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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普克從項青家出來以後,一直在外面慢慢地走,腦子裡不停地思考著問題。路邊的樹經歷了一冬的蕭瑟,剛剛抽出一點點新的枝條,上面綴著些淡黃色的芽苞,柔嫩的枝條在微風裡輕輕搖擺,看上去,既顯得有點兒脆弱,又蘊含著無聲的希望。
  普克不知為什麼,腦子裡忽然想起老子的一句話。
  昨天普克在項青家,項音帶著他各個房間都看了看,在樓下那間大書房的書桌上,攤著一本老子的書。當時普克無意中掃了一眼,書翻到的那一頁上,正寫著普克此刻腦子裡突然想起的話。
  老子說: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普克看著樹上那些新發的枝芽,想到了項青家院子的那一片地裡,由項伯遠親手撒下的種子,現在已經長成了幼苗,而項伯遠的生命卻已從這個世界消失。人的生命存在時,真的是很柔弱,外人很難透過一個人的外表,洞容他的內心世界,看出那個世界裡紛繁複雜的思想與情感。而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裡,似乎永遠都不能真正消除那些隱匿的憂傷、焦慮、恐懼、痛苦與不安,這些感覺的存在,往往使人在不知不覺中,被來自外部世界的傷害所擊中,甚至遭到摧毀。而這些外界的傷害同樣可能無影無蹤,無法捕捉,無法防備,也因而無法抵禦。
  因為這些傷害,又是來自於另一些人的內心,那個不為外人所知的隱匿之地。
  普克現在還不知道,摧毀項伯遠生命的力量到底來自哪一個方向。在接受這個案子時,普克設想到了偵破案件的難度,但卻沒有預料到,會陷入目前這種一籌莫展的局面。最大的嫌疑人是周怡,但到現在連周怡的面也沒見到。可能引發案情的兩種假設,一是周怡可能存在的婚外關係,一是周怡非正常的經濟行為,前者毫無線索,後者無路可查。因為一切均要考慮到保密性,絕對不能讓周怡有所察覺。這對一個在A市人生地不熟的調查人員來說,幾乎寸步難行。
  普克在腦子裡開始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
  項伯遠死了,表面看來是因心臟病發作死在家中,送醫院搶救無效,證實已死亡。接下來,按照正常手續處理,遺體送殯儀館,開追悼會,火化。到此為止,如果沒有人提出疑問,項伯遠在外人眼裡,完全是一種正常的死亡。
  然而項青提出了問題,在項怕遠的屍體已經火化之後才提出。這裡面存在幾種可能性:一是項青雖然是從送項伯遠去醫院便開始懷疑,但直到屍體已經火化,才能夠比較確定自己的這種懷疑。從目前所知情況看,項青自述三月四日早晨被周怡叫到父母房間時,已隱約想到藥瓶問題,但由於情況緊急,來不及考慮,到了醫院後,發現母親在這種時刻,已經梳洗打扮完畢,再次想到藥瓶問題,回家去找時,沒有找到,後來項青追問周怡藥瓶的下落,周怡在項青的追問下,第二天提供了藥瓶,但裡面藥的數量卻與事實不符。這些情況雖由項青單方面陳述,但周信三月四日早晨在醫院表現出的情況,項蘭的陳述也與項青相同。
  第二種可能性是,項青出於某種原因,有意等到屍體火化後才向馬維民提出自己的疑問。因為據項青自己說,她是從開始就有所懷疑。一個女兒對父親突然的死亡產生懷疑,又素知母親與父親長期不和,很有可能會立刻向公安部門或者是自己比較信任的人提出舉報。普克雖然剛剛開始與項青接觸,卻已看出,項青雖然性格溫柔,卻非軟弱順從之輩,是個頭腦清晰、思維嚴密的女性。她應該清楚,要想證實自己對父親項伯遠死亡真相的懷疑,能夠趕在屍體被火化以前,才是最佳時機。如果項青的確是有意等到屍體火化後才向馬維民提出自己的疑問,那麼她這麼做,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普克再依靠項青繼續進行調查,是否還有意義?