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低級旅館裡,高振飛要了個房間,獨自躺在硬硬的床板上,這跟厚軟的「席夢思」完全不同了。
他已決心敬鬼神而遠之,脫離這一場是非漩渦,不再跟老吳或者蘇麗文這批人攪在一起。免得將來愈陷愈深,等到無法自拔的時候,一切悔之已晚矣!
正在兩眼凝視著斑駁的天花板,胡思亂想,覺得前途茫茫之際,探進茶房的半個身子,衝他神秘兮兮地笑問:
「老鄉,要不要找個……」
沒等他說完,高振飛已從床上跳下地,把手連揮說:
「去去去!別來煩我!」
茶房碰了個釘子,只好悻然把半個身子縮回去,順手帶上了房門。好在這種釘子是經常碰的,並不在乎。
高振飛攆走了這「色情販子」,怕他心猶未死,再來糾纏,索性將門裡的橫閂推上,使那傢伙不得其門而入。
直到這時候,他才覺出右手的神經一陣陣地抽痛,在昏黃的電燈下一看,只見手面上整整齊齊排列著幾排齒狀創孔,指縫間的血已凝結,創口的血則仍然在流。
整條右臂似已麻木,他並不在乎痛苦,只是擔心這只右手萬一殘廢,那就不堪設想啦!
照說,為了怕傷口發炎,引起嚴重後果,他是應該立刻去醫院救治的。可是繼而一想,剛才好容易才擺脫蘇麗文的追趕,溜進這家小旅館裡來暫避。如果出去又被她撞上,纏個沒完沒了,那倒不如忍一忍痛楚的好。
打定主意後,他便掏出塊髒手帕,纏住了右手,躺上床去倒頭就睡。
心情的煩亂,使他整夜輾轉不能入睡,翻來覆去地,直到天色微明,始精疲力竭,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這一睡著,頓時鼾聲如雷,直睡到第二天將近中午,才醒了過來。
自從持刀行劫,遇上了蘇麗文那女人,一直就沒有安安靜靜地睡過一晚。昨夜大概是實在太疲倦了,又加上右手受傷,以致勞累過度,使鐵打的漢子也支持不住了。
一覺醒來,頓感精神恢復了不少,可是右手反比昨夜更痛,一看之下,不禁使他大吃一驚,原來傷口發炎,手面又紅又腫,如同戴上個紅皮的棒球手套!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趕緊披衣而起,連臉都來不及洗一把,就急急出房離開了旅館。
這間小旅館是一住進去就付房錢的,所以不必結賬,但超過中午十二時,如果需要保留房間的話,就得再付一天的租金。
高振飛根本無法預知,今晚將是否能住在這裡,因此沒有保留房間的必要,走出旅館,立即找到附近不遠的一家私人醫院。
經過診視,那醫生不禁詫異地問:
「你這手是怎麼弄傷的?」
高振飛掩飾說:
「昨天晚上多喝了兩杯,跟朋友開玩笑認起真來,我們就打起來了……」
醫生「嗯」了一聲,說:
「你這是硬傷,當時怎麼不來看?」
高振飛回答說:
「我們都醉啦……」
醫生「嗯」了一聲,慎重地說:
「現在的手已經發炎,我只能替你洗乾淨,暫且敷上些藥,再打兩針消炎和防止破傷風的針。至於是傷皮筋骨,我無法判斷,必需照『X』光,才能確定受傷的情形。」
高振飛心裡暗驚,想不到傷勢如此嚴重,只得同意醫生的辦法,先防止傷口惡化再說。
包紮完畢,付了三百元醫藥費,他便懷著沉重的心情走出醫院。
走在街上,他真有茫茫人海,不知何去何從之感,甚至比那天準備行劫的心情,更為煩亂和困惑,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連肚子裡餓得咕咕叫,他也感覺不出來。
不知不覺地,他已走到了皇后大道,經過一家「溫柔鄉酒吧」,忽然被那個「酒」字的霓虹燈吸引住了。
這時候,他覺得非常需要來點酒,藉以麻醉自己,忘掉一切!
