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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一無二的案子 |
作者:艾德蒙·克萊裡休·波特利[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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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巨頭之殞
一聲槍響,西格斯比·曼特遜那充滿機謀、頑強固執的腦袋被打開了花。他的死訊一傳開,那些生活在巨大商業漩渦中的人們,似乎感到大地在顫抖。曼特遜是這樣一個人,他在商界獨佔一席,能夠指揮和擴大資本實力,是穩定金融秩序的衛士,商務危機的驅逐人,華爾街劫匪的勁敵。他有投機者和冒險家的精神,三十歲時進入金融界,不幾年就成了那裡的統治者。他大規模合併資本,只要插手工潮,千百萬個小家庭就要遭殃。他說,「假若我離開華爾銜,那裡就會變得乏味。」
因此,對於他的死,各方面必不可免地寄以關注。這天,在《紀錄報》辦公樓唯一一間佈置舒適的房間裡,詹姆斯·莫洛伊爵士桌上的電話鈴響了。他用鋼筆作了一個手勢,秘書西爾弗先生忙放下手裡的工作,走過來拿起電話,把聽筒放在詹姆斯爵士面前。
「是卡爾文·邦納打來的,他是西格斯比·曼特遜的左右手,」西爾弗簡要地說。「他執意要和您直接談,說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消息。他是從主教橋那邊的住宅裡打來的電話,所以講話要清楚一些。」
詹姆斯爵士看了看電話機,不高興地拿起聽筒。「喂,」他用宏亮的聲音說道,然後聽著。「是的,」他說。西爾弗先生關切地看著他,過了一會兒,他看到詹姆斯臉上出現驚恐的神色。「上帝啊!」詹姆斯爵士小聲嘟囔著,抓著話筒慢慢地站了起來。
「你肯定這就是全部嗎?這事情傳出來有多久了?……是的,當然,警察在那兒;可是傭人們呢?……好吧,我們試試……等一等,邦納,我非常感謝你。我會好好報答你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一進城就來找我……好吧,這可以理解。現在我必須為你的消息採取行動了。」
詹姆斯爵士放下電話,沉思起來。他五十來歲,愛爾蘭血統,是個出色的記者,又是《紀錄報》的總編。
他的舉止有種職業的機警和精明,比如眼下,思索片刻,他便拿起了火車時刻表。他準備出行,同時不忘讓人給德侖特先生打個電話。
一個穿制服的小伙子走進來說,德侖特先生的電話接通了。 「讓他們馬上把線接過來,」他對那個小伙子說。
「喂!」過了一會兒,他對著話筒喊道。 一個聲音從話筒中答道:「別喂,什麼事!你想幹什麼?」 「我是莫洛伊,」詹姆斯爵士說。
「我知道,」那個聲音說,「我是德侖特。我正在畫畫,在關鍵時刻被打斷了,我希望是重要的事情!」
「德侖特,」詹姆斯爵土加重語氣,「的確是重要的事情。我想讓你為我們辦一件事。」 「什麼事?」
「西格斯比·曼特遜被謀殺了——頭部中彈——他們不知道是誰幹的。他們今天上午發現了屍體,就在主教橋附近他的地盤上。」
回答是一陣思考時發出的「嗯嗯」聲。 「現在來吧,」詹姆斯爵士勸道。 「有吸引力!」 「那麼你是來啦?」
沉默了片刻,「聽著,莫洛伊,」聲音忽然充滿怒氣,「這事悄我干也許合適,也許不合適,屍體未受搶劫,這好像有點意思,但他也許是被一個潦倒的流浪漢打倒的。他看見流浪漢睡在地上,去踢人家,這種事他是幹得出來的。這樣的兇手可能很有頭腦,知道不取走錢和值錢的東西是最保險的辦法。坦白地講,我不想用一隻手來絞死這樣的窮鬼。」
詹姆斯爵士對著話筒笑了笑——一種成功的微笑。「來吧,你這傢伙,你都忍耐不住啦。你就承認自己想來看看這樁案子吧。」
「好吧,我盡快到這兒來吧。」德侖特在電話那頭說。
爵士這才放下話筒,轉身去看文稿,正看時下面的大街上爆發出一陣喊叫。他走到敞開的窗前,一群興高采烈的男孩子正從《太陽報》辦公樓的台階上跑下來,沿著狹窄的街道向艦隊街奔去。每個孩子都拿著一卷報紙,一幅大版面上只有一個簡單的題目:
西格斯比·曼特遜謀殺案 詹姆斯爵士笑了,他高興地搖了搖衣袋裡的零錢。 「這下子賺大錢了,」他對站在身邊的西爾弗先生說。
他這句話可以算是曼特遜的墓誌銘。 二 德侖特的早餐
柯布爾先生坐在陽台小桌旁,早餐快吃完時,一輛大轎車開進旅館門前的車道。「這是誰呀?」他問侍者。「我想是經理,」侍者無精打采地說。「他是專接一個坐火車來的客人。」
汽車停了,搬運夫匆忙從門廳裡跑出。柯布爾一看,高興地叫了起來。來者是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他就是德侖特。他鑽出汽車,走上陽台,把帽子扔到一張椅子上。他那高貴的堂·吉訶德式的臉龐上掛著微笑。他穿著一條精布緊身褲,頭髮和小短鬍子不太乾淨。
「柯布爾,真是奇遇啊?」德侖特喊著,沒等柯布爾站起身,就撲過來抓住他的手。 柯布爾先生說:「你來是為了寫一樁謀殺案?」
「是的,我已經通過這兒的經理見過屍首了。」
「屍體冶走以前我見過,」柯布爾先生回答說,「我想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只是眼部中彈,面容沒怎麼毀壞,不是弄得到處流血,但手腕被抓撓過。」
「是這樣嗎?經理和你說的一樣。他告訴我,『曼特遜先生穿衣服總是很講究』,還推斷說,他起床一定很神秘,房子裡的人沒驚動,就來到外面,似乎非常匆忙。他對我說,『看見他的鞋子嗎?曼特遜先生的鞋總是特別整潔,可是這次的鞋帶卻系得那麼匆忙。他還把假牙忘記在屋裡了,』經理又說。『這難道不證明他慌裡慌張嗎?』我說看上去是這樣。但是我說,『看這兒:他如果很緊迫,為什麼還把頭髮梳得那麼仔細?這分明是藝術品。他幹嘛帶上那麼多點綴?全套內衣、領扣、襪帶、懷表、表鏈、鑰匙、錢,還有兜裡的那些東西。』我這麼一說,經理也沒詞兒了。你能解釋嗎?」
柯布爾先生想了一會兒。「這些事實也許表明,他是在更衣快結束的時候才匆忙起來,外衣和鞋是最後才穿的。」
「但假牙不是。你去問問戴假牙的人。而且我聽說,他起床後根本沒有洗漱,對一個整潔的人來說,這證明他從一開始就十分匆忙。還有一件事——他背心的一個兜裡放著一塊軟皮,是包懷表用的,可他卻把懷表放在另一個兜裡。養成這種習慣的人都會覺得這事情蹊蹺。事實是,既有十分激動、匆忙的痕跡,又有全然相反的痕跡。現在我不做什麼猜測。我必須首先查看現場,和住宅裡的人搞好關係。」說完,他又埋頭吃開了早餐。
柯布爾和善地對他笑了笑。「這一點十分重要,」他說。「我可以幫你的忙。」德侖特吃驚地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說了,我猜你就要來。我會把局勢講給你聽的。我的侄女曼特遜太太……」
「什麼!」德侖特啪地放下刀叉。「柯布爾,你是和我開玩笑吧?」
「我很嚴肅,德侖特,真的,」柯布爾先生真誠地說。「她的父親約翰·彼得·多馬克是我妻子的哥哥,我以前從未向你提到過我這個侄女和她的婚姻。說實話,這時我一直是痛苦的話題。」
德侖特皺著眉頭吃完早餐,他慢慢地裝滿煙斗,坐到陽台的欄稈上:「柯布爾,」他平靜地說,「這件案子中你是不是有知道卻不願告訴我的事情?」
柯布爾微微一驚,用驚訝的目光盯他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曼特遜夫婦,這個案子中有一件事從一開始就很使我注意,我給你講講好嗎?一個人突然被暴力所殺,卻好像沒有人感到悲傷。」
「你是在暗示曼特遜太太——梅布爾吧」柯布爾先生說:「她非常不幸福,我知道她具有所有男人希望的那種溫順和貞潔,更不必說她有其他的美德了。但是曼特遜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使她很痛苦。」
「他幹什麼了?」德侖特趁柯布爾先生停頓一下時問道。
「我這樣問梅布爾時,她回答說,曼特遜好像是在培養一種永恆的怨恨。他與人們保持距離,什麼也不說。我不知道起因和背景;她告訴我的只是:曼特遜的這種態度是無緣無故的。我想她瞭解曼特遜想的是什麼。不管到底是什麼吧;但她的性格很高傲。這似乎有好幾個月了。最後,也就是一個星期前,她寫信給我請我來幫助她。我馬上來了。這就是我現在在這裡的原因。」
「我不願意去白房子,」柯布爾先生繼續說。「我來到這個旅館,在這兒見到侄女。她對我講了我剛才告訴你的事情。她說她感到焦慮,感到羞恥,可還得在人們面前裝模作樣,這真讓她受夠了。她問我該怎麼辦,我對她說,她應該直接和曼特遜談,讓他講清楚為什麼這樣對待她。但是她不願意這樣做。她總是欺騙自己,裝作沒有注意到曼特遜的變化。我知道,她是不會向曼特遜承認自己受到了傷害的。她的自尊心太強了。」
「我把事情開誠佈公地對他說了,而且口氣十分堅定。既然梅布爾正在忍受痛苦,我就有權利問一問,他把她置於這樣一種地位,究竟是怎麼想的。」
但是曼特遜說:「柯布爾,我的妻子會照顧好自己的。這一點我已經發現了,還發現了別的事情。說完,他微微一笑,轉身穿過大門,向白房子走去。」
「這事發生在——?」 「星期日上午。」 「以後你就沒有再見到他吧?」
「沒有,」柯布爾先生說。「也可以說見過一次。那是當天晚些時候,在高爾夫球場。但是我沒有和他說話。第二天早上他死了。」
德侖特看看表。「你的話太使我感興趣了。我差點兒忘了主要的工作。我不能浪費這個上午,得馬上去白房子,恐怕要一直幹到中午呢。」 三 忘掉的假牙
德侖特沿著山坡快步向白房子走去,暗想:曼特遜的案子可能結局十分簡單。柯布爾是個聰明的老傢伙,但他想讓自己對待他侄女不帶偏見,這看來是不可能了。
穿過一片空曠的草地和灌木叢,他看到一座兩層的紅磚樓,山牆上寫著住宅的名字。在房子那邊,也就是花園和白色道路之間的籬笆附近,有一個園丁用的工具棚,屍體就是在那兒被發現的,小棚子歪歪斜斜地靠在木板牆上。
德侖特穿過大門,沿著大路一直來到小棚子對面。他仔細地檢查,在小棚子裡翻了一遍,但什麼也沒有發現。有一些沒有割掉的草被屍體壓倒了,他彎下身,用手指把地面整個摸了一遍,還是什麼都沒有。
這時傳來聲響——是從住宅傳來的——是關前門的聲音。德侖特直起腰,走到路邊,只見一個男人快步走出大房子,向大門走來。
隨著腳步聲,那人猛地轉彎站住了,兩眼熱情地望著德侖特。乍一看,他的臉真讓人嚇一跳。它又蒼白又疲倦,但看上去很年輕,一雙藍色大眼睛旁一絲皺紋也沒有。兩人走近一些,德侖特羨慕地看了看他那寬闊的肩胯,真壯實。他站立的姿態——儘管疲倦使他有些顯得僵硬——英俊的相貌、勻稱的體型、短平光滑的黃頭髮、和德侖特打招呼的聲音,都表明他受過特別訓練,「朋友,我想他一定是牛津運動場上的積極分子吧,」德侖特暗暗對自己說。
「您是德侖特先生吧?」年輕人高興地說,「我們正在等您呢。柯布爾先生從旅館打來電話。我叫馬格。」
「我想你就是曼特遜先生的秘書吧,」德侖特說。「這事情真夠你們大夥兒受的。馬洛先生,恐怕你忙得焦頭爛額了吧?」
「是有點不可開交,」年輕人疲倦地答道。「星期日我開了一夜汽車,昨天晚上聽到消息也沒能睡——誰還睡得著啊?您到大房子裡,可以去找邦納先生,他正在等您;他會向您介紹情況,帶您看看周圍環境。他也是秘書,美國人,人很不錯,會照顧您的。那兒還有一個偵探,是倫敦警察廳的莫奇警長,昨天來的。」
「莫奇!」德侖特有點驚訝。「我們是老朋友啊,他怎麼這麼快就來了?」
「我不清楚。」馬洛先生答道。他現在在圖書室裡——就是那扇開著法式窗子的房間,在房子的最邊上。也許您想去和他談談吧。」
「我想是吧,」德侖特說。
馬洛點了點頭,轉身走了。車道圍著草坪轉了一個彎,兩旁是厚厚的草坪。這使德侖特的腳步輕得像貓似的,沒有一絲聲響。不一會兒,他來到房子南側那扇打開的窗戶前,微笑著向裡看了看。他只見一個後背寬大的人正低頭呆在那裡,那人頭髮短平,有些灰白。
「總是這樣嗎?」德侖特憂鬱地說。那人一驚,猛地轉過身來。「從小時候起,我最喜歡的夢想就是追求完善。我本以為這次搶在倫敦警察廳的前面了,可是現在,城裡保安組織最大的長官已經佔先了。」
那個人咧嘴一笑,走到窗前,「我正在等你裡,德侖特先生,」那人就是馬洛剛才說的莫奇警長。兩人見面不久,開始討論起案情來。
「見到屍體了嗎?」警長問道。 德侖特點了點頭。「還看了發現屍體的地方。」
警長說:「據我瞭解的情況,可能是自殺。首先,這個人是在自己的院子裡被打死的,離房子很近,卻沒有絲毫外人侵入的痕跡,而且屍體未受洗劫。這顯然是自殺,只是有幾點不能肯定。首先,一個多月前,他們告訴我說,曼特遜的精神不正常,我想你已經知道了,他和妻子處得不好,傭人們注意到他對妻子的態度變了,而且有很長時間。到上個星期,他幾乎不和她說話了。他們說他變成了另一個人,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也許是因為和妻子的關係,也許是因為別的事情。」