假如項青真的對馬維民及普克隱瞞了某些事實,這件事又有幾種可能性。一是項伯遠根本就是因為心臟病而正常死亡,項青只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利用周怡的一些不正常表現,製造一些無法查實的證據而有意嫁禍周怡;二是項伯遠的確是被殺,但這個家庭中其他三名成員都有殺人的嫌疑。不過,從目前情況來看,項蘭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小。
  項青呢,如果真是她作案,父親的屍體已經安全火化,完全沒有引起他人的懷疑,項青又有什麼理由自己跳出來,要求調查父親的死因呢?那不是在引火燒身麼?這樣看來,項青作案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那麼,作案的嫌疑再一次落在了周怡身上。
  分析到這裡,普克想,即使剛才自己所假設的第二種可能性存在,即項青出於某種原因,有意在父親屍體火化後才提出疑問,整個案子的最大嫌疑仍在周怡身上。至於項青隱瞞某些事實,可能是出於她自己不為人知的苦衷,並不至於誤導普克調查的正確方向。而且在目前這種狀況下,如果普克不依靠項青的幫助,幾乎就無法展開調查。所以下一步,普克不得已仍然要尋求項青的幫助,但他會在心裡有所控制和把握,不會讓項青過多瞭解自己每一步的打算和意圖。
  普克考慮了一遍,基本認為可以繼續將目標放在周怡身上。那麼,現在要做的,就是對周怡進一步進行暗中調查。從上午項蘭的談話中可以聽出,似乎項蘭掌握著母親的某種秘密,而這種秘密與父母親關係不和存在密切聯繫。普克認為,項蘭目前嫌疑最小,必要時可以向她透露一些真相,以爭取到項蘭的幫助。
  另外,從接案至此,普克對於第一嫌疑對像周怡的全部印象,都是來自於馬維民及項青項蘭的描述。這對於普克正確理解分析周怡的真實情況,顯然是一種障礙。普克決定請項青幫忙,以合適的理由和方式接近周怡。
  普克還想到另一個重要的問題。
  項伯遠周怡這個家庭與普通老百姓家庭相比,有它的不尋常性。之所以不尋常,除了周怡的特殊社會地位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周怡有一個看起來很富有的父親。普克第一次到項青家時,粗粗估算一下那套住宅的價值,至少在百萬以上。周怡的父親周至儒可以將價值百萬以上的房子當作禮物送給女兒,他自己的財產很可能是一筆更大的數目。而普克在前一晚與馬維民分析案情時就談過,如果真是周怡殺了項伯遠,一個可能是與周怡的婚外情人有關,另一個可能便是與金錢有關,至於這種關係以何種形式出現,正是有待普克去尋找調查的。而周至儒就是這個問題的一個人手點。
  因此,除了要盡快見到周怡之外,普克想認識的另一個人,就是周怡的父親周至儒。
  想到這裡,普克覺得自己的思路明朗了一些,便四下看看,想找一個公用電話,和項青取得聯繫。離他不遠處,一個賣快餐盒飯的推車正在招攬生意,普克忽然覺得飢餓難耐,看看表,已是下午三點鐘。早上吃的那點東西,早就不頂用了。普克上前隨便買了些飯菜,站在路邊匆匆吃完,然後就近找了一家公用電話,拔起了項青的手機號碼。
  項青接通了電話,問:「哪位?」
  普克說:「項青嗎?我是普克。」
  項青略有點焦急地說:「普克,你在哪兒呀?我正急著想找到你,打電話到賓館房間沒有人接,給馬叔叔打電話,他又在開會,正不知怎麼好呢。」
  普克沉著地說:「是不是有什麼情況?這樣吧,我也正想找你,我馬上去你家好麼?」
  項青說:「好的,我在家等你。」
  普克問:「項蘭還在家吧?她好些了麼?」
  項青說:「我急著找你,正是和阿蘭有關。等你來了再說吧,我在大門口等你。」
  普克掛了電話,馬上坐車去項青家。項青站在住宅區的大門口等普克。普克一下車,項青就迎了上來,臉上的表情裡透著點急切。
  兩人往住宅區裡走著,普克問:「是項蘭身體不好麼?」