於是,他已經走過了又回過頭來,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
從太陽光下,突然走進這黑乎乎的酒吧,簡直就如同進入了暗無天日的地洞,伸手不見五指,什麼也不見。
身旁忽然伸出一隻女人的手,搭在他的肩頭上,只聽一個女人嬌滴滴地說:
「請跟我到這邊來。」她的另一隻手已挽住他的臂膀。
他根本看不清一切,只好任由那女郎挽著,走向右邊靠牆角的一個卡座裡。
那女郎把他按在座位上,一屁股坐在了他旁邊,慇勤地笑問:
「你喝什麼酒?」
高振飛茫然回答:
「隨,隨便……」
女郎即向跟來的僕歐吩咐:
「威士忌!」
等僕歐一轉身,那女郎便開始發動攻勢,自動依在他懷裡,嫣然一笑說:
「你貴姓?以前有沒有來過這裡?」
高振飛反問她:
「你問這麼詳細幹嘛?難道以前來過,和沒有來過有什麼分別嗎?」
女郎故作神秘地笑著說:
「當然有點分別,對於熟客人,和第一次見面的客人,我們的招待方式稍稍有些不同呀!」
高振飛好奇地問:
「怎麼個不同呢?」
女郎老於世故地說:
「譬如說吧,你如果以前沒來這裡,我不明白你的身份,說不定是差館裡來的『便衣』,在招待方面,我不得不有所顧忌,多少總得保留一點。假如是常來的熟客,我自然就不必顧忌啦!」
「哦,原來是這麼回事。」高振飛說:「你看我像差館裡的人?」
女郎當真捧著他的臉,端詳了片刻說:
「嗯!像是不太像,不過,我有辦法可以試得出來……」
說時,她的手已從肩上滑落,當她摸到他包紮著的右手時,不禁驚詫地問:
「喲!你的手是怎麼啦?」
高振飛似乎怕被她發現了秘密,急將手縮回,掩飾說:
「我,我開罐頭不小心,自己弄傷了的……」
「不見得吧?」女郎笑著說:「我看一定是你這隻手太不老實,讓什麼女人咬了一口吧?」
高振飛一笑置之,剛好僕歐把兩杯酒送來,始及時解了他的窘困。
這時他的眼睛己能適應黑暗,藉著微弱的藍色柔光,他看清了懷裡依偎著的女郎,臉上濃妝艷抹,頭髮剪成了「辣妹」式樣,套用一句俗話:是略有幾分姿色。
再看她身上,上身穿的是件敞胸領短袖的短衫,下面則是短得不能再短的「迷你」裙。
這身打扮相當大膽,極盡暴露和誘惑之能事,只是穿在她身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妖氣十足!
高振飛連日以來,接觸過各種不同類型的女人,包括蘇麗文、胡小姐、阿鳳、黛黛……澳門開洋葷遇上的法國尤物娜娜,以及「玫瑰大廈」裡的四位嬌娃,任挑一個比現在懷裡的女郎勝過十倍,所以他對她絲毫不動心。
可是這女郎卻把他當作了「土包子」,故意向他挑逗說:
「到這裡來你盡可以放心,用不著太老實,我絕不會把你另一隻手咬上一口的!」
高振飛又是一笑置之,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就喝了半杯。那女郎急欲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女郎只得窘然陪笑說:
「誰叫你端錯了杯子呀,這杯是給我的……」
高振飛立刻放下杯子,端起另一杯,湊近鼻子嗅了嗅,才恍然大悟說:
「哦!原來我喝的才是酒,你的卻是……」
女郎忙自圓其說地解釋:
「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你想想看,我們從早到晚都在陪客人喝酒,哪能有那麼大的酒量呀。酒吧老闆倒並不是存心用糖水冒充酒,騙取客人照付酒賬,實在是怕我們喝醉了,對客人大煞風景,這點請你特別原諒啊!」
高振飛哈哈一笑說:
「怪不得你們個個都是海量,永遠不會醉吶!哈哈,今天我總算揭開了這個謎,原來你們喝的是糖水!」
女郎被他發現了秘密,只好使出渾身解數,向他大灌其迷湯說:
「喲,你到這裡來,又不是存心把我灌醉,要看我出洋相的呀!其實呢,我要真醉了,你就會感覺倒胃口啦!」
話一說完,她便兩臂過去勾住他的脖子,送上個火辣辣的熱吻!
