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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沒有了身體

  勃麗克的意想不到的歸來,使克爾恩喜出望外,他甚至忘記責備她了。再說,也沒 有工夫去責備她。約翰不得不把勃麗克抱進來,她還疼得不住地呻吟。
  「醫生,請原諒我,」她看見了克爾恩這樣說,「我沒有聽你的活……」
  「你自己處罰了你自己。」克爾恩一面回答,一面幫著約翰把這個逃亡者安放在床 上。
  「天啊,我連大衣都脫不下了。」
  「請允許我幫你脫吧。」
  克爾恩開始小心地把大衣從勃麗克身上脫下來,同時用有經驗的眼睛打量著她。她 的臉變得異常年輕、嬌艷,皺紋一點也沒有了。「這是內分泌腺的功能,」他想,「安 琪麗克·加苡的年輕的身體使勃麗克的頭變年輕了。」
  克爾恩教授早已知道了他在陳屍所騙到的是誰的屍體。他密切地注意著報紙上的新 聞,當他讀到尋找「杳然失蹤」的安琪麗克·加苡的啟事的時候,他冷笑了一聲。
  「小心點……腳疼喲!」當克爾恩把勃麗克翻到另一面去的時候,她皺了皺眉說。
  「你舞跳得太多了!我早就警告過你的啊。」
  一個護士走了進來,她是一個年歲已經相當大的女人,長了一張死人般的臉。
  「給她脫衣服。」克爾恩用頭朝勃麗克那麵點了一下。
  「洛蘭小姐哪裡去了?」勃麗克詫異地問。
  「她不在這兒了,她病了。」
  克爾恩轉過臉去,用手指在床背上擂了一陣,就走出房間去。
  「你在克爾恩教授這裡工作了很久吧?」勃麗克問這個新護士。
  她咿咿啞啞地說了一些令人聽不懂的話,一面指了指自己的嘴。
  「原來是個啞巴,」勃麗克猜到了,「連一個說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護士默默地把大衣收拾好就走了,克爾恩走了進
  「讓我看看你的腳。」
  「我跳舞跳得太多了。我沒有理會……」
  「腳痛以後還繼續跳舞嗎?」
  「沒有,跳起來很痛。不過我還打了幾天網球,網球真是一種令人入迷的運動。」
  克爾恩一面聽勃麗克閒聊,一面仔細地檢查了她的腳,眉頭愈皺愈緊。腳一直腫到 膝蓋,而且發青了,他在幾處地方按了按。
  「哎喲,疼!……」勃麗克叫起來。
  「發冷發熱嗎?」
  「發的,昨天晚上開始的。」
  「嗯……」克爾恩拿出一支雪茄煙,抽起來,「情況非常嚴重。你瞧,不聽話結果 多糟糕,你是跟誰一起打網球的?」
  勃麗克難為情起來。
  「跟一個……相識的青年人。」
  「你能不能告訴我……從你逃跑以後你所遇到的事情的大致的情況呢?」
  「我到了我一個朋友那裡。她看是我還活著,覺得非常奇怪。我告訴她,我的傷不 是致命的,在醫院裡治好了。」
  「關於我,還有……頭顱的事,你什麼也沒有說嗎?」
  「當然沒有,」勃麗克令人信服地回答,「說出這種事來會使人覺得奇怪的,人家 會把我當瘋子的。」
  克爾恩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一切經過都比我想像得要好。」他想。
  「可是我的腳到底怎樣了,教授?」
  「我怕非把它鋸掉不可了。」
  勃麗克的眼睛露出恐怖的目光來。
  「把腿鋸掉?我的腿?把我弄成殘廢?」
  克爾恩自己也不願意把那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來、又費了很大的心血使之復活的身 體弄成殘廢。而且,將一個殘廢的人展出,也會使展覽會大為減色的。若是能夠不鋸, 那就好了,可是這恐怕是辦不到的了。
  「也許,將來可以給我再安一條新腿的吧?」
  「別擔心,我們等明天再看,我會再來看你。」克爾恩說罷就走了。
  不會說話的護士又進來接替他了,她端來了一杯清湯和一些炸麵包片,勃麗克一點 胃口也沒有,她覺得發冷發熱,儘管護士用面部表情堅持地勸她吃,她只吃了兩勺子就 吃不下了。
  「請你拿走吧,我吃不下。」
  護士走了出去。
  「應該先量體溫,」勃麗克聽見克爾恩說話的聲音從隔壁房間傳來,「難道你連這 些簡單的事都不知道?我不是對你說過的嗎?」
  護士又走了進來,遞了一支體溫表給勃麗克。
  病人順從地把體溫表放在嘴裡,當她把體溫表拿出來時,她瞧了一瞧,體溫表標示 出39℃。
  護士記下體溫,就在病人旁邊坐下來。
  為了不要看見護士的死屍般的、冷漠的臉,勃麗克把頭轉向隔壁,連這麼輕的轉動 都引起腿和下腹部的疼痛。勃麗克低聲呻吟起來,閉上了眼睛。她想著拉列:「親愛的, 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到你呢?」