「據我所知:事實恰恰相反,」德侖特坐到窗台上,手敲著膝蓋答道。「首先,沒有發現武器。我找過,你也找過,屍體附近連武器的影子也沒有。第二,手腕上有傷痕,是抓傷,我們只能認為是與別人搏鬥時留下的。第三,有誰聽說過自殺時對著眼睛開槍的?我聽旅館經理講了一條線索,這在案件中是個很奇怪的細節,曼特遜出門時穿戴十分整齊,卻忘記帶假牙了。自殺的人穿戴整齊,想留下一具體面的屍首,怎麼會把假牙忘了呢?」
「最後一點我沒聽說,」莫奇警長承認道。「不過從其他幾點看,我也在考慮這不是自殺。今天一上午我都在尋找線索。你要做的也是同樣的事情吧。」
「正是這樣。看來這樁案子的確需要費費腦筋。莫奇,咱們一起努力,把精力放在最大範圍的懷疑上——咱們得懷疑住宅裡的每一個人。」
「真是好笑,」警長答道,「不過做為破案的頭一點,這樣做倒是唯一妥當的辦法。」 德侖特問道:「你去過臥室了嗎?」
警長點了點頭「我去過曼特遜和他妻子的臥室,沒有什麼收穫。他的房間簡樸空蕩,連貼身男僕也沒有雇。房間就像個地窖,只有一些衣服和鞋子。房間通曼特遜太太的臥室——那兒可不是什麼地窖。依我看,夫人很喜歡漂亮玩藝兒。可是發現屍體的當天上午她就搬出去了。」
德侖特一邊做著筆記,一邊喃喃地說著。「這個房間是怎麼回事?」
「他們叫它圖書室,」警長說。「曼特遜在這兒寫東西;他在家裡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這兒。自從他和妻子鬧翻以後,他每天晚上都獨自待著,住在這裡時就來這兒。據傭人們說,他最後一次活著露面也是在這裡。」
德侖特見他這麼說,來到所謂的圖書室,看了看桌子上的文件。莫奇先生說。「我們每張紙都看了,發現唯一不同尋常的東西就是幾疊鈔票,數目很大,還有十幾小包沒有加工過的鑽石。我讓邦納把它們放在更安全的地方。看來曼特遜最近開始購買鑽石,搞投機買賣——還是談談眼前的事吧。」德侖特看了看筆記本。「你剛才說,曼特遜最後一次活著露面,是『據傭人們說』,這意思是——?」
「他睡覺前和妻子談過話。剛才我是說,那個叫馬丁的男僕最後一次是在這裡見到他的。我昨天晚上和他談過。」
德侖特想了一會兒,凝視著窗外灑滿陽光的山坡。「讓他再對我說一遍,你會厭煩嗎?」
莫奇先生拉了拉鈴,一個臉刮得很乾淨、身穿漂亮制服的中年人走了進來。
「這是德侖特生生,曼特遜太太授權他檢查房子,瞭解情況,」莫奇解釋道。「他想聽你再說一遍。」馬丁鞠了一個躬。 「我最後一次見到曼特遜——」
「不,還講不到這兒呢,」德侖特平靜地打斷他。「講一講整個晚上你見到他的情形——也就是晚餐以後。盡量詳細一些。」
「晚餐以後?——好吧。我記得曼特遜先生和馬洛先生在花園裡來回踱步談話。他們從後門進來時,我聽到了曼特遜先生的話。我記得的話是:『哈利斯如果在那兒,那麼每一分鐘都很重要。你得馬上動身,一句話也不要對別人說。』馬洛先生回答說:『很好,我這就去換衣服,然後就動身——』接著馬洛先生回到自己的臥室,曼特遜先生步進圖書室,拉鈴叫我,他交給我一些信,讓我早上交給郵差,還讓我別去睡。這時馬洛先生來了,勸他乘著月色去坐車兜鳳。」
「奇怪。」德侖特說。 「我也這樣覺得。可是我想起來剛才聽到『一句話也不要對別人說』。以為乘月色兜風不過是掩人耳目而已。」
「那是幾點?」 「大約十點吧。曼特遜先生向我吩咐完,就等著馬洛先生把車子開過來。接著他步進會客廳,曼特遜太太在那兒。」
傭人又說,「我們今年來這兒以後,還從未聽說過他進那間屋子呢。他一到晚上就坐在圖書室。那天晚上,他只和曼特遜太太呆了幾分鐘,接著就和馬洛先上走了。」
「你看見他們動身了?」 「是的,先生。他們向主教橋方向去了。」 「後來你又見到了曼特遜先生?」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吧,在圖書室裡。那時候大概是十一點十五分,因為我注意到了教堂敲十一下鐘聲。我的聽覺是很靈的。先生。」
「我想曼特遜先生已經從櫃裡拿出了威士忌、蘇打水和酒杯,他把酒放在那兒——」 德侖特做了一個手勢。
馬丁嚴肅地說道:「從生活條件來說,曼特遜先生算得上是很有節制的人。我為他干了四年,從沒有見他沾過烈性酒,只是晚餐時喝一兩杯葡萄酒。午餐時極少喝,臨睡時有時喝一點威士忌和蘇打水。
「很好。那天晚上十一點十五分,他拉鈴叫你。你還能準確記得他說了什麼嗎?」
「先生,他的話並不多。首先,他問我邦納先生睡了沒有,我說他已經睡一會兒了。接著他說,他想找個人守夜到十二點三十分、可能會有一個重要電話。馬洛先生坐他的車去南安普敦了,他想讓我做工作,有電話就記下來,不必打擾他。他還要了一杯新鮮的蘇打水,我想就這些,先生。」
「這是你最後一次聽見和看見他活著嗎?」
「不是,先生,過了一會兒,十一點半時,我正坐在食品室裡看書消磨時間,門開著,我聽見曼特遜先生上樓去睡了。我馬上去關了圖書室的窗戶,再把前門鎖好。我沒再聽到別的聲音。」
德侖特想了想。「我想你坐等電話的時候沒有打盹吧?」 「沒有,先生。」 「電話來了嗎?」 「沒有,先生。」
「沒有來。晚上這麼熱,我想你睡覺時一定開著窗子吧?」 「我晚上從不關窗子,先生。」
德侖特做完筆記,他站起身,垂著眼睛在屋裡來回走了一會兒,最後在馬丁面前停住腳步,他說:「我想再弄清幾個細節。你睡覺前去關圖書室的窗子,是哪一扇?」
「那扇法式窗於,先生。它開了一整天。門對面的那扇窗子很少打開。」
「懂了。你再解釋一下。你說你的聽覺很靈,曼特遜先生晚餐以後從花園走進屋時你聽到了。那他坐汽車出去以後,回來時你聽到了嗎?」
馬丁頓了一下說:「您提到這一點,先生,我想起來了,我沒有聽到。他在這間屋里拉了鈴,我才知道他回來了。他如果是從前門進來的,我應該聽得見。但是他肯定是從窗子進來的。」他想了一會兒,又說道:「曼特遜先生一般都從前門進來,在大廳裡掛好衣帽,再穿過大廳走進書房。我看他可能是急於打電話,就徑直穿過草坪來到窗前——他遇到重要事情需要處理時就是這個樣子。哦,我想起來了,他還戴著帽了,大衣扔在桌子上,做吩咐時口氣也橫蠻——他忙的時候總是這樣。他們都說,曼特遜先生急躁得要命。」
「啊,看來他當時很忙呀。可是你剛才不是說,你沒有注意到有什麼異樣嗎?」 馬丁的臉色微微一變。這時莫奇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那麼你離開時,他正在敞開的窗前打電話,你把飲料放在桌子上,是不是?」 「是這樣,莫奇先生。」
「說到飲料,你說曼特遜先生睡覺前常常不喝威士忌,他那天晚上喝了嗎?」
「我說不好。我送新鮮蘇打水時瞟一眼只是出於習慣,看看裡面盛的酒是不是還過得去。」
警長來到高大的角櫃前,把櫃子打開,他拿出一個玻璃酒瓶,放在馬丁面前的桌子上。「這酒比那時少嗎?」他平靜地問。「這是我今天早上發現的。」酒瓶已經空了一半。
馬丁那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第一次動搖了。他急忙抓起酒瓶,舉到眼前晃了晃,又吃驚地看著其他人,慢慢地說:「比我最後一次看到少了半瓶酒——那還是星期日晚上的事。」
德侖特又翻開一頁筆記本,一邊用鋼筆輕輕敲著本子,一邊思索著。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問道:「我想曼特遜先生那天晚上吃晚餐時穿得很整齊吧?」
「是的,先生。他穿了一件外套,他叫它小夜禮服,在家吃晚餐時常穿。」 「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也是這種穿戴嗎?」
「只是外套不一樣。他晚上在圖書室時,常換上一件舊獵裝,顏色較淺,粗花呢的,就英國習慣來說有點俗氣。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就是穿著這件衣服。」
「——我想問最後一個問題了——屍體上的衣服是曼特遜先生那天要穿的衣服嗎?」
馬丁揉了揉下巴。「您提醒我了,先生,我剛看到屍體時非常吃驚。開始時我看不出衣服有什麼異樣,但過了一會兒我就看出來了。那領子是曼特遜先生只有在晚餐時才戴的。接著我又發現,他前一天穿過的衣服又都穿上了——前襟寬大的襯衣,還有別的——只是外衣、背心、褲子、褐色皮鞋和藍色領帶不同。至於外衣,那是他可以穿的五、六件中的一件,他沒穿其他衣服,只是因為它們拿著順手,根本不管哪是該在白天穿的襯衣和外衣,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情。還有其他事情,這些都表明,他起床時肯定忙亂得很。」
「當然,」德侖特說,「我想我要瞭解的就這些。你講的都很清楚,馬丁。我們以後如果再有問題,我想能在周圍找到你吧。」
「我聽您吩咐,先生。」馬丁鞠了個躬,默默地走了。
德侖特一屁股坐在安樂椅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馬丁真了不起。」他說。「他是個十分有趣的人,咱們這輩子也趕不上他。直話直說吧,可愛的馬丁身上一點有害元素也沒有。」
「看來是這樣啊,」警長同意地說。
「好吧,」德侖特說著站起身。「你再想想,我去臥室看看。也許在我查找的時候,答案會突然在你腦子裡迸發出來。不過,」德侖特在門口轉回身,用惱怒的聲調說,「不論什麼時候,你要是能告訴我一個衣冠整齊的男人怎麼會忘記戴假牙,你就把我當作瘋子送到最近一家精神病院去好了。」
四 放在閘子裡的槍
臥室很小,陳設少得出奇。這個財閥的生活用品簡樸之極,然而曼特遜在鞋上表現出了富家闊綽。沿牆放著兩個長長的架子,上面放著很多鞋,都擦得十分乾淨。德侖特自己很喜歡研究皮鞋,現在他用欣賞的目光端詳起這些鞋來。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放在上層架子上的一雙漆皮鞋上。
警長已經對他講過這雙鞋所在位置;曼特遜死去的前一天晚上就是穿的這雙鞋。德侖特一眼就看出來,這雙鞋已經穿了不少時間,而且是最近剛擦過的。鞋面部分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彎下腰,皺著眉頭端詳著,並和旁邊的鞋做了比較。接著,他拿起鞋,看了看鞋幫和鞋底的接縫。
他把鞋翻過來,用捲尺量了量,又仔細看了一番鞋的底部。每隻鞋的鞋跟與鞋前的夾角處都有一絲淡淡的紅砂的痕跡,幾分鐘之後他站起身,打開通往曼特遜太太房間的內門。
只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個大房間已經被匆忙地改頭換面,不再是女主人的寢室了。
他在房內觀察了一番,並在筆記本上記下來。他快步走到曼特遜的房間,拉了拉鈴。
「我還想請你幫忙,馬丁,」男僕立正站在門口時,德侖特說。「我想讓你去說服曼特遜太太的女僕,和我談一次話。」
「我馬上叫她來,先生。」男僕走了,沒過一會兒.一個穿黑衣服的小巧身軀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面前。
她一走進屋子,本能就告訴她,她得首先博得好感。她做出一副厚道直爽的樣子說:「先生想和我談話吧。」接著又補充道:「我叫塞勒斯汀。」
「很好,」德侖特不動聲色地說。「塞勒斯汀,我想讓你告訴我的是,昨天早晨七點,你給女主人端茶來的時候,兩間臥室中間的門——就是這扇門——是開著嗎?」
塞勒斯汀一下子來了精神。「是的,先生!門像往常一樣開著,我也像往常一樣把它關上了。」
德侖特點了點頭說:「現在我準確知道了當時的情況。謝謝你,塞勒斯汀。這麼說,女主人要起床更衣、在房間裡用早餐時,曼特遜先生還應該在他的房間裡?」
「是的,先生。」 「實際上,誰都沒有惦著他,」德侖特說。「好了,塞勒斯汀,我很感謝你。」
她對德侖特眨了眨眼睛,打開門,旋風似地消失了。
德侖特一個人留在臥室裡。半小時過去後,他慢慢地站起身,小心地將鞋放回到架子上,然後走到樓梯中間的小平台上。
通道的另一面有兩間臥室,他打開對面一間的房門。這間臥室一點也不整潔。德侖特穿過屋子,仔細地看了一遍,然後一邊輕輕地吹著口哨,一邊用捲尺量了量幾樣東西。幹完以後,他坐到床邊,掃視著屋子。
他的目光落在煙盒旁邊的一個扁平皮面盒子上。 盒子一打就開了。裡面是一支又小又輕的左輪槍,做工優美。還有十幾個空彈殼,槍上刻著「傑·馬」。
德侖特打開槍膛,看了看槍管,這時樓梯上傳來腳步聲,莫奇警長在門口出現了。「我剛才還在想——」他忽然停住話頭,看著德侖特正在擺弄的東西,那雙機敏的眼睛也睜大了。「德侖特先生,這是誰的左輪槍?」他用平淡的語調問。
「顯然是住在這個房間的人的,」德侖特指了指槍上的刻字,也用平淡的語調說。「我是在壁爐上發現的。看來這支小槍很好使,而且最後一次使用之後精心擦過。」
