站,注意一架藍、白二色的斯高特型直升飛機的行蹤,俟有發現立即報告它的位置。如果我們現在向公眾呼籲,不管通過電視也好,無線電也好,要求昨天和今天看見一架這種類型飛機的人向我們報告,那只會使山笛緊張不安。他一定在收聽新聞,也許會做出錯誤的反應」
  「各警察機構呢?」
  「他們都知道了。我們希望有哪個警察局能報告點什麼。」
  麥克波遜在他的椅子上不斷變換坐的姿勢,忽然死死盯住曼松。
  「麥克波遜,您幹嘛這樣看著我?」曼松問。
  「我吃驚的是,您怎麼這般悠哉游哉地認定我們找對了人?具體線索我們手裡沒有,根本沒有。一個小伙子因為警察在找他就逃掉,這根本不是證據。」
  「那麼寄往法國的信呢?也不是證據嗎?」曼松挑戰地問。
  「不是。只要想想每天有多少封信郵往法國、郵往尼禮就行了。」
  「維克多這個名字呢?」
  「您對曼松說說,匹埃爾先生,維克多這個名字是多麼常見。不,對我來說這同樣不是證據。」
  匹埃爾點點頭。
  「我們也不是光為了一個證據,我們是要追隨形形色色的信號,這類信號在這裡集中,堆積。」曼松毫不讓步。
  「那麼您別忘了蕾娜特的大衣、護照,還有她的箱子,化學分析證明了人們使用過氯仿,而且可以估計是用氯仿迷醉了她。如果您把這一切都看成是您的案子線索的堆積,那我也可以把您在維克這裡歸到您的案情裡去的跡象,都看成是我的線索的堆積。」麥克波遜執拗地說。
  「有道理。」匹埃爾說,「你倆都有道理。」
  「不管怎麼說,到交出錢之前我們還有最後一段迴旋的時間。」曼松說。
  「我的任務是,」匹埃爾問聲悶氣地說,「制止把錢交出去。」
  「您不是在開玩笑吧?」曼松吃了一驚,「如果您對這些傢伙下錯了棋,他們會把人質置於死地。再說我們還不知道羅蓮在哪裡,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以什麼方式交錢。」
  「這很快就會知道的。」匹埃爾說,「到那時,德·弗·雷斯卡先生就會要求我把他的女兒弄回去……在沒有不必要的開支的情況下。」
  曼松看著他的空咖啡杯,兩手叉著。麥克波遜靠回椅背,向屋頂噴吐香煙霧,蹺動著腿。
  「要不,弗雷斯卡會……哎……任性地要求由英國政府來支付這筆錢。」匹埃爾窘迫地說。
  麥克波遜的腿擺得更厲害了。曼松悲哀的目光離開了空咖啡杯,轉到匹埃爾臉上。
  「我看只能先把人質搭救出來,然後從綁架者手中把錢奪回。因為只有到那時我們才能解除後顧之憂,投入一切技術力量。而現在,我們的手被縛著。你們以為我們不可能動用無線電測向,投入陸軍和海軍直升飛機一平方米一平方米地搜索並找到這個集團嗎?可是我們方面任何接近他們的試圖都會使人質陷入生命危險之中……到頭來一切全都白費。不,不,我們不能這麼幹,匹埃爾。」
  「如果弗蕾斯卡老頭拒絕照綁架者的要求辦呢?」匹埃爾問。
  「這樣對他沒有好處。」麥克波遜說,「新聞界會就此大做文章……」
  「他自己也擁有一些報紙。」匹埃爾打斷了他的話頭,「還有對電視和廣播電台的影響。」
  「但願他不要退縮。」曼松說。
  一個跑堂走到他們桌旁,給他們加了咖啡,然後向麥克波遜彎下腰去耳語了幾句。麥克波遜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高興地把香煙扔進煙灰缸。他筆直穿過大廳,出了玻璃門,進入旅館登記處。