  晚上九點鐘,寒熱加劇了,譫妄開始了。勃麗克覺得她好像是在遊艇的艙房裡。浪 愈來愈大,遊艇顛簸著,因此胸口裡有一塊使人要吐的東西在上升,一直升到了喉嚨 口……拉列向她撲過來,掐住她。她大叫起來,在床上翻來覆去……一件潮濕而冰涼的 東西觸到她的額角和心口,惡夢消失了。
  她看見自己和拉列一起在網球場上,海透過薄薄的球網發著藍光。太陽無情地曬著, 頭又痛又昏。「頭要是不這麼疼就好了……這可怕的太陽!……我不能放過這一球……」 她緊張地注視著舉拍發球的拉列的動作。「接住!」拉列叫道,牙齒在強烈的陽光下閃 耀著,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回答,球就飛出去了。「出線!」勃麗克高聲回答,心裡為拉 列輸了一球而高興。
  「還在打網球嗎?」她聽見不知誰的令人不快的聲音說,於是她睜開了眼睛。克爾 恩俯身站在她的面前,捏著她的手。他在數脈搏,後來又檢查她的腿,一面不以為然地 搖著頭。
  「幾點鐘了?」勃麗克問道,困難地轉動著舌頭。
  「夜裡一點。聽我說,親愛的舞迷,你非把腿截除不可了。」
  「截除是什麼意思?」
  「鋸掉。」
  「什麼時候鋸?」
  「馬上就鋸,一個鐘頭也不可以拖延了,不然的話,全身性血中毒就要開始了。」
  勃麗克的思想混亂,她好像是在夢裡聽見克爾恩的聲音,不很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 思。
  「鋸得很高嗎?」她幾乎是冷漠地問。
  「到這裡。」克爾恩用手掌的側面很快地在肚子下面比劃了一下。看見了這個手勢, 勃麗克身子涼了半截,她的意識慢慢地清楚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她驚恐地叫道,「我不答應,我不願意!」
  「你願意死嗎?」克爾恩平靜地問。
  「不願意。」
  「那麼,你兩樣裡頭挑一樣吧。」
  「拉列怎麼辦?他是愛我的啊……」勃麗克口齒不清地說,「我要活,要做一個健 康的人。可是你要讓我失去一切……你很可怕,我怕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她已經又開始說起胡話來,又叫喊起來,掙扎著要坐起來,護士好不容易才按住了 她。不久,約翰也被喊來幫忙了。
  這時候,克爾恩在隔壁房間裡迅速地做著開刀的準備工作。
  夜裡兩點整,勃麗克被放到手術台上。她清醒過來,默默無言地望著克爾恩,好似 望著處死自己的劊子手似的。
  「請饒恕我,」未了她低聲說,「請救救我!……」
  麻醉面罩放到了她的臉上,勃麗克失去了知覺。
  她回醒過來的時候已躺在床上,頭發昏想吐。她含含糊糊地記起了開刀的事,儘管 已是萬分虛弱,她還是微微抬起頭來,朝腿下面看了看,一面低聲呻吟著。腿是在膝蓋 以上的地方截去的,用繃帶緊緊地裹住。克爾恩沒有食言:他盡可能地使勃麗克的身體 少殘缺一些,他冒險施行了便於在手術後安裝假腿的截除手術。
  手術後,勃麗克整天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還不錯,雖然寒熱未曾停止,克爾恩為此很 是擔心。他每隔一個鐘頭來看她一次,檢查她的腿。
  「現在我沒有了腿,怎麼辦呢?」勃麗克問他。
  「別著急,我給你做一條新腿,比原來的還要好。」克爾恩安慰她,「你將來還可 以跳舞。」可是他的臉卻是愁眉不展的,因為腿在截除處以上的地方已在發紅、發腫。
  將近黃昏時分,熱度增加了,勃麗克開始翻來覆去,呻吟,說胡話。
  晚上11點,體溫升到40.6℃。
  克爾恩生氣地罵了一聲:他知道全身性的血中毒已開始了。於是,他也不再想挽救 勃麗克的身體,決定哪怕從死亡手中奪回展覽品的一部分也是好的。「若是先用防腐劑 把她的血管沖洗一遍,再用生理溶液沖洗一遍,然後輸入新鮮的健康血液,頭顱是會活 的。」
  於是他命令把勃麗克再次搬到手術台上。
  勃麗克毫無知覺地躺著,一點也沒有感覺到鋒利的手術刀在她的脖子上、在上次手 術所遺留的紅色縫合處的上方很快地切了進去。這次切割手術不僅使勃麗克和她的美麗 而年輕的身體分割開來,還把勃麗克和整個世界、和她賴以生存的一切歡樂和希望切斷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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