警長從德侖特伸出的手中拿過槍來,又拿出一個空彈殼,放在寬大的手掌中;接著他從背心口袋裡取出一個小東西,放在彈殼旁邊。那個是個鉛制子彈心,頂部有些磨損,兩側有一些新的痕跡。
「這就是那粒子彈嗎?」德侖特一邊注意看著,一邊小聲問道。
「正是,」莫奇先生答道。「是在後頭骨裡找到的。一小時前斯托克先生把它取出來,交給了當地警官,剛剛送到我這兒。你看到的這些新痕跡是醫生的器具弄的。這些舊痕跡則是槍裡的來福線留下的——就是這樣的槍。」
放槍的小盒子擺在兩人中間,德侖特和警長相互凝視好一會兒.最後還是德侖特先開口。「這個謎案全都不對頭,」他說。「完全不合邏輯,而且是顯而易見的。我們看一下目前的情況。曼特遜派馬洛乘汽車去南安普頓了,或說馬洛出去了,昨天晚上才回來,那時罪行已經發生了很長時間,這一點沒有問題吧。」
「不管怎麼樣,這一點是沒有問題的,」莫奇先生略微加重語氣說。 而且馬洛到過南安普頓這一事實已被當地警察局證實了。
「而現在,」德侖特接著說,「我們發現了這支擦得珵亮的手槍,於是就可以得出如下假設:馬洛根本沒有去南安普頓。那天晚上他又回來了,想辦法使曼特遜先生起床,穿好衣服,走到外面,而且沒有驚動曼特遜太太和其他人。然後他用這支手槍打死了這個曼特遜,又精心把槍擦乾淨,放到屋裡警官容易發現的地方。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幹完之後就走了。」
德侖特拿起手槍,漫不經心地撥弄著彈輪,說道:「難道這是想轉移目標,你看不是嗎?」
這時,臥室半關的門被慢慢地推開了,一個人站在門口。他倆嚇了一跳,警長馬上停住話頭。那人的目光從盒子裡的手槍移到德侖特和警長的臉上。他們都沒有聽見這個人進門的聲音,目光也不約而同地落在他那細長的腳上。他穿的是膠底網球鞋。
「你一定是邦納先生吧,」德侖特說。 五 新思路:期待了結
「卡爾文·邦納聽您吩咐。」那個人從嘴邊拿開沒有點燃的雪前煙,彬彬有札地說。
德侖特和這個美國人相互打量了一番,彼此都產生了好感,「我已經得到解釋了,」德侖特高興地說,「我本以為發現的這支槍就是打死曼特遜的那支,看來未必如此。據說你們這兒的人很喜歡這種槍,它已經很流行了。」
邦納先生伸出瘦骨嶙嶙的手,從盒子裡拿出手槍。「是的,先生。」他一邊熟悉地擺弄著槍,一邊說。「長官說得對。我們叫這種槍為『小阿瑟』,我敢說,眼下有好幾萬人褲兜裡都揣著它哩。這槍對我來說太輕了。啊,先生們,實在抱歉,我現在要去主教橋,這些天有很多事情要辦。要發很多電報,多得足以噎死一頭牛。」
「我也得走了,」德侖特說。「我在『三桶餐館』有一個約會。」
「我用車送您去吧,」邦納先生慇勤地說。「我正好路過那兒,長官,你也往這個方向去嗎?不去?那麼,德侖特先生,跟我來吧。」
邦納先生似乎並不急於把車子開出來,他遞給德侖特一支雪茄,然後把自己的雪茄點燃。接著他坐到車子踏腳板上,一雙瘦手夾在膝蓋當中,熱情地望著德侖特。
「德侖特先生,」過了一會兒他說,「這個案子可是非同一般啊。我告訴您這是為什麼。我相信老頭子知道要出什麼事。其次,我想信他認為自己無法避開。」
德侖特從旁邊拉來一個木箱,在邦納先生對面坐下。「這聽起來有些文章呀,」他說。「告訴我你的看法吧。」
「我這樣說,是因為最近幾個星期老頭子的態度有了很大變化。只要有一丁點小事不對勁,天啊,他都會大發雷霆。在這我的圖書室裡,我看見他打開一封信,信裡的一些話只是有些不中看,他就破口大罵,像一個上著似的,說他要把寫信的人抓到這兒來,而且絕不理睬他,還有別的話,一直罵得都讓人覺得可憐了。我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變化。還有一件事,曼特遜死去的前一個星期,根本不管生意了。」
「你認為他有某種隱秘的焦慮,害怕有人圖謀他的性命嗎?」德侖特問道。 美國人點了點頭。
德侖特說:「你認為曼特遜感到恐懼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是誰在威脅他?我一點也不知道啊。」
「恐懼——我不知道,」邦納先生沉思地說。「您是說焦慮吧,或者是不安——這個詞更確切一點,老頭子是很難被嚇倒的,而且他從不採取預防措施——他只是想避開危險。似乎他是想求得盡快的了結——如果我判斷得對的話。怎麼不是呢,到了晚上他就坐在圖書室,望著夜空,那件白襯衣是很好的靶子呀。至於是誰威脅了他的性命——啊。」
邦納先生不說了,兩人皺著眉頭坐在那裡。兩縷淡淡的藍煙從雪茄上冒出來。過了一會兒德侖特站起身,「你的話對我很有新意,」他說,「很有道理,唯一的問題是,是不是都與事實吻合。」他看了看表。「我的朋友在等我了,咱們現在走吧。」
六 黑衣新寡
德侖特到達第二天,一整天都要做調查。昨天他與那個美國人在通往主教橋的路上分手以後,再沒有獲得很大進展。
今天早晨,他一邊爬山一邊暗想。他從沒有接受過自己這樣不喜歡的案子,而這案子的案情又那樣吸引自己。
回旅館的路彎彎曲曲,從崖頂上經過。落潮時他看中了崖上的一個地方。現在他一邊向那裡走去,一邊向下觀望。在筆直而落的崖邊,坐著一個女人,雙手抱膝,凝視著遠方輪船的煙霧,臉上充滿了夢幻般的神情。
她的臉透著南方人的白色,兩頰在鳳的吹拂下有些微紅,臉型小巧端正。她的兩縷黑眉垂向中間,似有幾分嚴厲,而嘴唇卻呈弧型,奇特地減弱了眉毛的效果。她的鼻子筆直精巧,長短恰到好處,而且會欣賞的人都禁不住要羨慕那翹起的鼻尖。她的帽子放在身邊的草地上,微風撫弄著她濃密的黑髮,把垂在前額的兩根寬髮帶吹向腦後,並把後頸的散發籠成無數小花。這個女子從腳下的鞋到扔在一旁的帽子都是黑色的,穿著華美大方。她的樣子如墜夢幻,姿態婀娜,顯然自幼生活富足,飽受薰陶,而且自得於體態卓絕。她此時抱膝而坐,曲線分明。這樣純潔、活潑、自信的女性,在英國甚為罕見,在美國則更少。
德侖特見到這個黑衣女子,驚訝之中只停留了片刻,便走上了她那邊的崖頂,以便同時看到和感到了這一切。
他悄無聲息地在草地上走著,陷入沉思中的女子突然活動起來。她從膝邊移開雙手,舒展了一下四肢,緩緩地揚起頭。她揚起胳膊,優美地直了直腰,好像是在揮灑凝結在清晨中的全部榮耀和智慧,這姿勢決不會造成誤解,它標誌著自由,標誌著靈魂做出了決定,也許還有自己對決定的欣賞。
德侖特只是經過時看了她一下,並沒有轉身。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女人是誰,頓時,明朗的天空彷彿蒙上了一層陰影。
他不言不語地回去了,早餐時,柯布爾先生發現德侖特不願意說話,以為他夜裡沒有睡好。吃完早飯,德侖特對柯布爾說:「你在驗屍之前,打算去白房子一趟吧。你得動身了,不然就不能按時趕到法庭。我也去那兒有點事,所以咱們可以一起走。我去拿一下照相機。」
「好吧。」柯布爾先生答道。上午的天氣越來越熱,他倆一起出去了。
他們沿著車道一迸大門,就看見馬洛和那個美國人正站在前門交談。在門往的陰影裡站著那個黑衣女子。
她看到他們,神色凝重地穿過草坪走來,行動的姿態就和德侖特想像的一模一樣,端莊、平穩、步履輕盈。聽到柯布爾先生的介紹後,她向德侖特表示歡迎,金色的眼睛裡充滿了柔情。她面色蒼白,神情沮喪,全無在崖邊時的那種丰采。她的語調低沉平緩。與柯布爾先生交談幾句後,她又把目光轉向德侖特。
「我希望你能成功,」她熱情地說。「你覺得會成功嗎?」
話剛離開她的嘴邊,德侖特心裡就打定了主意。他說:「我想會成功的,曼特遜太太。我把案情調查完以後,會來求見您,把一切告訴您的。我在事情發表之前,有必要請教您一下。」
她看來有些不解,眼中閃過一絲愁情。「如果有必要,你當然可以來。」她說。
「十分感謝您,」他說:「允許我來到這座房子,並提供一切便利讓我研究案情。我想冒昧問您一個問題——我認為這問題不會使您感到為難的,可以嗎?」
她不耐煩地看了德侖特一眼。「我要是拒絕可就太傻了。請問吧,德侖特先生。」
「只有一點,」德侖特急忙說。「我們瞭解到,您的丈夫最近從倫敦的銀行裡取走很大一筆現金,存放在這兒了。實際上這錢現在就在這裡。您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嗎」
她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真想不到,」她說。「我不知道他取過錢啊。這事情很讓我吃驚呢。」 「為什麼吃驚呢?」
「我以為我丈夫在家裡沒什麼錢了。星期日晚上,他坐車出去以前到會客室找我,我正坐在那兒。他好像為什麼事情煩躁得很,劈頭就問我有沒有現鈔借給他,第二天還給我。我聽了一驚,因為他從沒有缺過錢,錢包裡總是放著一百多鎊。我打開我的寫字檯,把身邊的錢都給了他,將近三十鎊吧。」
「他沒有告訴您他為什麼要這筆錢嗎?」
「沒有。他把錢放進衣兜裡,告訴我說,馬洛勸他乘著月色坐車兜兜風,他想這會有助於睡眠。也許您知道,他一直睡得不好。然後他就和馬洛走了。我覺得他星期日晚上需要錢很奇怪,但很快就忘記了,直到現在才想起來。」
「的確很奇怪,」德侖特凝視著遠方說,轉向正在草坪上散步的馬洛。
「你沒有覺出曼特遜有可能像邦納認為的那樣,在某種程度上受到某種威脅嗎?譬如,半夜派你出去,這就很不尋常呀。」他問馬洛。
「確切他說,早在十點左右,」馬洛答道,「不過,他即使是半夜把我從床上叫起來,我也不會怎麼吃驚。曼特遜喜歡採取戲劇性的步驟,喜歡做出出人意料的決斷,為達到目的則衝破各種阻力。他突然想到一個叫哈利斯的人的回話——」
「哈利斯是誰?」德侖特插道。
「沒人知道,就連邦納也沒有聽說過他,猜不出到底是什麼事情。上星期我去倫敦辦事時,曼特遜讓我在星期一啟程的船上給一個叫喬治·哈利斯的先生訂一個甲等艙,我知道的就這些。似乎曼特遜突然想起來要從哈利斯那兒得到什麼消息,而這消息看來又是保密的,不能發電報。當時沒有火車了,所以我就像您知道的那樣,被派了出去。」
德侖特環視一下周圍,看到沒有人偷聽,就面容嚴肅地悄聲說:「我告訴你一件事,我想你還不知道吧。你和曼特遜乘車出去以前,在花園裡談過話,男僕馬丁聽到了最後一句。他聽見曼特遜說:『哈利斯如果在那兒,那麼每一分鐘都很重要』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事情」。
馬洛搖了搖頭。「我的確不知道。」 「他為什麼不讓曼特遜太太知道呢?」德侖特抬頭看了看馬洛。
「他也沒讓馬丁知道,」馬洛淡淡地補充道。「曼特遜也是同樣對他這麼說的。」
德侖特擺了擺頭,像是要結束這個話題。他從衣袋裡拿出一個信匣,從中抽出兩張很乾淨的紙。
「看看這兩張紙,馬洛先生,」他說。「你以前見過嗎?你看它們是從哪兒來的呢?」他趁馬洛拿著紙,詫異地端詳時問道。
馬洛看了看紙的正面和反面,說道。「紙上面沒有什麼痕跡。據我所知,這裡沒有人有這樣的日記本。」
這時,只見曼特遜太太向他們走來。「我姑父覺得咱們該動身了。」她說。
「我和邦納先生一起走吧,」柯布爾先生走過來說。「有幾件生意上的事,要盡快處理。梅布爾,你和這兩位先生一起走好嗎?我們在那兒等你們。」
德侖特轉身對曼特遜太太說:「請您原諒,太太。我今天早晨來府上,是想查找一下我認為可能發現的線索。我並沒有打算參加驗屍。」
曼特遜太太坦率地望著他說:「好吧,德侖特先生,請按您的想法做吧。我們全都仰仗您了。馬洛先生,請稍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她走進房子。
德侖特轉身問馬浴:「問一個無關緊要的事。你在牛津待過吧?」 「是的,」年輕人答道。「您問這個幹嗎?」
「只是證實一下我的猜測對不對。人們不是經常這樣猜度別人嗎?」 七 驗屍時刻
驗屍法庭設在旅館的一個狹長房間裡,大家都絨口不言,等待著嚴肅的開庭儀式。認識德侖特的人對別人說,德侖特沒有出席。
死者身份由他的妻子來證實,她是第一個證人。驗屍官詢問了死者生前的生活狀況後,又請她講講最後一次見到丈夫活著的情景。
她說,星期日晚上丈夫像往常一樣按時來到她的臥室。丈夫來的時候,她井沒有醒來,只是睡得有些朦朧,想不起都說了什麼。不過她記得丈夫是乘月色坐車兜風去了,她想當時問的是兜風是否愉快,幾點了。丈夫回答說,是十一點半了,還說他已經改變主意,不去兜風了。
「他講原因了嗎?」驗屍官問。 「講了,」太太答道。
「因為我丈夫一般不愛講生意上的事,他覺得我不會感興趣,總是說得越少越好。所以這次他對我說,他已經派馬洛先生去南安普敦,找一個明天要坐船去巴黎的人,帶回什麼重要消息。我聽了有些吃驚。他說,馬洛要是沒有什麼意外,會很順利。他說他的確坐車出去過,又步行一英里回來,感覺好多了。」
「曼特遜太太,」驗屍官的口氣雖然顯得同情,卻加入了一絲嚴厲的味道。「在過去一段時間您和死去的丈夫之間並無恩愛和信任,是這樣嗎?你們之間有隔閡,是嗎?」
太太盯著驗屍官,臉上騰起一層紅暈說,「我丈夫最近幾個月對我的態度很使我焦慮難過,他變了,變得沉默寡言,而且似乎很不信任人。」
驗屍官宣佈對她的提問到此結束,她轉身向門口走去。大家的注意力跟隨她幾分鐘,便又轉到了驗屍官叫到的馬丁身上。