  他回來時帶來了一個年輕人,這年輕人好奇地東張西望。麥克波遜把他帶到探長們的桌邊。
  「有客人來了。」麥克波遜指著他身旁的人說,「這位是布呂克爾先生,蕾娜特。歌得斯密德小姐的親戚。」
  布呂克爾點點頭坐了下來。
  「這兩位先生負責羅蓮·德·弗雷斯卡的案子。」麥克波遜解釋道,「我們在一起合作並非偶然。」
  「您是在幫助這兩位先生嗎?」布呂克爾問。
  「是的,在一定程度上。而他們也在幫助我。」麥克波遜回答。
  「我不想耽擱你們的時間,不想多說。我帶來了蕾娜特·歌得斯密德的照片、手跡和一盤磁帶。我打算全都交給你們,或許你們會有用處。」
  「謝謝,我願意接受。」麥克波遜說,「不過您先告訴我您的打算,您為什麼到這裡來。」
  「也許您需要我的幫助。」布呂克爾回答。
  「您是警察部門的嗎?」
  「不。我是……應該說,我曾經是記者。」
  「您給我聽著,先生!」曼松怒吼起來,「您別打把在這兒探聽到的東西給哪家報紙寫文章的主意!要寫您就寫寫蘇格蘭的風景,玻璃工藝或者捕魚業;實在不行就寫寫金子或者帆船競賽什麼的。就是別寫羅蓮·德·弗雷斯卡。」
  布呂克爾驚訝地看看曼松,看看匹埃爾,兩手合掌夾在兩膝之間。他搜索著詞彙,想避免表達得過於激動或錯誤,可實在是難得很。
  「我對你們的羅蓮·德·弗雷斯卡沒有絲毫興趣,我關心的是蕾娜特·歌得斯密德,明白嗎?」布呂克爾遲疑地說起來,「至於寫,我有什麼可寫的?關於這個家庭還有什麼遺囑未寫的嗎?我也不想寫關於蕾娜特的事。我根本沒打算寫,只打算幫忙尋找她。明白嗎?我說清楚了嗎?」
  「一個記者有這種觀點倒是挺別緻。」曼松說。
  「也可以這麼說。您要知道,我對寫文章已經失去興趣,因為報紙要我寫的我寫不出來;而我自己要寫的卻沒有人要。比如出現了這麼一個問題:實情何在?或者:什麼是操縱?實情總是為一樁美好的事業服務的嗎?我的意思是,誰有能力從客觀事實中得出結論來?自然不是那些盲目信奉報紙的人。」
  「作為一個記者,您的疑慮過多了些。」曼松說。
  「可能的。不過您且聽我說說為什麼我厭煩了。您隨便拿起一張報紙來,您聽聽電視、廣播裡的新聞。一大半內容都是有目的、有動機的胡扯,不是為羊叫屈,就是為虎作倀。您去讀讀,那些關於任何綁架事件的文章是怎麼寫的,多麼感人、真切,激動人心。您仔細看看那些照片中雙目圓睜的旁觀者的形象,他們好奇地站著,高呼要嚴懲兇手,等待著看一把刀插在肇事者的胸口,等待著警察和匪徒之間槍彈橫飛的精彩決鬥場面,跟電視裡的偵探片沒兩樣。為什麼?為了刺激,為了起一身雞皮疙瘩,並得以在一段時間內感覺到其存在。他們站著,等著看一座百貨大樓被炸入雲霄,一輛汽車起火;或者大使館被毀,或者旅行社被炸。一旦這類事情發生了,他們便發出憤怒的吼聲,但這實際上是身心愉快的叫喊,因為事情沒有發生在他們身上。就像在羅馬鬥技場裡奴隸主把基督教徒扔到猛獸面前時那樣,或者像中世紀焚燒巫婆那樣,讓神經受到愉快的刺激……只要還在假惺惺地、哭哭啼啼地報導這類事情,就總有綿羊被驅趕上屠宰場。而那些沒有被屠宰的就總在一邊樂,樂自己沒有被殺,只要有綿羊在跑著,就總有精神變態者會變著主意來導演這類戲。」
