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才過不久,蓋伊踏出韓森與奈普製圖公司的董事長辦公室,比數星期以來快樂得多了。這家公司正在複製醫院設計圖的最後部分,這是蓋伊所監督過最複雜的部分,建材已獲最後認可,加上這天一早他收到巴伯·崔哲的電報,使蓋伊很為他的老友感到欣喜。巴伯已獲任命為建造加拿大阿爾伯塔新水壩的工程師咨詢委員會一員,這是他五年來一直期盼的工作。
他朝門外走去時,在他兩側到處向外展成扇形的許多長桌之一的桌前,有位繪圖師抬起頭來看著他。蓋伊向一位笑臉迎人的領班點頭致意。他隱隱覺得有點自傲。也許是穿了新西裝的關係,他心想,這只是他一生中為自己訂製的第三套西裝罷了。安替他選了藍灰色蘇格蘭格子呢,今天早上她還選了番茄紅的羊毛領帶來配這套西裝,那是條舊領帶,但他很喜歡。他在電梯間的鏡中束緊領結。一邊的濃黑眉毛上冒出了一根狂妄的白毛,他的兩道眉毛吃驚地略微挑起。他撫順了那根毛,這是他在自己身上所注意到的第一根白毛。
一位繪圖師打開辦公室的門。
「漢茲先生嗎?能追上你真是好運。有你的電話。」
蓋伊走回去,希望不會耽擱太久,因為他十分鐘後要去跟安碰面,一道吃個午飯。他在與製圖室分隔的一間空辦公室中接聽電話。
「喂,蓋伊嗎?聽好,哲拉德找到你那本柏拉圖的書了……款,在聖塔菲。現在聽好,這不會改變什麼……」
蓋伊回到電梯前時,已是五分鐘後的事了。他一直知道那本書可能會被找到。不可能的,布魯諾曾這麼說。布魯諾可能錯了。因此,布魯諾可能會被逮捕。蓋伊面露慍色,彷彿布魯諾可能會被逮捕的這個想法令人難以置信。而不管怎樣,截至目前為止它曾令人難以置信。
走到戶外,在陽光下行走時,他時時刻刻又再意識到這套新西裝,他心生挫敗地對自己生氣而緊握起拳頭。
「我是在火車上找到這本書的,懂了嗎?」布魯諾剛才說。「如果我曾打電話到梅特嘉夫給你,是因為這本書的關係。可是十二月之前我並不認識你……」
這聲音比蓋伊以前所聽過的更加短促清脆和焦急,這麼地機警,這麼地苦惱,幾乎顯得不像是布魯諾的聲音。蓋伊複習了一下布魯諾剛才教他的杜撰之詞,彷彿那是某件不屬於他的東西似的,也彷彿那是他無法考慮拿它做成西裝的一塊布料樣本似的,他心想。不,它完全沒有破洞,但它也不需要有破洞,如果有人記得在火車上見過他們就不需要。比方說那個在布魯諾的個人車廂為他們送餐飲的服務生。
他試著放慢呼吸,試著放緩步調。他仰望小小圓盤狀的冬日太陽。他那有白毛和白疤的黑眉,最近安說它愈長愈濃密的眉毛,把強烈的陽光減弱到微量,保護了他的眼睛。如果一個人直視太陽十五秒,陽光會灼穿角膜,他記得在哪裡聽過這個說法。安也保護著他,他的工作保護著他。新西裝,這件愚蠢的新西裝。他突然感到能力不足、心智魯鈍而無助。死亡的念頭已悄悄迂迴進入他的腦海,使他沉醉其中,也許他呼吸死亡空氣的時間太久了,他已相當習慣它了。唉,那麼他就不怕了。他不必要地挺挺胸。
他到達餐廳時,安尚未到來。後來他記起她說過她要去拿他們星期天在屋內拍的照片。蓋伊從口袋中掏出巴伯·崔哲的電報,一讀再讀:
剛受命為阿爾伯塔委員會一員。已推薦你。是座橋樑,蓋伊。盡快抽空,保證會通過任命。再聯絡。
保證會通過任命。姑且不論他如何設計他的人生,他設計一座橋樑的能力的確不容置疑。蓋伊平穩地握著酒杯,若有所思地啜著馬丁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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