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老吳未遭毒手,他心裡不禁暗覺詫然,但他立刻就想明白了。崔胖子既然能向他放風,說出老吳的下落,半天不見他們採取行動,難道不會叫人冒充老吳的口音,在旁邊放聲空槍,再慘叫一嗓子,使蘇麗文不察真偽,誤以為老吳被槍殺了?
於是,他當機立斷,決定趁著外面情勢大亂,這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設法把老吳救走。
他的右手受傷很重,無法動手,幸而蘇麗文交給他的那支二號左輪在身上,趕緊掏了出來。身體緊貼著木屋,小心翼翼地掩向了門口。
這時張二爺心亂如麻,神情顯得非常憂急不安,可是他又不敢貿然走出木屋。忽聽喊殺聲突然停止,接著是方彪與那大漢在說話。
雙方說話的聲音都很大,張二爺聽得清清楚楚,當他聽出對方是崔胖子的人馬時,頓時勃然大怒,即向屋裡的漢子吩咐:
「去告訴方老大,把那邊帶頭的人替我叫進來,我有話親自問他!」
「是!」那漢子應了一聲,就往外走。
不料他的腳尚未跨出門,冷不防高振飛闖了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行動,手起槍落,狠狠一槍柄擊在了那漢子的頭頂上!
「嗯!……」地一聲悶哼,那漢子昏倒在地上了。
張二爺見狀大吃一驚,猶未及拔槍應變,高振飛已直撲過來,用槍制住了他。
「把他鬆下來!」高振飛輕聲喝令。
張二爺不敢抗命,只得乖乖地把老吳身上的繩子鬆開。繩子一鬆,老吳便順著木柱滑了下去,原來他的兩條腿已站不住了。
高振飛毫不客氣,逼令張二爺站在木柱前,就用一隻左手,把他捆在了木柱上。然後找了個布團,把他的嘴塞住,使他不能出聲。
木屋裡沒有電,只有桌上半截洋蠟,火頭搖搖晃晃地,發出昏黃的光亮。
高振飛蹲下身去一看,老吳似已受傷不輕,陷於迷迷糊糊的狀態中,根本無法行動。他無可奈何,只得扛起了老吳,急忙越窗而出。
他心裡非常明白,如果沒有交通工具,跑不了多遠,就準會被張二爺的人發覺,緊緊追上來的,那時憑手裡一支左輪,絕對是無濟於事。
因此他靈機一動,趕緊繞過木屋,仍由原來的土路,直向停候著的四輛「的士」奔去。
肩上扛著個老吳,跑又跑不快,還沒奔近停車處,早已把他累得喘氣如牛,上氣不接下氣了。
一個不留神,腳下被石塊一絆,頓時一跤撲跌了下去,把肩上的老吳也摔出了老遠。
幸而夜色朦朧,那些司機也看不清奔來的是什麼人,誤把他們當作是那批大漢帶來的,一看他們摔倒,立即有兩名司機趕了過來。
「誰受傷了?」一名司機急問。
高振飛心知他是認錯了人,忙回答說:
「快把他弄上車去!」
兩名司機也無暇多問,糊里糊塗地,就把老吳架起,連扶帶拖地弄上了車。
高振飛不敢怠慢,爬起身來就跟了去。
等那司機把老吳放在後座,他突然一腳踏上車門,用槍頂在司機的背後,輕聲威脅說:
「別出聲,上車!」
司機大吃一驚,連身也不敢轉過來,便上了車。
其餘的司機正在遙望奔來的幢幢人影,誰也沒有留神這邊的情形,高振飛迅速上車,以槍口對著那驚詫不已的司機,冷聲喝令:
「開車!」
那司機嚇得連忙發動引擎,在莫名其妙的心情下,把車子開了就走。
其餘三名司機這才驚覺,一齊詫然驚叫:
「喂!老王……」
那司機充耳不聞,在槍口的威脅下,腳下猛踩油門,使車子飛也似地疾駛而去。
高振飛等車子上了柏油路,這才鬆了口氣以緩和的語氣安撫那司機:
「我不會為難你的,只要你載我們一程,送到有車的地方,就沒你的事啦!」
司機連氣都不敢吭一聲,提心吊膽地雙手緊握方向盤,噤若寒蟬地駕駛著。
車子沿著海邊,一路飛馳,直到東海傍街,杜雲裡附近,高振飛才叫停車。逼令那司機下車幫忙,將老吳抬出車廂,扶至街邊等生意的一輛「的士」上,始讓他離去。
高振飛上車立即吩咐司機:
「到名園西街!」
老吳總算死裡逃生,被高振飛僥倖從木屋中救走。但是,如果當時沒有那二十幾名漢子趕在前頭,跟張二爺方面的人動起手來,他們又怎能趁機脫身?談何容易!