高振飛正被她吻得幾乎透不過氣,忽見那僕歐走過來,輕輕拍了她一下肩膀。她猛可一驚,回頭詫然問:
「什麼事?」
僕歐彎下了腰,附耳輕聲說了兩句,便逕自離去。
女郎即向高振飛歉然陪笑說:
「有位熟客人來找我,我去打個招呼就回來,好嗎?」
高振飛很大方地說:
「請便!」
女郎又在他嘴唇上吻了一下,始起身離去。
高振飛立即將桌上的「真酒」,舉杯一飲而盡,像是吞進一團火,從喉管一直滾入肚腸,頓覺渾身發起熱來。
酒能亂性,這話一點也不錯,就這一杯「威士忌」下肚,他便覺得有了異樣的感受。剛才對那女郎毫不動心,現在卻恨不得把她摟在懷裡,盡情地吻個痛快,盡情地……
念猶未了,那女郎已回到卡座來,仍跟剛才一樣,坐在身旁依在了他懷裡。
高振飛藉著酒勁,老實不客氣地摟緊了她,低頭就向她一陣狂吻!
她毫無拒抗,躺在他懷裡,仰著臉,任由他狂吻,任由他的手在身上活動……
正在如癡如醉中,高振飛忽然覺出有異,她那「辣妹」的髮式,怎麼在不到幾分鐘之內,竟變成了滿頭長髮?
他立即推開她,執住她的兩肩,詫然問:
「你是誰?」
那女郎果然不是剛才的女郎,只是她換穿了那件短衫和「迷你」裙,在昏暗的燈光下,要不是頭髮過長,根本發覺不出是換了個人。
只聽她輕聲回答說:
「我叫陳芬蘭!記得嗎?」
「陳芬蘭?……」高振飛一時實在想不起,這女郎究竟是什麼人。
自稱陳芬蘭的女郎輕笑一聲說:
「你如果真的記不起來,讓我提醒你吧,那天你還說我的名字很好,聞出一股香味呢!你再想想看?……」
高振飛終於記起了,不禁詫然驚問:
「你是我在『桃源招待所』見過的陳小姐?」
「你總算還沒把我忘得一乾二淨!」陳芬蘭的語氣充滿了嗔意。
高振飛想不到在這酒吧裡,又會遇上崔胖子的人,究竟是巧合?還是被跟蹤?或者是……
沒等他開口問,陳芬蘭已坦然說: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會發現你在這裡,對嗎?不瞞你說,我是奉命跟蹤你的!」
「奉命?」高振飛驚怒交加地問:「是崔胖子派你跟著我的?」
陳芬蘭點點頭說:
「不錯,因為崔老闆的人大部分都不認識你。只有我見過你,所以這件苦差事,只有我能勝任!」
高振飛忿聲說:
「你怎會知道我的行蹤?」
陳芬蘭笑了笑說:
「昨晚姓蘇的女人到『桃源』去過以後,崔老闆就派我去『天堂招待所』,要我在附近守著,專注意你一個人的行動。從你扛著個受傷的人進去,一直到那姓蘇的女人追著你出來,我都在暗地跟著,雖然你擺脫了她,卻沒把我擺脫掉……」
高振飛急問:
「那麼你也跟到了我住的那家旅館?」
陳芬蘭得意地說:
「當然!我就住在你隔壁的房間,不過你睡得倒痛快,卻把我害苦了,害我整夜到現在都不曾閉過眼睛!」
高振飛不禁怒問:
「你一直跟著我,究竟想怎樣?」
陳芬蘭鄭重其事地說:
「我並不想討這份苦差事,只是崔老闆命令我跟蹤你,我不得不跟。至於究竟為什麼,你最好自己問他好了!」
高振飛冷笑一聲,不屑地說:
「你以為用你的姿色,就能打動我,讓我跟你去見崔胖子?」
陳芬蘭笑笑說:
「那倒用不著你去,我已經通知了崔老闆,他馬上就會親自趕來!」
高振飛一聽崔胖子即將到來,不由地暗吃一驚,急忙把她的身子推開說:
「對不起,我可沒興趣跟這種人打交道!」
陳芬蘭哪讓他起身,情急之下,死勁抱緊了他的腰說:
「我把一切毫不隱瞞地告訴了你,你這一走,不是害慘了我,讓我無法交代嗎?」
高振飛斷然說:
「我不能為了你,再捲進漩渦!」
陳芬蘭幾乎是哀求地說:
「崔老闆要我把你絆住,你就算幫幫我的忙,等他來了以後,哪怕是一句話也不願跟他說,扭頭就走,他也就怪不得我了……」
高振飛仍然無動於衷,把她抱住腰的兩手用力一分,冷笑說:
「你倒會為自己著想,可是你為什麼不替我想想,幫幫我的忙呢?」
陳芬蘭攔住他問:
「你真的要走?」
高振飛認真說:
「誰還跟你說著玩的不成?陳小姐,請你讓開!」
陳芬蘭一時拿他毫無辦法,突然伸手抓住自己的短衫領口,用力往下一撕,只聽得一聲裂帛破絲聲,已將衫領撕開,頓時雙峰赤裸裸地跳了出來,她的衫內竟未穿戴任何東西!
