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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0日晨7時30分。
大大出乎羅新華的預料,當他和王楓一大早趕到設在日宮的安全指揮中心,向泰伯森講明殺手托尼的藏匿之處和立即搜捕的要求後,卻沒引起泰伯森多大警覺和興趣,甚至表現出一副漠然和輕蔑的神態。他沖羅新華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頭:「恕我冒昧問一句,你們講的這些情報是從哪裡得來的呢?有多大的準確性呢?」
因為有王楓在場,羅新華只好充當翻譯的角色,先將他的質問譯成漢語。
王楓對這個禿腦門的美國特工盛氣凌人的問話很反感,把手一揮硬梆梆地說:「你告訴他,我們怎麼得到的情報用不著他管,但有一點他必須明白,我們講的每一句話都絕對可靠。」
羅新華又將副部長的話譯成英語。當然,在用詞和語氣上就婉轉了許多。
泰伯森仍表示不相信地搖搖腦袋:「證據呢?你們有什麼證據?」
王楓不解地望著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安全局副局長:「證據,這小子殺人,把他抓起來就行了,還要什麼證據?」
羅新華似乎也覺得副部長這麼講不太得體,便沒給他翻譯,而是按自己的思路對泰伯森解釋道:「證據當然有,我們轉給貴國的那份『刺殺迪姆虎計劃』,就是這個托尼一手策劃的。李·喬治也是被他殺害的。」
泰伯森反唇相譏道:「誰能證明你講的這個『刺殺迪姆虎計劃』就是一樁謀殺陰謀呢?誰又能證明殺死那個李·喬治的兇手就是托尼呢?」
羅新華一時語塞。他強壓住心頭的火氣,兩眼冷冷地逼視著對方:「看來泰伯森先生是不相信我們提供的情報了。」
泰伯森矜持地笑笑:「不,我相信,但法律不相信。即使你們的情報百分之百的準確,也不能成為指控托尼犯罪的法律依據。」
王楓聽不懂,忍不住向羅新華催問道:「這傢伙在咕嚕什麼?」
羅新華低聲說:「法津,他說我們搜捕托尼的要求不符合美國的法律。」
王楓聽後很不理解,悻悻地說:「不就抓個人麼,還要什麼狗屁法律。」
羅新華也不滿而又無奈地罵了句:「這個國家就他媽這副德行。」
泰伯森看了看兩位中國安全官員的神色,自然明白了對方的心態。他想了想,拉開辦公室的抽屜,取出一隻卷宗袋遞給羅新華,用一種外交官式的口吻說:「羅先生,在我們美國,每一個公民都是受到法律保護的,即使是罪犯。」
羅新華詫異地打開深藍色的卷宗袋,從裡面掏出一個黑皮筆記本,一張《華盛頓郵報》和幾張黑白照片,每張照片上都清晰地顯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軀體,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不久前轉給美方的那份「刺殺迪姆虎計劃」。但對這些照片的內容和來歷他就不得而知了。
王楓也把照片逐張看了一遍,他也不明白這些照片同「刺殺迪姆虎計劃」有什麼關係。
泰伯森陰沉的臉上泛著一絲嘲諷的笑意,慢吞吞地解釋道:「這就是你們指控的那四位要刺殺『迪姆虎』的殺手,遺憾的是,他們還沒來得及採取任何行動,自己倒一個接一個莫名其妙地死了。」
王楓本來就對這件事心存疑竇,聽他這樣講越發覺得不對味,便拉了一把羅新華:「哦,聽這傢伙的口氣那四個人好像是我們殺的。你告訴他,中國人絕不幹這種事。我們既然把情報寄給他們,就不會單方面採取行動,一切後果就要由他們完全負責。」
羅新華也聽出泰伯森講這番話的用意,對他這種無端的懷疑也很氣惱,便將副部長的話如實翻譯給他,同時又神情嚴肅地補了一句:「泰伯森先生,這份情報是一位年輕的美國朋友用生命換來的,我們及時把它通報給貴國,這足以證明我們合作的誠意和對貴國安全部門的信任。」
泰伯森微笑著做了一個很瀟灑的手勢:「當然,我完全理解你們這樣做的心情,那幾名惡棍並不值得同情。」
