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鹹東街雖在皇后大道的中段,位於最熱鬧的地區,但它是條橫街,而「黑美人」又在一條死巷的盡頭,這也許是生意人動的腦筋,把酒吧開設在這種鬧中取靜的地方,似乎有著招徠顧客的特殊吸引力與神秘感。
這裡有個特點,彷彿是隔絕在鬧區以外的一塊小天地,走出這條巷子,就到了繁華的鬧區。而來到「黑美人」的人,在潛意識上便會有一種安全脫塵之感。
黑騎士選中這裡聚會,大概就是基於這個理由,同時,這批無法無天的飛仔,更愛這裡的吧女,個個生得妖艷如花。而金勝保跟女經理又有點特別交情,所以這批飛仔,更把「黑美人」視為安樂窩了。
方天仇離開「黑美人」,才走出幾步,尚未出巷子,就聽見身後發出急促沓雜的腳步聲,心知必是那些飛仔心有未甘,挾恨出來尋釁的。
在這個巷子裡,如果真發生毆鬥或兇殺,只要沒有進出,倒還真不容易被街上的行人發覺。
這時候方天仇只要奔出巷口,到達雲鹹東街上,那些飛仔們畢竟不敢明目張膽地在鬧區行兇,但他卻不願意示弱,反而站住了。
回過頭來,見是小朱一馬當先,先後跟著四五個飛仔,朝他直奔過來。
「老弟,你還想留我喝一杯?」方天仇輕鬆地問。
小朱根本不接這喳兒,奔到方天仇近前,出其不意地就是一拳,猛朝方天仇的小腹上搗去!
方天仇的打鬥經驗豐富,反應尤其快,小朱的一拳雖猛,卻被他閃身避開了,人沒揍著,遞出的手臂反而被方天仇捉住。
接著聽他發出「嗯!」地一聲悶哼,肋下面被方天仇毫不客氣地擊中一拳。
這時候,後面的四五個飛仔,一齊擁了上來,向方天仇採取圍攻。
方天仇存心要給這般飛仔一點教訓,因此手下毫不留情,一個體格高大的飛仔首當其衝,腹部挨了重重一拳,不由彎了腰,雙手捧住腹部,發出慘痛的呻吟。
後面的兩個飛仔,尚未來得及出手,方天仇已雙手交合,猛力朝他們頭部一磕,那兩個飛仔雙膝一屈,高大的身子就跪倒在地上。
小朱剛才肋下挨的一拳不輕,整個身子沖跌出去,要不是雙手及時扶住牆壁,早已撞得頭破血流了,等他反過身來,正好那兩個飛仔負傷跪倒。
這一來他更是惱羞成怒,嘴裡罵了聲「龜孫子!」人已猛朝方天仇撲去。
平時這批飛仔仗著人多勢眾,在香港到處橫行滋事,連一些地痞流氓都讓他們三分。以致養成他們的夜郎自大,目空一切,似乎整個香港都應屬黑騎士的天下。
今晚他們可遇著了狠角色,方天仇一出手,小朱和那三個飛仔已吃了大虧,其餘的自然有些趑趄不前起來。
小朱反身再度撲襲,他們雖然膽怯,但卻不敢袖手旁觀,一聲呼嘯,全都奮不顧身地揮拳猛攻。
方天仇忽然發現,這些飛仔的右中指上,每人都戴著一枚同樣的金屬戒指,式樣是一律的,倉促間看不真切,好像是個獰猙的怪面,露著兩隻尖銳的獠牙,閃閃發光。
他不由一驚,記起在菲律賓有個非法組織「恐怖黨」,黨羽的標誌就是一枚鐵戒指,正面凸出三個尖形的三角。據說三角上會淬有劇毒,鬥毆時如果被他們一拳擊中,尖角刺入人體血液之中,一經循環,就會毒發身死。
難道這些飛仔手上戴的,也是這種殺人利器?
