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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丁諺語有謂:
  斷訟之人必須傾聽原告及
  被告兩造之言。
  
                    ——德國日記
  「森先生!」
  俾斯麥一看到林太郎,就把酒杯放回桌上。客廳裡面只有繆勒還在。
  「在遠來貴客面前發生這種事,我覺得很遺憾,希望不會因為這件事讓你對我們德意志帝國留下惡劣的印象。」
  「絕對不會,任何國家都會發生不幸的事情。」
  「嗯。森先生,我認為日本將來會成亞洲大國,總有一天,日本會和德國緊密攜手合作,我衷心希望到時像你這樣有為的青年,能夠成為兩國溝通的橋樑。」
  「實在不敢當,閣下。」「你的思路相當細密,剛才有關那條布片的推理,我覺得很有意思,我想聽聽你真正的想法。你和這裡其他的人都沒有特別的利害關係,當然,克拉拉另當別論,無論如何,我相信你的立場公正。」
  平常遙不可及的人物竟對自己寄予如此信任,林太郎心中頗感愧疚,光是藏匿岡本這件事,就說不上是立場公正了。
  「森先生,別客氣,你坦白說,誰最可疑呢?」
  「我不知道,在密室問題沒有解決以前,懷疑任何人都毫無意義。」
  「的確如此,不過關於這一點,某人……」
  俾斯麥說到這裡,突然住嘴,因為玄關外面突然騷動起來,不久漢斯從大廳那邊奔跑過來。
  「魯道夫先生和歐根·貝克督察長剛剛抵達,另外還有幾位警官隨行。」
  「警察長?他從柏林趕到這裡,未免快了一點,立刻迎接他們!」
  俾斯麥做個簡單的手勢,像是對林太郎說你留在這裡。漢斯退回大廳,換了魯道夫領著一位五十多歲、灰眸且鼻樑高挺的人進來。
  「辛苦了,上尉。你就是貝克督察長?」
  「是的,閣下。」這人立正行禮。
  「我恰巧在半路上碰到督察長一行人……」魯道夫解釋道。
  歐根·貝克接著說:
  「我目前負責逮捕思想犯,今晚正好出動在這附近抓人。」
  「是嗎?由督察長親自帶隊指揮,一定是個大角色。」
  「我們接到情報,說有位叫克魯泡特金的俄國無政府主義者潛入我國,要和這邊的社會主義者秘密取得聯繫,情報來源有些疑點,我們也半信半疑,但是……」
  「克魯泡特金?好像在哪裡聽過……」
  「他是俄羅斯最高貴族出身,卻傾心危險思想,參加共產國際,在西伯利亞過了兩年流放生活。前年亡命英國之後,與歐洲各地的不法之徒取得聯絡,籌劃恐怖活動,陰謀顛覆當地政府。」
  「我想起來啦,他那一派也包括巴克寧一夥是吧。」
  「是的,閣下。」
  「但是我聽說那一派和我國馬克斯思想的繼承人意見不盡相同,就我的立場來看,應該熱烈歡迎才是。你是說他們已經攜手合作?」
  「不,目前還沒有確實的證據,只是有一部分人蠢蠢欲動,要組織第二次共產國際,克魯泡特金可能就是來和本地的社會主義者協調意見的。」
  「然後呢?」
  「根據我們秘密偵察的結果,他們可能在柏林郊外召開秘密會議,今天正好又有一位社會主義者拒捕往市郊逃走,於是我們緊急出動,展開搜捕工作。」
  「那你們抓到了克魯泡特金和社會主義者那幫人嗎?」
  「很遺憾,情報可能有誤,雖然徹底搜查過這一帶,但是並沒有發現召開秘密會議的痕跡。不過,拒捕逃亡的社會主義者確實潛伏在附近。這傢伙也不是重要角色,不勞我親自指揮,正準備收兵回署。」
  「幸好上尉及時趕到求援,非常謝謝你盡快趕來。」
  「我很榮幸能為閣下服務。我目前雖然專門逮捕思想犯,但以前長期參與一般犯罪案,頗有些心得。」
  俾斯麥聽了貝克充滿自信的話,眼中突然閃過一絲嘲諷。
  「上尉已經告訴你整件事情的經過了嗎?」
  「是的,閣下。現在我想去查看一下現場。」
  「你有抓到兇手的自信?」
  「多少有一點。」
  「誰是兇手,你心裡也有譜?」