這時德侖特在門口出現了,擠進屋裡。但他沒有去看馬丁,而是把目光落在沿著甬道向他快步走來的那個身材勻稱的女子身上。他眼神陰鬱起來,側身站到門邊,微微彎腰施禮。這時聽見一個低沉的聲音叫他的名字,他跟著她走了幾步,來到前廳。
「我想請你陪我回家去,」曼特遜太太聲音微弱的說。「我在門口找不到姑父,卻忽然感到頭暈……」她的手一把抓住了德侖特的胳膊,儘管軟弱無力,卻像是要把他從這裡拉出去似的。她全身靠在德侖特的胳膊上,垂著頭,慢步離開旅館,沿著林蔭道向白房子走去。
他送她回到住宅,看著她癱倒在沙發上,臉上掛著焦慮的表情。曼特遜太太撩開面紗,鄭重誠懇地謝謝他,眼中流露出真摯的謝意。她說她現在好了,喝上一杯茶就會恢復的。她希望沒有耽誤他的重要事情。「再次謝謝你幫了我……我以為我會……」她奇怪地停住了,疲倦地笑了笑;德侖特抽開身,手離開她那冰冷的手指時還微微發顫。
這時,驗屍法庭在驗屍,驗屍宮在最後對陪審團的發言中認為,從太太的證詞考慮,有可能是自殺。但第二天的公眾輿論根本不理睬這個說法。正如驗屍官自己指出的,證據並不利於這一推斷。他自己也強調,屍體旁邊並沒有發現武器。
八 指紋研究者
驗屍後,柯布爾先生走進旅館德侖特的客廳。德侖特抬頭瞟了一眼,就又埋頭琢磨搪瓷照相盤裡的東西。他把盤子在窗前的光亮下慢慢搖動著。他面色蒼白,動作也顯得緊張。
「坐在沙發上吧。」他說。「這些椅子是平定西班牙宗教法庭之後大拍賣時費好大力氣才買到的。這是一張很不錯的底片啊,」他說著,把一張底片舉到亮處,揚起頭端詳著。「我想是沖洗得很好了。咱們一邊等它晾乾,一邊把這兒收拾一下。」
德侖特一邊清理一邊說「旅館客廳的最大好處,就在於它的美麗並不會使我工作分神。沒有別的什麼地方能使頭腦得到安寧的。我在這兒工作最出色,譬如今天下午,從驗屍到現在,我已經完成好幾張出色的底片了。這樓下有一間很好的暗室。」
「驗屍——我想起來了,」柯布爾先生說。「好朋友,我來是為了多謝你今天上午照顧梅布爾的,我沒有想到她離開法庭後會不舒服,不過現在她已經恢復了。」
德侖特手插在兜裡,微皺著眉頭,沒有回答。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我告訴你。你進來的時候我正在幹什麼有意思的事,來,你想不想看看高級警察干的活兒?」他從桌旁一躍而起,奔迸臥室,出來時端了一個大托盤,上面放了許多參差不齊的玩藝兒。
德侖特依次把它們放在桌上,井介紹著,然後指著盤子裡一件東西說:「能說出它是什麼嗎?」
「當然可以,」柯布爾說。他饒有興趣地端詳了一會兒,「這是一隻普通的玻璃碗,像是上洗手間時用的。
德侖特答道,「而這正是有意思的地方。柯布爾,你把那個小粗瓶子拿來,打開蓋子。你能認出裡邊是什麼粉嗎?現在人們用它喂孩子,一般叫它灰色粉。現在我把碗斜靠在這張紙上,你把粉往碗的這邊灑一點——就是這兒……很好!柯布爾,我看得出來,你以前幹過,是老手啦。」
「我真的不是什麼老手,」柯布爾先生一本正經地說。「我保證,這對於我完全是個謎。我剛才幹了什麼?」
「我用駱駝毛刷子輕輕刷一刷碗上灑了粉的地方。現在再看看,你以前行不出特別之處,現在看出什麼了嗎?」
柯布爾先生又看了看。「真奇怪,」他說。「碗上面有兩個很大的灰色指紋,剛才還沒有呢。」
德倫特說,「你每用手拿起一樣東西,就會留下痕跡,一般是看不見的,它可以保留幾天或者幾個月。人的手即便是非常乾淨的時候,也不會幹燥,有的時候——譬如特別焦慮——手還會很潮濕,碰到冰涼光滑東西,就會留下指紋。這只碗最近被一隻相當潮濕的手移動過。」他又灑了一些粉。」你看,在另一邊是大拇指紋——很清楚。」柯布爾看到那淡淡的灰色指紋時很激動。「這應該是食指了。對像你這樣有知識的人,我就用不著再講,它只有一個渦紋,紋路排列整齊。第二個手指的紋路簡單一些,有一個中心,十五條紋。我知道它是十五條,是因為這張底片上的兩個指紋也是同樣的紋路,我仔細看過了。看吧!」——他舉起一張底片,對著快要落山的太陽,用鉛筆指點著,「你可以看出來,它們是一樣的。你看邊上的兩個分杈,在那個邊上也有,專家就是利用這個特證,可以在證人席上說,碗上的指紋和我在這張底片上留下的指紋出自同一隻」
「你是從哪兒拍來的呢?它們有什麼意義呢?」柯布爾先生睜大眼睛問道。
「我是在曼特遜太太臥室前窗的左邊一扇窗子的裡面發現的。我不能把窗子找來,所以拍了照,為了拍照還在玻璃的另一面貼了一塊墨紙。這只碗是曼特遜屋裡的,他晚上把假牙放在這裡邊。這碗我拿得走,所以就帶來啦。」
「現在咱們看看能不能再對比一下。」德侖特輕輕吹著口哨,臉色刷白。他打開一個裝著黑粉的小瓶子。「這是燈灰。」他解釋說。「你用手拿住一張紙,待一兩秒鐘,這樣就能顯示出你的指紋。」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從日記本上撕下來的那張紙,遞過去讓柯布爾看。紙上面什麼痕跡也沒有。他往紙面上倒了一些粉,又輕輕倒掉浮粉,然後一言不發地遞給柯布爾先生。紅的一面清晰無誤地顯示出兩個黑色指紋,與碗上的和照相盤裡的指紋一模一樣。德侖特把紙翻過來,另一面上有一個黑色的大拇指紋,與他手裡的玻璃碗上的指紋一樣。
德侖特輕輕一笑:「現在我清楚啦。」好像是自言自語。
「我開始調查時,我遇到一件事,如果是其他人發現,那麼肯定會招致非常痛苦的後果。現在對我來說真是太可怕了。直到這時候我還不情願搞錯了。」
他把一把椅子拉到桌旁,坐下來檢驗那柄象牙裁紙刀。柯布爾先生壓抑住驚恐,彎下身,做出饒有興趣的樣子,遞給德侖特那瓶燈灰。 九 基石坍塌之後……
曼特遜太太站在白房子客廳的窗前,凝視著紅雨和黃霧中的搖曳景色。
有人敲門,她說:「進來。」同時打起精神。女僕進來了,說,來訪的是德侖特先生,他有一件緊急重要的事情,希望曼特遜太太能會見他。曼特遜太太說她願意見。
「我開門見山地談好嗎?」德侖特進來後向曼特遜太太施禮後說。「我想讓您談的第一件事是——」他努力恢復到冷談的口氣,「您在驗屍法庭上說。你不知道您丈夫在最後的幾個月裡是出於什麼原因改變了對您的態度,變得毫不信任,沉默寡言,真是這樣嗎?」
曼特遜太太黑眉一揚,眼裡射出光芒。她騰地站了起來,德侖特也站了起來。她舉起一隻手,臉上騰起一層紅暈,喘著氣說:「德侖特先生,您知道您問的是什麼嗎?您是問我是不是做了偽證。」
「是的,」德侖特不動聲色尷說,他仍然站在那裡等待逐客令,但曼特遜太太什麼也沒有說,她轉開臉,望有陰沉的天空,慢慢地平靜下來,終於一字一句地說:
「德侖特先生,不只是我,還有很多人會對您說,我們的結合……並不是很成功的。我那時只有二十歲,我羨慕他的力量、勇氣和信心,他是我那時認識的唯一的硬漢子。但是沒過多久我就發現,他關心生意勝於關心我。我想我更早些時候就意識到這點,但我一直在欺騙自己,蒙蔽自己,對自己許諾不可能的事情,故意誤解自己的感情,這是因為我花的錢比任何英國姑娘所能想像的還要多,這把我迷惑住了。五年來,我一直看不起自己。丈夫對我的感情……唉,我不應該這麼說……我想說的是,他一直認為,我是社會上很有地位的那種女人,我應該盡情享樂,成為什麼名媛,結他增光——他就是這麼想的。等他的其他幻想都破滅以後,他仍舊保持這個想法。我成了他野心的一部分。這的確是他一個大大的失誤。因為我沒有如他所願,在社交界走紅。我想他這個人精明之極,應該想到了,像他這樣的人,比我大二倍,生意上的責任重大,一生的每個小時都是生意經,別的全都不管——而我卻是在音樂、圖書和不切實際的遐想中長大的,總是愛自行其事。他本該意識到,娶我這樣的姑娘是冒險的,會很不愉快。但是他的確把我當做能為他在世界上增光添色的那種妻子,而我卻做不到這一點。」
「最後,儘管我盡了努力,但他還是慢慢知道了……依我看,他只要用心,就沒有看不穿的事情。他一直注意到,我沒有滿足他的願望,成為社交界的人物。我想他以為這是我的不幸,而不是我的過錯,可是等他開始發現我並沒有用心扮演自己的角色時,他一切明白了。他看出我是多麼厭倦於奢侈無度、光怪陸離、揮金如土的生活,而這種厭倦又都屬於那些沉湎在這種生活之中的人——正是這種生活使他們變成這副樣子。我想……這是從去年開始的。我記不起具體時間和怎麼引起的。也許是什麼女人提醒了他——因為女人們都理解這一點。他什麼也沒有對我說,我想他開始時並沒有想改變對我的態度,不過這樣的事情是很傷感情的——我們倆都受了傷害。我知道他已經看出來了。有一段時間,我們只限於客客氣氣,相互關照,而在他發現以前,我們生活的基礎一直是——我怎麼對您說呢?——思想交流吧。我們就很多問題毫無拘束地交換看法,同意或者不同意,又都不爭得過份……您懂這意思吧?可到了這時候,一切都結束了,我感覺到,我們相依為命生活的唯一可能的基石正從我腳下一點點潰落;最後,這基石終於倒坍了。」
「在他死去的前幾個月,情形就是這樣。」她簡短地說完最後一句,癱坐在窗子旁邊的沙發上,彷彿竭盡全力以後一下子鬆弛下來。有一會兒功夫,兩人都沒有說話。德侖特急匆匆地想把糾纏不清和各種印象整理個頭緒。
「我想我迫使您說了許多您本來沒有準備說的話,或者說是我本來沒有想瞭解的事情。」他慢吞吞地說,「不過,還有一個很唐突的問題,這是我調查的關鍵……曼特遜太太,您能向我保證,您丈夫對您態度的改變與約翰·馬洛毫無關係嗎?」
他一直擔心的事發生了。「啊!」她痛苦地喊了一聲,臉面揚起,雙手前伸,好像是乞求憐憫。接著她用手蒙住發燒的臉龐,把頭轉向身邊的靠墊。她的身體隨著抽泣而顫動,一隻腳向裡撇著,悲痛之中全然忘記了體面風雅,這深深刺痛了德侖特的心。
德侖特站起身,面色刷白,卻仍不失鎮定。他木然地把信封放在小桌子中間,走出了門口,他輕輕地關好門。幾分鐘後他便消失在雨色中。 十 揭秘信
德侖特留給曼特遜太太一封信。同樣內容的信他寫了一封給他的調查委託人——《記錄報》主編莫洛伊,下面是這兩封相同的信的內容——親受的莫洛伊:——我是怕萬一在辦公室找不到你才寫這封信的。正如信中所講,我已查出是誰謀殺了曼特遜。調查是我的事情,而現在則要由你來決定怎樣做這篇文章。調查所涉及的一個參與罪行的人從未被人懷疑過,我現在卻指控他就是殺人犯,所以我想在他被捕之前你不會發表這余消息,我認為在他受審並確認有罪之前發表也是不合法的。你可以決定等到哪個時候發表;也可能發現在那之前我給你的材料就可以派上這樣或那樣的用場。但這些都是你的事了。與此同時,你是否願意和倫敦警察局聯繫,讓他們看看我寫了些什麼呢?我已解開了曼特遜一案之謎,但我祈禱上帝,如果沒有和這個案件沾邊該多好。現附上我的信。——菲·特
馬爾斯通鎮,六月二十六日 這封信有一個長長的附件,主要內容如下——
除了曼特遜比往常提早起床外出走向死亡這個疑點之外,這件事還有兩個小疑點。我想,成千上萬讀了報紙的人也是會想到的,這兩點從一開始就很明顯,第一點人們發現儘管離房子不到三十碼,可是屋裡的人都說他們沒有聽到叫喊聲或聲響,曼特遜沒有被堵住嘴;他手腕上的印記表明他和襲擊者進行了搏鬥;手槍至少打了一槍(我說至少一槍,是因為用手搶殺人,特別是如果有博鬥,罪犯通常至少有一槍失誤)。我聽說男管家馬丁是個睡覺很輕的人,聽覺很敏銳,他臥室的窗戶都開著,而且幾乎是直對著發現屍體地方,因此,這個離奇的事實對我來說就更加離奇了。
第二個從一開始就顯而易見的疑點是,曼特遜把假牙忘在床邊了。似乎他起床後,穿好衣服,繫好領帶,戴上懷表,就出了門,忘記戴上他成年累月用的假牙,其中包括一張嘴便會看見的上頷牙。顯然他並不是由於太匆忙;即便如此,他很可能忘記的也會是其他東西而不是假牙。
然而,這兩點奇怪的細節當時都沒能引出更多的線索。它們只是使我嗅到了藏在陰影裡的一些疑點,在曼特遜怎樣、為什麼,被誰殺死的謎團上又加了一層謎。
有了這段前奏,我在頭幾個小時的調查中就發現了正確線索,而這條線索卻被費盡心機地掩蓋起來了。
我已描述了曼特遜裝飾儉樸的臥室,它與房間裡大量的衣服和鞋形成了奇特的對照。我也形容了他的房間與曼特遜太太的房間之間的聯繫。在他那擺滿鞋子的兩個長長鞋架上層,我找到了曼特遜臨死前一天晚上穿的那雙漆皮鞋。我對你說過我要找到這些鞋。我掃了一眼這排鞋子,倒不是因為他們能給我提供什麼線索,而是因為我正好是鑒賞鞋的專家,所有這些鞋的做工都是出類拔萃的。但是我的注意力馬上就被這雙鞋的特點吸引住了。他們是繫帶鞋中最輕的那種禮服鞋,鞋底很薄,沒有鞋尖裝飾,像其他的鞋子一樣,樣式很漂亮。我注意到在那雙鞋面上有一條細長的裂紋——就是繫帶的那個地方。這種緊腳的鞋要很用力才能穿上,所以接縫處一般都縫得很結實。在我看的這兩隻鞋中,縫線都開了,下面的皮子綻裂。每隻鞋的裂縫都很小,不足八分之一英吋長,撕裂的邊緣在不穿時都合在一起,如果沒有幾分鑒賞皮鞋的才能,一般是不會注意到的、還有一個更不引人注意、不用心根本看不見的地方:連接鞋底和鞋面的縫線已經拉開,鞋尖和每隻鞋的外創已經被拽開,仔細看都可以看見縫線。
這些跡象只能表明一件事——這雙鞋被一個腳大的人穿過。
我馬上又發現,在所有其他鞋中,沒有類似的跡象。沒有人硬擠著穿進那些瘦皮鞋。一個不是曼特遜的人穿過這雙鞋,為什麼呢?而且就在最近,因為撕裂的邊緣還很新!