羅新華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我再重申一遍:我們同這幾個人的死沒有任何關係。」
泰伯森依然和善地笑笑:「是啊,我並沒有追查是誰殺死了這幾名殺手,我只是想說明美國是個法治的國家。法律就像一張大網罩在頭頂,每個人都受到它的保護和制約。」
羅新華譏諷地一笑:「我真不理解,難道貴國的法律也保護犯罪分子嗎?」
泰伯森坦誠地點點頭:「是的。」他很隨意地敲打了幾下辦公台上的電腦鍵盤,一台顯示器上即刻現出一個男子的頭像。「知道這是誰嗎?他就是你們說的刺殺迪姆虎的主謀,美國革命共產黨中央保衛局局長傑拉爾德·托尼。」隨著他的手指在鍵盤上輕輕的跳動,彩色屏幕上閃過一串清晰的畫面:
支離破碎的爆炸現場……
殘缺不全的屍體……
脖子上勒著紅色電線的死者……
身穿綠色中式軍裝的托尼坦然自若地站在法庭被告席上……
托尼被記者們簇擁著走出法庭……
報紙上刊登著托尼得意地舉起兩根手指的巨幅照片……
……
泰伯森兩眼盯著顯示器介紹道:「這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幽靈,一個『綠色幽發』,僅1975年以來,他就指使美革共保衛局在華盛頓、紐約、舊金山等地製造了16起恐怖事件,先後有27人喪生;他曾三次因涉嫌謀殺被警方拘捕,但都因證據不足而被法庭宣佈無罪釋放。可以說,每拘捕一次,他的名氣就抬高一大截,而警方的名聲也被那些無聊的記者們戲弄一回。」
羅新華似乎明白了什麼,理解地笑道:「原來泰伯森先生是怕也被記者們戲弄啊!」
泰伯森無奈地搖搖頭:「不,我是怕法律,法律沒有賦予我這樣做的權力。」
王楓聽罷羅新華的翻譯,指著電子屏幕憤憤地說:「要是在咱們國內,這個托尼就是有十顆腦袋也早讓它搬家了,哪來這麼多囉哩巴索的法律。」
羅新華輕聲解釋道:「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美國的司法程序和我們不一樣,除了警察,任何官員,包括總統也無權下令抓人。」
王楓看了他一眼,神情嚴峻地說:「你告訴他,卡特總統派他來不是讓他保護什麼狗屁法律。如果他對這件事絲毫不感興趣,我們將直接向國家安全委員會或總統本人報告。」
泰伯森顯然不願出現這種局面,一再表示中方特工提供的情報很重要,他會馬上採取必要措施,派人將托尼的住處嚴密監控起來。
羅新華也覺得這樣做比較穩妥,既不會使泰伯森的行為違背法律,又有可能通過監控托尼發現躲在幕後的主犯。
王楓聽罷想了想,就同意了:「好吧,就按他說的辦。」隨後又鄭重提醒一句:「你告訴他,萬一出了問題他要承擔全部責任——不,他必須保證不能出任何問題。」
羅新華極認真地模仿著副部長的神色和語氣將這句話譯成了英語。
泰伯森自信地一笑:「放心好了,如果托尼真如你們講的藏在比爾蒙路1796號,我會像堵耗子洞一樣把他堵在那裡。」或許是為了輕鬆一下氣氛,也或許是為了炫耀,他又在面前的鍵盤上敲打了幾下,隨後指著屏幕上出現的一個戴牛皮禮帽的男子問羅新華:「這個人你還認識嗎?」
羅新華辨認了一會,搖搖頭。
「他叫克勞斯·勒貝爾,是來美國旅遊的法國教師,現在就住在華盛頓的百老匯大旅館4781號。可根據我們掌握的情報,他是一名意大利的職業殺手,也是被人雇來刺殺『迪姆虎』的,但他絕沒有想到從踏上美國的第一分鐘,他的行動就完全在我們的監控下。」
王楓扭頭對羅新華低聲說:「這傢伙可能是台灣方面派來的。」
泰伯森竟然聽懂了:「很對,他的老闆是台灣人。我們沒有抓他,他也沒有任何違法行為。在華盛頓住了三天,今天上午就要離開。」
羅新華有些納悶:「他會真的走嗎?」
「當然,因為台灣人不想讓他再給卡特總統惹麻煩。」泰伯森見對方仍面含困惑,便把卡特召見蔣經國的特使和說服中國領導人保證不向台灣使用武力的情況扼要說了一遍,同時還告訴他們台灣方面不僅停止了暗殺行動,還取消了在美國的反共示威。
王楓和羅新華對他這個「情況」似信似疑,也不想細問。倆人又商量了幾句,羅新華又向泰伯森提出查找一個叫「梅茵霍芙」的女人的要求。
泰伯森凝目盯視著對方:「『梅茵霍芙』,你認為這是托尼的同夥嗎?」
