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下午我先到的。維嘉充當導演,叫我坐在沙發的西面,李坐在北面,這樣
離得不遠不近地好談話。一生中我還從未經過這樣的場面,新奇、又有點忐忑。他
是個什麼樣兒?能談得來麼?雖然維嘉說這個人不錯,可是,我懂得感情這東西不
是做買賣,貨真價實、雙方同意,即可成交。因之,我懷著一種無所謂的試試看的
態度。和維嘉閒談了不一會兒,李蘊昌由老淡開門引進屋裡來。
我看見了李,並和他輕輕握了一下手。這是個中等稍高的知識分子老頭兒,白
白的端正的臉上,一副極普通的白塑料框眼鏡,身穿一件短袖白襯衣,下面是一條
灰色單褲。樸素、簡單,看起來卻還灑脫、自然、矯健。他乍一見我,驀然流露出
一副驚奇的神色。後來我才得知他驚奇的原因,是因為我的相貌和我的年齡不大相
符,我真的如維嘉所說長得年輕。
當維嘉夫婦去廚房做飯,我和他果真照導演所排定的位置面對面地談了一陣兒
話,因他驚奇地看我引起的不快漸漸消失了,我們的共同語言還很多,尤其當我知
道他的家鄉就是我在抗日戰爭當中常打游擊的新城縣白溝鎮附近的高橋村,油然生
出一種彷彿他鄉遇故知的感情,我興奮地向他談起在他家鄉打游擊的一些驚險故事。
當談到一些我熟悉的村莊,他也熟悉時,我就更加高興了。他十幾歲以後才離開家
鄉到保定上中學,以後考入北平燕京大學。太平洋戰爭爆發後,學校遷到成都,他
也跟到成都上完了大學,且在成都時參加了和地下黨有聯繫的學生運動工作,現已
離休。吃過維嘉準備的豐盛晚餐,大家一起又隨便談了一陣,他先走了。
第二天維嘉打來電話說,我走後,她立刻給李打電話,問他對我的印像如何?
他回答說不錯,不過他有二女一子,還需要和他們商量云云。
6月3日午後,我請他到我家吃晚飯,他來了。一見面他就對我說:
「你送我的《自由——我的日記》我用了一天一夜就讀完了。」
「50多萬字,你一天一夜就讀完了?我不相信。」
於是他就向我說起書中的各種內容來。
看來,他是讀了。遇到這麼一位熱心的讀者,我又感到一絲欣慰。
飯後,天還亮著,我送他出北師大校門,「六·四」前夜,外面氣氛有點兒不
同尋常,我囑咐他路上小心,他跨上自行車,輕捷地騎走了,這一瞬間,我突然感
到他不像個老頭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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