  項青說:「不是。這件事也沒來得及跟你商量,不知你會木會怪我魯莽呢。中午你走時,不是跟我說阿蘭好像知道我媽什麼秘密麼?你走後,我和阿蘭聊了一會兒,我想把那件事問出來。可阿蘭那個丫頭,你也知道,挺鬼精靈的,看我問得急,又想到上午你也關心這事兒,覺得這裡面有事兒瞞著她,非得我告訴她我們瞞著她的事,她才肯告訴我。我沒辦法,再加上想想阿蘭反正跟我媽也不親密,只好答應她。」項青說著,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情,看了普克一眼。
  普克側過臉看著項青,溫和地一笑:「沒關係,我也準備必要時和項蘭談談情況,你不用太擔心這件事。那項蘭告訴你什麼了?」
  項青似乎為普克的態度而感到寬慰,笑了笑,唇邊那個小小的笑渦也隨之出現,而眼睛裡隱隱含著煙煙的光芒。
  項青說:「阿蘭說……」
  對面有人迎面走過來,項青停住話,等到那人走過去,才接著說:「阿蘭說,她曾經跟蹤過我媽媽一次,她確信我媽在外面有個情人。」
  普克心裡不由有些高興。這時兩人已經走到項青家的院子門口,項青停下來,用手中的鑰匙開門。
  普克說:「項蘭有沒有告訴你詳細情況?」
  項青推開門走進院子,點頭說:「告訴了。作為交換條件,我只好也告訴她,你並不是我的什麼校友,而是……」她沒說完,抿嘴笑起來。
  普克也笑著說:「好吧,小丫頭那麼機靈,只好老實交待了。待會兒見了面,她肯定會向我抱怨,因為早上我們還談過這個問題呢。」
  項青說:「阿蘭讓我告訴你她說的那些情況,我想了想,覺得還是她自己告訴你比較好,有時候,一句話經過幾番傳遞,可能內容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普克說:「項青,你真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
  項青聽了,臉上掠過一絲淡淡的惆悵,卻微笑著,眼睛看著普克,目光坦誠地說:「我已經……三十歲,女孩子的時光早就過去了。」
  普克也誠懇地說:「可我覺得,重要的是你的心。」
  項責非常輕微地歎了一口氣,沒再說什麼。他們已經進了家門,來到二樓項蘭房間門口。
  項青敲敲門,裡面傳來項蘭的聲音:「進來。」項青推門進去,普克也跟在後面。
  不出普克所料,項蘭頭抵在床頭,一看到普克,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就流露出一絲嗔怒,臉上似笑非笑,潔白整齊的牙齒輕輕咬著下唇,唇色顯得有些蒼白,緩緩地對著普克點點頭,拉長聲音說:「你好呀,大偵探。」
  普克笑著說:「你好呀,政治家。」
  項蘭忍不住笑起來,笑過又咬牙切齒地說:「裝得真像,虧我一片真心替你出主意,想著讓我姐嫁給你呢。」
  普克笑著說:「你的一番好意,我是沒齒不忘的。」
  連項青也忍不住笑起來。
  普克又說:「怎麼樣,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項蘭說:「唉,你這人真是有點狡猾,不過又變可愛的。我看,還是可以考慮讓你當我姐夫。」
  普克走近一點,恢復了平靜的表情:「言歸正傳吧。
  項蘭,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和來你家的目的,有些事我們不妨直接談談。「
  項蘭纖長的手指玩著被角:「你想知道些什麼?」
  普克說:「你說知道母親在外面有情人,是這樣的嗎?」他的語氣很溫和,但項蘭卻能從中感受到一種力量,這種力量令她不自覺地放棄了那種玩笑的態度,而變得認真起來。
  項蘭點點頭,說:「我想是的。」
  普克說:「能不能將你知道的情況詳細講一遍?」
  項蘭沒再打岔,而是將中午告訴項青的情況,又從頭到尾細細說了一遍。
  聽完以後,普克問:「你還能記得那天確切的日期嗎?」