然而,那批人馬真是崔胖子的手下嗎?
當然不是!崔胖子即使真不服氣,認為張二爺不該不顧道義,把他撇開了,暗地裡另找門路,也不致於公然派出大批人馬去興師問罪呀!
那這批人馬究竟是哪方面派去的呢?
香港這地方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蘇麗文交給了包正發一疊美鈔,在不到二十分鐘之內,他就在中環找了一批職業打手,以每人兩百美金的代價,要他們冒充崔胖子的手下,趕去阿公巖依計行事。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兩百美金的代價出手相當高,大家都爭相賣命,唯恐挨不上這份有油水的肥差事,於是一下子就出動了二十幾名要錢不要命的職業打手。
由綽號黑仔的一名大漢為首,率領大隊人馬,乘上四輛跟他們有交情的「的士」,浩浩蕩蕩地向阿公巖出發了。
包正發辦妥這檔子事,立即帶著幾名大漢,又匆匆地趕到灣仔去跟蘇麗文會合。
她是在高振飛離開「天堂招待所」後,便來到了灣仔,約好包正發在永樂裡街口見面的。
一見包正發來到,她劈頭就問:
「怎樣?」
包正發自鳴得意地笑著說:
「沒問題,他們去了二三十人,有他姓張的老王八蛋瞧的啦!」
蘇麗文仍不放心地問:
「那些人靠得住嗎?」
包正發把眉一抬說:
「憑我老包跟他們的交情,准出不了錯,事先我們已經把話講明,錢當時付清,他們負責照我交代去做,出了漏子由他們自己挺,只是萬一有死傷,需要額外貼補一點費用。」
蘇麗文滿意點點頭說:
「那不成問題,只要合情合理,不是獅子大開口,我絕對照付!」
包正發把胸脯一拍說:
「這碼子事全部包在我身上……」
蘇麗文不等他說下去,即說:
「好吧,到時候再說好了,現在我們去見崔胖子!」
包正發的心一突,明知這時候跟她去見崔胖子,話不投機,雙方就會衝突起來,說不定還得動手。他們總共只有這麼幾個人,在人家的地盤上,難免要吃大虧。
可是他又不能示弱,只好硬著頭,跟了蘇麗文來到了「桃源招待所」。
好傢伙!果然不出所料,張二爺、老吳、蘇麗文三方面在那裡拼得你死我活,崔胖子這裡卻是安然無恙,絲毫未受波及,照常在做他們的「生意」呢!