曼特遜死後又有人穿過這雙鞋的可能性是不值得考慮的,因為我檢查這些鞋的時候,屍體才發現二十六個小時。況且,別人為什麼要來穿這些鞋呢?在曼特遜活著時候有人借過他的鞋,並且穿壞了,這種可能微乎其微。還有其他的鞋可以穿,別人是不會選中這雙鞋的。而且,這個地方的男人只有男管家和兩個秘書。
我的腦子裡剛剛形成「一個不是曼特遜的人穿了這雙鞋」的念頭,就湧出了一大堆想法。人們從沒有聽說過曼特遜在晚上喝許多威士忌。發現他的屍體時,他穿得很不整潔,這很不像他——袖口向袖子裡面捲著,鞋帶系得亂七八糟:他起床後沒有洗漱,還穿著前一天晚上的襯衣、領子和內衣;他的懷表放在沒有鑲皮子地馬甲兜裡,這一點兒也不像他。在他的那種家庭環境中,曼特遜竟然告訴妻子自己的行蹤,尤其是晚上睡覺的時候,而他和妻子平常是不怎麼說話的,這一點就非常奇怪。曼特遜起床後連假牙也沒有戴,就更反常了。
我突然有了一個明確但還沒有得到證實的想法——「那天晚上在家的人不是曼特遜」——開始這好像是個完全荒謬的想法。
我沒有多想一個硬要穿上曼特遜瘦鞋的人的動機是什麼。警察對檢查腳印非常內行。但是這個人不僅想不留下自己的腳印,還想留下曼特遜的腳印。如果我猜想正確,他的整個計劃就是要造曼特遜當晚在那個地方待過的印象。
我根據這個新想法來考慮沒有戴假牙這件事時,對這件最為奇怪的事情的解釋突然閃現在眼前。假牙並不是非得和主人形影不離不可的。如果我的猜想正確,那個不知名的人把假牙帶進屋裡,放在床邊,其目的和放鞋一樣:使人們不再懷疑曼特遜已經回到屋裡面且睡覺了。這當然就導致我得出了這樣的推論:曼特遜在假曼特遜來到屋裡之前就死了;其他的事情也證實了這點。
譬如衣服,現在我回憶一下衣服的狀況。如果我的猜想正確,那個穿曼特遜鞋子的不知名的人一定拿走了曼特遜的褲子、背心和獵服。它們現在就在臥室裡,在我眼前,馬丁見過那件獵服——誰也不會認錯的——坐在圖書室打電話的人正是穿著這件衣服。現在很明顯,如果我的猜想正確的話,這件不會被錯認的衣服是這個不知名的人計劃的關鍵一環。他知道馬丁一眼就會把他認作是曼特遜。
在這裡,我的思緒被一件我以前忽略了的事情打斷了。曼特遜那天晚上不在家裡,這個不容置疑的假定,對我的影響太大了。以至於我,還有其他所有的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馬丁沒有看見那個人的臉,曼特遜夫人也沒有看見。
她睡眼惺忪地和一個鐘頭前還活著的丈夫說了幾句話。我認為,那個人低頭彎腰打電話時,馬丁只能看見他的後背。毫無疑問,有人在模仿這個很有特點的姿勢。一個人的後腦勺和脖子是很有特點的。事實上,這個不知名的人可能和曼特遜高矮差不多,除了上衣,帽子和他的模仿能力之外,他不需要什麼喬裝打扮。
任何讀到這裡的人都會明白,作案人為什麼從窗戶裡進來而不是從門口進來。如果從門進來,在大廳對面的餐廳裡有耳尖的馬丁,十有八九他會被聽見,而且還可能碰個臉對臉。
接下來就是威士忌的問題了。那天晚上竟然少了許多,卻是奇怪之極。馬丁因為這件事驚訝得目瞪口呆。在我看來,許多人——很可能就像這個人一樣,幹完了血案,剝去了死者的衣服,下面還要接著扮演性命攸關的角色——都會把這個細頸瓶當朋友。毫無疑問,他在叫馬丁之前喝了一口;等他輕而易舉地做完了這套鬼把戲後,也許又喝了許多。
但是他知道適可而止。最棘手的任務還在等待著他——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這件事對於他顯然是至關重要的,他得把自己關在曼特遜房間裡,留下個人信服的跡象,證實曼特遜的確來過。但是隔著半開的門,那邊躺著一個醒著的女人,這個人知道家裡的習慣,他會認為曼特遜夫人很可能睡著了,我想他還瞭解一點,就是他們夫妻之間疏遠,他把希望寄托在這一點。即使曼特遜夫人聽到他,也不會來理會眼前這個所謂的丈夫。
曼特遜夫人在驗屍法庭上說,她想問這個所謂的丈夫兜風是否愉快。他不僅用曼特遜的聲調做了回答;還主動地作了一番解釋。正如曼特遜夫人所說的,為什麼一個長期不和妻子交流思想的人會說出這麼多事情,而且是些妻子不感興趣的話呢?為什麼這麼詳細的解釋都與馬洛有關呢?
在這兒我要停止對這個行蹤的陳述,提出一個有充分根據的問題—— 誰是那個假曼特遜?
鑒於對這個人的瞭解,或者說已有很大把握的推測,我提出下列五點結論:
(1)他和死者有密切的關係,他在馬丁面前的所做所為以及和曼特遜夫人的談話都沒有露出一絲馬腳。
(2)他的身材與曼特遜相近,特別是身高和肩寬,當看不清頭部,衣著又肥大時,坐著時的背影特徵完全一樣。但是他的腳大了些,不過並不比曼特遜的腳大得太多。
(3)他有很好的模仿和表演才能——很可能還有一些經驗。 (4)他對曼特遜家裡的佈置瞭如指掌。
(5)他急需造成假象,使人們認為曼特遜星期日上午直到午夜時分一直活著,而且待在家裡。
下面我按照上述幾點的順序,講一講從約翰·馬洛先生本人和其他途徑得來的一些有關馬洛先生的事實:——
(1)他是曼特遜先生的私人秘書,相處已近四年,兩人關係親密無間。
(2)這兩個人幾乎一般高,大約5英尺11英吋;兩人都很壯實,肩膀很寬。馬洛年輕二十歲,身材修長,不過曼特遜的身體也很好。馬洛的鞋子(我檢查了幾雙)大約比曼特遜的鞋子大一個號碼。
(3)我在調查的第一天下年得出一些已經陳述過的結果之後,就給一個朋友發了一封電報,他是牛津一個學院的研究負,詢問馬洛的情況。
他回電說「馬洛當了三年戲劇會的成員,並擔任過一任會長,扮演過克菜昂和麥爾庫修,性格表演和模仿表演很受歡迎,在歷史幽默劇中擔任過主角。
(4)在與曼特遜的交往中,馬洛成了家庭的一員。除了傭人之外,誰也沒有他那樣有機會瞭解曼特遜家裡的詳情。
(5)我可以肯定馬洛在星期一早晨6點30分到達了南安普敦的一個旅館裡,然後開始履行使命,按照他自己所說和假曼特遜在臥室對曼特遜夫人所講的話那樣。這是有人讓他做的。而後,他乘車這回了馬爾斯通鎮,對謀殺的消息表示震驚與恐怖。
更為有利的事實是:在第二天驗屍法庭開庭的時候,我知道驗屍要在旅館進行,我指望那時候白房子裡的人都不在,只有我一個人。
事實果然如此。旅館裡的驗屍開始時,我正在白房子起勁地工作。我隨身帶著一個照相機。我搜查了一遍。剛開始,我就發現了兩處新指紋,而且拍照了,指紋又大又清楚,在曼特遜臥室的五斗櫥右上角擦得珵亮的抽屜上。還有另外三個指紋在放著曼特遜假牙的玻璃碗裡。
我從白房子拿走了碗,又從馬洛的臥室裡挑選了幾樣東西,上面有十分清晰的數不清的指紋。我已經有了馬洛的清晰指紋,是留在我的袖珍日記本紙頁上的。他就在我面前留下指紋,可自己還不知道。
到了晚上八點,我在主教橋科珀先生的幫助下,在他的照相館裡放大了十二張馬洛的指紋照片。很明顯,他在我面前不知不覺留下的指紋和他在臥室東西上留下的指紋以及我提到過的那些指紋是一致的。這樣就證實了馬洛最後到過曼特遜和曼特遜太太的臥室。而他一般是用不著去曼特遜的臥室的。我希望能夠把這些指紋複製,與這封信一起公佈。
晚上丸點,我回到旅館自己的房間裡,坐下來開始寫這份材料。現在全部經過講究了。現在是凌晨四點鐘,我要去主教橋乘中午的火車去倫敦。到了以後,我就把這些材料交到你手中。請你把這份材料的大意轉告刑事犯罪調查局。
菲利浦·德侖特 十一 邏輯與情感之間
德侖特退回了經辦曼特遜案件的支票並去了庫蘭和利沃尼亞,八個月後返回巴黎。
一天晚上,他走進歌劇院,匆勿地穿過衣著艷麗的人群時,感到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胳膊。這難以置信卻又確定無疑的一碰頓時使他轉過身來。
面前的是曼特遜太太。擺脫了悲傷和焦慮之後,她更顯得光彩照人。她在微笑,穿著富有魅力的夜禮服,德侖特一時竟呆了,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她向德侖特打招呼的時候,眼睛和臉上充斥出一種勇敢的表情。
她只說了幾句話。「我不想錯過《特裡斯但》的每一個音符。」她說,「你也不應該錯過,幕間休息的時候來看我吧,」她告訴了德侖特自己包廂的牌號。
下半場演出時,德侖特就坐在包廂裡。他坐在他們身後,但他什麼也沒有聽到,只是盯著她的臉龐。頭髮、肩膀和胳膊的曲線以及放在坐墊上的手。那烏黑的頭髮似乎變成了一片不知大小、無路可尋卻又令人神往的森林,引誘他去做致命的冒險……終於他變得臉色蒼白,精神潰敗,只好十分客氣地向她們告辭離去了。
第二次他見到她是在一所鄉下的房子裡。他們兩個都是客人。在後來幾次會面的時候,他努力控制自己。他使自己的風度與她相稱,而且使別人認為他舉止文雅。
他的直覺告訴他,雖然她的表面態度沒有任何差別,但是傷害已經造成了,而且她也覺到了。在很少而且很短暫的幾句話裡,他們閒談起來。這時德侖特的直覺便警告自己,她正在接近這個話題;每次他都靠著由於害怕而產生的機智把這個話題岔開。
九天之後,德侖特接到了她的信,讓他第二天下午來看她,這次德侖特沒有找借口推托。這是一場正式的挑戰。
她上了茶,看著自己的鞋尖,緩緩地說:「我今天請你到這兒來是有目的的,德侖特先生。因為我不能再忍受下去。那天在白房子你離開我之後,我一直對自己說,在這件事上你怎樣看我都沒有關係;你告訴我你要壓下手稿的理由之後,我就知道你不會再對別人講你是怎樣看我的。我問自己,這會有什麼關係呢?但是我一直很清楚,這件事很重要,而且重要得可怕,因為你所想的並不是事實。」她抬起眼睛,冷靜地望著他。德侖特則以一副毫無表情的面孔回敬著她的目光。
「是的,我丈夫是在嫉妒約翰·馬洛;你也分析到了這一點。當你告訴我這一點的時候,我的舉止就像個傻瓜;你知道,這是多麼大的打擊啊,因為當時我還以為所有的羞辱和緊張都結束了,他的幻想同他本人一起死掉了。這的確傷害了我,但也許你當時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德侖特一直沒有把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聽到這些話,他把頭低下了。曼特遜夫人繼續講的時候,他再也沒有抬起頭。「這對我不但是個打擊,而且是悲痛,我挺不住了,我又想起那些瘋狂的懷疑給我帶來的一切痛苦。等我振作起來的時候,你已經走了。」
她站起身來,走到窗戶旁邊的寫字檯前,打開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個封好的信封。 「這是你留給我的手稿,」她說。
她又說,「我手裡拿著稿子的時候,是多麼想謝謝你的寬宏大量和仁慈,寧願放棄自己的勝利也不想毀掉一個女人的聲譽。」
他說到感謝的時候,聲音有點發顫,眼睛閃出光芒。德侖特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這些。他還是低著頭,好像沒聽見。曼特遜夫人把信封塞在他的手裡,這輕輕的一碰使他抬起頭。
她坐回到自己的沙發。「我告訴你一件無人知曉的事情。我想,儘管我盡力掩蓋,誰都知道我和我丈夫之間有些不和。但是我並不認為世界上會有人猜到我丈夫的打算是什麼。我相信瞭解我的人都不會認為我有那種見不得人的事。但是他的幻想卻偏偏荒唐透頂,恰恰與事實相悖。我告訴你是怎麼一回事。馬洛自從來到我們這兒以後,和我一直很友好。他非常聰明——我丈夫說他的腦子比所有人的腦子都好使——我實際上把他看成個孩子。你知道我年紀比他大一點。但他有一點胸無大志,這使我感到我比他大得多。有一天,我丈夫問我什麼是馬洛最大的優點,我不加思索地說,『是他的舉止。』使我驚訝的是,他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沉默了一會兒,眼睛望著別處說:『是的,馬洛是一個有教養的人,這是真的,』