方天仇既生顧忌,就有了戒心,盡力避免被對方擊中,而唯一的辦法,就是先下手為強,一味展開猛攻。
他的神威一發,飛仔自然不是對手,小朱的聲勢非常奪人,可是連方天仇的汗毛都沒碰到一根,下巴又挨了一記沉猛的左刁拳,踉踉蹌蹌地跌了開去。
接著,方天仇左右開弓,又輕而易舉地打發了一個。
小朱一個站不穩,差點摔倒,忽覺被人扶了一把,抬頭一看,竟是那麻臉禿頂的紳士!
「老弟,省點力氣吧!」麻臉紳士衝他一笑。
「少管閒事!」
小朱盛怒之下,根本不領他的情,猛力把被他扶著的手臂一甩,發狠地又要向方天仇撲去。
「站住!」
麻臉紳士大聲一喝,突然掏出了手槍。
小朱當場一怔,在手槍的威脅之下,他畢竟不敢貿然造次,不禁吶吶地問:
「你……你這算什麼意思?」
麻臉紳士一冷一笑,不屑地說:
「我看不慣以眾欺寡的場面!」
他這句話可算陰損到家,眼前的情勢,分明是方天仇以寡擊眾,而且佔著絕對優勢。他卻替小朱套上個以眾欺寡的帽子,直把小朱氣得臉色鐵青。
僅這一會兒工夫,方天仇又已擊倒了三個飛仔,剩下的兩個一看小朱被人以槍制住,更是不敢動了。
這一鬧,驚動了「黑美人」裡的人,金勝保搶先衝出酒吧,其餘的飛仔也一齊跟了出來。
金勝保一看情勢,不禁怔住了,他不知道小朱怎會跟麻臉紳士弄僵的,連忙趕過去,驚詫地問:
「怎麼回事?」
小朱見金勝保趕過來,頓時膽大氣壯起來,忿聲說:
「他媽的,這傢伙……」
「拍!」麻臉紳士順手給他一記耳光,一面收起了槍,一面大聲說:
「老弟,嘴巴放乾淨點!」
小朱的臉上一陣火辣辣的,怪不好受,一看麻臉紳士收了槍,他可又要發狠了。
但金勝保卻不等他發作,即時喝止了他。
「老二,不得無禮!」
然後換了付嘴臉,向麻臉紳士恭敬地說:
「這位老弟年紀太輕,有什麼開罪洪老闆的地方,請看在兄弟份上,不必跟他計較……兄弟想請洪老闆進去喝一杯,洪老闆可否賞臉?」
「改天吧,」麻臉紳士搖頭拒絕說:「今天太晚了,我還有點事。」
「那……」金勝保看了方天仇一眼,欲言又止。
「名片上留有住址,」麻臉紳士說:「隨時歡迎光臨。」
「兄弟一定專程拜訪。」金勝保心裡有了決定。
「不敢當,金老大,恕我要告辭了。」麻臉紳士說。
「那……洪老闆好走,兄弟不遠送了。」
金勝保目送他離去,同時向小朱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回酒吧去。
麻臉紳士挺胸邁步,當他走過方天仇身邊,也沒打個招呼,好像剛才根本不曾出手相助過這個人,逕自直朝巷口走去。
方天仇倒有些過意不去,剛才如果不是這位紳士出面,說不定現在尚在大打出手呢。因此,他看那些飛仔不再留難,就向金勝保揮手打個招呼,急步追出巷子。
「老兄請留步!」方天仇叫了一聲。
麻臉紳士果然止步不前,但連回頭看都不看一眼。方天仇又緊趕兩步,奔到紳士近前,表示感謝地說:
「剛才多承相助,深令小弟感激,但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麻臉紳士哈哈一笑,弦外之音地說:
「自己人,這點小事用不著掛齒,我們後會有期,哈哈……」
笑聲中,一輛豪華轎車開了過來,停在麻臉紳士的面前。麻臉紳士以迅速的姿勢登上轎車,然後從窗門伸出半個頭,笑著說:
「再見!」
司機一鬆剎車,最新式豪華轎車,便風馳電掣而去。
方天仇怔住了,他不禁細嚼著麻臉紳士的話。
「自己人?」
難道他是林廣泰的人!為什麼自己從未見過他?
