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七日星期三吉野站在參拜道和青山路的交叉口,再度拿出筆記本確認上面記載的住址──「南青山六─一杉山莊」,這是二十五年前山村貞子住的地方。
吉野繞過轉角,前方根津美術館的旁邊正是六─一發。
然而吉野擔心的事情果真發生了,原本應該是杉山莊的地方,如今竟然聳立著一棟豪華壯觀的紅磚公寓。
(要追蹤一個女人二十五年前的行蹤,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
吉野只查到四名與山村貞子同期入團的練習生的聯絡處,如果他們對山村貞子的行蹤也一無所知,那麼所有線索便到此為止了。
吉野看看手錶,已經過了上午十一點。
他轉身跑進附近的文具店,將他截至目前為止所查到的資料傳真到伊豆大島的通訊部給淺川。
同一時間,淺川和龍司正在早津家等候進一步的消息。
「喂,淺川,你鎮靜一點!」
淺川焦躁不安地四處走動,龍司朝著他的背影怒斥道:「急有什麼用?」
收音機播放著颱風情報,好似故意挑起淺川的不安情緒似的。
「星期四!」
淺川的腦袋裡好像有一盆煮沸的開水不停地翻騰。
(明天晚上十點是我的死期啊!這個爛颱風要不就趕快通過,否則就轉變成熱帶低氣壓,趕快消失吧!)
「島上的船和飛機到底什麼時候才恢復行駛?」
淺川不知道該將滿腹的怒氣往何處宣洩,沒有任何形容詞可以確切描述他現在的懊惱情緒。
(我不應該來這種地方的!真要追究這整件事情的起因,那得追溯到哪一個部份呢?)
「我不應該看那卷錄像帶?不應該對大石智子和巖田秀一的死亡產生疑問?還是不應該在那個地方攔出租車?」
「喂!叫你鎮定點你聽不懂嗎?你對早津先生抱怨有什麼用呢?」
龍司體諒地握住淺川的手臂。
「或許我們得在這個島上進行咒文交代的事啊!那四個小鬼頭為什麼沒有照著咒文去做,有可能是因為他們沒錢來這邊。你說,這不是很有可能嗎?盡量往好的方面去想,這樣心情就比較平靜了。」
「那也得等知道咒文再說。」
淺川用力拂開龍司的手。
早津和他的妻子──富子看到兩個老大不小的男人為了莫名其妙的「咒文」在爭吵,不禁詫異地對看著。
但是看在淺川眼裡,卻覺得他們在竊笑。
「有什麼好笑的?」
淺川沒好氣地逼近他們質問道。
龍司見狀,趕緊拉住他的手。
「別這樣,你這樣慌亂也於事無補。」
心腸軟的早津感受到淺川異樣的焦躁情緒,不禁覺得颱風造成的交通阻礙彷彿是自己應負的責任,因此在心中祈禱淺川的工作能順利進行。
「調查工作有進展嗎?」
早津沈穩地問道,他希望藉此讓淺川的情緒穩定下來。
「嗯,還好。」
「山村志津子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朋友就住在不遠的地方,要不要找他來問問看?由於颱風來襲,源先生沒辦法出海捕魚,我想他一定很高興有伴聊天。」
早津想給淺川一個採訪的對象,多多少少可以消除他暴躁的情緒。
「他快要七十歲了,我不知道他提供的訊息能不能讓你們滿意,不過總比坐在這裡乾等好吧!」
「哦……」
早津不等淺川回答,回頭對著在廚房的妻子說:「喂,幫我打個電話給源先生,請他立刻過來一趟。」
早津說的沒錯,源次一抵達,便高興地談論山村志津子的事情。
源次比志津子大三歲,今年六十八歲,是志津子青梅竹馬的朋友,同時也是志津子的初戀情人。
不知道是因為跟人交談而使得記憶更形清晰,還是因為有聽眾而形成一種刺激,過往的記憶更容易被激發出來。
