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啟他跑到走廊裡,尋找他的手電筒.他打電話給錢茨請他來一次。然後用一
根新的保險絲換下斷裂的那根,電燈又亮了。貝爾拉赫坐在自己的靠背椅上傾聽著夜裡
的動靜。外面開來一輛汽車,弊然煞住了。屋子的門重又打開,他又聽見一陣腳步聲。
錢茨走進了房間。
「有人想殺死我,」探長說。錢茨的臉色灰白。他沒有戴帽子,頭髮紛亂地披在額
頭,厚大衣下露出了寬大的睡褲。他們一起走進臥室。錢茨從牆上拔下刀子,非常費勁,
因為刀子插進水頭很深。
「就用這個?」他問。
「就用這個,錢茨。」
青年警察查看著破碎的玻璃窗。「您朝窗子開搶了嗎?」他詫異地問。
貝爾拉赫講了全部經過。「您做了您能做到的最好的事,」對方喃喃地說。
他們來到走廊裡,錢茨從地上撿起了那只電燈泡。
「真狡猾,」他不無敬佩地說,又把它扔到一邊。然後他們又回進書房。老人在長
沙發上躺平身體,拉起被子蓋在身上,他躺著,無依無靠的,突然衰老不堪而且好像完
全垮了。錢茨手裡始終握著那把蛇形刀。他問:「那麼您沒有認清那個撬門賊?」
「沒有。他很謹慎,而且很快溜掉了。我只是有一回看見他戴著棕色的皮手套。」
「這就太少了。」
「這等於零。但是我即使沒有看見他,也聽不見他的呼吸,我知道誰曾在這裡。我
知道,我知道。」
老人講這一切時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錢茨手裡掂量著刀子,眼光卻瞧著躺臥的灰
色軀體,瞧著這個衰老、疲乏的人,瞧著老人的雙手,它們放在脆弱的身體邊上就像凋
萎的花朵落在屍體旁邊。然後他瞧見了躺著的人的目光。平靜的,莫測高深而清澈的正
是凝視著他的貝爾拉赫的眼睛。錢茨把蛇形刀放到書桌上。
「明天您一定得去葛林特爾森林,您病了。也許您不想去?也可能到高山上去對您
不合適。那邊已是嚴冬了。」
「不,我要去的。」
「那麼您一定得再睡一忽兒。要我守在您身邊嗎?」
「不用了。你去吧,錢茨。」探長說。
「晚安,」錢茨說,慢慢向外走去。老人沒有答話,好像已經睡著了。錢茨打開大
門,走到外面,重新關好門。他緩慢地走過通向街道的少數幾步路。也關上了原來開著
的花園門。但是他又朝屋子回轉身來。現在仍然是波黑的夜。一切東西都消失在這一片
黑暗之中,包括附近的房屋。只有遠遠的高處亮著一盞路燈,是陰鬱的昏暗中的一顆失
落了的星星,充滿了哀傷,充滿了河水的清語聲。錢茨站在那裡,突然輕輕詛咒了一聲。
他的腳重又踢開花園門,堅決地穿過花園小徑邁向屋子大門,他走著的正是他曾一度退
走的路。他握住把手往下壓。可是大門現在已經鎖上了。
貝爾拉赫六點鐘起身,絲毫沒有入眼。這是一個星期天。老人盥洗過,換了一件衣
服。於是他打電話叫了一輛出租汽車,打算在火車餐車裡吃早飯。他拿起暖和的冬大衣,
離開寓所,走到外面灰色的清晨中來,沒有攜帶行李衣箱。天空很晴朗。一個偷懶的大
學生遊蕩過他身邊,發出啤酒臭味,向他問好。這是一個吹牛大王,貝爾拉赫想,已經
第二次從畢業考試中給刷下來了,可憐的傢伙。人們就是這樣開始酗酒的。出租汽車開
過來,煞住了。這是一輛大型的美國汽車。司機把大衣領子高高豎著,貝爾拉赫看不見
他的眼睛。司機打開汽車門。
「火車站,」貝爾拉赫說著就上了車。汽車發動了。