尤其那句「我們後會有期」,更使方天仇深覺含意叵測,不過以他方纔的出手相助,顯然應該是沒有敵意的。
這時,他無暇細想推敲,因為「借花獻佛」的行動,與他全盤計劃影響太大。所以,他在街邊的商店借個電話,又打到了林公館,可是那林廣泰仍未回來,以致令他心情大為不安。
他喚了部街車,便立刻又趕到銀星夜總會。
這回他再進入銀星,卻未見到莊德成,是以便直趨經理室。
莊德成這時剛掛上電話,見方天仇又闖了進來,心裡老大的不高興,臉色十分難看,衝著他說:
「你倒真是陰魂不散,怎麼又來了?」
方天仇對這無禮的態度並不計較,當即把利害說明:
「莊兄,現在必須麻煩你,趕快找林老大或者宋律師。我要知道他們通知了俞振飛沒有,不然我們就要弄巧成拙,非但全盤計劃要失敗,林老大和九龍城的鄭二爺,均將遭受到不可預計的打擊!」
「你老兄早來一步就好了,」莊德成說:「剛才宋老二才打過電話來。」
方天仇急忙過去拿起話筒,準備撥個電話給宋公治,手指才伸向號碼鍵,莊德成已說:
「他不在事務所,剛才的電話是從外面打來的。」
方天仇沮喪的擱下話筒,後悔剛才若不跟那些飛仔動手,或許就不會錯過這個機會,遲來了一步了。
「他電話裡說什麼?」
「他問老大有沒有在這裡。」
「還有呢?」
「他說老大今晚情緒不大對勁,」莊德成說:「本來他們是在一起的,但老大喝了不少酒,突然不辭而去。」
方天仇驚詫地「啊」了一聲,說:
「你知道林老大可能去些什麼地方嗎?」
「這很難說,」莊德成說:「這幾年來,老大很少交際,除了每個週末到這裡跟我們聚會,輕易是不會出門的。」
「這到哪裡去找他呢?……」方天仇顯出焦灼的神情,煩亂地踱著。
「哦!我倒忘了一個地方!」莊德成忽然想了起來。
「那裡?」方天仇急切地問。
「老大前妻生的一個女兒,」莊德成說:「從小就一直在學校住讀,現在在香港大學堂唸書,不知道為什麼緣故,聽說老大幾次要接她回家住,她就是一個勁兒不肯,老大也拿她莫奈何,只好時常去探望他,有時候也常帶她出去玩玩,可是今晚是不是去看他女兒了,這就難說了。」
方天仇得著這個線索,自然不能放過,立即問:
「她叫什麼名字?」
「讓我想想……」莊德成皺起眉頭,苦思了半天說:「好像叫林什麼……什麼……哎呀,瞧我這個記性,對了,叫,叫什麼林……反正是個洋名字!」
方天仇聽他說了半天,還是林什麼,什麼林,最後總算記起是洋名字,那不等於沒說!