對源次而言,談論志津子的事情等於在述說自己的青春時代。從他時而語意模糊,時而淚眼婆娑地談著志津子的事情,淺川和龍司知道了她的另一面。
但他們知道不能將源次說的話全部當真,一方面回憶容易被人美化,對男人而言,初戀情人是很特別的,她們跟其它女人不一樣;另一方面,這已經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源次有可能將志津子與其它女人的印象混在一起。
源次說起話來口齒不清,又喜歡拐彎抹角,淺川不禁開始感到厭煩。
當源次娓娓道出:「志津子之所以改變,大概是因為那個石像的緣故。有一次,她從海裡撿起一個修行者的石像……那是在一個滿月的夜裡……」
淺川和龍司聽到這裡,頓時被勾起高度的興趣。
根據源次所說,山村志津子身上具有的神奇力量跟這件事有關。撿石像的晚上,源次就在她的身邊,那是昭和二十一年夏天快結束的某個夜裡,當時志津子二十一歲,源次二十四歲。
當時暑氣肆虐,到了晚上仍覺得燠熱難當。在這麼炎熱的夜裡,源次坐在走廊上,靜靜地觀賞海面上映照出來的夜空景象。
這時,志津子忽然打破四周的寂靜,跑上他家前面的坡道,站在他面前說:「阿源,把船划出來,我們去釣魚。」
她一邊說,一邊拉扯源次的袖子。
源次問她理由,志津子只說:「錯過這麼美的夜晚,未免太可惜了。」
源次仍舊楞楞地望著這個島上最漂亮的女孩子。
「不要像個傻瓜一樣,快一點!」
志津子說著便拉住源次的衣領,勉強他站起來。
源次平常總是乖乖聽志津子的話,讓她耍得團團轉,這一回卻反問道:「你說要釣魚……到底要釣什麼魚?」
志津子望著海面,若無其事地說:「修行者的石像。」
「修行者的……」
接著,志津子無限憾恨地說出當天中午左右,美軍士兵已經將修行者的石像丟到海裡去了。
位於東邊海岸中段的修行者海灘上,有一個小洞穴叫修行者洞窟,裡頭安放著一尊紀元六九九年漂流到此地的修行者石像,名叫役小角。
據說役小角天生博學多聞,經過努力修行之後,他學會了咒術、仙術,可以自由操控鬼神。
可是,役小角所展現的預知能力讓那些掌理文武大權的權力者大為驚恐,遂以蠱惑世人的罪名,將他流放到伊豆大島,這是距今約一千三百年前發生的事情。
役小角在海邊的洞窟裡修行,教導島上的居民農業和漁業技術,獲得人們的尊敬;
後來他被赦免,又回到本上開修道場。
他定居大島的時間大約有三年,留下他曾穿著鐵鞋飛到富士山的傳說。
島上的居民都非常景仰他,於是修行者洞窟成為最受重視的靈場,每年六月十五日還會舉行「修行者祭」。
太平洋戰爭結束後,美軍將供奉於修行者洞窟內的役小角石像丟到海中。
信仰役小角十分虔誠的志津子躲在蚯蚓鼻的岩石暗處,當美國海軍巡邏艇將石像丟進海裡時,她便將石像落海的位置牢牢記在腦中。
源次聽到志津子要去釣的竟是修行者的石像,不禁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他對自己捕魚的技巧相當有自信,可是卻從來沒有釣過石像。
他之所以無法立刻拒絕志津子,主要是因為在這麼美麗的月夜裡能夠跟志津子單獨出海,真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情。
源次想利用這個機會討好志津子,因此便將船划到海上。
他們在修行者海灘和蚯蚓鼻兩處生火做記號,然後開始往海面上劃去。
他們兩人對這一帶海域很熟悉,像是海水深度有多少?這一帶有什麼樣的魚群?