  「您是一位憤世嫉俗的年輕人。」麥克波遜說,「不過我能理解您的不滿心情。您畢竟是直接受害人。……您同蕾娜特小姐是什麼親戚關係?」
  「我是她的一個表哥,遠房表哥。」布呂克爾答道。
  「您打算怎麼幫助我們呢?」
  布呂克爾焦躁地看著麥克波遜。
  「您也許能派我做什麼事,對嗎?」
  「不行。」麥克波遜坦率地回答,「這不僅不合法,而且很危險;我們甚至不得不阻止您在這方面採取任何行動。您也會看到,我們將不得不拒絕告訴您有關此案的情況,以免出現自行其是的情況。我很抱歉,布呂克爾先生,請您務必諒解。」
  「可是您總可以告訴我,蕾娜特是否活著吧?」
  「這基本上可以肯定。」
  「她大概在什麼地方呢?」
  「在這裡的高原上。」
  「你們為什麼不去找蕾娜特?」
  麥克波遜歎了口氣,求助地看著曼松。
  「因為牽涉到羅蓮·德·弗雷斯卡的案子。」曼松安慰說,「我們估計,我們有足夠的理由這麼認為,兩個案子之間有聯繫。」
  「為什麼?」
  「我們也沒全明白,但是如果我們開始進行大規模的搜尋,那麼不僅蕾娜特小姐,連羅蓮小姐的處境也會十分危險。」
  「羅蓮!羅蓮!……這個羅蓮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們應該去找,去搭救蕾娜特·歌得斯密德。蕾娜特和這個羅蓮之間怎麼可能會有什麼聯繫呢?」
  「您真有些先入為主,先生。」匹埃爾說。
  「對不起,我是有立場的,」布呂克爾溫和地說。
  「又有什麼不可能呢,個人也好,出於職業上的關係也好。不過我們不要黑的白的一刀切……尤其不要聽新聞界那種一刀切的論調。您對他們好像挺一解,關於他們對這個案子的做法,你也不盡同意。我們說兩個案子有聯繫,是因為我們估計兩個案於牽涉到同一夥綁架者。」
  布呂克爾困惑地盯著匹埃爾:
  「這簡直是開玩笑!蕾娜特又不是那種能夠敲詐得到錢的對象。」
  「也許她只是不幸地捲了進去,誰知道呢?但是請相信我,您表妹的生命安全,我們同樣關注。我們得同時無傷損地從綁架者手中奪回羅蓮·德·弗雷斯卡和您的表妹。」曼松說。
  「但是請您不要對我們的工作胡亂插手。」麥克波遜補充說。
  布呂克爾半晌無言,最後說:「我只想呆在近處。」
  「您已經找到住處了嗎?」麥克波遜問。
  布呂克爾點點頭站了起來。
  「我不想多耽擱了。」他說,「我住在附近的吉尼喬旅館。如果您得到什麼令人寬慰的消息,請告訴我一聲。」
  麥克波遜笑了笑,陪布呂克爾走到門口。
  「我負責蕾娜特一案,」麥克波遜說,「如果她的被綁架同羅蓮的案子有聯繫,倒是值得慶幸的事。」
  他看到布呂克爾驚奇的目光,便補充道:「因為這樣的話就會有龐大的警察、部隊和技術物質可以在需要的時刻投入。只是……您得有耐心。」
  「我會培養耐心的。您願意在什麼時候接受那些照片、手跡和那盤磁帶?」布呂克爾問。
  儘管麥克波遜斷定這些資料不會帶來什麼新鮮跡象,但他不忍心拒絕。他讓布呂克爾去拿來,放進了自己的房間,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下午,麥克波遜在焦急的等待中感到難受,就翻了翻那些信件、照片和小本子。他弄來一台錄音機,放入磁帶,一點點聽著,聽著那位他正在尋找的姑娘的口語練習、讀英語詩、和著吉他唱歌……