「你這是幹嘛?」高振飛莫名其妙地問。
陳芬蘭威脅說:
「你只要碰我一下,我就叫救命,反正這裡的人都跟崔老闆很熟,一定會向著我說話,證明你對我施行強暴的!」
高振飛不禁怔住了,因為他是在卡座的裡面,必需把攔住的陳芬蘭推開,始能走得出去。
現在她已撕開短衫,破衫像兩片芭蕉葉似地掛在胸前,整個上身形同赤裸,萬一她當真不顧一切地大叫起來,這情形確實會被人誤以為是他強行非禮,那就有口難辯啦!
遇到這種局面,他是真的無所適從了,氣得發出了一聲不屑的冷笑,怒形於色說:
「哼!想不到你居然也會來這一套,可惜你選的表演地方不對,這是酒吧,本來就是個找尋刺激的場合。客人酗酒鬧事,根本不足為奇,大不了是到差館裡去罰款了事,你是嚇不倒我的!」
這一番話,反而使陳芬蘭暗自一怔,不料就在她微一分神之際,高振飛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一把推開了她,跨出卡座就向外走。
陳芬蘭被推得撲在了桌上,情急之下,竟當真不顧一切大叫起來:
「救命……」
高振飛一時也慌了,急向門口衝去!
誰知外面突然湧進來四五個大漢,走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崔胖子!
他剛從亮處進入黑暗,並未看清裡面的情形,但陳芬蘭的這一嗓子,已使他情知有異,只把頭一偏,跟在後面的幾名大漢,立即守住了門口。
高振飛剛要奪門而出,不料整個酒吧的燈光突然齊明,使一切都一目瞭然了。
這一來,高振飛只得放棄衝出去的打算,急將左手伸進了上衣內,按在腰間插著的槍柄上。
崔胖子連眨了兩下眼睛,才看清一切,只見面前站著一臉威武不可犯的高振飛,卡座裡幾個摟著吧女的酒客,早已嚇得目瞪口呆,酒吧的僕歐和閒著沒有客人的女郎,一個個都在瞪住高振飛……
陳芬蘭顧不得一副狼狽相,踉踉蹌蹌地衝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崔胖子報告:
「我,我留不住他……」
崔胖子微微點了下頭,皮笑肉不笑地衝著高振飛說:
「高朋友真不賞臉,兄弟一聽說你在這裡,馬上就親自趕來,衝著這份誠意嘛,也該給兄弟一點面子哦,否則豈不是叫我太下不了台啦!」
高振飛冷冷一笑說:
「崔老闆財大勢大,在地方上是響叮噹的人物,別把我抬舉得太高,摔下來可吃不消呢!」
崔胖子獰笑說:
「高朋友說這種話,不是存心罵人嗎?哈哈,咱們誰也不要謙虛,兄弟是誠心誠意要交你這位朋友,閣下總不好意思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高振飛不動聲色地說:
「哦,真的嗎?」心裡卻在想,這傢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準沒安好心!
