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時候,詩人一峰先生惠寄一冊《枝巢九十回憶篇》,翻了一下,見是一首
述懷的古體長詩,我也不知道這位枝巢先生是誰,就放在一邊。昨日讀高伯雨先生
的一篇記夏仁虎的文章,知道枝巢是夏仁虎先生的別號,是江寧人,去年秋天才去
世的,享了九十高壽。那麼,是一位鄉先賢人,這才又取出來在燈下細讀一遍。
以年歲來說,枝巢先生的輩分,該是我的祖父輩了。我生得晚,不及見到點過
翰林,又放過學政的祖父,但是卻見過母親的王家外祖父和繼母的呂家外祖父。呂
家外祖父也是官京曹的,與潘復、鄭洪年、譽虎先生都有來往,一定與這位「藏身
百僚底,艤艇驚濤上」的同鄉是相識的。
讀了這首長詩,才知道這位前輩對於家鄉的著述已經有過不少。「京市既成書,
省志補耆獻」,他除了主修過《北京市志》以外,還重修《江蘇通志》,補耆獻傳
三百篇。「秦淮與玄武,水利俱條貫」,據自注說,作《秦淮志稿》,由金陵文獻
館印行。又作《玄武志》,已先刊行。「歲華書可讀,遣民表邦彥」。自注說:
「作歲華憶語,述南京風習」,又作《南京明遺民錄》,為修志資料。
枝巢先生詩中所提起的這些有關家鄉著作,我簡直一種也未曾讀過,這真是說
來慚愧。尤其是敘述家鄉風習的《歲華憶語》,該是我最愛讀的,可惜不知道曾經
刊行過否?
我又從這篇回憶詩中,知道作者在晚年曾將自己藏書中有關鄉里者,獻之公家,
「有關鄉里書,舉向南京獻」。將來有機會回鄉,一定要到圖書館去看一看。
《枝巢九十回憶篇》,是一首五言二百二十二韻的長詩。作者以韻文敘述了他
一生九十年的經歷,旁及世變和國家大事,起於滿清同治,近迄一九六三年在北京
的生活:「生在新社會,應學好模範,公益先完成,私利戒單干,一家無閒人,舉
室少懶漢」,誠如他自己所說:「予作此篇,敘述生平,緯以時事。告語家人,但
期易讀易解,近代名詞,時亦羼人,此難以昌黎南山諸名作相繩檢也」。老人能這
樣通達,乃是最難得的。
枝巢先生活了九十歲,這首長詩就是一九六三年在他九十誕辰完成的,他自以
為「百齡須臾耳」。哪知就在這年秋天謝世了。他在作回憶篇之後,曾自題七絕四
首,第一首云:「居然生見九州同,東亞堂堂大國風,我較劍南情緒好,不煩家祭
告而翁。」老而能作此語,可見胸襟的曠達,此翁實在是吾鄉的人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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