  項蘭想了想,皺著眉頭說:「只記得是在年底,具體日子記不清了。」
  普克說:「不要緊,你想起來以後,隨時可以告訴我。還有,你母親去的那個小區的位置以及是哪棟樓,你還能記得嗎?」
  項蘭說:「小區的位置我記得,是在解放路那邊兒。
  至於哪棟樓,當時我也沒跟進去,只是阿強出來以後告訴了我一個樓號,我已經忘了。不過阿強應該能記得。「
  普克想了想,又問:「你母親認識阿強麼?她第一次上樓時,是不是看到阿強在她後面,所以才什麼門都沒進就調頭下樓的?」
  項蘭說:「應該不認識吧,我跟阿強一般都是在酒吧唱歌才碰面,沒帶阿強來過我家,我媽又從不會去酒吧那種地方。她上樓上了一半兒又下來,這個好理解,肯定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去誰家唄。更說明心裡有鬼。」
  普克問:「那你說在住宅區大門口,是阿強告訴你,出來的那人是你母親。是不是你母親不認識阿強,阿強卻認識你母親?」
  項蘭說:「是呀,A市認識我媽的人肯定比我媽認識的人多,電視呀,報紙呀,晚會開幕呀,剪綵呀……唉,你知道,那些當領導的,都是東跑跑。西跑跑,到處露面的。」
  普克笑著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
  項蘭熱心地說:「哎,你肯定想知道那棟樓在哪兒吧?我帶你去找阿強,讓他告訴你,或者指給你看也行。
  而且說不定他能記得那天是什麼日子。「
  普克有點遲疑,看著項蘭說:「你是說今天?」
  項蘭點頭說:「對呀,就今天晚上。晚上阿強會到藍月亮演奏,準能找到他,白天他都躲起來睡覺的,想找也找不到。」
  普克看看項青,又看看項蘭,擔心地說:「你今天剛……」
  項蘭馬上接口:「我沒事兒了,真的,我體質特好,而且都休息一整天了。」
  項青似笑非笑地看著項蘭,意味深長地說:「這麼熱心,是想幫我們找阿強呢,還是急著見什麼別的人?」
  項蘭大大方方地說:「沒錯,我就是想肖巖了。不過,幫你們找阿強是第一位,順便才是看看肖巖。我這叫公私兼顧,主次分明,懂嗎?」
  普克笑著說:「看來我得向你好好學習,省得老是覺得時間不夠用,干了公家的事,就沒時間干私人的事兒,原來是不會公私兼顧的原因。」
  項青也笑起來:「好了好了,現在時間還早,你先睡一會兒,等吃過晚飯,我們一起去酒吧。」
  項蘭眼珠一轉:「對了,有件事我忘了叮囑你們,晚上見了肖巖,可千萬別跟他說今天我做手術的事兒,一句都不能提。而且,姐,你也不能給肖巖臉色看,他根本不知道有這回事兒的。」
  項青看了曹克一眼,普克馬上明白這個肖巖肯定就是給項蘭製造了麻煩的人,但臉上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項青又看著項蘭,有點懷疑地問:「他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兒?」
  項蘭說:「真的不知道,他倒是常提醒我要小心的……是我自己有時候會忘……」說到這裡,項蘭的口氣弱了,臉也有點紅。
  項青聽了,想了想,忍耐地說:「好,答應你了。這事兒以後再說。現在你抓緊時間趕快休息,聽到了嗎?」
  項蘭身子往下一溜,鑽到被子裡,手伸出來,衝著門口擺了擺,一句話也不說,只用手勢示意項青普克可以出去了。
  普克項青來到樓下,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項青剛坐定,想起什麼,又站起身,走進飯廳,出來時,手裡端著一杯茶。
  「喝點茶吧。今年的新茶還沒下來,只好將就喝去年的陳茶了,不過,味道還不錯。」項青微笑著說。
  普克忙去接項青手裡的茶杯,他的手不小心碰到項青的手背,感到項青的手十分涼,自然地說:「你的手很冷,是不是衣服穿得太少?剛入春,還是要當心別凍著。」