不料莊德成這老粗,居然粗中有細,笑著說:
「哈哈,你只要去香港大學堂,一問林董事長的小姐,還怕不知道她的名字嗎?」
「對!我幾乎沒想到!」
方天仇被他一語提醒,才覺得自己實在急糊塗了,連這麼一個方便簡單的辦法都沒想到。可見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這句話是一點也不錯了。
莊德成很是得意,這時他也站了起來,說:
「剛才老二在電話裡,要我也出動去找老大,那麼我們現在就分頭進行。如果找到了,就請你撥個電話到這裡來,要是我不在,可以留話告訴這裡的人。」
方天仇表示同意,他們立刻分頭採取行動。
香港大學堂在薄扶般含道,是一所規模最大的高等學府,就讀的學生幾乎是全社會顯要者的子女。
雖然它是個貴族化的學府,但生活規律和管教卻十分嚴,每晚十點鐘就寢,住讀生一律不得在外活動,必須返回宿舍睡上床,然後有舍監逐房逐床地巡視。
現在已經九點五十分,差不多是就寢的時候了。
方天仇趨車來到香港大學堂,首先就遭到門房的攔駕,他毫不通融地說:
「現在不會客!」
「我有要緊的事,幫幫忙。」方天仇把兩張千元大鈔塞了過去。
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個門房果然被錢打動,立刻改變一付嘴臉,巴結地向他指點說:
「教務處現在沒人,你從足球場過去,那邊一排紅色磚房的右邊。看見沒有,那幢四層樓的大房子就是女生宿舍,舍監是個老處女,住在進門靠左邊的一間,你自己去問問吧,不過可能會給你個釘子碰。」
方天仇謝了他一聲,就照著他指點的方向走去。
他知道此刻林廣泰一定不在學堂,但有兩個可能,一個是林廣泰根本沒有來過,一個就是來過又走了,甚而也許帶著女兒出去玩了。
只要確知林廣泰來過沒有,他就不虛此行,所以他必須設法見到這位不知名的林小姐。
來到女生宿舍,尚差五分鐘就是就寢的時候,女學生大都已經上了床,整個宿舍靜悄悄的,只見那位戴著眼鏡的女舍監,正在自己房裡織著毛衣,而房門並沒關上。
方大仇依照西洋習慣,在敞著的房門上輕輕敲了兩下,以使對方知道有人來到了。
女舍監以為是女學生有事來見他,所以連眼皮也不曾抬,仍然織著手裡的毛衣。
「進來!」
「對不起……」
女舍監聽出說話的是男人聲音,猛一抬頭,才發現站在門口的是個魁梧的年輕男士,不由吃了一驚,脫口驚呼起來:
「喲!你是什麼人?」
「對不起,打擾你了,」方天仇很有禮貌地說:「我要找一位林小姐,她家裡有點急事,叫我來告訴她。」
女舍監看這年輕人風度翩翩,又是彬彬有禮,這才驚魂稍定地說:
「現在已經是就寢的時間,不能會客,你明天白天再來吧!」
「實在是她家裡發生了極嚴重的事,」方天仇在這裡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只好懇切地要求她:「請女士通融一次吧。」
女舍監對他的印象不惡,因而猶豫了一下,終於點頭說:
「好吧,這次我特別通融,下不為例,你要找的是誰?」
方天仇當然不能說,要找的連人名字都不知道,靈機一動,尷尬地笑笑說:
「真抱歉,我因為急急忙忙趕來,連林小姐的名字都忘了問清楚,只好麻煩女士查一查,她父親是林記航運公司的董事長——林廣泰。」
「林董事長的小姐?」女舍監把眼鏡往上一推,想了想說:「是不是瑪格麗特·林?」
「大概是吧?」方天仇也拿不準是與不是,不過聽莊德成說:林廣泰的女兒在學校裡用的是洋名字,他也只有先見了這位瑪格麗特·林再說:
「那麼請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通知她。」
女舍監上樓去後,方天仇便焦灼地在房裡踱著。現在他已確定,林廣泰的女兒並未出去玩,所能獲得的答案,只是林廣泰今晚來過沒有了。
就算是來過,現在已經離去,又往何處尋找呢?
唯一的希望是,林廣泰果然來看過他女兒,而剛離去不久,那麼他很可能是直接回公館了。
鐘樓上的大鐘忽然響起來,房裡桌上的鬧鐘也同時大作,現在已是十點正,整個宿舍的燈,一盞盞暗滅了……
正在這時候,女舍監偕同一個燙著短髮,披著粉紅色睡袍的秀麗少女,來到了房裡。
方天仇自從成年以後,接觸的異性已不知有多少,妖冶的,性感的,美艷的……可是沒有一個能與這少女的清秀脫俗相比。
她具有一種少女特有的矜持,更有那含蓄的沉靜,和不是做作出來的大家閨秀的風度,受過良好教育的氣質,尤其那彎彎的細眉下一對大眼睛,顯示著她超人的智慧。
這簡直是天使的化身!