他們都相當清楚。
當天晚上月光皎潔,不過一潛進水裡,月光根本照不到水面下的事物,源次不知道志津子打算用什麼方法找到石像。
他一面划槳,一面詢問她。
但志津子不回答,一個勁兒目測海邊燃燒的火光,確認自己的位置。
船划出數百公尺之後,志津子大叫道:「在這裡停住。」
她靠上船頭,將臉湊近水面,往漆黑的海裡窺探,然後命令源次說:「把臉轉過去。」
源次知道志津子接下來想做什麼,一顆心不禁猛烈地鼓動。
志津子站起來脫下白點花紋的衣服,衣服滑過肌膚發出聲音,更加撩起源次的想像力,他覺得呼吸愈來愈困難了。
接著,源次的背後響起志津子跳進水裡的聲音,水珠濺在肩上,他倏地回頭一看。
只見志津子用布巾束起黑色長髮,嘴裡銜著細繩子,然後深深吸了兩口氣,整個人潛入海底。
志津子一次又一次地浮出水面,最後一次抬起頭時,她口中的繩子不見了。
她顫抖著聲音對源次說:「我已經將修行者綁好了,拉上來吧!」
源次把身體移向船頭,拉起繩索。
志津子不知何時上了船,而且已經穿好衣服蹲到源次旁邊,幫忙將石像拉上來。
兩人把拉上來的石像放在船中央,使勁劃回岸邊。這段期間源次和志津子都沒有交談,當時的氣氛讓源次覺得不便提出任何問題。
但是,他始終搞不懂志津子如何在漆黑的海中找到石像的位置。
三天後,源次詢問志津子這件事,她說修行者的石像在海底呼喚她,石像那對綠色眼睛在漆黑的海底發光。
以前志津子從來沒有頭痛過,可是自從那時候開始,她就常常鬧頭疼,一些前所未見的情景迅速在她腦中展開,而且這些景象總在不久的將來實現了。
源次詳細追問後才知道,每當未來的情景閃過志津子腦海的時候,就會有一股柑橘香味撲鼻而來;她甚至預知源次嫁到小田原的姊姊死亡的景象。
可是,志津子並非特意去預知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所以她沒有被人請去預言某個人的將來。
第二年,志津子不聽源次的勸阻前往束京,認識了伊熊平八郎,並且懷了他的孩子。那一年年底,山村志津子回到故鄉待產,生下山村貞子。
源次說,十年後山村志津子之所以會跳進三原山的火山口,絕對與她的戀人──伊熊平八郎脫不了干係。
他還說志津子之所以具有預知能力,可能是那尊役小角石像賜與她超能力的。
就在這個時候,傳真機上傳來吉野在「飛翔劇團」拿到的山村貞子放大照片。
淺川的心頭湧起一股莫名感動,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山村貞子」的容貌。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間,但畢竟他曾經跟這個女人擁有共同的感覺,從同一觀點去眺望那些影像。
就像和一個女孩子在一張灑滿柔和陽光的陰暗床上做愛,看不到對方的臉,只求肉體的交合以及達到高潮;如今,她的容貌終於得見天日。
儘管由傳真機傳送過來的照片有些模糊,但已經足以讓人看出山村貞子那美麗而端整的臉孔,以及迷人的魅力。
「真是一個大美女!」
龍司驚歎地說道,而淺川則沒來由地想起高野舞。
單就臉孔來做比較,山村貞子比高野舞美得多;可是,高野舞擁有女人特有的柔媚氣息,山村貞子所散發出來的則是一種「令人不舒服」的感覺。
但照片不可能會散發出那種詭異感,一定是山村貞子所具有的超能力對四周的人造成影響。
緊接著,第二張傳真是有關山村志津子的消息,內容剛好接上剛才源次所說的故事。
山村志津子於一九四七年離開故鄉差木地到東京,有一天因為頭痛倒地不起,被送到醫院去,她在該醫院醫生的介紹下,和T大學的精神科副教授伊能平八郎相識。
伊熊平八郎以科學方法來解釋催眠現象,卻意外發現志津子有驚人的超能力,並對此事產生莫大的興趣,甚至因此改變研究主題。
從此,伊熊平八郎將志津子當成實驗對象,專心研究超能力。沒多久,已有妻室的伊熊平八郎對志津子產生愛慕之情,兩人超越了研究者和被實驗者的關係。
同一年年底,志津子懷有伊熊平八郎的骨肉,為了避開世人的眼光,她回到伊豆大島差木地,在那裡生下山村貞子。