那個狗頭軍師黃良臣,正從樓上走下來,一眼認出帶著幾名大漢進來的竟是蘇麗文,不禁意外地一怔,立即迎上來,強自一笑說:
「喲,什麼風把鼎鼎大名的蘇小姐吹了來呀?」
蘇麗文冷若冰霜地說:
「少說廢話!崔胖子在不在?」
黃良臣碰了個大釘子,居然毫不在乎,仍然笑著問:
「蘇小姐找崔老闆有什麼事?」
蘇麗文忿聲說:
「沒事來這裡幹嘛?難道我還是來『玩』的!」
黃良臣看她來勢洶洶,居然親自找上門來,實在太出他意料之外。一時摸不清這女人的來意,不便擅自作主,讓她去見崔胖子,只好虛與委蛇地說:
「真不巧,崔老闆剛剛出去,蘇小姐有什麼事,是否能跟我說,或者約個時間,讓崔老闆去蘇小姐那裡……」
蘇麗文斷然說:
「那倒不必,反正崔胖子總得回來的,我有的是時間,就在這裡等好了!」
黃良臣想不到她賴著不走,存心泡上了,一時也沒有主意,正訥訥他說:
「這……」
偏偏有這麼巧的事,正在這時候,忽見從樓上走下個花枝招展的妖艷女郎,嬌聲說:
「黃先生,有電話來了,崔老闆叫你快上去……」
黃良臣欲阻不及,那女郎已脫口說出了崔胖子在樓上,使他不禁窘得面紅耳赤。蘇麗文是嘴上從不饒人的,不由冷笑說:
「崔胖子不是出去了嗎?怎麼樓上還有一位崔老闆,是不是崔胖子破產了,把這裡轉讓給另外一個姓崔的?」
黃良臣終於惱羞成怒,悻然說:
「我告訴你崔老闆已經出去,你心裡就該明白了,何必非要我赤裸裸他說他不願見你,那多傷感情!」
蘇麗文不屑地冷笑說:
「你說了不算,我只當你是放屁!」
說罷,她暗向包正發使了個眼色,逕自就向樓上走去。
「你……」
黃良臣正要攔阻,不料包正發已上前一把,將他推得踉踉蹌蹌,沖跌了開去。
沒等他爬起身來,蘇麗文己帶著包正發,和跟來的幾名大漢,急步衝上了樓。
黃良臣不禁勃然大怒,一骨碌從地上爬起,急向一名僕歐吩咐:
「快叫所有的人,都跟我上樓來!」
頓時,整個「桃源招待所」裡,儼然如臨大敵,只是從後面出來十幾名彪形大漢,由黃良臣帶上了樓。
空氣立即緊張起來!……
崔胖子正在房裡聽電話,對方在向他報告。
「一點兒都沒錯,那女人的保鏢在中環雇了『黑仔』的一幫職業打手,大約有二十來人,乘車……」
對方的話猶未了,房門突然開了,闖進來的竟是蘇麗文,身後尚跟著幾名大漢!
崔胖子就只單獨一人在房裡,不禁暗吃一驚,急將電話擱下,伸手就去枕頭下摸槍。
但蘇麗文的動作比他更快,早已握著那支小巧玲瓏的「掌心雷」,對他冷笑說:
「崔老闆,你如果想身手靈活些,我勸你以後最好天天節食,別吃得太多!」
崔胖子的手指雖已摸到槍柄,但回頭一看,人家的槍口早已對準,只要一扣扳機,子彈就射進他的身體。在這種情勢之下,他哪敢貿然輕舉妄動,終於縮回了手,強自鎮定說:
「蘇小姐,你這算什麼意思?」
蘇麗文向包正發使了個眼色,示意叫他守住房門,不讓任何人進入。
然後冷冷地說:
「你放心,我犯不上為你吃上人命官司的,到這裡來,只不過是有幾句話,想跟你當面談談罷了,沒有別的意思!」
「你……」
崔胖子的話尚未出口,黃良臣已在外面急促地敲著房門,一面大叫:
「崔老闆,你沒事吧?」
蘇麗文以命令的口吻:
「你最好叫他們安靜些,別那麼鬼喊鬼叫的,打攪我們談話!」
崔胖子只好喝止了黃良臣,極力保持冷靜說:
「現在你已佔盡優勢,有話請說吧!」
蘇麗文收起了小型手槍,忽然態度一變,笑笑說:
「我又不是來跟你拚命的,什麼優勢不優勢,只要你那位狗頭軍師別動歪念頭,彼此都不必動刀動槍。此地離差館很近,鬧開大家都沒好處!你說是嗎?」
崔胖子這才明白,她為什麼敢親自找上門來,原來就是吃准了這一點,認為他絕不敢在自己的招待所裡動武。事態鬧大了,倒楣的首先自然是他。
可是他真有些莫名其妙,這女人突然又轉變態度,表示此來並無敵意,究竟在搗什麼鬼呢?