  「是的,閣下。」貝克一副我是專家的表情。「在揭露謎底以前,我有一事拜託閣下,為了慎重起見,請准許我派人搜索一下城堡內部。」
  「可以,就說是我的命令,儘管搜查。」俾斯麥當場同意。
  貝克走出客廳,向部下宣佈剛才的命令,林太郎驚懼交加,萬一岡本被發現該怎麼辦?可是,林太郎此刻也束手無策,他很想去通知克拉拉,但這麼做反而啟人疑竇,如今惟有祈禱克拉拉能夠把事情掩飾得天衣無縫。
  不久,貝克回到客廳。林太郎心繫岡本,對他要揭露誰是兇手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兇手是誰?又是用什麼方法行兇的?」俾斯麥迫不及待地問。
  貝克狐疑地看了林太郎一眼。
  「在座的都是我信任的人,你不必介意,說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督察長似乎喜歡吊人胃口,他用力清清嗓子後說:「大家都忽略了一個單純的事實絕對沒有人能在雪上行走而不留下腳印。如果在風雪吹襲中行走,腳印或許有可能消失,但是兩聲槍響時風雪已經完全停息。」
  「督察長,請你長話短說……」
  「您別急,只要認同我剛才的說法,誰是兇手就相當明白了。現在不是完全沒有腳印,雪地上確實留下了一個人的腳印。」
  「你說秘書克勞斯是兇手?」
  「正是,閣下。」
  俾斯麥的表情有些失望。「你以為我沒有想到這個嗎?督察長,克勞斯往返的腳印只有一組,如果他是兇手,腳印應該有兩組才對,因為槍聲響起後,克勞斯確實來過克拉拉的房間,然後才去通知古斯塔夫。」
  林太郎暗表同意,他是考慮過克勞斯的嫌疑,想法也和俾斯麥一樣。
  「漢斯也作證說克勞斯曾在克拉拉房前露臉,為了謹慎起見,我問過其他的人,都確認克勞斯是在走廊那群人當中。若說他假裝去通知伯爵也不可能,因為我親眼看到他從舊館那邊走回來。」
  「當然,這點我也考慮過了。」貝克沉穩不變。「請注意克勞斯從那邊回來時的腳印非常零亂。我剛才去看時,雖然攙雜了幾個不相干的腳印,但是有問題的腳印因為特徵明顯,大部分一看就知道。」
  「在剛下完雪的柔軟雪地上行走,腳印零亂不成形有什麼奇怪呢?事實上,他確實是驚惶失措,走得跌跌撞撞的。」
  「這就是克勞斯聰明的地方,他假裝走得跌跌撞撞,事實上是踩在原來的腳印上,避免留下新的清楚腳印。」
  「可是他到那邊去的腳印清楚完整,難道也是精心弄出來的嗎?我雖然不敢說絕對不可能,但要那樣小心翼翼地踩著原來的腳印走,可要花費很多時間哪。」
  「您說得不錯,但是去的時候只要照一般方式走過去就行了。」
  「什麼意思?」
  「在較早以前,就是風雪還沒停歇之前,克勞斯就到舊館那邊了,因此地早先去時的腳印已經被風雪掩蓋。」
  「且慢!」俾斯麥轉向林太郎。「風雪停止前,你在堡內看到克勞斯沒有?」
  「在槍響以前,我最後看到克勞斯是他送布萊克公爵的時候,那時風雪還沒有停,大概是十點鐘剛過的時候吧。」
  「克勞斯趁機槍殺伯爵,但他下手後,風雪也停了,使他陷入窘迫的立場。」
  「你認為犯行是偶發的?如果早有計劃,他應該不會在風雪快要停的時候才下手吧。」
  「不,我認為是計劃行兇,因為他要利用那間密室,並且早就備有一份鑰匙。我認為他槍殺伯爵是在風雪最大的時候,當時風雪狂嘯又門窗緊閉,這棟建築裡聽不到槍聲。」
  「那他為什麼不立刻逃走呢?」
  「他可能在找尋什麼,當然是不留痕跡、小心翼翼地找。據我的猜測,克勞斯可能被外國間諜收買,因為伯爵開始懷疑他,遂起殺機,並打算順便弄到一些秘密外交文件。」
  「是嗎?我老早就認識克勞斯,他不像是做這種糊塗事的人。」
  「但是,閣下,人不可貌相。就算他不是間諜,也有可能背叛伯爵,或許伯爵已掌握了相關的證據。」
  「就算是這樣吧。那麼他在拚命找尋東西時風雪竟然停止了?」
  「不錯。今晚的風雪來得急也去得快,這一點他失算了,他本來可以提早行動,但是必須接待客人,找不到機會提前行動。」