後來志津子把女兒留在差木地,很快又回到東京。三年後,她為了要回女兒而回到差木地,而後一直到她跳進三原山的火山口自殺為止,志津子始終將女兒帶在身邊,片刻不離。
到了一九五○年,伊熊平八郎和山村志津子這對組合在週刊雜誌和報紙上引起軒然大波,超能力現象開始受到世人的關注。
人們一開始對志津子的超能力深信不疑,可是批判聲浪依然不絕於耳,甚至有人一口咬定那純粹是一場騙局。
就在一群權威學者撂下一句「可疑」的話之後,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的立場馬上變得十分不利。
志津子的超能力主要表現在寫字、透視、預知等所謂「ESP」方面,她從來就沒有發揮過隔空移物的超能力。
根據某家雜誌社的報導,志津子只要把額頭抵在一本密封的相簿上,就可以將指定的圖案畫出來,而且也可以讀出被密封的信中內容,正確率達到百分之百。
但有一些雜誌卻宣稱志津子是個騙子,任何一個有經驗的魔術師都可以輕而易舉做到那些事。
就這樣,人們對於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的狂熱風潮逐漸冷卻下來。
一九五四年,志津子生下一個男孩;當時年僅七歲的貞子對剛出生的弟弟特別關愛,可是男孩在出生四個月後就死了。
翌年──五五年,伊熊平八郎向媒體挑釁,表示要在公眾場合讓大家見識志津子的超能力。志津子不喜歡這樣的安排,她表示自己在眾人環視之下無法集中精神,恐怕會失敗。
可是伊熊平八郎十分堅持,他無法忍受傳播媒體一口咬定他是騙子,唯有拿出明確的證據才能堵住眾人的嘴巴。
當天,在將近百名記者和學者的注視下,志津子戰戰兢兢地走上實驗台。
自從兒子死後,她的精神狀況一直不是很好。
這次的實驗以最簡單的方式進行,只要她說出放在鉛制容器中兩個骰子的點數就可以了,可是志津子「知道」圍繞在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希望看到她失敗。
最後,志津子顫抖著身體,趴在地板上悲痛地大叫:「我不要再做這種事情了!」
然後,她向民眾解釋自己無法發揮超能力的原因:「其實每個人多少都具有『超能力』,我只不過比一般人強而已。如今我置身在上百人希望我失敗的超強意念當中,原有的力量受到阻礙,因此無法發揮出來。」
伊熊平八郎接著說:「不……不只百人,現在所有的日本國民都想踐踏我的研究成果,當輿論在媒體的煽動下開始朝著某個方向發展時,媒體就只會請多數國民想聽的話。你們知不知恥啊?」
結果,透視能力的公開實驗便在伊熊平八郎對媒體的批判聲中落幕了。
媒體將伊熊平八郎的怒吼解釋成他蓄意將實驗失敗的原因歸咎給媒體,第二天的報紙上大肆刊登著:「果然是騙子!羊皮被剝下來了!T大副教授是大騙子,長達五年的議論終於畫下休止符,現代科學勝利!」等批判字眼,沒有任何一篇報導是擁護志津子和伊熊平八郎的。
那一年年底,伊熊平八郎和妻子離婚,離開T大,從那時候開始,志津子的被害妄想症更加嚴重了。
爾後,伊熊平八郎也想擁有超能力,便遁入山林,在瀑布底下衝水修練;然而他修練過度,罹患了肺結核,進入箱根的療養院。志津子的精神狀態也因此越來越不好。
當時八歲的山村貞子為了逃離媒體的監視和世人的嘲笑,極力勸導志津子重回故鄉差木地,誰知一個不注意,母親竟然跳進三原山的火山口……淺川和龍司同時看完這兩張傳真稿,龍司喃喃說道:「這是一股怨念啊!」
「怨念?」
「嗯。你想想,當母親跳進三原山時,做女兒的會有什麼感覺?」
「她一定十分痛恨媒體。」
「不只是媒體,她對一開始抱以高度關切,後來卻隨著情勢改變轉而嘲笑他們、將他們一家人逼到絕路的社會大眾也有一股憎恨。山村貞子從三歲到十歲之間都跟在父母身邊,一定親身感受到世人無情的攻訐。」
「你是說就因為這樣,所以她發動這次沒有特定對象的攻擊?」
淺川突然意識到自己也是傳播媒體的一員,不禁在心中懇求道:(我跟你一樣,對傳播媒體的運作相當不以為然啊!)
