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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蘇太太從樓下客廳移到樓上臥室的時候,便有點昏昏欲睡的神態。

  兩三分鐘以前,她還是像一個健康人似的「鬧」著要去探視她的女兒辛佳。

  嚴潔修那句不小心的話,曾經給蘇子培他們招來了不小的麻煩。那時候,蘇太太因為驟 然一驚,刺激太強,昏了過去,但是一會兒她的意識回復過來了,便追問著辛佳的下落。她 的神經異常緊張,額角暴起了青筋,睜大著眼睛,一疊聲叫道:「你們不用騙我,不用騙 我!……還騙我幹麼?我早已知道,辛佳是——」她的呼吸急促,說不下去了,而且眼淚也 到了眼眶邊。

  究竟蘇太太猜想辛佳是怎樣了呢?她猜想辛佳是瞞著他們到前線去慰勞而中了流彈—— 或者炸彈。她這猜想,自從早上發現了昨夜辛佳並沒有在嚴公館過宿,就在她腦子裡生了根 了。她之所以等不及蘇子培回來就獨自出去,也就是要到什麼慰勞總會去探聽確實的消息, 卻不料消息沒有探到,她自己卻差一點兒送了性命。

  明白了蘇太太焦急的原因了,蘇子培他們就極力否認辛佳曾到前線。但也說不出辛佳這 整整一天在幹些什麼。他們隨口編造些故事,編的也不大高明,當然騙不了蘇太太。甚至嚴 仲平也覺得子培和克明的話閃閃爍爍,十分可疑;嚴仲平也還不知道辛佳的「不愉快事件」。

  僵持了兩三分鐘,陳克明覺得還是老實告訴她好些,就直捷了當說:「大嫂,信不信由 你,辛佳是被捕了,我和子培去看了她剛回來。」

  陳克明的話還沒完,蘇太太就兩眼發直,口角抽搐,似乎想說話而又說不出。蘇子培心 裡抱怨著陳克明不該再給蘇太太這樣一個刺激,嚴仲平也吃驚地拉了陳克明一把,想問他詳 細情形,可是蘇太太開口了,她顫聲叫道:「還是騙我!辛佳為什麼會被捕?誰捕了 她?……我知道她已經死了,連屍首也找不到了……你們捏造她被——捕,想叫我斷了 念……」

  「當真是被捕了,」蘇子培拉住太太的手,低聲說;音調之誠懇而淒涼,叫人聽了落 淚。「可是在裡邊也還受優待。不然,嚴小姐怎麼能送衣服去?」

  蘇太太不作聲,睜大著眼睛,釘住了蘇子培看。似乎她已經相信了,陳克明和嚴仲平都 鬆了口氣。但是蘇太太忽然又要求馬上去「探監」。顯然她還是不大相信,特別不信所謂 「也還受優待」。她說的話不多,聲音也越來越低了,可是堅持她的要求,反覆說著同一句 話:「我馬上去看看!」有時只說著兩個字——「去呀!」弄得蘇子培束手無策。

  陳克明卻估量著蘇太太已經理智些了,便引述了自己的親身經驗以及他的許多學生的經 驗,反覆證明被捕而又受「優待」確是事實。他並且大膽預言:嚴伯謙明天去一保,辛佳一 定就出來。

  蘇太太似信非信的看著陳克明,又看看嚴仲平,歎一口氣,不再說話。

  她終於不再堅持她的要求了。也許是陳克明已經說服了她,但事實上,受了傷流過血的 她在極度興奮以後終於支持不下去了。她此時最大的需要是休息。蘇子培趁這機會,就把她 移到樓上。

  然而,到了臥室,躺在床上了,她仍然不能安息。小腿上的彈片傷正在作痛,半條腿的 肌肉都像在抽搐。她合上眼,一些可怖的幻象便紛至沓來。一會兒是在曠野上看見那麼大一 顆炸彈從天而降,無數的人應聲倒地,其中就有她的女兒辛佳,而她自己則抱住了自己的傷 腿一跳一跳想把辛佳從死人堆中拉出來;一會兒又看見辛佳躺在陰暗的監牢裡,糟踏得不像 個人樣,而一條狼狗還在咬她……