崔胖子笑笑說:
「這裡談話不方便,閣下是否跟我換個地方,讓我們好好地談談?」
高振飛斷然拒絕說:
「非常抱歉,我們是道不同,志不合,根本沒有什麼可談的!」
崔胖子仍然笑著說:
「如果我所要談的,是與閣下切身利害有關,甚至於關係到你今後在香港能不能立足,難道你也沒興趣跟我談一談?」
高振飛昂然回答說:
「我是……兩個肩膀抬一個腦袋,孤家寡人,光棍一條,什麼利與害也誘惑不了我,也嚇唬不了我的!」
崔胖子霍地把臉一沉,忿聲說:
「你還不知道我要談的是什麼,就斷然一口絕拒,未免太拒人於千里之外!難道說你連先聽聽的興趣都沒有?」
高振飛看眼前的情勢,對方似乎是志在必得,否則不會派陳芬蘭從昨夜就跟蹤他的。
究竟這腦滿腸肥的傢伙,想在他身上打什麼主意呢?他為了打破這個謎,猶豫之下,終於被好奇心的驅使,勉為其難地說:
「既是崔老闆堅持非談不可,那麼……我們就在這裡談吧!」
崔胖子搖搖頭說:
「這裡既不夠情調,也沒有氣氛……」
高振飛不禁問:
「崔老闆是準備帶我回『桃源招待所』?」
崔胖子搖了搖頭,笑著說:
「那裡會令閣下感到拘束不安,我有更適合談話的地方,保證使閣下能在輕鬆愉快的心情下,跟兄弟作一次滿意的暢談!」
高振飛心知無法拒絕,索性硬著頭皮同意了。
崔胖子看他未再表示異議,不由大喜過望,當即偕同高振飛走出酒吧。
外面,停著一輛豪華轎車。
於是他們登車而去……
高振飛如同上了賊船,已是身不由己,如同是在被綁架的情形下,坐上了崔胖子的豪華轎車。
車子一直開到碼頭,由海底隧道過海前往九龍。
在一路上,崔胖子始終沒有說話,只從身上掏出兩支英國名牌的雪茄,遞了一支給高振飛。
他對這玩意沒興趣,崔胖子只好自己一個人點著了猛吸。
高振飛也保持著沉默,當車子出了海底隧道,駛向大埔道時,他才恍然大悟,知道崔胖子必是把他帶到「玫瑰大廈」去!
於是,他打破了沉默,正色問:
「崔老闆可是準備帶我去『玫瑰大廈』?」
崔胖子不禁一怔,詫然說:
「你怎麼知道?」
高振飛笑而不答,這時車子剛好停了,果然是在「玫瑰大廈」的大門口!
崔胖子也不再問,儼然以大老闆的姿態,帶著高振飛和幾名大漢,進入這座豪華大廈,乘電梯直升五樓。
這整個的五樓,都是崔胖子經營的秘密艷窟,走出電梯,立即有兩名侍者上前恭迎,大老闆來了,他們哪還不盡量巴結,大事表示獻媚一番?
在這裡主持的那位婦人,聽說崔胖子來了,忙不迭親自出迎。當她乍見高振飛時,不禁詫然說:
「咦?你不是……」
高振飛若無其事地笑笑說:
「你還記得我?哈哈,這次有崔老闆一起來,相信不致再替你惹麻煩啦!」
崔胖子怔了怔說:
「閣下已經來過這裡?」
高振飛坦然說:
「不僅是來過,而且還跟張二爺帶來的,那個姓方的大打出手,演了一場三本鐵公雞呢!」
崔胖子「哦」了一聲,似乎不敢相信,張二爺居然帶著方彪來過,還跟高振飛發生過衝突,這樣看起來,他們不是早就知道這裡的一切了?
這時他們已進入一個華麗的套房,崔胖子招呼高振飛坐下後,便走過一旁去,輕聲交代了那婦人幾句。
婦人唯唯應命而退,房裡只剩下了崔胖子和高振飛,跟來的幾名大漢均留在房外。
高振飛早已顯出不耐煩的神氣,沒等崔胖子坐定,就直截了當地說:
「崔老闆,我們現在可以開始了吧!」
崔胖子哈哈大笑說:
「閣下真是性急,我們總得先準備準備……」
高振飛無動於衷地說:
「崔老闆不必費事,這裡的一切,我已經開過洋葷了!」
崔胖子故作神秘說:
「閣下最多只能享受『一般招待』,相信你一定沒有見過這裡的『大場面』吧?」
高振飛在途中早已暗自警惕,唯恐落入對方的色情陷阱。果然不出所料,崔胖子並不急於談正事,卻在炫耀他的什麼「大場面」,顯然是別有居心的!
他立即起身說:
「很抱歉,我並不是來開眼界,欣賞什麼『大場面』的!如果崔老闆無話可談,我就要告辭……」
話猶未了,房門開處,走進了那婦人,只向崔胖子微微點頭示意,表示一切已經就緒。
崔胖子即說:
「談話的地方已經佈置好了,請!」說時把手一擺。
高振飛無可奈何,只好走出房去,由那婦人帶路,領他們來到同樓的一個寬敞大房間裡。
這裡面裡置得美輪美奐,全部擺設都是經過精心設計的。尤其那輕紗薄幔,從天花板上垂落下來,一條條,一層層地,彷彿一道道的紗幕,又像是海底飄動的海草。
眼前所看到的,是一片淡雅的藍色,配上四壁擺滿高大的玻璃櫃,裡面各式各樣的熱帶魚在水中游來游去,使人置身在這個房間裡,簡直如同在水晶宮中!