由於誘使蘇麗文上船去談判,結果受了冒牌的方彪一頓凌辱,盛怒之下,派人燒了張二爺的船洩恨,以及今晚雙方一連串的報復行動,可說完全是中了那狗頭軍師安排的陰謀詭計。
因此,崔胖子不禁作賊心虛地說:
「蘇小姐的話不錯,我們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誰會跟誰過不去?」
蘇麗文仍然笑著說:
「可是,有人暗地裡放冷箭,情形就不同了呢!」
崔胖子急問:
「誰放冷箭?」
蘇麗文突然把臉一沉,忿聲說:
「這個人就是澳門來的張二爺!」
崔胖子不由一怔,詫然問:
「他?……」
蘇麗文早已打好腹稿,故作氣憤說:
「他今天下午曾派人到我那裡去,說是你的條件太苛刻,這次來香港已決心把你一腳踢開,準備另找別的門路,想跟我合作,當時我聽那個人吹得天花亂墜,就信以為真,答應跟他去見張二爺當面談談。誰知完全是個騙局,等我上了船,根本沒見到那老傢伙,由一個姓方的出面……」
聽到這裡,崔胖子已顯得坐立不安起來,但蘇麗文卻不動聲色,繼續說:
「那姓方的開始倒還說了幾句人話,可是他那副德性,實在令人反感,再怎麼我總是個女人呀,他竟當著我的面,毫無顧忌地弄個光著身體的女人在旁邊!……後來更是原形畢露,愈說愈不像話了,最後竟突然翻了臉,仗著人多勢眾,把我帶去的幾個人揍了一頓,丟下海去,我也被他把衣服撕開,飽受了一頓侮辱,才放我回去!」
崔胖子心虛地問:
「你,你來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件事?」
蘇麗文冷聲說:
「因為這件事與你有關!」
崔胖子的臉色大變,驚問:
「你們的事,跟我風馬牛不相關,怎麼把我扯上了?」
蘇麗文寒著臉說:
「我也認為扯不上你的,可是,等我回去之後,派人去把他的船放火燒了,他竟採取報復行動,把老吳的地方整個搗毀了,還把老吳人捉走了。臨去告訴『斜眼蔡』說,因為老吳派人去燒了他的船,又幹掉他的手下,所以他以牙還牙,搗毀招待所,並且要老吳償他兩名手下的命!」
崔胖子愈聽愈莫名其妙了,茫然問:
「你剛才不是自己說,張二爺的船,是你派人去放火燒的,怎麼……」
「所以呀!」蘇麗文說:「是張二爺親自告訴『斜眼蔡』的,說是你向他放的風,對他說放火燒船是老吳干的!」
崔胖子氣呼呼地說:
「這,這從何說起!……」
蘇麗文遂說:
「我雖然是個女人,向來敢作敢當,既然派人去燒他的船,就不怕他找上門來。誰知他聽信了你的話,竟不來找我報復,找上了倒楣的老吳,這不是找錯了對象?所以我特地親自來問問你,是存心幫我的忙呢?還是因為老吳有意擋你的財路,而用這種手段對付他?」
崔胖子勃然大怒說:
「張二爺這老王八蛋簡直是胡說八道,這次他偷偷地來香港,我連他的面都沒照過,怎麼會告訴他,說是老吳派人燒了他的船!」
蘇麗文本來只打算捏造這段話,試探崔胖子反應的,這時看出他已被激怒,忽然靈機一動,故意火上加油地說:
「崔老闆,說就說了,沒說就沒說,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呢。你這樣沉不住氣,下面還有的話,我可不敢告訴你啦!」
崔胖子浮躁地急問:
「他還說了些什麼?」
蘇麗文正色說:
「他說下午我去的那條船,根本不是他的。他可以作證,連船帶人,都是你崔老闆的!」
崔老闆剎時臉色大變,由紅而白,最後變成了鐵青!