「這事情後來就一直沒提起過。直到一年以前,我發現馬洛做了我一直希望他做的事情——和一個美國女子愛得難捨難分。但是使我厭惡的是,在我們見過的女孩子中,他選擇了一個最不可取的姑娘。有一天,我讓馬洛在湖上幫我划船。我們以前從未單獨在一起過。在船上我和他談了話。但是他一點也不相信我的話。他謹慎地告訴我,我誤解了艾麗斯的天性。我向他暗示他的前景——我知道他自己幾乎是一無所有——他說如果她愛他,他就可以在世界上佔有一席之地。我想這會是真的,因為他有能力,還有他有那些朋友——他的交際很廣,很得人緣。但是那之後不久他就全明白了。
「我們回去的時候,我丈夫把我扶上岸。我記得他和馬洛還開了句玩笑。由於從那次以後他始終沒有對馬洛有過什麼反常的態度,所以我用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他把馬洛和我扯到一起了。他自從拿定這個主意之後,對我總是很冷談。在第二次他發現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我都沒有看出他的腦子裡在想什麼,那次是在早晨,馬洛先生收到那個女孩寫來的一個親密的小紙條,讓他為她的訂婚而祝賀。我非常高興這一切都完結了,但是也很為他難過。我把手放在了他的胳膊上,正在這時,丈夫拿著一些文件出現在門口,他僅僅瞥了我們一眼,然後轉身輕手輕腳地回他的書房去了。我想他可能聽到了我安慰馬洛的話,他這樣悄悄地走開很好。」
「直到一個星期以後他回來時,我才看出一點苗頭。他看起來面色蒼白而且冷淡。他一見我就問馬洛在哪裡。他問話的那種聲音頓時使我明白一切。
「我幾乎喘不過氣來,我憤怒極了。你知道,德侖特先生,如果有人認為我能公開和我丈夫脫離關係,和另一個男人出走,我想我一點兒也不會在乎。我敢說我也許真的會那樣做的。但是,那樣的懷疑……一個他所相信的人……而且還有那種不露聲色的想法。我氣得滿臉通紅。我的自尊心在沸騰,使我全身顫抖。我當時決心在言談舉止上絕不流露出我意識到他的這種想法。我要表現得像從前一樣——我這樣做了,直到最後。雖然我知道我們中間出現了一堵永遠不會倒塌的牆——即使他要求我寬恕並且得到寬恕,這堵牆也會依然如故——但我從來也沒有表現出我注意到了什麼變化。」
「事情就這樣持續著。我再也不能經受一次這樣的折磨了。他對馬洛先生比以前更友好了——天知道這是為了什麼。我想他正在策劃著某種復仇;但這只是幻想。馬洛先生當然不知道自己受到了懷疑,他和我還是好朋友,不過自從那次以後,我們再沒有談過什麼親密的事情。但是我盡量使自己見到他的次數並不減少。後來我們來到英國,住迸了白房子。接著就是——我丈夫可怕的結局。」
她揮了一下手,示意講完了。「其餘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而且比其他人知道的多得多。」她用不尋常的表情瞥了他一眼。
德侖特對她的目光感到驚奇,但是驚奇只在他思緒中一掠而過。他的內心深處充滿了感激之情。他的臉上又出現了快活的表情。夫人還沒講完,他就意識到了這些話的真實性。從他們恢復交往的第一天起,他就開始懷疑自己在白房子裡想像出來的情節是否真實,本來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想像很有基礎呢。
德侖特鬆了一口氣。「如果你決定這樣仁慈地了結這件事,我也不會非讓你衝我發頓牌氣不可。曼特遜夫人,現在我該走了。談完這樣的事情以後再改變話題,就像在地震以後玩搶壁角遊戲一樣。」說著他站了起來。
「你說得對,」她說,」但是,別走,等一等。還有一件事——是同一個話題中的一部分;我們既然談到了,就把所有細節都說完。請坐下。」她從桌上拿起放著德侖特手稿的那個信封。「我想談談這個。」
他皺著眉頭,疑惑地望著她。「如果你想談,就談吧。」他慢慢地說。「我非常想知道一件事。」 「你講講。」
「既然我壓下手稿的理由只是出於一種幻想,那你為什麼沒有利用這一點呢?我開始意識到我對你的看法是錯誤的以後,就把你默默解釋為無論一個人做了什麼事,你都不會把繩索套在他的脖子上,我理解這種感情,是這樣的吧?我想到的另一種可能性是,你瞭解一些可以為馬洛的行為辯解或開脫的事情。也許你並非出於人道主義的顧慮,只是感到恐懼,害怕與一個謀殺案發生牽聯而拋頭露面。在這樣的案例中,許多重要的證人都被迫要出庭作證。他們感到這是籠罩在絞架陰影下面的一種羞辱。」
曼特遜夫人用信封輕輕拍著嘴唇,並沒有怎麼掩蓋自己的微笑。「德侖特先生,」她說,「我看你沒有想到另外一種可能性吧。」
「沒有。」他顯出疑惑的神色。
「我是指你既冤枉了我又冤枉了馬洛的可能性。不,不;你不必告訴我所有的證據都是元懈可擊的。我知道這一點。但那是哪些事情的證據呢?馬洛那天晚上裝扮成我丈夫,並從我房間的窗戶逃跑而製造的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呢?我把你的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德侖特先生,我認為這些事情沒有什麼可懷疑的。」
德侖特瞇起眼睛凝視著她,沉默了一會兒,一句話也沒有說。曼特遜夫人沉思著展平裙子,像是在整理思緒。
「我沒有使用任何你發現的事實,」她終於慢慢地說,「因為我看這些材料很可能會致馬洛先生於死地。」
「我同意你的看法。」德侖特不動聲色地答道。
「而且,」夫人接著說,並用溫和而通情達理的目光望著他,「我知道他是無辜的,我不想讓他去冒那種險。」
「你是說,」他最後說:「馬洛製造不在犯罪現場的假相是為了使他自己從一個實際上與他無關的罪行中解脫出來。他告訴了你他是無罪的嗎?」
她有點不耐煩地笑了一下。「所以你認為是他說服了我。不,不是的。我只是肯定他沒有犯罪。我們經常見面已經有好幾年了。我並不是認為自己完全瞭解他;但是我的確知道他沒有作案的本事,德侖特先生,對我來說,他搞一個謀殺計劃就像你掏一個窮女人的腰包一樣,都是難以置信的。我可以想像你殺了一個人,如果這個人是死有餘辜,而且他也同樣要殺死你。在某些情況下,我自己也可以殺人。但是馬洛先生不會這樣做的,不管他遇到什麼樣的挑釁。他的性格是不可動搖的,他用冷靜的態度看待人性,對任何事情都能找到解釋的理由。」
「在某些方面,他是非常奇怪的人,德侖特先生。他給人一種感覺,似乎他會做出什麼出人意料的事情——你瞭解這樣的感覺嗎?在那天晚上的事情中他扮演了什麼角色,我一無所知。但是瞭解他的人絕不會相信他會蓄意殺人。」她的頭擺動了一下,表示講完了;她向後靠有沙發上,靜靜地看著德侖特。
「那麼,』德侖特說,他一直在聚會神地聽著,「按照你所說的,他仍然可能是在自衛中殺了人,或者是失手殺了人。」
夫人點了點頭。「我在閱讀你的手稿時,就想到了這兩種可能。」
「我料到你也像我一樣想到這一點了,不論發生哪一種情況,對他來說最自然,而且顯然也是最安全的辦法就是公開說明事實,而不是做出一系列欺騙。如果欺騙失敗的話,從法律的角度講,他必然會被判為有罪。」
「是的,」她不耐煩地說,「這一切都讓我想得頭痛了。我想可能是別人殺了人,他在庇護罪犯。但這好像不可能。我搞不清這個謎,所以想了一會兒乾脆就放棄了。我清楚的是,馬洛先生不是殺人犯,如果我講出你的發現,法官和陪審團就會認為他是兇手。我曾經暗自發誓,如果我們再見面的話,我要和你談清這件事。現在我履行諾言了。」
德侖特用手托著下巴,凝視著地毯。要瞭解事實真相的願望越來越強烈。他的腦子裡並沒有認為曼特遜夫人對馬洛性格的描述是毫無問題的。但是她講得很有說服力,使他無法置之不理,他原來的看法被動搖了。
「您知道馬洛的情況嗎?」
「不知道,但是我肯定伯頓姑父——就是你認識的柯布爾先生——可以告訴你。不久以前他告訴我他在倫敦見到馬洛先生,並且和他談了話。我扯遠了。」她頓了一下,露出一絲頑皮的微笑。「我很想知道,你拆掉你十分滿意地拼湊起來的那幅戲劇性場面之後,你估計馬洛會幹什麼呢。」
德侖特的臉一下子紅了。
「曼特遜夫人,你又一次讓我感到難堪了,好吧。告訴你我本來估計我旅行回到倫敦後很可能發生的事情:你和馬洛已經結了婚,而且旅居國外了。」
她不動聲色地聽著他的話,「用他和我的錢在英國肯定不能過舒適的生活,「她若有所思地說,「那時他一無所有。而且我如果再次結婚,就要失去我丈夫留給我的一切。我還從未遇到一個男人,愚蠢到想和一個寡婦結婚,她除了自私的性格、揮霍的習慣和愛好之外,只有父親留給她的一丁點財產。」
她搖了搖頭,這個姿勢摧毀了德侖特的最後一點鎮定。
「沒有遇到這樣的男人嗎?天啊!」他叫道,猛地站起來,向前跨了一步。「那麼我要讓你看看,金錢的氣味並不總能窒息人的情感。我要結束這件事——我的事情。我要告訴你,我敢於說出的話有幾十個比我更好的男人也想說出來,但是他們歸納不出我所歸納的東西——這要厚著臉皮才行,他們害怕自己成為傻瓜。我不怕。你今天下午使我迸發了這種感情。」在這一連串的話語中,他大聲地笑著,並且伸出了雙手。「看著我!這是本世紀的偉大景象!這個人說他愛你,並且請求你放棄大筆的財產,站到他這一邊來。」
她用手遮住臉。他聽見她斷斷續續地說:「請……不要這樣說。像你這樣的人怎麼會這麼多情善感?你的自制力到哪裡去了?」
「沒有了!」德侖特喊道,哈哈一笑。「它已經無影無蹤了。我馬上就去追它。」他嚴肅地看著她的眼睛。「我現在不在乎什麼了。在你那大宗財產的陰影下,我永遠無法表白自己,陰影太沉重了,據我看,這種感情絲毫不值得你贊,說明白了,它實際是一種懦弱——擔心你會怎樣想,你可能怎麼說——也擔心別人議論。但是陰影已飄走了,我說過,我不在乎。我已經原原本本對你講了實話,現在可以用冷靜的頭腦來思考事情了。你可以把它稱作是多情善感或者別的什麼。我井沒有打算把它弄成科學實驗的報告。既然這使你惱火,就讓它熄滅吧。不過請你相信,也許這對你是一出喜劇,但對我卻是嚴肅約,我說過我愛你,尊重你,並認為你是世界上最可愛的人。現在請允許我告辭吧。」
但是,她向他伸出了雙手。 十二 圈套中的血色
在這雙手面前,德侖特臉脹得通紅。世界一下子改變了,陽光和鮮花取代了烏雲。過一天,他們兩人已親密無間,並就馬洛的事達成了一個意見。德侖特對她說:「如果你堅持的話,我想我只有服從了。但我還是願意等到你不在旁邊的時候再把一切都寫下來。不過,如果一定要我寫的話,就給我一片比星星還白的藥片,或者是唱讚美詩的天使的一隻手:我是說要一張沒有印上你地址的信紙。不要低估我正在做的犧牲。我一生中還從來沒有過像現在這樣不喜寫信呢?」
她給他拿來了紙和筆。 不一會兒,德侖特就把信寫好了:親愛的馬洛先生:也許你還記得,去年在馬爾期通鎮極不愉快的環境裡我們見過面。
那時我正在執行任務。作為一家報社的代表,對西格斯比·曼特遜之死一事做獨立的調查。我調查了,而且得出了某種結論。你可以從附上的手稿得知這些情況。這份手稿本來要送給報社,由於某些不便說明的原因,我在最後一刻決定不把它公佈於眾,也沒把官交給你。這些除了我之外,只有兩個人知道。
然而最近,我對事實的理解使我改變了決定。我不是指我要發表我的發現。但是我決定要和你見面,並要求你私下把事情講清楚。如果你所說的可以使這件事出現另一結局,我想你沒有理由閉口不談。
我希望你能來信告知在什麼時間和什麼地點我可以拜訪你;你也可以來我的旅館見我。不管怎樣,我希望柯布爾先生也在場。你還記得他吧,他已經讀過附上的文件了。——你忠實的
菲利浦·德侖特
德侖特把信和附件塞人一個長信封裡。他說,「我想這會使他一下子跳起來。這事不能出任何差錯,最好是指派一個信使把信送到他的手中。如果他不在,就不要把信留下。」
她點了點頭。「我來安排吧。你在這兒等一會兒。」。
曼特遜夫人回來的時候,他正在翻騰著樂譜櫃。她在他旁邊的地毯上坐下來,那條深褐色帶波紋的裙子攏在腿邊。
「你昨天晚上見到我姑父的時候,你告訴他關於——關於我們的事了嗎?」
「沒有,」他說。「我記得你沒有說過讓我告訴任何人。這要由你來決定,馬上讓人們都知道呢,還是再等一等,是不是?」
「你準備告訴他嗎?」她看著自己緊握著的雙手,「我希望你告訴他。如果你要猜出這是為什麼的話……那就是,這件事已經定了!」她抬起眼睛再次望著他,兩人沉默起來。