那婦人把他們帶進房,便逕自退出,關上了房門。
崔胖子面露喜色,招呼高振飛走過一層層的紗幕,到了最裡面,只見那裡擺著兩隻特製的大沙發,如同是兩個矮榻似的。
他們各人剛坐在一隻沙發上,便見窗簾全部自動合攏,房裡四壁的暗藍燈光齊亮,映出波動的水影,更像是置身海底了。
高振飛滿腹狐疑,猶未及發問,忽聽柔婉的音樂響起,不知從何處的暗門裡,一個接一個地,出現了二十幾名身披各種顏色不同薄紗的女郎!
由於燈光的巧妙掩飾,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她們薄紗緊貼身體部分的肌膚,卻無法判斷,這些女郎的身上,究竟有沒有穿東西?
她們一個個婀娜多姿,在一條條的紗幕間穿來穿去,舞出了美妙動人的姿式,彷彿是蝴蝶飛舞,又像是海裡的游魚……
高振飛看得眼花繚亂,忙強定心神,振聲說:
「崔老闆,如果你在用這個迷惑我,那是枉費心機,最好立刻叫他們停止,談我們的正經事,否則……」
崔胖子「噓」了他一聲,輕聲說:
「這不過是我們談話的開始,必須先來點氣氛,才能打開我的話頭呀!」
高振飛不屑地發出聲冷笑,正待嚴詞相斥,忽見其中四名女郎,直向他們走來。
她們兩個走向崔胖子,兩個走向高振飛,竟然平分秋色,在他們的身邊,一旁坐了一個!
高振飛頓時成了左右逢源,一邊一個女郎,在身旁緊緊依偎著,使他不禁茫然不知所措起來。
就在這時候,崔胖子終於言歸正傳了,他說:
「高兄,你心裡一定在懷疑,兄弟把你帶到此地來,是想利用女色迷惑你。但你錯了,我絕不至用這種陳腔濫調的老套。不瞞你說,我是要你憑良心說一句公道話,在香港有誰能擺出比我更大的場面?」
高振飛言不由衷地問:
「說實在的,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大開眼界!」
崔胖子得意忘形地狂笑起來,眉飛色舞說:
「好!你再往下看!」
說罷,拍了兩下巴掌,便見那些女郎一齊動作加快,旋舞中,一片片的薄紗,彷彿秋風掃落葉,從她們身上飄離開去。眨眼之間,這二十幾名女郎,已是全身赤裸裸的,一絲不掛了!
她們毫無顧忌,仍然在紗幕間旋舞……
崔胖子冷眼瞟了他一下,自負地說:
「老吳那老狐狸,還有那姓蘇的女人,一直在想整垮我,讓他們在香港獨吃一份。嘿嘿!不是兄弟吹牛,我伸出一個手指頭來,也比他們的腰粗!不說旁的,就拿我現在不到五分鐘之內,臨時擺出的一個場面,他們大概準備一個星期,也絕辦不到呢!」
高振飛淡然一笑說:
「這就是崔老闆的財大勢大呀!」
「所以哪!」崔胖子居然大言不愧地說:「就憑他們想整垮我,那不是等於雞蛋碰石頭!」
高振飛唯有置之一笑,對於他的炫耀,絲毫不為所動。但在兩旁的女郎,不知什麼時候,已將身上的薄紗卸除掉,她們跟那些正在旋舞的裸女一樣,完全是「赤誠相見」,令人如側身肉陣之中。
崔胖子身旁的兩名女郎,也不甘示弱,解除了身上的武裝——那「形同虛設」的一片薄紗。
她們在大老闆面前,自是抖出了渾身的解數,極盡巴結獻媚之能事,就像討主人歡喜的哈巴狗,一副搖尾乞憐的模樣,簡直不堪入目。
崔胖子是靠聲色起家的,終日在風月場中的女人堆裡打滾,好比每天大魚大肉地吃膩了,看見魚肉非但引不起食慾,反而有些嫌它油膩。然而,如果主人對滿桌的山珍海味沒有胃口,客人又怎會動筷子呢?