其實她是信口說出的,不料被她歪打正著,竟點破了黃良臣替他安排的陰謀詭計。
崔胖子在這種情形下,哪敢承認一切是出自他的安排,可是他不明白,張二爺又是怎樣知道的呢?
蘇麗文看他氣得啞口無言,彷彿是只快要爆炸的氣球,於是嫣然一笑說:
「崔老闆,如果真是你開我的玩笑,那就未免太過分了吧?」
崔胖子那多肉的臉上,一陣抽動,露出了一根根的青筋,顯然已怒到了極點。猛一拳擊在茶几上,震得茶杯、煙缸一起跳了起來。
隨見他霍地站了起來,怒不可遏地說:
「蘇小姐,這件事我無法解釋,老王人蛋的片面之詞,很明顯的是別有居心,想挑撥我們的。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悉聽尊便,反正三天之內,我一定向你還出交代!」
蘇麗文此來的目的已經達到,於是若無其事地淡淡一笑說:
「崔老闆也太認真了,我要是相信張二爺的話,也就不會親自來問你啦!很抱歉,耽擱了你不少時間,我們也該走了。最後一句,就是請崔老闆手下留情,對我蘇麗文有什麼不到的地方,多多包涵,兜著點兒,再見!」
包正發見她一使眼色,立即開了房門。
房外,黃良臣帶著十幾名打手,一個個正在摩拳擦掌,房門一開他們就擁了上來。
正待動手,已被崔胖子大聲喝阻:
「不許胡來!你們全替我滾開!」
黃良臣詫然望著崔胖子,見他暗使了一下眼色,這才忿然帶著打手們退讓在一旁,向蘇麗文等人怒目而視。
崔胖子站在房門口,說了聲:
「慢走,我不遠送了。」
蘇麗文恨那黃良臣入骨,衝他冷冷一笑,始帶著幾名大漢,從容不迫地走下樓去。
黃良臣急問:
「這是怎麼回事?」
崔胖子咬牙切齒地恨聲說:
「想不到張二爺那老王八蛋,居然在背後放我的冷箭!」
黃良臣驚詫說:
「是那姓蘇的女人來說的?這娘們兒可不是簡單角色,她的話絕不能輕易聽信啊!」
崔胖子忿然沉哼了一聲,把手一揮,示意叫那些打手退下。只把黃良臣一個人叫進房裡,關上了房門,始將蘇麗文的一番話,向他重複說了一遍。
黃良臣全神貫注地聽著,聽完之後,他仍然一言不發,默默地沉思起來。
崔胖子愈說愈氣,也不常像平常一樣,任何事都要徵詢這狗頭軍師的意見,怒形於色地說:
「老王八蛋既然存心把我一腳踢開,我要讓他能在香港撈得到油水,這麼多年就算是白混了!」
黃良臣不能再保持沉默了,他老謀深算地說:
「崔老闆,張二爺這次悄悄地來到香港,始終跟我們避不見面,有意思另找門路是事實。跟老吳接頭,也有這麼回事。只是那娘們說話,我總有些不信!」
崔胖子堅持己見地說:
「那我倒要問問你,除了是我們自己的人放了風,誰知道騙那女人去的船是我們的?」
黃良臣想了想說:
「這是值得懷疑的,照說嘛,除了我們自己的人之外,張二爺也不可能知道呀,他又怎麼會告訴老吳的人呢?」
崔胖子忿聲說:
「這也許是他瞎猜的,可是老王八蛋竟硬說是我告訴他,放火燒船是蘇麗文那女人幹的,你說氣不氣人!」