「你嘴裡在叨念什麼?」
「啊?」
淺川沒有注意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喃喃自語。
「這麼一來,我們就可以大致解析那卷錄像帶的影像了。三原山是山村貞子母親自殺的場所,所以她對那個地方發動強烈的超能力,預知三原山會爆發一事。下一個畫面是朦朧浮現的『山』字,我想,那是不是山村貞子小時候第一次用超能力寫出來的字?」
「小時候?」
淺川不明白為什麼那非得是小時候寫的字。
「嗯,可能是四歲或五歲的時候吧!接下來是骰子的畫面,貞子在母親公開實驗時,戰戰兢兢地守護著試圖猜出骰子數目的母親。」
「啊!等一下……可是,山村貞子能夠看到鉛容器中轉動的骰子數目呀!」
淺川和龍司都用「自己的眼睛」看過那個畫面,絕對錯不了。
「那又怎樣?」
「她母親志津子當時不是不會透視嗎?」
「當時母親無法施展透視力,女兒卻有這種能力,這沒什麼好驚訝的。你聽著,雖然山村貞子當時才七歲,卻已經擁有凌駕母親的超能力,而且她的力量大得可以不將一百多人的意念當一回事。
你想想看,她能夠把影像送進電視裡哦!電視和用光投射在底片上現出影像的電影完全不同喲!它是以五百二十五條掃瞄線掃瞄出來的……她竟然可以做到這一點,真是厲害!」
淺川仍舊無法釋然。
「如果她有那麼強大的力量,為什麼不在三浦博士寄過去的底片上畫出更高難度的圖案呢?」
「你真是個遲鈍的傢伙!她的母親志津子因為擁有超能力而聲名大噪,而後卻過著痛苦無比的生活,做女兒的總不會想要重蹈覆轍吧!而且志津子一定告誡過女兒要隱藏自己的能力,平平凡凡地過日子。因此山村貞子極力壓抑住強大的力量,把它調整到非常普通的寫字方面。」
山村貞子曾在劇團團員回去後,獨自留下來對著電視測試自己的能力;她一直非常小心,不讓別人知道自己擁有超能力。
「接下來畫面中出現的老太婆是誰?」
淺川問道。
「這就不得而知了。我想,那個老太婆會不會是出現在山村貞子的夢中,使用古老的方言對她述說有預言意味的事情?你應該也注意到這座島上的居民幾乎都是講標準話,那個老太婆的年紀相當大,可能是鐮倉時代出生的,或者跟役小角有些關係。」
「那個預言是真的嗎?」
「嗯……接下來不是有一段男嬰的畫面嗎?我一開始就認為山村貞子生下一個男孩,不過從這份傳真看來,我好像推斷錯了。」
「那是她出生四個月就死亡的弟弟?」
「我想應該是這樣。」
「可是那個預言又該怎麼解釋?怎麼看都覺得那個老太婆是對著山村貞子叫『你』
啊!難道山村貞子也生了孩子?」
「不知道。我相信老太婆的話,她大概也生了。」
「會是誰的孩子?」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喂,你別以為我什麼都知道,我說的事情都只是推測而已。」
(如果山村貞子真的有生下孩子,那麼會是誰的孩子?現在又在做什麼呢?)
龍司突然站起來,膝蓋狠狠地撞上桌子底面。
「已經過了中午,難怪肚子覺得好餓。淺川,我們去吃飯吧!」
龍司一面揉著膝蓋,一面走向玄關。
淺川一點食慾都沒有,但他很想問龍司一件事,於是陪他一起去吃飯。
他想問龍司的是:出現在錄像帶最後畫面中的男人是誰?