為了刺激高振飛的「食慾」,崔胖子不得不「以身作則」,向他來個「示範」。
於是,他左擁有抱,把兩個赤裸裸的女郎摟在懷裡,旁若無人地又吻又摸,為所欲為。
她們則是「逆來順從」,使出了百般風情,向大老闆曲意逢迎。
可是,這一切看在高振飛眼裡,儘管身旁的兩個女郎也在爭相傚尤,他卻是無動於衷!
崔胖子又說話了,他的語氣逐漸高揚起來:
「高兄,兄弟想請你出來做個和事佬,你看怎樣?」
「我?」高振飛笑笑說:「崔老闆找錯了人吧?憑我也夠資格?那不是開玩笑!」
崔胖子卻是認真地說:
「不瞞你說,老吳、蘇麗文、張二爺和我,這幾方面再鬧下去,事情一定是愈鬧愈大。我雖不怕,可是事態鬧到不可收拾的時候,對大家都沒好處,所以經過再三考慮,我認為冤家宜解不宜結,還是找一個適當的人出面來調解,把這場糾紛化解開的比較好。」
高振飛詫異地問:
「崔老闆怎會認為我是這個適當的人?」
崔胖子笑了笑說:
「事情是這樣的,蘇麗文昨夜知道老吳被張二爺架去阿公巖,曾經僱用了一批職業打手趕去,跟張二爺的人幹上了,不過,真正救出老吳的卻是閣下!」
高振飛保持沉默,聽崔胖子繼續說:
「誰知張二爺不分青紅皂白,竟把這檔子事栽在了我頭上,張冠李戴,硬說那批人是我派去的,這真是天大的冤枉!」
昨夜在木屋外的情形,高振飛曾親眼目擊,並且聽到雙方的對話,為首的大漢確實自稱是崔老闆的手下。不過他在「天堂招待所」,已聽蘇麗文自己承認,那批職業打手是她買通的。
他不動聲色,故意詫然問:
「他們不是崔老闆派去的?」
崔胖子苦笑一下,忿聲說:
「這完全是蘇麗文那女人搗的鬼,她是想讓張二爺跟我翻臉,她好在一旁幸災樂禍,看我們的熱鬧。偏偏張二爺會信以為真,居然要我還出交代,約好今天來這裡,準備向我當面攤牌!」
「張二爺也要到這裡來?」高振飛暗吃一驚。
崔胖子點點頭說:
「我佈置的這個場面,就是準備招待他的。」
高振飛終於恍然大悟,悻然說:
「原來你已早有安排,怪不得昨夜一直讓陳小姐盯緊我,卻不採取行動,直到現在才把我帶到這裡來。大概是準備要我在張二爺面前挺身作證,證明昨夜那批打手是蘇麗文派去的吧?」
崔胖子的心事被他一語道破,頓時面紅耳赤,只好尷尬地笑笑說:
「昨夜那批人正在跟張二爺的人動手,使你趁機救出了老吳,雖然你們不是一起去的,但如果由你說明,是蘇麗文安排的,張二爺一定會相信……」
高振飛不屑地冷笑說:
「這麼一來,張二爺就不會跟你翻臉,而去向蘇麗文報復了,對嗎?對不起!我雖然對那女人毫無好感,但要我受你利用,去出賣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我是絕不會為你作證的!」
崔胖子仍不死心,他婉轉說:
「我這樣做,並不是存心不良,想讓張二爺找蘇麗文的麻煩,而是在香港能吃得住張二爺的,除了兄弟之外,確實不作第二人想。我們不抓破臉,他多少總還有點顧忌,不致於不顧一切硬幹,否則……」
高振飛毫不保留地說:
「否則你就首當其衝!哈哈,說來說去,你還是在為自己打算,怕張二爺來興師問罪嘛!」
崔胖子把臉一沉,獰聲說:
「姓高的,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既然來到了這裡,嘿嘿,那就得看我的了!」
高振飛哪受他的威脅?正待從沙發上跳起來,忽見崔胖子用手一拍,那二十幾名女郎立即停止旋舞,迅速退了下去。
而兩旁的暗門裡,已擁出了七八名橫眉豎眼,惡狠狠的彪形大漢!