  普克以前對於生活細節是不太注意的,常常連自己是否吃過飯都記木得,要等餓得沒力氣才會發覺。而對待他生活中的異性,無論是最早的初戀,還是後來陸續交的幾個女友,甚至剛開始在他心目中佔據重要位置的米朵,普克都是更關注她們的內心、情感和思想,而容易忽略她們的身體。
  可是對於認識才一天的項青,普克卻發現,自己會在不知不覺中,去注意她的眼睛,她的表情.她的情緒和她身上一些細微的內容,而且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自己的關心。普克自己也無法解釋這種異常,然而他又一次提醒自己,無論如何,不能因為那些莫名的因素而影響他最主要的任務。
  項青在普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時,似乎微微地顫抖了一下。聽了普克的話,項青只是抬眼看了看普克,馬上又垂下目光,沒有說話,然而臉上卻慢慢漾起一層薄薄的紅暈。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普克說:「對了,項青,你能不能想辦法讓我跟你母親見個面,最好能有機會談一會兒話,隨便談什麼都行。」
  項青說:「我也正這麼想呢。」她想了想,「這樣吧,晚飯她是不會回來吃的,等我們從酒吧回來,如果時間還早,就再到我家坐坐,應該能碰見她。」
  普克說:「好。另外,你是不是常和你外公見面?如果方便,能不能盡快讓我去見一下你外公?」
  項青好像有點吃驚,問:「外公也跟這事兒有關麼?」
  普克平靜地說:「只是慣例,一般案子涉及到的直系親屬都會問些情況。你放心,我會很小心,不讓他察覺什麼。」
  項青猶豫了一下,說:「見見倒是沒問題,不過我外公雖然年紀大了,頭腦卻非常清楚,而且他很多疑的。好吧,既然需要,我明天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這個週末我們去看他。」停了停,項青又解釋說:「我通常都是週末去看他的,而且總是一個人,這次帶一個人去看他,最好先問過他,不要讓他覺得太反常。」
  正說著,兩人聽見外面大門有響動,相互看一眼,都不再說什麼。緊接著門開了,原來是鐘點工來上班,手裡提著幾個裝了菜的塑料袋。
  鐘點工一抬頭,看見項青普克,笑著打招呼:「哦,有人在家呀。」
  項青站起來,笑著說:「張阿姨,來上班啦。讓我看看你今天買什麼菜了。」說著,走到張阿姨提來的幾個塑料袋旁,彎下腰翻著看了看。
  張阿姨說:「買了點小排、蛋餃,還有些新下來的蔬菜,看看喜不喜歡。」
  項青站起身,說:「今天阿蘭想喝鯽魚湯。」
  張阿姨一聽,為難地說:「啊呀,早知道就好了,在菜場時我看到活蹦亂跳的鯽魚,心裡還想是不是要換換口味呢,想著項蘭常說魚腥,不喜歡吃,猶豫了一下又沒買。要不然,我現在去買。」
  項青笑著說:「不用了,你在這兒忙你的,我去買好了,反正菜場也不太遠。再說今天有客人,我順便看看還買點其它什麼菜。」
  說完,項青又跟普克打了個招呼,從沙發上自己的皮包裡拿了個錢包就出去了。
  張阿姨笑著對普克說:「你先坐啊,我去廚房摘摘菜。」說著往廚房裡走。
  普克也跟著往廚房裡走:「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幫你摘吧。」
  張阿姨笑呵呵地說:「喲,那怎麼好意思呀,謝謝你啦。」
  普克一邊幫著張阿姨摘菜,一邊和她聊天,先是問了幾句她家裡的情況,然後問:「阿姨,您在項青家做事有多久了?」
  「時間不長,才三個多月。以前在她家做事的,也是我們那個服務公司的,是個北方人。項青家是南方人,吃不慣她做的北方菜,後來就換我來了。」
  「哦,您在這兒做鐘點工,每天就兩個小時,那跟他們家的人不怎麼打交道吧?」
  「以前項老師,噢,就是項青的爸爸,他退休以前在大學教書,我一直叫他項老師的。以前項老師沒過世的時候,我下午來這兒,一般都能遇上他。項老師人蠻好,話雖然不多,但對人很客氣,總是和顏悅色的。項青這點兒特別像她爸爸,一點兒都不擺架子。」張阿姨說起話來,慢慢悠悠,有點囉嗦,不過說得很詳細。