淺川猜想那個人或許是山村貞子的父親──伊熊平八郎,不過從她含有敵意的眼神來看,似乎又不太可能。
淺川在屏幕上看到那個男人的臉孔時,身體不禁感到一股疼痛感,同時還萌生一種莫名的厭惡。
(那個男人的五官端整,尤其他的眼神看起來並不壞,為什麼我會對他產生厭惡感呢?而且怎麼看都不像是山村貞子在看自己至親的感覺。
在吉野的調查報告中也沒有山村貞子和父親對立的記錄,反倒讓人覺得她是一個很愛父母親的女兒。)
淺川覺得要找出這個男人的身份似乎不容易,經過將近三十年的歲月,那男人的臉孔應該變了不少吧!
(為了預防萬一,我是否該叫吉野找出伊熊平八郎的相片?而且我要問問龍司對於這一點有什麼看法。)
屋外的風咻咻地吹著,淺川和龍司弓著背跑進元町港前面的飲食店。
「喝啤酒嗎?」
龍司不等淺川回答,就對著服務生大叫:「兩杯啤酒!」
「龍司,我們接下去談剛才的事情。照你看來,你覺得那卷錄像帶到底像什麼?」
「我不知道。」
龍司忙著吃烤肉定食,漫不經心地回答。
淺川用叉子刺起香腸,將啤酒送到嘴邊,他的視線越過窗戶,看向對面的棧橋。
東海汽船的售票處一個人影也沒有,到處一片靜寂。其它被困在島上的旅客一定都躲在旅館或民宿中,一臉擔心地從窗口眺望晦暗的天空和海洋。
龍司抬起頭說:「你聽過人在死亡的那一瞬間,腦海裡會浮現什麼事情嗎?」
淺川移回視線,說道:「嗯,留在心底的深刻畫面會像倒帶般,一幕幕地展開……」
淺川曾經在書上看過一個作家的經驗談,那個作家在山路上開車時,因為方向盤操控錯誤,連人帶車滾落到深谷底。
當車子從道路飛竄出去,懸浮在半空中的那一瞬間,作家知道自己即將死亡,這時,這一生中所有經歷過的畫面頓時清晰無比地掠過腦海。
後來,作家奇跡般撿回一條命,出事時的親身經驗鮮明地留在他的記憶中。
「你的意思是說,那卷錄像帶就是這種東西?」
龍司朝服務生揮揮手,又要了一杯啤酒。
「我只是這樣聯想。因為錄像帶裡的畫面捕捉的都是山村貞子的超能力或思緒強烈運作的一瞬間,或許我們可以說,那是她一生中印象最深刻的幾個畫面。」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
龍司不等淺川說完,立刻回答:「是的,這種可能性很大。」
(山村貞子已經不存在這個世上了嗎?她在死亡的一瞬間,飛掠過腦海的各種畫面就以這種形式留在世界上?)
「她是怎麼死的?另外一個問題是,出現在錄像帶最後畫面中的男人跟山村貞子是什麼關係?」
「不要什麼事情都問我嘛!我也有一大堆事情搞不清楚。」
面對龍司的抱怨,淺川露出很不服氣的表情。
「你也該用用自己的頭腦嘛!大少爺,你太依賴別人了,如果我發生不幸,只剩下你一個人去解開謎底的話,你怎麼辦?」
龍司邊吃邊嘀咕。
(怎麼可能?
最有可能是我先死,留下龍司一個人去解謎,哪有可能出現倒過來的模式?)
