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檢察官菲爾·豪蘭,潔淨瘦削,輪廓分明,和哲拉德的毛茸茸一樣顯眼,正透過煙霧寬容地露出笑容。
「你為什麼不放過那孩子呢?這起初是個切入點,我承認。我們也在他的朋友之中徹底搜索過了。結果什麼都沒查到。哲拉德,你不能以人格為由就逮人呀。」
哲拉德再蹺起腿,自發性地露出親切的笑容。這是他的決定性時刻。他坐在這裡,以在其他小場面中同樣的方式微笑,這增加了他的滿足感。
豪蘭用指尖把一張打好字的紙推到書桌邊。
「如果你有興趣,這裡有新的十二個人名。故山繆先生的朋友們經由保險公司提供給我們的。」
豪蘭的語氣平靜、無趣,哲拉德也知道他的無趣是特別裝出來的,因為身為地方檢察官,在他之下有上千百個人任他差遣,可以把更好的網撒得更遠。
「你可以把它們撕了。」哲拉德說。
豪蘭以微笑掩飾驚訝,但他藏不住深暗圓睜的眼睛中陡生的好奇心。
「我猜想你已經逮到你的犯人了。當然是查爾士·布魯諾囉。」
「當然。」哲拉德嗤嗤笑著。「只不過我是因為另一宗謀殺案違到他的。」
「只有一宗嗎?你一直說他有能力干下四五宗案子的。」
「我從來沒這麼說喔。」哲拉德平靜地加以否認。
他正平抽出許多紙張,在膝上把它們像信件般折成三折。
「是誰?」
「好奇嗎?你不知道?」
哲拉德咬著雪茄一笑,把一張直背椅更拉近他身邊,開始將紙張放在座位上。無論紙張有多少,他從不使用豪蘭的書桌,而豪蘭知道現在也不必費心叫他使用書桌。豪蘭於公於私都不喜歡他,哲拉德知道。豪蘭譴責他不與警方合作,警方也從未表現絲毫合作之意,但在警方的重重阻礙下,哲拉德這十年來破解的案件數目之多,令人咋舌,這些案件警方根本理不出頭緒。
豪蘭起身,慢慢地跨著細瘦的長腿,大步走向哲拉德,然後又鬧蕩回去,靠在他的書桌前。
「但這一切有使這件案子有點眉目嗎?」
「警方的問題在於它單向的思考模式,」哲拉德發表意見說,「這件案子和其他許多案件一樣,必須採取雙向思考模式,不用雙向思考的方式,就無法破案。」
「誰幹的,什麼時候下的手?」豪蘭歎了口氣。
「聽說過蓋伊·漢茲嗎?」
「當然聽過。我們上星期審訊過他了。」
「他的妻子,去年六月十一號在得州梅特嘉夫,被掐死的,記得嗎?警方還沒破案。」
「查爾士·布魯諾干的?」豪蘭皺起眉頭。
「你知道查爾士·布魯諾和蓋伊·漢茲在六月一日搭乘南下的同一輛火車嗎?就在漢茲的太太被殺的前十天。現在,你從這一點推想到什麼?」
「你是說他們在今年六月之前就彼此認識了?」
「不,我的意思是說他們彼此是在火車上相識的。你能把其餘的部分湊在一起嗎?我給你的是連鎖環中欠缺的一環。」
地方檢察官微微一笑。
「你是說查爾士·布魯諾殺了蓋伊·漢茲的妻子。」
「正是如此。」
哲拉德把紙張都擺好了,便抬起頭來。
「下一個問題是,我的證據是什麼呢?就在這兒啦!你要的一切證據。」
他以手勢指向層疊如接龍中的紙牌般的一長排紙張。
「從下層往上看。」
豪蘭在看那些文件時,哲拉德從角落的水槽倒了杯水,並且以先前還在吸的雪茄來點燃另一支雪茄。從在梅特嘉夫搭載查爾士的計程車司機口中問得的最後證詞是今天早上才取得的。他甚至還沒為此喝一杯以示慶祝,但他一離開豪蘭,就將在前往愛荷華州的火車特等車廂喝上三四杯。
這些文件上有拉芳達飯店幾位傳者的署名證詞,其中有艾德華·威爾遜說在蜜芮恩被殺當天,他看到查爾士去聖塔菲火車站搭乘東行的火車,也有梅特嘉夫的計程車司機說曾載過查爾士到位於梅特嘉夫湖畔的歡樂王國遊樂園,還有在幹線道路旁的酒吧,有酒保說查爾士曾去那裡買烈酒,再加上打到梅特嘉夫的長途電話帳單。
「你鐵定已經知道這些了。」哲拉德平心而論。
「沒錯,大部分啦。」豪蘭鎮靜地回答,仍在看那些文件。
「你也知道他那天到梅特嘉夫旅遊了二十四小時,對吧?」
哲拉德這麼問著,但他真的心情太愉快了,無暇出言諷刺。
「那個計程車司機當然是很難找到,得一路追查他到西雅圖去,但一旦我們找到了他,他倒是對這件事記得一清二楚。大家不會忘記像查爾士·布魯諾這樣的年輕人的。」
「所以你是說查爾士·布魯諾非常地喜歡謀殺,」豪蘭覺得好笑地批評說,「喜歡到去殺了他於一星期前在火車上相識的男人的太太的地步嗎?一個他甚至從未見過的女人?或是他曾見過?」