黃良臣「嗯」了一聲,說:
「我們能想出這步妙棋,促使他們互相殘殺,張二爺自然也可能想得出,讓蘇麗文和老吳恨我們。不過我認為,更可能是那女人故意這麼說,使我們跟張二爺翻臉……」
正說之間,電話鈴聲突然大作。
崔胖子的臉色不由地一變,趕過去抓起電話筒,只聽對方急促地說:
「請崔老闆說話!」
崔胖子回答說:
「我就是的……」
對方立即向他報告:
「崔老闆,『黑仔』帶去的人,已經跟張二爺的人幹起來……」
崔胖子不禁得意忘形地縱聲狂笑說:
「好!好!幹得好,讓他們去幹吧!哈哈……」
擱下電話,他頓時眉飛色舞地說:
「蘇麗文雇的那批職業打手,已經跟張二爺的人幹上了,這下我們等著看熱鬧吧!」
黃良臣也大笑起來,因為這個餿主意又是他出的,頭一個電話打去「天堂招待所」,半天未見他們採取行動,於是第二個電話又打去了。
電話中,一發空槍,一聲慘叫,果然使蘇麗文以為是老吳遭到了毒手,終於派包正發雇了一批職業打手,浩浩蕩蕩趕去阿公巖。
然而,狗頭軍師連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一步棋竟是弄巧成拙,結果作繭自縛!
蘇麗文這女人確實厲害,她在懷疑是崔胖子方面故意放風後,當時是猶豫不決。明知老吳可能真被捉往往阿公巖去了,但顧慮張二爺的人馬眾多,不敢貿然前往。
直到電話中聽到槍聲和慘叫,她誤以為老吳已被殺害,這才決心將計就汁,交給包正發一疊為數可觀的美鈔,要他去雇一批職業打手,冒充是崔胖子方面的人,趕往阿公巖去依計行事。
她這一著棋,比那狗頭軍師更高出一籌。當崔胖子和黃良臣在幸災樂禍地狂笑時,哪會想到大禍臨到了他們自己的頭上。
蘇麗文在離開「桃源招待所」後,先用隨身攜帶的行動電話打了個電話回去,向那接電話的漢子問:
「外面的情形怎樣了?」
那漢子輕描淡寫地回答說:
「毫無動靜,他們還在巷子裡窮耗!」
蘇麗文掛斷電話,立即吩咐包正發:
「你去中環等著,我現在去『天堂招待所』,黑仔他們那批人一回去,你立刻給他們個電話!」
包正發點點頭,獨自到中環去了。
蘇麗文便帶著幾名大漢,乘車返回「天堂招待所」。
「斜眼蔡」見她走進經理室,忙不迭從沙發上起來,迫不及待地問:
「吳經理怎樣了!」
蘇麗文搖搖頭說:
「現在還不知道!」
「噢!……」「斜眼蔡」大失所望,沮然又坐在了沙發上。
此刻蘇麗文已認定老吳是凶多吉少了,所以叫包正發雇去阿公巖的那批人,根本就沒打算要他們去救老吳。
這並不能怪她絕情,而是老吳如果已經遭了毒手,救也來不及了。何況他們只要一有救人的企圖,張二爺必然會懷疑,這批人馬是老吳和蘇麗文方面派去的,哪會相信是崔胖子的手下呢?
因此,她現在滿腦子裡裝的都是仇恨、報復的意念,恨不得張二爺和崔胖子,今夜就拚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那才痛快淋漓!