  「唔,這一段還算合理。」
  「行兇後,克勞斯到了外面才知道風雪已停,心知大事不妙,於是絞盡腦汁,想出擺脫這個危機的方法。他先裝上一顆子彈,朝後山開了一槍,這就是最先聽到的槍聲。當然,這是為了讓人以為是槍殺伯爵而做的手腳。」
  「然後呢?」
  「他又對著弗蘿蘭·華爾泰女士的房間再開一槍,他本身並沒有傷害這位小姐的意思,只是正在搜尋目標時,正好她探頭出去,這一槍是想要她離開窗邊。」
  「克拉拉被射擊後引起騷動,趁眾人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時,他再奔回新館內是嗎?」
  「是的。之後他出去通知伯爵,再技巧地沿著原先的腳印走回來。當然,對他來說,閣下來訪是意外之事,或許也是求之不得的巧合,槍擊事件再加上閣下來訪,他就非得去向伯爵報告了。」
  俾斯麥想了一下,又轉向林太郎說:「森先生,其實我剛才要說的也是克勞斯,有個人說得雖然沒有督察長這麼清楚,不過也認為克勞斯嫌疑很重。」
  「那個人是村瀨康彥,還是史密諾夫?」
  「這個暫且不提,剛才的解釋是有幾分道理,你覺得怎麼樣?」
  俾斯麥簡直像在考驗林太郎的能耐。
  「我並不想對專家的意見表示異議,只是有兩點不明白。」林太郎口齒清晰地說,一種對抗德國警察的意識悄悄在他心中萌芽。貝克一副幹嘛要問這個東洋小子的不悅表情,正想說些什麼,俾斯麥微笑制止。
  「很有意思,你說吧。」
  「首先,督察長沒有說明塞在鑰匙孔裡的布片問題。就算克勞斯在找尋東西時不願別人看到而塞上布片,但當他離開時必須取掉布片,才能插進鑰匙。這時也沒有再把布片塞回去的道理,這樣畫蛇添足、浪費時間,對他只有百害而無一利。」
  「的確。另一點呢?」
  「他說克勞斯射擊克拉拉房間的窗戶後趁亂跑回新館,然後又藉口去通知伯爵,趁機消滅原先的腳印。這在理論上是有可能,但這個方法對兇手來說,心理抗拒過大。」
  「怎麼說呢?」
  「克拉拉房間的窗戶可以俯看包括舊館建築在內的整個後院,突然有子彈射來,她一定驚懼慘叫,之後必定會全神注意子彈射來的方向——也就是後院那邊,兇手至少要考慮這樣做的危險性。眾人聽到她的驚叫趕來,兇手暴露自身的危險性更增加幾倍,等於故意要大家注意自己。這像是要逃離現場的作法嗎?」
  「督察長,他說得也有道理吧。」俾斯麥說。
  貝克有些憤憤不平。「但是,外面一片漆黑,我在推理時特別向上尉確認了這一點,事件發生很久以後月亮才出來。」
  「不錯,但是雪光一樣明亮,如果人經過白色的雪上,不可能不被看見。」
  「那麼,你說!是誰用什麼方法殺了伯爵?難道是魔鬼的作為?還是手槍自動走火?」
  「魔鬼和手槍都不會把布片塞進鑰匙孔裡。我目前還不知道是誰用什麼方法犯案,但也無法同意克勞斯是兇手。」
  「但是從理論上來看,只要沒有人會飛,兇手除了克勞斯以外,不做第二人想。就算有危險,他也只有碰運氣了。」
  「是嗎?如果換作是我的話,倒是有更簡單的方法,只要一開始就把腳印走得零亂些不就結了。」
  「不論怎麼說,克勞斯到那幢建築的可能性最大,光是這一點就值得懷疑。」
  「但是也可以從側門那邊過去啊。兇手未必不是外來的人。」
  「側門那邊也積了雪,那邊的腳印情況如何?」
  「或許兇手知道魯道夫上尉可能稍後會騎馬趕來。當然,像今天這樣的天氣,不能確定他是否一定會來,如果他來了,兇手可以把嫌疑轉嫁給上尉。」
  「就算走側門,走回新館仍會在雪地上留下腳印,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人發現。」
  「那就對了。如果說兇手真是克勞斯,他又何必把伯爵的房間弄成密室呢?任何人都想得到備用鑰匙,有機會偷偷打造備用鑰匙的也是克勞斯。既然如此,索性敞開門,這種作法反而還高明些。」
  「他是為了製造懸疑的氣氛。」