哲拉德又嗤嗤笑了起來。
「他當然沒見過她。我的查爾士有個計劃。」
「我的」這個字眼脫口而出,哲拉德並不在意。
「你看不出來嗎?就跟鼻子在你臉上一樣地清楚呢。而且這只是一半而已。」
「坐下來,哲拉德,你會害自己搞出心臟病的。」
「你看不出來,是因為你以前不知道、現在也不知道查爾士的個性,你對於他會花大部分時間去計劃數種完美罪行的事實不感興趣。」
「好啦,你其餘的臆測是什麼?」
「那個蓋伊·漢茲殺了山繆·布魯諾。」
「噢!」豪蘭呻吟一聲。
哲拉德對豪蘭的露齒笑容報以一笑,這是自哲拉德數年前在某個案件中犯了個錯以來,豪蘭第一次對他露齒而笑。
「我對蓋伊·漢茲的調查尚未結束。」哲拉德故意毫無矯飾地說著,一邊一口接一口地吸雪茄。「我想慢慢來,這也是我在這的惟一理由,叫你也跟我一起慢慢來。我知道你會帶著一切不利於他的資料去抓住查爾士,你知道的。」
豪蘭撫順他的黑鬍子。
「你說的每件事,更讓我覺得你早該在十五年前左右就退休了。」
「噢,我這十年來可破了幾件案子呢。」
「像蓋伊·漢茲這樣的人?」豪蘭再放聲大笑起來。
「跟像查爾士這樣的傢伙對抗?請你注意,我並沒有說蓋伊·漢茲是出於自願而殺人的,他是因為查爾士不請自來地替他解脫老婆的束縛,而被迫去殺人的。查爾士恨女人。」他插入一句評語。「這就是查爾士的計劃。互相交換,這就沒有線索了,懂吧,沒有動機。噢,我聽得到他說的話呢!但即使是查爾士,他也是人,他對蓋伊·漢茲太感興趣了,無法在事後棄他於不顧,而蓋伊·漢茲則太害怕了,對此事無能為力。沒錯——」哲拉德加強語氣地用力揚起頭,下顎的垂肉便隨之晃呀晃的。「漢茲是被逼的。被逼得有多慘大概永遠沒有人會知道。」
豪蘭的笑容在哲拉德慎重其事的態度下霎時退去。這個說法的可能性極低,但仍然有可能。
「唔。」
「除非他告訴我。」哲拉德補上一句。
「那你說我們要怎樣叫他告訴我們?」
「噢,他仍有可能招供,這件事正搞得他精疲力竭,要不然,將事實擺在他眼前,我的手下正忙著在收集事實呢。有一件事,豪蘭——」哲拉德一指戳著椅座上的文件。「當你和你的——你的大批警員出去查探這些證詞時,不要去質詢蓋伊·漢茲的母親。我不想要漢茲事先獲得警告。」
「噢,用貓玩弄老鼠般的技術對付漢茲先生。」豪蘭一笑。
他轉身去打了一通不重要的電話,哲拉德則靜待一旁,怨恨他不得不把消息移交給豪蘭,怨恨他不得不離開查爾士跟蓋伊·漢茲的聯手好戲。
「喔——」豪蘭長長地吐出一聲歎息,「你要我做什麼?用這些東西設計你的小男孩嗎?認為他會崩潰而說出跟建築師蓋伊·漢茲一起執行的卓越計劃嗎?」
「不是,我不想設計他,我行事向來光明磊落。我需要再多幾天的時間,也許再多幾個星期,以便完成對漢茲的查詢,然後我會跟他們兩個人面對面。我現在把不利於查爾士的這些證據交給你,因為從現在起,我私底下退出此案,他們也只要知道這個就好了。我要去愛荷華州度假,是真的,而且我還要讓查爾士知道這件事。」
哲拉德的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春風滿面。
「要把這些男孩逮回來將會很困難喲,」豪蘭不勝遺憾地說,「尤其是你將會花很長的時間去取得不利於蓋伊·漢茲的證據。」
「哦,對了——」哲拉德拿起他的帽子朝豪蘭搖一下。「你無法以這一切證據去強行追查爾士招供,但我能以此刻我所持有之物去強迫蓋伊·漢茲招供。」
「噢,你是說我們不能去強迫蓋伊·漢茲招供嗎?」
哲拉德以精心的輕蔑之色看看他。
「不過你並沒有強迫他招供的興趣,對嗎?你根本認為他不是兇手。」
「去度你的假吧,哲拉德!」
哲拉德井然有序地收好他的文件,並開始把它們收入袋內。
「我以為你要把這留下來。」
「噢,如果你認為需要用到它們的話。」
哲拉德謙恭地呈上這些文件,然後轉身朝門口走去。
「介不介意告訴我你將用來強迫蓋伊·漢茲招供的東西是什麼?」
哲拉德喉中發出一個不屑的聲音。
「此人承負罪惡感的痛苦。」
說完他就走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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