方天仇幾乎情不自禁地讚美起來,但他很快地收斂住心神,以免失態。
「請問你就是林董事長的小姐嗎?」他很禮貌地問。
「家裡出了什麼事?」她急切地問,顯然女舍監已經把方天仇的來意告訴她了。
「現在還不能確定,」方天仇說:「林小姐,令尊今天來過沒有?」
「沒有呀,」她有些驚詫地說:「爹爹已經好些天沒來過了,怎麼,爹出事了?」
「沒有,」方天仇只好婉轉說:「董事長今晚多喝了點酒,一個人不知道上那裡去了,大家不放心,所以各處派人找他。我們以為他可能來這裡,既然沒來,我還要到別處去找,林小姐,對不起驚擾了你,請休息去吧。」
「你貴姓?」
「敝姓方,林小姐,再見了。」
「謝謝你,方先生,再見。」
方天仇又謝了女舍監一番,才悵然自失地離去。
出了香港學堂大門,走了好一段路,竟然攔不到一輛空車,他邊走邊想:林廣泰會不會去了九龍城?
這推測極有可能,因為鄭二爺所受的刀傷,就是基於林廣泰跟「金色響尾蛇」起了衝突,以道義的觀點來說,林廣泰應該去九龍城,向鄭二爺慰問一番,以示關懷。
既然想到有這個可能性,方天仇便立刻在電話亭上,撥了電話到九龍城的鄭公館。
接電話的是小李。
「林老大沒有來,」他接著又說:「方兄,你走了不久,露娜所住的旅館,即發現幾個可疑的人物活動,好像在動露娜的歪腦筋,不過那裡我們已派人盯住,他們到現在還沒有機會下手,並且現在露娜已經到戲院去了。」
「藍天那邊怎樣?」方天仇雖然擔憂林廣泰的行蹤不明,但也關心露娜的安全。
「今晚很奇怪,」小李說:「藍天的晚場賣了個滿座!」
「哦?」方天仇鄭重叮囑說:「今晚我來不了,藍天那邊最好多注意些,露娜不能再出事!」
「方兄放心好了,」小李充滿自信地表示:「馬老三在那裡坐鎮,盛國才剛才趕去了……喂,等一等,尚東明要跟你講話。」
「方兄嗎?」對方傳來尚東明的聲音:「剛才藍天的周經理來過電話,聽說方兄已經查出金氏姊妹的下落了?」
「剛有點眉目……」方天仇答應著。
「周經理已經貼出海報了,」尚東明說:「海報上說金氏姊妹生病輟演,後天晚上可以登台?」
「海報是我的意思。」方天仇說。
「他說了,」尚東明說:「我已經把情形報告二爺,他說既然方兄有把握,那準錯不了。如果方兄那邊人手不夠,盡可以通知一聲。」
「這邊應付得了,請替我向二爺致意。」
掛斷電話,方天仇慎重思考之下,覺得此時已顧不得與羅、俞二人曾結私怨,決定趕到「林記航運公司」去一趟,直接通知羅俊傑暫緩執行今夜的行動,必要時不藉以武力阻止。
正好一輛街車經過,他急忙衝出電話亭,當街招呼揮手停車。
車停住了,方天仇才發現裡面已經載有客人,正感到失望,車裡的人卻從窗門伸出頭來向他招呼:
「方先生,你還在這裡?」
方天仇聽見是女人的聲音,不禁一怔,待他走近一步,才看清車裡的少女,竟是林廣泰的女兒!