  「那您認識項青的母親嗎?」
  「周副市長啊,見是見過兩次,不過沒有說過話,最多就是跟我點點頭。也不奇怪,她是大領導嘛。」
  「項老師去世那大,是個星期五,您也來他們家了嗎?」普克按照張阿姨的習慣來稱呼項伯遠。
  「星期五?不對吧,聽說他是星期六早上才送到醫院的嘛。」張阿姨回憶著,「星期五那天我記得挺清楚,下午來了以後,項老師在客廳裡坐著。我看他臉色好像不太好,就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說,嗯,胸口有點悶,不過不厲害,可能過一會兒就沒事了。然後他就到書房去了。
  唉,誰能想到呢,第二天下午來時,就聽說他早上去世了。人年紀大了,可得小心點,說不準什麼時候哪兒就不對勁了。唉,多好的一個人,才六十歲就走了。「張阿姨邊說邊歎氣。
  普克停下手裡的活兒,問:「阿姨,項老師那天下午跟您說他不舒服了?」
  張阿姨聽了普克的問話,好像有一絲小心,說:「他只說有一點點不舒服,我可不知道會有那麼嚴重。我們只是做做家務,也不好管那麼多。」
  普克明白張阿姨誤解了他問話的意思,忙笑著說:「阿姨,您別誤會,沒有怪您的意思,只不過覺得平常項老師身體還不錯,怎麼那麼突然就不行了,隨便問問而已。」
  張阿姨似乎鬆了一口氣:「哦,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其實,如果那天項青不在,我可能還會多問問項老師,看能不能幫他做點什麼。不過,我知道項青在嘛,就不用擔心了。項青可真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又溫柔,又漂亮,特別懂事、孝順,還有禮貌,百里挑一啊。有這麼個女兒,真是前世修來的福氣。「
  普克一愣,問:「阿姨,那天下午項青也在家?那天是星期五,她沒去上班嗎?」
  「平時下午她一般都不在,我來上班時碰不到她,只有快走時才碰到她回家。不過項青總是一下班就回家,很少往外面跑,不像她妹妹。那天下午她倒是在家,是不是回來拿什麼東西?我來了不多久,在廚房裡看見她又走了。」張阿姨嘮嘮叨叨地說。
  普克問:「那項老師覺得不舒服的事,項青知道麼?」
  「這我可不知道了。我當時只是想,項青一向都挺關心爸爸的,項老師氣色不好,她可能會照顧爸爸的吧,所以我才沒有多問項老師。」張阿姨又替自己解釋。
  普克機械地摘著手裡的菜,腦子裡隱約覺得有件事,可一時就是想不起來。他只顧想心事,手裡一把菜已經摘得只剩梗了。
  「哎呀呀,還是我來吧,看你這雙手,白白淨淨的,一看就知道是不怎麼會做家務事的,這菜要叫你摘下去,晚上你們都沒得菜吃嘍。」張阿姨笑著拿回普克手裡的菜。
  普克歉意地笑笑,仍然蹲在地上,還想接著再問張阿姨些什麼。這時他聽見門響,回頭一看,項青手裡拎著兩隻塑料袋回來了,其中一隻袋子裡的東西還在不停地跳。
  「魚買回來啦。」項青把東西擱在水池裡,說:「張阿姨,您待會兒把這兩條魚做成湯好嗎?就放點蔥姜,只放一點點鹽。」
  張阿姨忙不迭地說:「好,好。咦,不過,項蘭平常口味不是挺重的麼?今兒個怎麼要吃淡啦?」
  項青若無其事地說:「誰知道,她老是一會兒喜歡這樣,一會兒喜歡那樣的。」
  普克跟張阿姨打了個招呼,站起身到水池洗了洗手,走到客廳。
  項青微笑著說:「聽說應該給阿蘭喝魚湯,能夠補一補。」
  其實項青剛才跟張阿姨說要買魚的時候,普克已經明白項青是考慮到項蘭的身體,卻又不想讓外人知道原因,才故意那麼說。
  普克又想,項青真是一個心細如絲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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