  聽著姑娘的歌聲,他心裡突然冒出一個主意。他蹦了起來,給曼松打了個電話。他建議曼松做一個嘗試,這麼做對握有全權的曼松來說是輕而易舉的。曼松答應幫他這個忙。曼松同愛丁堡廣播協會經理通了電話,說了一段話,此外,他和麥克波遜在警察局開動錄音機,給愛丁堡轉錄了磁帶的一部分;然後就等待著第一次播出。這段節目每小時正點播放,沒有評論,第一次播放是在馬爾科姆·阿諾爾德的嬉戲曲之後。
  「請注意!我呼喚山笛·麥克寇文。請山笛·麥克寇文收聽下述緊急通知:如果蕾娜特·歌得斯密德小姐在您身邊,請安排她迅速回到維克。我是她的表哥漢斯·布呂克爾,我在維克等待。我也可以到您指定的地點來接她。您與外國的生意我不感興趣。聯繫地址:維克,辛克萊飯店,電話號碼0423。請聽蕾娜特唱的歌曲:《我思念著她》。」接著,一個姑娘的聲音響了起來,唱著這支流行歌曲的幾句。
  通知到此結束。
  「這會有什麼意義嗎?」曼松問。
  「沒準他正覺得蕾娜特礙手礙腳,不知道該怎麼擺脫她才好哩。」麥克波遜自我安慰道。
  「那麼他必須聽到通知,而且她必須真的在他那裡並真的成了累贅。這幾個先決條件缺一不可。但是您知道匹埃爾是怎麼認為的嗎?他認為,山笛會先交出蕾娜特充數,然後提出第二次要求,以真的羅蓮來交換。」
  「那就未免太惡毒了。」
  「但是並非不可能啊!」
  「交錢的條件也該提出來了。」麥克波遜悶悶地說著,越來越快地在屋子裡來回走。
  「估計馬上就會來。」曼松說,「到時候,我們會不知道第一步該做什麼。」
  這一天的下午和晚上,每到正點時分,愛丁堡廣播電台就播一遍對山笛·麥克寇文的呼籲。辛克萊飯店內的電話鈴緘口無言,也沒有人就此事前來報到。倒是一個警察帶來了兩份電傳,但沒有任何新內容,只是證實在規定的航線上那架斯高特型直升飛機曾兩次被發現,一次在特索,一次在貝提山。
  從貝提山往前飛的方向只有兩種可能性:或飛往海上,或轉入內地。山笛是個經驗豐富的山地飛行員,幾乎可以斷定,他已轉向了南方。這個推斷,對於武裝警察部隊和所有空中交通控制站的協助又有什麼意義呢?他們根本沒有對匪徒窩藏處採取任何行動的權力。他們只能寄希望於綁架集團,期待他們犯錯誤,從而使警方能夠動手。他們坐等著這類錯誤。曼松、麥克波遜和匹埃爾都在等著。
  電傳帶來的第二個消息使人既失望又迷惑不解,對此特別感到撓頭的是曼松和匹埃爾。倫敦警察廳所有下屬機構、所有入境檢查站和外國人入境查驗處都報告說查找無結果。這麼看來,羅蓮·德·弗雷斯卡既沒有坐飛機,也沒有搭乘其他交通工具進入英國。那麼只能這樣推測:她或者是非法進入英國領土,或者是在法國已遭綁架。如果後者屬實,山笛這條線索就不對了;它將僅僅牽涉到蕾娜特·歌得斯密德。
  曼松仍不甘心,他要求查一下最近五天內有多少艘私人小艇進入蘇格蘭港灣。想就此得到準確的答案。當他讓人把這一指示打入電傳機時,他還不知道,答案已經是多餘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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