  她輾轉呻吟,不時念著兩個字,——聽來似乎就是「辛佳」。

  蘇子培看這情形,便決定首先應使太太獲得數小時的安眠。他留下羅求知和阿金看護著 病人,自己便到醫室裡忙著準備針藥。

  這時候,樓下客廳內,陳克明和嚴仲平正在柔和的燈光下輕輕談著蘇小姐的「不愉快事 件」。但在短短十來分鐘內,嚴公館來了兩次電話,催促仲平回去。第二次的電話是總工程 師周為新親自出馬,這位頗有點兒脾氣的「專家」的電話裡只說了這麼三句話:「伯謙有飯 局,我也不能久候,趕快來!」

  仲平料想又是廠裡的事待他去作決定,答應了陳克明蘇小姐的事情他一定設法幫忙,連 向主人告辭也來不及,就匆匆走了。

  到了家,仲平便進自己的書房。伯謙卻不在,總工程師周為新臂彎裡掛著大衣,手裡拿 著帽子,站在那皮墊的長沙發前面看牆頭的字畫;顯然他是等的很不耐煩了。

  「伯謙呢?」

  「換衣服去了,」周為新說著,就用他那捏著帽子的手朝樓上指一下;接著他把臂彎裡 的大衣往沙發上一扔,三言兩語就像他所使喚的機器一樣快速而準確,說明了那立待嚴仲平 解決的問題。

  事情是這樣的:國華機器製造廠的拆卸工作,已經進行了三天了,幸賴周為新和其他員 工們的努力,這三天的工作抵得人家的七天;性急而又好勝心頗強的周為新便要趁早弄好了 遷移這些機件往內地去的交通工具。然而姓周的在火裡,人家卻在水裡。不但交通工具茫無 頭緒,甚至起運機器的一應必要手續,例如逢關過卡免驗的特許證,沿途通過各部隊防區所 必不可少的通行證,也都連影子也望不見呢!廠裡的總庶務蔡永良兩天內跑遍了辦理這些手 續的有關機關十多個,可是甲推乙,乙推丙,丙又推丁,……這樣一直推下去,最後一個圈 子打回來,還是推到了甲,那時候,甲又說最近命令有變更,他那裡根本不管了。

  「今天聽說伯謙來了,」周為新結束了他的報告,「我特地來找他想辦法,可是他不置 可否,說要和你談了再作決定。」

  嚴仲平點點頭。兩人又隨便說了幾句工廠拆卸的情形,嚴伯謙也進來了。這位「心廣體 胖」的簡任官不慌不忙點著了一枝雪茄,仰臉噴出一口煙,這才開口道:

  「周工程師迫不及待的要找好交通工具,要辦妥一切起運的手續,其實是何必那麼急 呢!周工程師是:只知其一,未知其二。……」

  雪茄又叼在嘴角了,嚴仲平和周為新都望著這位簡任官,等待他說下去,可是嚴伯謙雙 手挽在背後,挺出一個大肚子,眼望著壁爐架上一軸仇十洲的仕女畫,忽然伸手拿下雪茄, 帶噴煙帶說:「噯,仲平,這一軸仇十洲,看來看去到底是假的。」

  這一句「冷門」,爆的真正叫人啼笑皆非。周為新本來已經被那接連兩下官派十足的 「周工程師」的稱呼引起了不小的反感,這時候便忍不住冷笑了一聲。便是深知乃兄為人的 仲平也覺得這樣的「好整以暇」未免過了點分。他先輕輕咳了一聲,用意顯在提醒伯謙,接 著就問:

  「那麼,依你看,該怎麼辦呢?」

  「該怎麼辦?趁早轉讓出去啊!」伯謙說著踱了一步,但隨即如有所悟,淡淡一笑,又 說,「哦!你問的是那一樁麼?哦——」他在仲平和周為新面前站定,胖胖的臉上的長眉毛 挺了一下,拉長了調子說:「目今當務之急,倒是要在安全地帶找定一所房子。」