  「我看辯論就到此為止,你們都別說了。」
  俾斯麥笑嘻嘻地打斷爭論,他彷彿很享受這場辯論。「在下結論之前,還有一件事需要確認,現在……」
  這時,督察長的部下走進房間報告:「我們已經搜遍全樓,沒有任何異狀,也沒有發現濕鞋子。當然,時間也足夠嫌犯把鞋子烘乾拭淨了……」林太郎鬆了一口氣,岡本沒被發現,大概是克拉拉巧妙地利用了剛才那扇門。
  「很好。」俾斯麥吩咐那人:「你去把克勞斯叫來!」那人行禮後離去。不久,克勞斯惶惑不安地進來。
  「克勞斯,你送走布萊克公爵後就回自己的房間了嗎?」俾斯麥直接問道。
  「是的。」
  「那麼,在騷動發生以前,你有沒有和任何人碰過面?」
  「安娜小姐到過我的房間。」
  「安娜?幹什麼?」
  「也沒什麼。安娜小姐說睡不著,想借幾本書。」
  「書?圖書室裡不是很多嗎?」
  「呃……這個……」克勞斯臉色發紅。「她想借圖書室裡沒有的書,我有幾本法國的言情小說……」
  「原來如此,這些書古斯塔人是嗤之以鼻的,可是安娜這個年紀看正好。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記不太清楚,大概是在送走布萊克公爵十或十五分鐘後吧。」
  「當時風雪已經停了?」
  「不太清楚,只覺得小了很多。」
  「很好,沒別的事,你下去吧。」俾斯麥很爽快地放過克勞斯,然後轉向貝克說:「督察長,你的說法雖然有力,但剛才的辯論我認為森先生贏了。」
  貝克氣呼呼地問:「為什麼?我的理論不是成立了嗎?克勞斯沒說伯爵千金找他時風雪已完全停息,而只是小了下來,這種說法非常曖昧。」
  「就憑這一點,我認為克勞斯不是兇手。」
  「怎麼說?」
  「我剛才的問題其實是給他辯白的機會,如果他是兇手,而且照你所說的行動,他一定會強調那時風雪已經停止,但是他沒有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
  「閣下,既然有伯爵千金這個證人,很容易戮破他的謊言。」
  「就事實來看,當時風雪確實漸漸停息,如果克勞斯堅持風雪已停,安娜也不可能反駁他。此外,照你的說法,克勞斯恨不得早一刻下手,那他送走布萊克公爵後,又怎麼可能還在自己房裡磨蹭十多分鐘呢?」
  「或許他說了謊。」貝克態度依然強硬。「閣下,我想請伯爵千金過來,直接問她這個問題。」
  「如果你執意這麼做也無妨。」俾斯麥聳聳肩。
  不料督察長的部下卻為難地報告:「伯爵千金把房門鎖上,一直待在裡面,剛才我們搜查的時候,她叫我們別管她。如果現在去請她,恐怕……」
  貝克表情異樣。「你們剛才不是說全樓都搜查過了?」
  「實在是……伯爵千金的房間……」
  「混帳!報告務必要正確,沒有搜查伯爵千金的房間,為什麼不說呢?你們到底是怎麼辦事的?」
  督察長生氣固然是理所當然的,但俾斯麥還是顯現出不悅的樣子。
  「督察長,你認為安娜隱瞞了什麼是嗎?」
  「不敢,只是辦案搜查沒有例外,我相信伯爵千金本身沒什麼,就怕有人存心利用。」貝克冷冷地說,似乎心中對安娜有些起疑。林太郎心想,這個人果然不是尋常之輩。
  「閣下,為了預防萬一,若對伯爵千金失禮,我鄭重道歉,但是請准許我直接拜訪伯爵千金,就剛才的問題請教一下。」
  俾斯麥表情有些苦澀,用力點點頭。「也好,我也不能給安娜特別待遇,我親自去叫那孩子開門吧。」
  就在此時,新館後門連續傳來兩聲槍響。
  「那是什麼?」俾斯麥愕然驚呼。
  林太郎胸中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難道岡本……
  接下來的瞬間,眾人一起奔往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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