高振飛神色自若,敞聲大笑說:
「崔老闆可是要他們也表演一番?」
崔胖子冷冷地說:
「兄弟一向講究先禮後兵,除非是迫不得已,絕不仗勢欺人!」
高振飛早已打定主意,準備擒賊擒王,出其不意把崔胖子制住,這些大漢就不敢輕舉妄動了。
趁著崔胖子說話分神之際,他突然一躍而起。可是當他伸手拔槍時,始驚覺插在腰間的手槍,竟已不翼而飛!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情急之下,奮不顧身地向崔胖子撲了過去。
不料身邊的女郎,突然將他的腿一抱,使他收勢不及,全身向前一衝,撲跌在地上了。
另一名女郎手裡正握著他的槍,嬌聲喝令:
「不許動!」
七八名大漢早已一擁而上,剛要動手,卻被仍然坐在沙發上的崔胖子喝阻:
「對我的客人不得無禮!」
大漢們只好住手,那抱住他腿的女郎也放開了,讓他從地上站起來。
崔胖子不禁哈哈大笑說:
「姓高的,兄弟久仰你的身手不凡,可是逞強鬥狠要看在什麼地方。在我這裡嘛,最好是老實些,動起手來一定是你吃虧的!」
高振飛怒聲說:
「你這些話嚇不了我,有什麼手段,儘管使出來,我姓高的要皺一皺眉頭,就算我沒種!」
崔胖子頓時惱羞成怒,霍地站了起來,怒形於色地指著他說:
「姓高的,你真是軟硬不吃?……」
高振飛把胸一挺,昂然說:
「你看著辦吧!」
崔胖子勃然大怒,剛氣呼呼地說出聲:
「好……」
忽見那婦人闖了進來,神色緊張地說:
「有兩個以前常來這裡的客人,帶了不少人來,指名道姓要見崔老闆……」
崔胖子的臉色不由一變,強自鎮定說:
「一定是張二爺來了,他們倒真準時!」
那婦人急問:
「是請他們到這裡來?還是?……」
崔胖子想了想說:
「請他們到這裡來好了!」
「是!」婦人唯唯應命,轉身出房而去。
崔胖子即向大漢們使了個眼色,示意叫他們退下,四名赤裸裸的女郎,也趕緊披上那片薄紗,以免有礙觀瞻。
「姓高的。」崔胖子隨向高振飛提出警告:「現在張二爺已經來了,我們沒有時間再浪費口舌,到時候你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絕不勉強。不過話可說在頭裡,一切後果兄弟絕不負責!」
高振飛冷冷一笑,猶未及表示可否,那婦人已領著張二爺和方彪進來,後面尚跟著十幾名如狼似虎的大漢。
他們似乎沒有想到,高振飛居然在這裡,不禁意外地一怔。尤其是張二爺,昨夜眼睜睜地看著他把老吳救走,更是把他恨之入骨!
這時雙方無異是仇人見面,分外地眼紅。張二爺刷地把臉一沉,嘿然冷笑說:
「香港這地方真太小了,哪裡都會遇上好朋友,我們大概是有緣,居然在這裡又碰頭啦!」
方彪早已按捺不住,搶前一步,把衣袖向上一撩,張口就罵:
「媽的!老子以為你躲到鬼門關去了,原來……」
想不到崔胖子竟挺身而出,替高振飛解圍說:
「高兄是兄弟特意請來的,方老大,請你不看金面看佛面,替兄弟兜著點!」
方彪勃然大怒,把眼一瞪說:
「崔老闆,你這是存心替他撐腰?」
張二爺比較冷靜,暗向怒不可遏的方彪使了個眼色,皮笑肉不笑地說:
「方老弟,常言說得好,打狗看主人的面子。既然崔老闆有話出來,我們就先聽聽崔老闆的,看人家究竟是什麼意思吧!」
方彪冷哼一聲,猶自忿忿不已,氣勢洶洶地向高振飛怒目而視。
崔胖子這才哈哈一笑說:
「二爺請裡邊坐,有話好說,大家犯不著吹鬍子瞪眼的。如果話不投機,真要拚一拚的話,兄弟絕不阻攔就是啦!」
他這番話,表面上是在打圓場,其實卻是故意說給高振飛聽的,等於是在暗示高振飛,假如不替他作證,那麼方彪要真動武,他就置身事外,不聞不問了。
高振飛心知這時要想脫身,是絕不可能的,首先必需闖過這一關,張二爺帶了大批打手前來,他的右手又受了傷,無法動手,哪能輕易闖得出去?何況崔胖子費盡心機,才把他弄來這裡,更不會容他走呢!
於是,他索性處之泰然,保持著冷靜,決心抱定隨機應變的態度,靜觀事態的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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