  「先要找房子?」仲平隨口順一句,卻又對周為新看了一眼,似乎說,「原來是這麼一 回事。」

  「可不是!廠在南市,敵機天天去轟炸,南市不安全,所以廠得搬走;然而,搬出的機 器,總不能老擱在露天,總得有房子來安頓,而且這所房子最好是可以改作廠房,將來必要 時就可以開工。」

  「這不是今天能夠解決的問題,」周為新說,「在遷廠程序中,這是第三步。現在我們 連第二步還沒有眉目呢,先得解決第二步。」

  「第三步當然也得事先籌劃,」嚴仲平覺得周為新的語氣太尖銳了,便來作一個緩和。 「找廠址,找房子,我已經托了淑芬妹,妹夫在漢口有工廠,人頭地面都熟。我還托了大華 的總經理羅任甫,他五天前到漢口去了,前天志新妹夫來過一個電報,說的是:各事都有門 路,不日定見分曉。」

  「什麼?漢口?」伯謙那胖臉上的細鼻子一皺,雙手拍了一下。「仲平,我不是講漢 口!到漢口去準備廠址,可說是迂闊不通時務。」

  「那麼,重慶怎樣?」周為新似乎也熬出一點耐性來了,他把手裡的帽子放在沙發的背 脊上。

  「當然也不是重慶!」現在倒是嚴伯謙表示著不耐煩起來。「就在上海兩租界。」又用 力重複一句:「兩租界的安全地帶。」

  周為新皺著眉頭,又把帽子拿在手裡了。

  嚴伯謙的意思現在仲平和周為新都已經弄明白了。嚴伯謙這主張,倒也未見「新奇」。 三四天前,「上海工廠聯合遷移委員會」議決了遷移各廠到內地的具體辦法,當時大家並無 異議,但後來人言藉藉,都說有些意存觀望的廠家想出了一條「將計就計」的對策:先向政 府領了津貼,把他們在南市、閘北、楊樹浦各該危險地帶的機器、原料,乃至成品、半成 品,都遷到兩租界,找房子保藏起來,然後再「看風行船」。那時候,嚴仲平也和其他工業 界進步人士指責過這種意圖,認為這是破壞了政府的「工業動員計劃」。

  「那是不妥的,」仲平說,「我不能以今日之我反對昨日之我。」

  「什麼今日昨日,」伯謙看了仲平一眼,冷冷地回駁,「也得看看明日。也得估量事 實。啊,周工程師,拆卸工作能夠如期完成麼?」

  「這個,我有把握,我負責!」

  「對,你負責,你有把握。」嚴伯謙又淡淡地一笑,踱了一步,仰起他那胖臉,又問 道:「然而,周工程師,你有沒有把握說,在你自定的限期以前,蘇州河這條水路不會發生 阻礙?」

  周為新的忍耐差不多到了頂點了,特別是嚴伯謙的官僚態度損傷了他的自尊心,他也傲 慢地回答道:

  「蘇州河如果不通了,那就改變路線。」

  「哦,改變路線!」嚴伯謙沉吟一下,態度倒客氣些了。「但是,交通工具永遠是不夠 的,何時可有,誰也不敢擔保。如果交通工具還沒弄好,第二條路線可又斷了,那時候又怎 麼辦?」

  「因此我們不能浪費時間。」周為新捺住了火性回答。「交通工具無論如何是得趕快設 法。現在交通工具已經歸政府統制了,政府不能不負責。」

  嚴伯謙不以為然地搖著頭,卻不作聲。

  「可是,」仲平突然問,「上海的戰事究竟能支持多久呢?」「這又是誰也不敢負責回 答的!」伯謙大聲說,兩手一攤。「然而,外交上有個消息,——」他機密地把眼睛一睒, 「也許急轉直下,來個驚人的變化。那時候,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今天的一些計劃自然都成 了陳跡。」