「林小姐?」他大大地出乎意料。
「上車吧!」她推開了車門。
方天仇上了車,詫異地問:
「林小姐這麼晚上哪裡去?」
「我不放心爹地,」她說:「剛才方先生走後,我跟那個老怪物說了半天,她才許我請假回去一趟……方先生怎麼還在這裡?」
「我叫不到車,順便打了個電話……」
司機忽回過頭來,問:
「小姐,現在開到哪裡?」
「方先生,爹地現在會在家嗎?」她憂心忡忡地問。
「恐怕不會……」方天仇回答。
「那麼我們到哪去找他呢?」她本想直接回家的,現在卻沒了主意。
「如果林小姐願意的話,我們不妨碰碰運氣,」方天仇也表示毫無把握、並且徵詢地問:「令尊喜歡去哪些地方,林小姐可知道?」
她想了想,向司機吩咐說:
「到『先施』!」
然後她向方天仇說:
「爹地常帶我去『先施』打保齡球,有時候他一個人自己也去玩的。」
「這是有益身心的。」方天仇答應一句。
「方先生也常玩?」她問。
「我只會一點,技術太差,」方天仇說:「林小姐一定玩得很好?」
「不,」她笑了笑說:「我才學會不久,還是爹地教我的呢。」
方天仇心裡浮起一個問號,聽她的口氣,這對父女的感情應該是很親切的,但莊德成卻說這位小姐不願回家跟父親同住,這是什麼原因呢?
他自然不便向一個才見面不到半小時的女孩子問這些,那是人家的家務事,絕不會輕易向外人透露的。
方天仇一向是很健談的,無論跟什麼身份的人在一起,都會談笑風生,這時候不知是怎麼回事,挖空了心思,再也想不出一句適當的話來。
一路上,他們彼此都保持著緘默。
車抵德輔道,他們在「先施」門口下了車,方天仇付過車資,便儼如一對情侶似的進入這個有名的遊樂場。
「先施」和「大新」隔街相對,同樣是香港的大百貨公司,裡面設有夜總會,遊樂場,五花八門,包羅萬象,是個理想的消遣去處。
他們乘電梯到四樓,直接就到新增加的保齡球館,裡面六條球道都有人在玩,觀賞的人比玩的人多,可惜他們此刻是在找尋林廣泰,不然真可以一獻身手,在這裡痛痛快快地玩一番。
方天仇的目光在向各處搜索,她則走過去向一位認識的計分小姐問了幾句,從她失望的神情上,他已獲得了答案。
「爹地好幾天沒來過了。」她回到方天仇身邊說:「我們走吧!」
方天仇心裡想:這幾天林廣泰在全力對付「金色響尾蛇」,忙得焦頭爛額,自然不可能忙中抽身,哪還有心情到這裡來消磨時間?
走出「先施」,他才問:
「令尊還有什麼地方可能去的?」
「夜總會。」她說。
於是,他們又到夜總會,把香港幾家最大豪華夜總會幾乎找遍,依然沒有發現林廣泰的影蹤。
他究竟會上哪裡去了呢?
方天仇他們在找,宋公治也在找,銀星夜總會的莊德成,更派出了大批的手下嘍囉在找。這幾批人疲於奔命,幾乎跑遍了香港每個角落,卻找不到林廣泰的蹤跡,難道他故意匿藏起來了?
幾乎每隔幾分鐘,麥當奴道的林公館,銀星夜總會經理室的電話鈴就響起來,都是問林廣泰的消息。
銀星夜總會沒有消息!
林公館也說主人尚未回去!
時間已經是夜晚十一點正。
「現在我們上哪裡去?」瑪格麗特又一次問,當他們每在一處撲空之後,一出門便問上這麼一句,現在已經記不清她問過多少次了。
「現在我們只有到銀星夜總會了,」方天仇覺得再找下去,也是徒勞無功,倒不如去銀星夜總會坐鎮,就是得不著林廣泰的消息,至少可以等到宋公治的電話,問清是否已通知「借花獻佛」暫緩行動,這是最重要的關鍵。
車抵銀星夜總會,才一進門,方天仇就發現衣帽間的櫃台旁,赫然放著兩隻大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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