德侖特靠在長長的椅背上。「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啊!」
他說。「呵,你彈彈那種表達純粹愉快的曲子好嗎?那才是真正的曲子,毫無瘋狂或是煩惱的情調,有的只是對這個世界的讚美。惡劣的情緒不會永遠持續下去。所以我們還是盡快地擺脫它吧。」
她走到鋼琴前,一邊沉思一邊彈了幾個和弦。然後,她全神貫注地彈起《第九交響樂》最後一章的主旋律。這聲音彷彿打開了殿堂的大門。就在這音樂的陶醉之中,他們渡過了愉快的日子,不久後,又收到馬洛的信,德侖特與馬洛見了面。
見面所在的房間從高處俯視著聖詹姆斯公園,靠窗戶有一個很大的舊柞木桌子。這間房子很大,裝飾的人很有些眼光,卻又有濃厚的單身漢色彩。約翰·馬洛打開抽屜,從最下面拿出一個又長又厚的信封。德侖特和柯布爾也在這裡。
德侖特對馬洛說:「你和曼特遜之間的關係是處於怎樣一種狀態。現在你能告訴我們那天晚上的事實嗎?」
馬洛由於德侖特用幾乎察覺不出的語氣強調了「事實」這個詞而感到臉紅。他停頓了一下。
「那個星期日晚上,邦納、我、曼特遜和曼特遜夫人在一起吃飯,」他認真地講道,「這頓晚飯就像我們四個人以前在一起吃晚飯一樣,曼特遜沉默寡言,情緒低落,就像我們那一段時期常看到的那樣。其他人在一起談話。我想大約在九點鐘的時候,我們從桌子邊站了起來。曼特遜夫人走進會客室,邦納到旅館去看一位熟人。曼特遜讓我到屋子後面的果園去,說要和我談話。我們沿著小徑踱來踱去,走到房子裡的人聽不到談話的地方。曼特遜抽著雪前,用冷靜謹慎的態度和我講話。他好像從來沒有這麼認真,這麼溫和。他說他想讓我為他做一項重要的事情,發生了一件大事,而且是秘密,邦納對此一無所知,我知道得也越少越好。他讓我完全按他說的去做,不要問原因。
「我盡量告訴你們他的原話——『好吧,你來做這件事。現在英國有一個人,他與我有關係。他明天中午要乘從南安普敦到哈佛爾的船去巴黎。他的名字叫喬治·哈利斯——至少他現在用這個名字。你還記得那個名字嗎?』『記得,』我說,『一個星期以前我去倫敦的時候,你讓我在明天啟航的船上用這個名字訂了一個包艙。我把船票給你了。』『船票在這兒,』他說著從兜裡掏了出來。
「『現在,喬治·哈利斯明天不能離開倫敦了。我想讓他就留在此地。我也想讓邦納留在這兒。但是得有人乘那條船走,把一些文件帶到巴黎去。不然的話,我的計劃就付諸東流了。你能去嗎?』我說:『當然可以。我聽候吩咐,』『這很好。我認為你不會讓我失望的。』然後給我下達了命令。『你現在就去開車,』他說,『到南安普敦去——眼下沒有合適的火車。你得開一夜汽車,如果途中順利,你應該在明天早晨六點鐘到達那裡。但是無論什麼時候到那兒,都直接開到貝德福旅館去,找喬治·哈利斯。如果他在那兒,告訴他你要替他去,讓他給我這兒打電話。讓他盡早地知道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如果他不在那兒,就意味著他已經收到了我今天發給他的指示,沒有去南安普敦。那樣你就不要再管他,等著船就行了。你可以用一個假名字把車存在車庫裡——一定不要寫我的名字。注意改變你的外貌——我不在乎怎樣變,只是你化妝得好就行。你用喬治·哈利斯的名字旅行。你喜歡扮做什麼樣子都可以,但是一定要小心,不要和任何人多談。你到了之後,就在聖彼得斯堡旅館租一個房間。你在那兒會收到一個捎給喬治·哈利斯條子或者口信,告訴你把我將給你的公文包送到哪兒。公文包上了鎖,但是你要仔細看管。這些都清楚了嗎?」
「我複述了這些指示。我問他移交了公文包之後是否可以回來。『想多快回來都行』他說。『注意這一點——無論發生什麼事情,在旅途中的任何時候都不要和我聯繫。如果你在巴黎沒有立刻聯繫上,就要等到你接上頭為止——如果必要的話,可能等幾天。但是不要用任何方式給我寫一句話。明白了嗎?現在盡快做好準備。我要和你乘車走一會兒。快點。』
我把車倒出來的時候,腦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很難於啟齒的念頭。我想起口袋裡只有幾個先令了。 我說,「在過去一段時間,我很少攜帶現金。」
「那個星期日晚上,曼特遜知道我在世界上簡直是一文不名。他知道邦納也瞭解這一點,他可能還知道,我在領到下一張支票之前,又向邦納借了一些做為零花錢。而下一次支票由於要扣除給我預付的工資。錢也不會很多,請你們記住,曼特遜知道這一點。
「我把車開出來以後,就到圖書室向曼特遜講了我的困難。」
「後來的事儘管很小,卻使我第一次想到一件不尋常的事情正在開始發生。我一提到『費用』這個詞,他的手就機械地伸向他左邊的臀部口袋,在那兒放著一個小夾子裡總有大約一百英鎊的現金。他的這個動作我已經習以為常了,所以看到他的手突然停了下來,我不由吃了一驚。更使我吃驚的是,他低聲地詛咒起來。我以前從來沒有聽過他沮咒;但是邦納告訴我,最近他們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常常用這種方式表示惱怒。『他把錢包放錯地方了嗎?』我腦子裡閃出這個疑問,但是在我看來,這一點兒也不會影響他的計劃,我來告訴你們這是為什麼。一個星期以前,我去倫敦執行各式各樣的任務,其中包括為喬治·哈利斯先生訂船票,我從曼特遜的銀行裡取出了一千英鎊,所有的錢都按照他的吩咐換成了小面值鈔票。我不知道這筆非同小可的現金做了什麼用,但是我的確知道那一大捆錢鎖在圖書室的抽屜裡,這天的早些時候我還看見他坐在桌前用手指撥弄這些錢。
「但是曼德遜沒有走向桌子,卻站在那兒看著我。他的臉上充滿了怒氣,但又慢慢地控制住了憤怒,眼睛變得冷峻起來,真是奇怪。『在車裡等著,」他慢慢地說,『我去拿些錢。』我們倆走出圖書室,但是我在大廳穿外衣的時候,看見他走進了會客室。
「我走到房前的草坪上,點燃一支煙,來回踱著步。我一再問自己那一千鎊到哪裡去了;是否留在會客室裡;如果在那兒,又是為了什麼。我經過會客室的一個窗戶的時候,注意到曼特遜夫人映在薄薄的絲窗簾上的身影。她站在寫字檯前。窗戶開著,我經過的時候聽見她說:『我這兒的錢還不到三十鎊。夠用嗎?』我沒有聽見回答,但是緊接著曼特遜的身影就和她的身影混合在一起,我聽見點錢的嚓嚓聲。然後他站到窗邊,我正要走開,就聽見了這些話——至少這些話我可以準確地複述出來,因為驚訝使它們深深印在了記憶裡——『我現在要出去了。馬洛勸我在月光下開車兜兜風。他催得很急。他說也會有助於我的睡眠,我想他是對。』」
「我告訴過你們,在四年的時間裡我從來沒有聽過曼特遜當面撒過謊。不論大謊還是小謊。血液一下子湧到了我的頭上,我站在草坪上呆住了。我站在那兒直到聽見前門的腳步聲,我使自己鎮靜下來,快步向汽車走去。他遞給我一個裡面裝著金幣和紙幣的銀行紙袋,『這裡面的錢比你在那兒需要的還多,』他說,我機械地把它放進了兜裡。
「在離住宅大約一英里地方,你們記得吧,左側有一個門,對面就是高爾夫球場,曼特遜說他要在那兒下車,我把車停了下來。『你都清楚了嗎?』他問道。由於某種突然緊張,我盡量使自己回憶並重複了他給我的指示。『這很好』,他說,『那就再見了。別把那個小皮匣丟了。』當車從他身邊慢慢地開走的時候,我聽見他最後這樣說。」
「曼特遜在我後面停止了講話,這時我從反光鏡裡看見了一樁我希望能夠忘記的事情。」
「那是曼特遜的臉,」他低沉說,「他站在路邊,離車只有幾英尺遠,我的車燈照亮了他的面容。
這是一個瘋子的面容,由於憤怒而變得扭曲可怕。他的牙是光禿禿的,露出殘忍而得意的獰笑。那雙眼睛……在反光鏡裡我只瞥見了他的臉,一點也沒有看見他的動作。這個景像一閃而過。汽車繼續往前開,不斷加速,開著開著,我的思維突然衝破了懷疑和迷惑的迷霧,就像我腳下震動的發動機一樣運轉起來。我全明白了。
「我停住了汽車。已經走了大約有二百五十碼遠,這裡是公路的急轉彎,從這兒看不見曼特遜下車的地方。我向後靠在椅子上思索著這一切。我馬上要出事了,在巴黎嗎?很可能——不然為什麼要用錢和船票把我派到那兒去?但是為什麼是巴黎?這使我感到不解,因為我對巴黎的瞭解甚少。我把這點先放在一邊。我又轉向那天晚上引起我注意的其他事情上。他撤謊說是我『勸他在月光下兜兜風』。這個謊言的目的是什麼呢?曼特遜將獨自回去,而我則駛往南安普敦。他會對別人講我些什麼呢?怎樣解釋他獨自一人回去,而且連車也沒有了?我問自己這個不祥的問題時,腦子裡湧現出了最後的難題:『那一千英鎊哪裡去了?』立刻,我得到了答案:『那一千英鎊就在我的口袋裡。』
「我站了起來,邁出車子。我的膝蓋在發抖,我感到很噁心。」
「我眼前陡然出現了這種嫁禍於我的可怕前景,於是我把這個結實的信件匣從兜裡拿了出來。在這種緊急關頭,我一點也沒有懷疑自己的判斷,錢肯定在裡面。拿走大疊的鈔票是很容易的事情。但是當我撫摸著信件匣並且在手裡掂著份量時,覺得裡面一定不光是鈔票。這匣子太大了,還要給我增加什麼罪責呢?一千英鎊畢竟不至於使像我這樣的人去冒坐牢的危險。我又緊張起來,不由自主地抓住了捆著匣子的帶子,並把鎖環從鎖裡拔了出來。你們知道,這種鎖一般是相當容易撬開的。」
馬洛停下來。走到窗前的桌旁。他打開了一個裡面裝著各式各樣東西的抽屜,拿出了個盛有各種鑰匙的盒子,從裡面揀出一個繫著粉色飄帶的小鑰匙。
他把鑰匙遞給德侖特。「我把它放在身邊作為一種可怕的紀念品。這把鑰匙的鎖被我弄壞了。我如果當時知道這把鑰匙就在我大衣左邊口袋裡,就用不著這麼麻煩了。曼德遜一定是趁我把大衣掛在大廳裡的時候,或是在車裡坐在我旁邊的時候,把鑰匙塞進了我的口袋裡。我很可能好幾個星期也找不到這小玩藝兒;實際上,曼特遜死了兩天之後就找到它,但是警察只用五分種就能搜查到。那時候,我兜裡有這個匣子和裡面的東西,用的是假名字,還有假眼鏡和其他玩藝兒,根本就洗刷不清。但是我有一個非常令人信服的證據,就是我並不知道鑰匙放在兜裡。」
「如果你當時處於我的地位,那麼在打開匣子之前,你就會知道曼特遜的小錢包在裡面。我一看見它,就想起我向他要錢的時候,他沒有帶這個錢包,而且還惱怒不堪。他走錯了一步,他早已經把錢包以及其他可以證明我行竊的東西打點好了。我打開錢包,裡面裝著像往常一樣的幾張鈔票,我沒有數。和這些東西在一起的有兩個小軟皮袋子,這兩個袋子我很熟悉。在這兩個袋子裡放著曼特遜過去買的寶石。我們本以為曼特遜買寶石僅僅出於一時的投機之樂。現在我明白了,這是毀掉我的計劃中最早的行動。」
「現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我必須採取行動。我立刻明白了自己必須做什麼,我是在距離住宅大約一英里的地方離開曼特遜的。他得用二十分鐘,如果走得快的話,得用十五分鐘才能走回住宅,回去以後他會馬上講述他被搶劫的經過,而且很可能立即打電話通知主教橋的警察局。我離開他只有五六分鐘的時間;很容易開車趕上他。這會是一次尷尬的見面。我要把對他的看法和盤托出。」
「我發動了汽車,掉轉方向,高速向白房子駛去,突然,我聽見右前方一聲槍響。」
「我馬上停住車。我的第一個想法是曼特遜正在向我開槍,接著我意識到這響聲離得並不太近。雖然月光照在公路上,但我一個人也看不見。曼特遜是在轉彎處下車的,離我現在大約還有一百碼,過了半分鐘左右,我又發動了車子,用慢速來到轉彎處。突然我剎住車,坐在那兒驚呆了。
「曼特遜躺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死在球場門內的草地上,在月光下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馬洛又停頓了一下,德侖特皺著眉頭問道:「是在高爾夫球場上嗎?」
「顯然是這樣,」柯布爾先生說。「第八塊草坪正好在那兒」。馬洛往下講的時候,柯布爾先生顯得越來越有興趣,竟興奮地捋起他那稀疏的鬍鬚來。
「是在草坪上,離邊旗很近,」馬洛說道。「他仰面朝天地躺著膊伸開;上衣和厚厚的大衣都敞開著:月光可怕地照在他的臉上和襯衣的前胸,映出他那光禿禿的牙床和一隻眼睛。另一隻眼……你們都看見了。人肯定是來死了。我坐在那兒不知所措,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可以看見一道細細的深色血從傷口流到耳朵上。屍體附近放著他的那頂黑色軟帽,腳旁有一支手槍。