「斜眼蔡」看她坐在沙發上,默默地猛吸著香煙,顯得心情非常的焦灼不安,也不敢打擾她。
兩個人對坐著,彼此都保持緘默,使氣氛變得極為沉重。
沉默中,時間過去了十分鐘。
蘇麗文忽然站了起來,逕自去倒了杯「白蘭地」,舉杯一飲而盡,然後走到「斜眼蔡」面前說:
「老蔡,如果老吳萬一發生了意外,你有沒有能力收拾這裡的殘局?」
「斜眼蔡」不明白她的用意,茫然說:
「這……」
蘇麗文猛吸了兩口煙,說:
「老吳辛辛苦苦經營這個招待所,苦撐到今天也真不容易,縱然他有什麼不測,我們站在朋友和道義的立場,也不能眼看著它就這樣關門大吉。所以我決定盡一切的力量,重振旗鼓,使這個招待所繼續下去,甚至於辦得比以前更有聲有色。只是我不願意出面,必需有人能出來先收拾這個殘局……」
「斜眼蔡」倒還有自知之明,知道憑自己的能力,負責樓下的酒吧部分,尚能勉為其難。真要把整個招待所交給他,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無法勝任的。
就拿今晚的情形來說吧,張二爺帶了大批人馬尋釁鬧事,當時他便應付不了,否則哪會讓事態鬧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猶豫之下,他終於尷尬地苦笑說:
「蘇小姐真是仁盡義至,令人衷心敬佩,蔡某人說什麼也得負責收拾這個殘局的。只是將來蘇小姐真有意重振旗鼓,大展宏圖的話,我實在不敢不自量力,替你出面來主持整個招待所,最好還是另請高明吧!」
蘇麗文並不勉強,笑笑說: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眼前我們先得處理的一切善後……」
話猶未了,只見一個職員飛奔上樓,一頭闖進了經理室,振奮地叫著:
「吳經理回來啦!」
蘇麗文和「斜眼蔡」均是意外地驚喜交加,不約而同地「哦?」了一聲,立即爭相衝了出去。
這時高振飛已扛著老吳,由另一個職員在旁幫忙,異常吃力地一步步走上樓來。
蘇麗文急步迎上去,只見老吳身體軟軟地搭在高振飛肩上,不禁驚問:
「他怎麼了?」
高振飛置之不理,一口氣走進經理室,把老吳從肩上放下,讓他平躺在長沙發上,累得喘息不已。
蘇麗文跟了進來,又追問一句:
「他到底怎麼了呀?」
高振飛喘過一口氣來,始冷聲說:
「也許用不著棺材了吧!」
蘇麗文被他頂撞得直翻白眼,這時又不便發作,只好忍了口氣,悻然說:
「我是怕他受了槍傷,那就趕快送醫院……」
高振飛仍然冷冷地說:
「那倒用不著,他只是被張二爺用刑過重,大概是昏了過去!」
「斜眼蔡」很有經驗,忙去倒了杯「白蘭地」,遞給蘇麗文說:
「我的手不方便,請你把這杯酒灌進吳經理的嘴裡,他大概就會清醒了。」
蘇麗文接杯在手,由兩個職員在旁協助,撬開老吳咬緊的牙關,將一杯「自蘭地」,慢慢地灌進他口中。
才灌到一半,老吳的喉嚨裡發出了「咕嚕嚕」一陣亂響,又輕哼了一聲,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當他乍見面前站的這些人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連眨了幾下,驚詫地叫了起來:
「這……這……」
蘇麗文忙安慰他說:
「老吳,你別害怕,已經回到招待所啦!」
老吳終於看清了,眼前的一切都非常熟悉,果然是置身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但他不明白,自己是怎樣回到這裡的,於是詫然說:
「小蘇,是,你派人去救我的?」
蘇麗文的臉不由一紅,只好指指高振飛說:
「我可沒這麼大的本事,是這位高副經理,單槍匹馬把你從阿公巖救回來的!」
「哦?」老吳的眼光移向了高振飛,充滿感激他說:「高老弟,這是真的嗎?哦!你的手受了傷?」
高振飛木然苦笑說:
「你應該謝謝崔胖子才是,要不是他派了大批人馬去阿公巖,跟張二爺的人動上了手,使人趁機混水摸魚,恐怕連我自己都脫不了身呢!」
老吳驚訝地問:
「崔胖子跟張二爺……」
蘇麗文在一旁忽然忍不住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彷彿叫化子拾到了一大塊黃金。
高振飛大起反感說:
「你樂個什麼勁兒?」
蘇麗文仍然笑個不停說:
「我怎不樂,連你都以為那些人是崔胖子派去的,張二爺當然更相信啦!」
高振飛頓時恍然大悟說:
「原來是你?……」
蘇麗文面露得色說:
「這就叫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啊!」
高振飛不屑地說:
「你真有辦法!這就是你所謂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吧?」
蘇麗文笑笑了說:
「我這是以牙還牙,來而不往非禮也!」
老吳顧不得週身的傷痛,急問:
「小蘇,你們究竟在說什麼呀?」
蘇麗文冷聲說:
「老吳,可能到現在你還被蒙在鼓裡,老實告訴你吧,今天下午我被騙上『張二爺』的船上,平白無故地受了一頓凌辱,使我心有未甘,派人燒掉他的船洩恨,以致張二爺又向你報復。這一切都是崔胖子那個狗頭軍師出的鬼主意,讓我們弄得兩敗俱傷,他們卻在黃鶴樓上看翻船!」
老吳忙說:
「小蘇,我被張二爺捉去,打得死去活來,可是我並沒有向他露出一點口風,說出放火殺人是你主使的啊!」
蘇麗文似乎不相信地說:
「真的嗎?」
老吳認真說:
「我要是說了一個字,就遭天誅地滅,你就看看我這一身傷,也該明白啦!」
蘇麗文才嫵媚地一笑,嬌聲說:
「老吳,你真夠朋友,我知道你絕不會出賣我的,對嗎?」
老吳勉強撐坐起來,痛定思痛地說:
「張二爺把我捉到阿公巖去,一口咬定燒掉他船是我派人幹的。我知道他故意栽在我頭上,是想逼我說出你來,他才好找到借口,向你興師問罪。嘿!我就偏不上他的圈套,任憑他們用什麼厲害的手段,我始終咬緊牙關,給他們個相應不理。媽的,老王八蛋真夠心狠手辣的,竟叫那姓方的用木棍,向我沒頭沒腦一頓毒打,終於把我打昏了,要不是高老弟把我弄出來,唉!……」
他說著又歎了口氣,想起當時的情形,似乎猶有餘悸。
歎罷,他忽向「斜眼蔡」問:
「我們的損失如何?」
「斜眼蔡」垂頭喪氣說:
「整個四層樓都被搗毀了,酒吧的損失最重,我們的人男男女女,幾乎都受了傷,幾個傷重的已被送到醫院去了……」
老吳不禁又深深歎了口氣,蘇麗文當即慨然說:
「老吳,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財物的損失算得了什麼,一切包在我蘇麗文的身上。我負責全力支持你,使你能重振旗鼓,在香港伸得起腰來!」
老吳頓時轉憂為喜,振奮說:
「好!不管你做不做得到,有你這麼一句話,我老吳這頓苦總算沒有白吃!」
電話鈴響了。
蘇麗文趕過去抓起話筒,果然不出所料,這個電話是包正發從中環打來的。
他問明接電話的是蘇麗文,立即說:
「黑仔他們的人已經回來,事情很圓滿,只是在他們跟張二爺的人動手時,有人扛著個受傷的人,用槍逼著他們乘去的車子,載送到杜雲裡附近,才換了車……」
「我知道了,你馬上趕到老吳這裡來,我還有事要交代你!」
擱下電話,她眉飛色舞地笑著說:
「老吳,這回該我們看熱鬧啦!哈哈……」
她這一笑,老吳也莫名其妙地跟著笑了起來。
不料高振飛卻發出一聲冷笑,扭頭就走。
「高振飛!」
蘇麗文大叫一聲,急步追出了經理室。
高振飛充耳不聞,一直走下樓去,衝出了招待所的大門,向著霓虹燈閃爍的街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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