羅新華搖搖頭:「不,但她找托尼索要一種叫『紅衛兵蛋卷』的東西,從這點判斷她可能也是一個境外潛入的殺手。」
泰伯森爽快地答應了。
臨告別時,王楓又特別鄭重地叮囑一句:「對中國領導人的訪問日程及行走路線務必要嚴格保密。」
泰伯森說我們一直是這樣做。他再次感謝中方所提供的情報。
2
半小時後,在由布熱津斯基召集的安全委員會的匯報會上,泰伯森簡要講了中方特工的情報,同時提出立即對托尼的藏匿處進行秘密搜查和監控。
布熱津斯基當即批准了他的方案。
「另外。」泰伯森遲疑了一下,又補充道:「那個姓王的中國安全官員還講到一個情況:昨天下午有個叫『梅茵霍芙』的女人曾給托尼打過電話,索要『紅衛兵蛋卷』。」
布熱津斯基沒聽懂,插話問:「什麼叫『紅衛兵蛋卷』?」
坐在一側的中央情報局局長特納接話道:「這是美國革命共產黨的恐怖分子研製的一種微型炸彈。」
泰伯森猛然抬高聲量:「如此看來,中方特工的分析是對的,這個女人很可能又是一個境外潛入的殺手。我不知道他們的情報是從哪裡得到的,但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他們也提到了『梅茵霍芙』,由此可以斷定,海因霍的情報是準確的,西德的『梅茵霍芙集團』的確捲入了這次謀殺行動。」他望了一眼中央情報局長。「不過,『梅茵霍芙集團』派出的殺手不是男學生,而是一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現在已經進入了華盛頓。」
不知為什麼,一貫矜持自負的特納對安全局副局長的這種冷嘲並無任何反應,默默地吸著雪茄一聲不吭。
布熱津斯基沉吟稍許,揚起目光望著泰伯森:「中國特工講的這個叫『梅茵霍芙』的女人會不會就是『卓婭』?」
泰伯森自信地做了一個非常肯定的手勢:「對,有一點中方的情報部門顯然搞錯了:這個女人不是叫『梅茵霍芙』,而是『梅茵霍芙』派來的。」
特納忽然從靠椅上伸直身子,笑道:「我不知道是中方情報部門搞錯了,還是泰伯森先生搞錯了,但我可以告訴各位一個情況。據我剛剛收到的來自慕尼黑的報告,在『梅茵霍芙集團』的敢死隊裡根本沒有叫『卓婭』的人,倒有一個代號『孤雁』的東方人在兩周前神秘地失蹤了。」
泰伯森有些茫然地望著中情局長,希望他繼續講下去。
但特納卻用一絲矜持而深沉的微笑鎖住了嘴巴。
3
當托尼從睡夢中醒來時並不知天已大亮。臥室裡仍像洞穴般一團沉靜、昏暗。厚重的深色窗帷將都市的喧囂和冬季的陽光一同嚴嚴實實擋在了窗外。托尼一激靈,從特麗絲蒂的身旁爬了起來,抓起電話。
「喂,你是誰?……哦,聖誕快樂?」沒容對方講話,他便急聲催問道:「我正要找你,卓婭怎麼還沒到?我說過,沒有卓婭咱們的生意做不成。……感謝上帝,我到什麼地方去接他?……可以,我會準時趕到。……什麼,你說什麼?……」他好像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冷水,面孔陰沉地「嗯嗯」了幾聲,索性翻身跳下大床,像只被圍困的大熊在地毯上來回踱著。「明白了,謝謝你的關照,我會對付這場狗娘養的暴風雪……不,不,我不能改變計劃,一分鐘也不能提前,我也絕不離開華盛頓,只有這個時間和地點才是最好的機會。……放心,這裡就是迪姆虎的『達拉斯』,到時候你一定能得到滿意的結果。……希望你也不要讓我失望……對,我想知道護照和現金準備的怎麼樣?……不行,我今天就要,你必須在下午3點以前把它們放到咱們預定的那個地方。……對,你說的很對,我不是傻瓜,同你們這些政客打交道必須提高警惕,我再說一遍,如果我見不到這兩樣東西就不會採取任何行動。……謝謝,有你的保護我會平安無事……再見。」
托尼關掉電話,怔怔地站著,兩隻深凹的眼睛閃著疑惑而凶狠的目光……
特麗絲蒂卻把頭埋在枕頭裡,豎著兩隻耳朵,心怦怦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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