我絕望地盯著屍體看了有幾秒鐘。然後我站起身,吃力地向屍體走去。現在終於真相大白,我意識到我正處於十分危險的境地。這個瘋子不僅僅毀了我自由和名譽,他的計劃是讓我去死,身敗名裂地死在絞刑架上。使我最吃驚的是,他竟然毫不猶豫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個生命顯然早已受到憂鬱症患者自我毀滅衝動的威脅。自殺的最後痛苦變成了魔鬼般的歡樂,因為他認為他把我的生命也一起帶走了。
「我撿起手槍,發現這是我的槍,但我沒有驚訝。曼特遜一定是趁我去開車的時候從我的房間裡拿走的。我還想起來,正是由於曼特遜的建議,我才在槍口刻上了自己的姓名,以別於他那支一模一樣的武器。」
「我彎下身子,滿意地看到他已經完全死了。我在這兒必須告訴你們,我當時或後來都沒有注意到他手腕上的傷痕,這些傷痕可以證明他曾經和襲擊者進行過搏鬥。但是我毫不懷疑曼特遜在開槍之前故意抓傷自己。這正是他計劃中的一個部分。」
「雖然我從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但是我看著他的屍體時發現,曼特遜在臨死的最後一刻也沒有忘記讓法庭排除自殺的疑問,以便使我和他的死聯繫得更緊。他極力把握槍的手臂伸直,使臉上沒有煙熏過或火燒的痕跡。傷口乾乾淨淨,而且已經不再流血。我站起來,在草坪上來回走著,思考這個陷害我的案件的要點。」
「我是最後一個被人看到與曼特遜在一起的人。我聽他對妻子撤謊,後來我才知道,他也對男管家撒謊說,我勸他一起出去開車兜風,從此再也沒有回來,是我的手槍打死了他。發現了他的陰謀使我沒有繼續做出構成犯罪的行動——逃跑、化妝、佔有寶石。但是這又有什麼用呢?還有什麼希望?我能幹些什麼呢?」
「我在高度緊張之中,好幾次不自覺地重複了曼特遜告訴妻子的話,說是我引誘他出去的。『馬洛勸我在月光下開車兜兜風。他催得很急。』我突然發現,我儘管沒有故意模仿,卻用了曼特遜的聲音在講話。」
「就像你發現的這樣,德侖特先生,我有天生的模仿才能。我許多次模仿曼特遜的聲音都非常成功,連邦納都給騙了。可是曼特遜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比和他妻子在一起的時間還要多啊。你記得吧」——馬洛轉向柯布爾先生——「那是一種堅定而又生硬的聲音,很有力量,非同一般,模仿起來很有意思,而且也很容易。我又小心地重複了一遍,就像這樣」——他說了一遍,柯布爾先生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然後用力拍了一下身邊的矮牆。『曼特遜再沒有活著回來嗎』?我大聲地說,『但是曼特遜就要活著回來了!』我把屍體抬起來,放在汽車裡,蓋上一塊地毯。」
「靠近房子的時候,我放慢了速度,仔細地搜索著公路,什麼動靜也沒有。我把車子拐進公路另一邊的開闊地裡,離院角的小門大約二十步遠。我把車停在一個麥垛後面。我戴著曼德遜的帽子,兜裡放著手槍,扛著屍體搖搖晃晃地穿過灑滿月光的公路和那扇小門。此時所有的恐懼都被拋在了腦後。靠著迅速的行動和堅強的神經,我想我應該成功。」
「其他事情你們都知道了。」他說著,從旁邊的盒子裡拿出一支香煙點著了。德侖特看到他拿著火柴的手有點顫抖,同時感到自己的手也有些顫抖了。
「假如,」柯布爾先生說,「另一個人被懷疑犯了罪,受到審訊,你怎麼辦?」
「我想我的責任是很明確的。我應該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律師,為他辯護,把我交到他們手裡。」
德侖特大聲笑起來。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他的心情一下變得輕鬆了。「我可以想像到他們的表情!」他說。「實際上並沒有人處於危險之中。沒有一丁點兒證據對任何人不利。今天早晨我在倫敦警察廳見到莫奇,他告訴我他同意邦納的觀點,這是一樁美國某個黑手黨干的報復案。所以,曼特遜的案子已經了結。」
十三 軟弱無能的理智
「你說咱們七點半鐘有約會,是什麼約會?」兩人走出這座高大建築物的門口時,柯布爾先生問道。「我們真的有這樣一個約會嗎?」
「當然有,」德侖特答道。「你和我一起吃晚飯。在這個時候只有一件事最適於做為慶祝,這就是我付錢請你吃一頓飯。不,不!是我先請你的。我一下子就弄清了這個恐怕是獨一無二的案件的真相——這個案子費了我一年多的神——如果這還不是請客的好理由,我就不知道還會有什麼理由了。柯布爾,咱們不到俱樂部去。這是一個喜慶的日子,如果在倫敦俱樂部裡被人看見欣喜若狂的樣子,就足以毀掉一個人的聲譽。而且,那兒的晚餐總是千篇一律,至少都是一個味兒,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俱樂部裡一成不變的晚餐使許許多多像我這樣的人倒了胃口:但是今天晚上,讓這頓晚宴來記錄一下我們這一段的徒勞吧。我們不到當官的出沒的大廳去。去謝潑德餐廳吧。」
「你剛才就說了類似的話,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什麼意思?你竟然肯定他是無辜的!你怎麼能肯定呢?你的措辭一般是謹慎得多的呀,柯布爾。」
「我的確是『肯定』」,柯布爾先生斬釘截鐵地重複道。
柯布爾先生一邊忙著吃完他最後一口飯,一面得意地點了點頭。他做個吃完了的手勢,擦了擦稀疏的鬍子,然後向前伏過身子。「這很簡單,」他說,「是我開槍打死了曼特遜。」
「恐怕我使你吃驚了吧。」德侖特聽到柯布爾先生這樣說。他強迫自己從麻木狀態中清醒過來,就像潛水員要衝出水面一樣。他僵硬地舉起杯子,但是半杯酒撒在桌布上。他一口沒喝又小心地把杯子放下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口氣又變成了毫無興奮之意的大笑。「往下講,」他說。
「這不是謀殺。」柯布爾先生慢慢地說道。用叉子在桌子上一英吋一英吋地畫著。「我從頭跟你講。那個星期六晚上,我十點一刻從旅館裡出來散步,想舒展一下身體。我沒走有大彎的公路,而是走到了白房子的後面,然後又走上公路,正好在那個高爾夫球場第八個洞旁邊的大門對面。我拐進球場,想沿著草坪走到懸崖邊上,再拐回來。我剛走了幾步,就聽見有汽車駛來的聲音,接著聽見車子在大門附近停住了。我一眼就看見了曼特遜。你還記得我告訴過你嗎?我們在旅館門前吵架以後,我又見過他一次,那就是指這一次。你問我是否見過,而我並不在乎講一句謊話。」
德侖特輕輕地哼了一聲。他喝了酒,毫無表情他說:「請講下去。」
「你知道,」柯布爾先生接著講道,「這個夜晚月光很亮,但是我站在石牆邊的樹蔭下,他們無論如何不會知道附近有人。我聽見馬洛向我們講述過的那一切,然後看見汽車向主教橋駛去。汽車開走的時候,我沒有看見曼特遜的臉,因為他背對著我。但是他衝著汽車特別兇猛地揮著左手,這使我非常驚奇。我想等他先回白房子去,因為我不想再和他見面。但是他不走,他打開了我剛剛走進來的門,站在綠草坪上,一動也不動。他低著頭,胳膊垂在兩側,看起來好像有點——僵硬。他這樣緊張地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突然他的右臂迅速行動起來,把手放在大衣兜裡。在月光下我看見了他抬起來的臉,牙是光禿禿的,眼睛閃著光,我突然意識到這個人已神智不清醒了。這個念頭只在我腦子裡一閃而過,這時只見另一件東西在月光下閃了一下,他把手舉了起來,對準了自己的胸膛。
「我會永遠懷疑曼特遜那時是當真的要殺了自己。馬洛並不知道我的干預,卻也自然而然地這樣想。不過我想他很可能是想使自己受傷,然後控告馬洛試圖謀殺和搶劫。
「但是當時我認為他是要自殺。我來不及細想,就從陰影裡一躍而出,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憤怒地咆哮著把我甩開,照著我的胸前打了一拳,又把槍對準了我的腦袋。但是我在他還沒有來得及扣扳機之前,就抓住他的手腕;而且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你記得他手腕上那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吧。我知道現在是為我自己的性命而搏鬥了,因為他的眼裡充滿了殺氣。我們像兩隻野獸似地廝打著,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就把他握著手槍的手按住,又抓住他的另一隻手。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有這樣大的力氣。接著完全是出於本能的動作——我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我甩開他那只空手,閃電似地抓住了武器,從他的手中奪了過來。槍竟沒有走火。真是奇跡。我後退了幾步,他像瘋子一樣撲向我的喉嚨,我就衝著他的臉盲目地開了一槍。我想他離我有一碼遠,他的膝蓋馬上一軟,身子栽倒在草坪上。
「我把槍扔下,彎下身子看看他。他的心臟在我手下已停止了跳動。我跑在那兒盯著他,一動也不動。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聽見汽車返回的聲音。
「德侖特,馬洛在革坪上渡來渡去,月光照在他蒼白抽搐的臉上的時候,我離他只有幾碼遠,蹲伏在離第九個發球座不遠的雜草叢的陰影裡。我不敢暴露自己,我正在思考,擔心當天早晨我和曼特遜公開爭吵已經成了全旅館的話題。我看見曼特遜倒下去時,腦子裡一下出現了各種各樣可怕的可能性。我變得狡猾起來。我知道我必須做什麼。我必須盡快回到旅館,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去,再扮演一個能救命的什麼角色。我不能向別人吐露一個字,我當然想到馬洛會向大家講他怎樣發現了屍體,我想他會以為這是自殺,每個人都會這樣認為的。
「馬洛最後開始抬屍體時,我悄悄地順著牆,從俱樂部的房子那兒溜上了公路。他看不見我,我當時非常鎮靜。我穿過公路,越過籬笆,穿過田野,從白房子後面的小路跑回旅館。我跑到旅館的時候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
「上氣不接下氣了,」德侖特機械地重複著,依然凝視著同伴,好像已經進入了催眠狀態。
「我跑得很猛啊,」柯布爾先生提醒了一句。「哦,靠近旅館後面的時候,我從敞開的窗戶可以看見寫字間。最後一個人也沒有,所以我躍過窗台,走到鈴前,搖響了鈴,然後坐下來寫一封本來準備明天再寫的信。我看了看鐘,剛過十一點。服務員聽到鈴聲來了,我要了一杯牛奶和一張郵票。不久我就上了床。但是我睡不著。」
柯布爾先生把該說的都說完了,就停住了話頭。他略帶驚奇的望著德侖特,只見他默默坐在那兒,用手托著頭。
「他睡不著,」德侖特終於悶悶地開口了,「這是白天過於疲勞的結果,沒什麼值得驚奇的。」他又沉默下來,接著拾起了他那張蒼白的臉。「柯布爾,我全明白了。我再也不和這樣的案子沾邊了,曼特遜的事情是菲利浦·德侖特的最後一案。他的自以為是的高傲終於崩潰了。」德侖特忽然又微笑起來。「我本來是可以忍受一切的,但這件事揭示了人類理智的軟弱無能,這使我受不了。柯布爾,我沒有什麼可說的、只有一點,你擊敗了我,我以自卑的心情為你的健康乾杯。不過這頓晚餐得由你來付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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