淺川對這一點非常有自信。
他們一回到通訊部,早津立即對他們說道:「有一位吉野先生打過電話來,他說他人在外面,十分鐘之後會再打來。」
淺川一屁股坐到電話前面,在心中祈禱吉野有好消息通知他們。
不久,鈐聲響了起來。
「我剛才打了好幾次電話……」
吉野語帶責備地說道。
「對不起,我出去吃飯了。」
「收到傳真了嗎?」
吉野原先責難的語氣消失得無影無蹤,隱約透著一份體貼。
「嗯,謝謝你提供我們那麼多線索。」
淺川把話筒從左手換到右手。
「現在怎麼樣了?查到山村貞子後來的行蹤了嗎?」
吉野停頓了一下,才說:「沒有,線索斷了。」
聽到這句話,淺川的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龍司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把兩隻腳伸向前方,十分有趣地看著淺川的臉從有所期待、充滿氣憤,最後明顯地轉變成絕望。
「你說『線索斷了』是什麼意思?」
淺川顫抖著聲音問道。
「和山村貞子同期進入劇團的練習生中我聯絡到四個人,我打電話問過這四個人,可是沒有人知道有關山村貞子的任何事情。這幾個人都已經五十多歲了,他們的說法都一樣,自從劇團的重森先生死後,再也沒人見過山村貞子。此外,我完全找不出與山村貞子有關的情報。」
「難道就這樣結束了?」
「不要這麼說,你那邊……」
「我明天晚上就要面臨死亡的命運了,不只是我,我老婆和女兒的死亡期限也在星期天早上十一點。」
「喂,你竟然把我給忘了,真討厭。」
龍司在後面插嘴說道。
淺川不理會他,繼續對吉野說:「總有其它辦法可以想吧!除了那些練習生之外,或許還有人知道山村貞子的消息。喂,這件事攸關我們一家人的性命……」
「未必真的是這種結局啊!」
「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或許在期限過後,你依舊活蹦亂跳、完好如初。」
「你還是不相信這件事嗎?」
淺川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你要我百分之百相信才是強人所難。」
「吉野先生,你聽著!」
(我究竟該怎麼說、怎麼做才能說服這個男人呢?)
「我自己也對那些可笑的咒文存疑……不過現在就像一把手槍裡裝了一發子彈,它有六分之一的機率會射出子彈,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會拿槍抵住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板機嗎?換作是你,你會把家人捲進危險的俄羅斯輪盤賭局之中嗎?我想,你也會將槍口
朝下,甚至想把整支手槍丟進大海裡去,不是嗎?」
淺川一口氣說了這麼一大段話。
這時,龍司突然誇張地大叫:「我們真是傻瓜!傻瓜……」
淺川用手摀住話筒,回頭喝斥龍司道:「少囉嗦!安靜一點。」
「怎麼回事?」
吉野壓低聲音問道。
「沒什麼。吉野先生,求求你,我現在能倚靠的……」
淺川話還沒說完,就被龍司一把拉住手臂。
他滿懷怒氣地回過頭,正想開口大罵時,卻看見龍司露出一臉認真的表情。
「我們都是大傻瓜,我跟你都不夠冷靜,才會忽略掉這一點……」
龍司低聲說道。
「吉野先生,你等一下。」
淺川說完放下話筒,對著龍司問道:「你瘋啦?」
「我們怎麼沒有注意到這麼簡單的事情?根本沒有必要按照年代去追蹤山村貞子的行蹤,我們可以倒過來呀!為什麼不鎖定B─4號房去追查?或者鎖定別墅小木屋、南箱根太平洋樂園……」
淺川露出驚愕的表情,突然想起一件事,於是拿起話筒說:「吉野先生。」
電話彼端的吉野沒有掛斷電話,仍然耐心地等候。
「請你先把劇團這條線索擱在一邊,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請你去查一查。以前我有跟你提過南箱根太平洋樂園的事情吧?」
「嗯,那是一家休閒俱樂部。」
「根據我先前的調查,那裡大約在十年前蓋起高爾夫球場,俱樂部是附帶設施,目前的設施應該已經很完備了。現在我要你去查的是,在南箱根太平洋樂園蓋起來之前,那邊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淺川可以聽到吉野在電話那頭振筆疾書的聲音。
「能夠有什麼事?那只不過是一座高原而已呀!」
「可能有,也可能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龍司拉了拉淺川的袖子,對他說道:「還有那棟建築物的配置圖。如果在太平洋樂園蓋起來之前,那塊土地上有其它建築物的話……你告訴接電話的人,你要那些建築物的配置圖。」
淺川交代完畢便掛上電話,並在心裡祈禱吉野一定要找到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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