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洛蘭得知了頭顱的秘密之後,她恨透了克爾恩。這種嫌惡感情與日俱增,她帶
著這種感情就寢,又帶著這種感情醒過來。凡在睡夢中夢見克爾恩就會有夢魘,她簡直
就是生了憎恨病。最近這些日子,當她回看到克爾恩的時候,險些忍不住當面罵他為
「兇手」!
她對他的態度很不自然,很冷淡。
「克爾恩——這個駭人聽聞的罪犯!」當實驗室裡只剩下她跟頭顱兩人時,瑪麗會
這樣叫道,「我要去告發他……我要大聲疾呼地公開他的罪狀,我若不揭穿他那偷竊來
的榮譽,不把他一切惡行公開出來,我就不能安心,我就不能原諒我自己。」
「輕點!……安靜些,」陶威爾勸她說,「我跟你說過,在我的心裡已沒有了復仇
的感情。可是,假如你的正義感已被激起而渴望報復的話,我也不會勸阻你……不過,
請你別那麼性急,我請你等我們的實驗結束了再去告他。要知道,現在我也需要克爾恩,
正像他需要我一樣。沒有我,他的工作完成不了;沒有他,我也不行。這是我唯一可做
的事啊。我已不能另外創造什麼,可是已經開始的工作總該做完才好。」
工作室裡傳來了腳步聲。
洛蘭趕緊把龍頭關上,拿了一本書坐下來,樣子還是憤憤不平的,陶威爾的頭顱垂
下了眼皮,像是一個正在沉睡的人。
克爾恩教授走進來了。
他疑神疑鬼地看了洛蘭一眼。
「什麼事!你為什麼慌慌張張的?一切都好嗎?」
「不……沒有什麼……什麼都好……我是因為家裡的不愉快的事……」
「讓我看看你的脈搏……」
洛蘭勉強伸過手去。
「脈搏加快了……這是神經緊張的緣故……對神經負擔來說,這工作也許是繁重的。
不過我很滿意你,我可以給你加倍的薪水。」
「我不需要,謝謝你。」
「『我不需要』,誰不需要錢?你不是還要養家嗎?」
洛蘭不回答。
「聽我說,現在我們要做一些準備工作。我們要把陶威爾教授的頭顱搬到實驗室後
面那間屋子去……是暫時的,我的同事,暫時的。你沒有睡著?」他轉向頭顱說,「這
裡明天有兩具新死的屍體要送來,我們要用這兩具死屍做成一對完美的會說話的頭,我
們還要表演給大家看,公開我們的發現的時候快到了。」
克爾恩又試探地看了洛蘭一眼。
為了不事先暴露自己的全部敵意,洛蘭強使自己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連忙提出了
一個隨便想到的問題:
「明天送來的是誰的屍體?」
「這我不知道,誰也不會知道,因為他們現在還不是屍體,他們還是健康的活人,
比你我都健康,這一點我是可以斷定的。我需要絕對健康的人的頭顱,可是明天死亡等
待著他們,他們死後最多一個鐘頭就要被送到這兒來,放在解剖台上,這我都會料理好
的。」
洛蘭雖然料想得到克爾恩教授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現在也不禁用那麼吃驚的眼光
望了望他,望得他一時狼狽不堪,可是隨後他就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再簡單也不過的事,我不過是在陳屍所裡預訂了兩具新鮮的屍體罷了。你瞧,
事情的關鍵就在於大城市,這個現代的莫洛赫1,每天都要索取活人作犧牲。由於自然
規律的不可違拗性,一個大城市裡,由於街道交通事故每天總要死幾個人,大小工廠和
建築工地的不幸事故還不算在內。這樣,這些命裡注定要死的、熱愛生命的、精力充沛、
身體健壯的人,今天平平安安地睡去,不知道明天等待著他們的是什麼。明天早上他們
起床,一邊高興地唱著歌,一邊穿衣服,他們認為自己是去上工,可是事實上卻是走向
自己的逃脫不了的死亡。同時,在這城市的另一頭,他們的無心的劊子手,一個汽車司
機或是電車司機,也是一邊無憂無慮地唱著歌,一邊穿著衣服。然而,犧牲者從他的住
所裡出來,劊子手從城市對方的汽車間裡或是電車停車場裡出來。他們在街道交通的巨
流裡前進著,堅定不移地互相走近。在他們兩人的道路的致命的交叉點上相遇之前,他
們是素不相識的。後來,在一剎那間,兩人中的一個疏忽了一下一事情就成了。於是在
記錄街道交通事故的死亡數目的統計算盤上就加上了一個算珠。一定有千百個偶然事事
情,把他們引導到那個致命的交叉點的。但是這一切都是確定不移地,像鐘表機械那樣
精確地完成的,就像兩支以不同速度走著的時針互相移近,在一剎那間交疊在同一平面
上一樣。」
1意思是慘無人道的屠殺暴力。莫洛赫原為古代腓尼基等國以活燒兒童為祭的神的
名字。——譯者
克爾恩教授還從來沒有跟洛蘭這樣說過話。還有,他這突如其來的慷慨又是從哪兒
來的呢?「我加倍給你薪水……」
「他想付好我,想收買我,」洛蘭想,「他大約有點懷疑到我已猜到了,甚至知道
了許多事吧。可是他收買不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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