「怎麼樣,」他身邊一個聲音說,「你好嗎?你睡得好嗎?」
貝爾拉赫轉過頭去。車廂另一角裡坐著加斯特曼。他穿一件發亮的雨衣,交叉著雙
臂。雙手戴著一付棕色的皮手套。他坐在那裡像一個詼諧的老農民。前座的司機朝後面
轉過臉來,獰笑著。衣領現在不再高高翻起了,這正是加斯特曼的僕人之一。
貝爾拉赫明白自己落進了一個圈套。
「你又要我怎麼樣?」老人問。
「你永遠追蹤著我。你去過作家那裡,」角落裡的人說,聲音裡帶著威脅。
「這是我的職務。」
另一個人的眼睛盯著他:「凡是和我打過交道的,每一個人都喪了命,貝爾拉赫。」
前座的人家魔鬼似的把車駛上阿哥爾斯塔頓。
「我還活著。而我一直和你打著交道,」探長心平氣和地回答。兩個人都沉默了。
司機以極快的速度駛向維多利亞廣場。一個老人一跛一跛地穿過馬路,羞一點兒被
撞倒。
「小心一點,」貝爾拉赫氣憤地說。
「再快些,」加斯特曼尖聲叫嚷,嘲諷地審視著老人。「我喜歡機器的高速度。」
老探長凍得發抖。他不愛空蕩蕩的空間。他們的汽車發瘋似的駛上一座橋樑,超過
一輛電車,越過高橋面很深銀帶般的河流飛箭似地直奔城市,城市的大門是向他們敞開
的。街道上尚荒涼無人,城市上空透明得像玻璃。
「我勸你還是放棄這場遊戲的好。現在承認敗局還為時不晚,」加斯特曼說,停止
吹口哨。
老人瞧著他們正在穿越由綠葉形成的幽暗的拱頂,瞧著站在朗格書店門前的兩個警
察的朦朧形象。
是加斯布勒和楚姆斯推格,他想,然後又想道:我還是得買一套馮塔納1的集子。
1特奧德爾·馮塔納(1819——1898),十九世紀德國現實主義作家、詩人。
「我們的遊戲,」他最後答覆說,「我們不能夠放棄。你在土耳其的那個晚上欠下
了債,因為是你挑起了競賽,加斯特曼,而我,我是接受了挑戰。」
他們駛過聯邦大廈。
「你還一直相信是我殺了施密特?」另一個人問。
「我連一秒鐘也沒有相信過,」老人回答,不管另一個人如何瘋狂吠著口哨,都無
動於衷地凝視著對方。他接下去講道;「過去你作惡犯罪,我未能提出犯罪的證據,現
在你沒有犯這個罪,我卻要提出證據。」
加斯特曼審視地瞧著探長。
「這種可能性我倒是從來沒有考慮過,」他說,「我必須加以提防。」
探長沉默了。
「也許你是比我所想像的更為危險的人物,老傢伙,」加斯特曼在他的角落裡沉思
地說。
汽車停住了。他們已經到達車站。
「這是我最後一次同你講話,貝爾拉赫,」加斯特曼說,「下一次我將殺死你,真
的,倘若你能從手術中復原的話。」
「你錯了,」貝爾拉赫說,站在晨曦中的廣場上,衰老而且有些凍僵了。「你不可
能殺死我。我是唯一認識你的人,我也是唯一能夠審判你的人。我現在審判你,加斯特
曼,我現在判你死刑。你將不會活過今天。我選中的劊子手今天就要來找你。他將殺死
你,因為這是上帝的旨意。」
加斯特曼嚇了一跳,吃驚地瞪視著老人,而他已經走進車站,雙手插在大衣裡,沒
有回轉身,一直走進了幽暗的建築物,車站裡已漸漸充滿了人。
「你這笨蛋!」加斯特曼突然朝探長身後大聲叫喊,如此高聲,以致一些過路人轉
過了身子。「你這笨蛋!」然而貝爾拉赫的身影已經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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