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伊慢慢地走回家,穿過幽靜的特拉維斯街,走向他住的安布洛斯街。特拉維斯街和德蘭西街的轉角有個小水果攤,像個玩具小店般地立在某戶人家的屋前草地上。宏偉的華夏大樓破壞了安布洛斯街西端原有的景致,大批身穿白制服的少女和婦女此刻正湧出大樓,一路吱吱喳喳地走去享用提早的午餐。他很高興在街上沒遇到必須與之寒暄的人。他覺得悠哉、平靜而且認命,甚至還挺快樂。很奇怪的,和蜜芮恩談過後五分鐘,她竟似何等遙遠——或許是何等陌生;真的,一切似乎變得微不足道。現在他覺得在火車上的那股焦慮令自己汗顏。
「還不錯,媽。」他回家時笑著說。
他的母親揚著眉焦慮地迎接他。
「很高興聽你這麼說。」
她拖了一張搖椅過來,坐下來聽他說話。她是個嬌小的女人,髮色淡褐,秀氣的鼻子高挺,側面相當漂亮,而且在她的銀色髮絲裡似乎可見如火花閃動的活力。她幾乎總是開開心心。就是這一點,讓蓋伊覺得自己和母親差異甚大,而且從他因蜜芮恩的問題而苦惱時起,這個原因更拉大了他和他母親之間的距離。蓋伊喜歡把痛苦悶在心裡,盡其所能地領悟其中之意,但他母親建議他將之遺忘。
「她說了什麼?你這一趟沒去多久,我還以為你可能會和她一塊兒吃午餐呢。」
「沒有,媽。」他歎口氣,無力地坐在錦織沙發上。「一切都很順利,不過我大概不會接下帕米拉那份工作了。」
「噢,蓋伊。為什麼不接呢?是不是她——她懷孕的事是真的嗎?」
他的母親感到失望,他心想,但就那份工作的真正意義而言,她失望的程度很輕。他很高興她並不知道那份工作的真正意義。
「是真的。」
他說,然後頭向後靠,直到他感覺到沙發的木質框架靠在他頸背上的涼快感。他想起讓他和他母親兩人的生活分隔開的鴻溝。他不曾向她提過多少他和蜜芮恩相處的生活情形,而他母親,他那在密西西比州輕鬆快樂的環境下成長、如今正忙著自己打理梅特嘉夫偌大的屋子和花園、與她可愛忠誠的友人共處的母親——她怎麼瞭解像蜜芮恩那種全然的惡意呀?或是,比方說,她怎麼瞭解為什麼他為了工作上一兩個簡單的構想而願意在紐約過不安定的生活?
「那麼棕櫚灘跟蜜芮恩有什麼關係呀?」最後她問。
「蜜芮思想和我一起去那裡,要我保護她一陣子。而我沒辦法忍受。」
蓋伊握緊兩手,眼前猛然出現蜜芮恩身在棕櫚灘,蜜芮恩和帕米拉俱樂部的經理克雷倫斯·布瑞哈特相見的情景。但問題不是布瑞哈特隱藏在鎮靜、面不改色的儀表下的震驚,蓋伊知道,是自己的心情劇變才讓這份工作泡湯。他就是無法忍受在他進行像這樣的一件計劃時,有蜜芮恩在他身旁。
「我沒辦法忍受。」他重複說著。
「噢。」
她只說了這個字眼,但現在她的沉默表示瞭解。如果她說出任何意見,蓋伊心想,那必定會讓他想起她曾經不贊同他們兩人的婚事。但她不會在這個時刻提醒他此事。
「你沒辦法忍受,」她補充說:「只要蜜芮恩跟著去。」
「我不能忍受。」他站起身,兩手捧住她柔嫩的臉龐。「媽,我根本不在乎。」他說完,又親吻了她的前額。「我真的絲毫不在意。」
「我相信你真的不在意。可是你為什麼不在意呢?」
他穿過房間,走到直立式鋼琴前。
「因為我要去墨西哥見安。」
「噢,是嗎?」她笑了起來,今早回來的他終究感染了她的好心情。「那你不就成了浪子了!」
「要一起去墨西哥嗎?」
他轉過頭微笑著說,開始彈奏起小時候學過的西班牙莎拉那舞曲。
「墨西哥!」他母親故作驚嚇狀地說。「就是野馬也拖不動我去墨西哥。也許你可以在回來時帶安來見我。」
「也許吧。」
她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把兩手放在他雙肩上。
「有時候,蓋伊,我覺得你又恢復快樂的心情了——在最莫名其妙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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