  「是不是英美法三國要聯合採取強硬的措置了?」仲平急忙追問。

  伯謙笑而不答,踱了一步,看一看手裡的雪茄,擦一根火柴再把它點著,慢慢噴出一口 青煙,然後把他那肥大的屁股埋進了壁爐前的沙發裡,一板三眼地發起議論來了:

  「抗戰抗戰,人人會喊,然而喊是喊了,卻不想想這樣一件大事,頭緒紛繁。我們自己 只顧喊的高興,外國人卻替我們捏一把冷汗。現代戰爭是立體戰爭,現代戰爭是比賽工業, 比賽技術;我們有什麼跟人家比賽?……」猛吸了一口雪茄,肥腦袋一晃,語氣便一轉, 「不過,既然打開了,事成騎虎,只有干!然而,知彼知己,也應當明白蠻打決不是辦法。 一句話,軍事所以濟外交之窮,然而大炮炸彈的聲音也未始不能掩護外交,偷渡陳倉,開一 瓶新新鮮鮮東亞釀造的香檳啊!」

  這一番微妙的話,可難為了周為新的「工程」頭腦,然而嚴仲平頻頻頷首,顯然是多少 領略了其中的奧妙的。

  「盡說一些廢話,我可不能奉陪了。」周為新肚子裡這樣想,拿起大衣便又搭在臂彎裡 了。

  然而嚴伯謙又把話頭轉到本題上:

  「所以,仲平,遷廠云云,亦復如此。我們自己喊得高興,外國人也在替我們捏一把冷 汗。路遠迢迢幾千里,敵機到處轟炸,沿途如何能保安全?」

  仲平不作聲,卻點著頭。

  「即使幸而運到了,是一個廠呀,總不能隨便往那裡一塞。水陸交通,原料供應,是不 是都方便?動力夠不夠?哪一樣不能不先盤算盤算?」

  仲平連連點頭,看了周為新一眼。

  「再說,現代戰爭消耗之大,中國這一點工業生產夠打幾天?我說一句老實話,沒有外 援,這仗是打不下去的,然而有了外援時,我們這點破碎支離的工業真不值一笑!」

  仲平歎了口氣,但是仍然點頭。

  「要是打不下去了,那時你把你擱淺在崎嶇蜀道的廠怎麼辦?要是有了外援了,那時你 這廠恐怕也沒有人來領教了。」

  仲平默然,手摸著下巴,又輕輕歎了口氣。

  周為新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了起來,大聲說:

  「那麼,政府明令遷移工業,豈不是失策了麼?」「這又不然!」伯謙立即回答,態度 異常莊嚴。「政府遷移工業,自有通盤的籌劃。而我們現在是就事論事,兩者不能混為一 談。如果是國防上確有需要的工業,那麼,政府花了津貼,而我們冒險出力,兩面都有交 代。如果不然的話,還不如為國庫節省一點公帑,而我們相機應變,豈不依然公私兩全?」

  「嗯,公私兩全,……」仲平點頭,又向周為新看了一眼。「得了,得了,」周為新忽 然笑起來,但臉色很難看。「那麼,從今天起,拆卸的工作就擱起來罷?工人們在轟炸之下 冒險工作,也不是好玩的!」

  仲平沉吟未答,伯謙卻冷冷地笑道:

  「拆卸工作還得繼續。先保全了機器,而後可以相機應變。」

  「要是不打算遷到內地去呢,何必……」

  「遷不遷還得看那時的情形,」仲平趕快搶著來解釋,「此刻不能就決定啊!也許那時 路都斷了,也許交通工具依然成問題,也許大局有了變化。為新兄,你就負責拆卸好了,以 後如何,我們再從長計議罷。」

  周為新睜大了眼朝仲平和伯謙看了好一會,然後點一下頭,只說了聲「好罷」,就大踏 步走了。

  仲平照例送周為新到書房外的走廊上,就轉身回來。伯謙繞著那書房正中的紅木方桌, 在踱方步,忽然笑了笑說:

  「周為新這人,虧你容忍到現在。不聽使喚。」

  仲平也苦笑一下,卻問道:

  「你所謂柳暗花明,偷渡陳倉,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

  「事出有因,然而還沒有到明朗化的階段。」伯謙微笑著回答,仍在踱步。

  「是不是三國出面調停呢?」

  「這也是其中之一端,在這方面,拉攏策動者,也大有人在。」

  「其中之一端?」仲平有點驚異了。「難道還不止一端麼?」

  「當然還有呀!」伯謙站定了,神秘地睒著眼,聲音低一些了。「一面在打,一面仍有 往來。」

  「哦!」仲平忍不住叫了聲,臉色頗不自然。

  伯謙卻面不改色,慢吞吞地又說道:「直接的固然有,可是值得注意的,不在直接,而 在直接之外還有間接。」

  「有人牽線麼?那又是誰呢?」

  伯謙笑而不答。

  「是不是『茄門』1方面的?」

     1「茄門」上海土白,指德國人,英語German的譯音。——作者原注。

  「有此一說。」伯謙依然閃爍其詞,又踱了一步,忽然把嗓子提高了,「所以,你們嚷 著遷廠遷廠,而且見諸事實,那就未免性急了一點。」

  仲平點頭。兩兄弟都繞著那紅木方桌踱起方步來了。半晌的沉默。然後是仲平自言自語 地說:

  「周為新,脾氣是倔強一點,可是有經驗,有能力,誠實,刻苦,負責。」

  「儘管他有經驗,有能力,誠實,刻苦,負責,然而不聽使喚總是最大的缺點!」

  伯謙這樣下了斷語,抬頭看牆上那一架古色古香的大掛鐘,忽然記起他還有一個飯局, 時間早已到了。他走到壁爐架前,向沙發裡一坐,伸手按著電鈴,正想喚當差的備車,仲平 夫人卻悄悄地進來了。這位夫人,論年紀已近中年,論姿容性情則尚屬少艾,一向是未見其 人,先聞其聲的,現在竟悄然掩入,而且眉尖微蹙,似乎有幾分忿怒,也有幾分憂悒,她小 步跑到仲平身旁。低低說了幾句,仲平的臉色突然就變了。

  「豈有此理!」仲平轉臉向著伯謙說,「潔修去探望蘇子培的小姐,給她送衣服去,可 就被他們扣留了。」

  「什麼?誰扣留了潔修?蘇子培的女兒又是怎麼一回事?」

  伯謙說著就站了起來。

  「蘇小姐是昨天下午,」仲平夫人回答,「在傷兵醫院演說,就被帶了去的,今天下 午,季真弟還在到處打聽,總沒打聽到蘇小姐的下落,可不知道潔修怎麼會打聽到了,一個 人就給送東西去。」

  仲平怒氣沖沖地走到他那純鋼的寫字檯邊,奮然拿起了電話筒,但是另一隻手剛放到鍵 盤上,突然又縮了回去,同時拍的一聲電話筒也放下了,他轉身去拉著伯謙道:「我們馬上 走一趟,保她們出來!」

  「何必那麼著急呢,」伯謙不慌不忙,胖臉上毫無表情,一邊勸著仲平,一邊吩咐那站 在書房門外等候命令的當差高福準備車子,回過頭去,又皮笑肉不笑地對仲平夫人說:「潔 修這孩子也太愛管閒事了。可是不用著急。今晚上那飯局,席間大概也有黨部方面的人,問 明白了情形,總不會沒有辦法的。」

  十多分鐘以後,嚴伯謙在「今天天氣——哈哈」的笑聲中,和一群高貴的人士周旋著; 這一群中,黨、政、軍、買辦、金融、實業、「社會名流」,各色俱全。入席之前,嚴伯謙 和黨政軍各有關人士,少不得有一番交頭接耳;但也許因為人多不便,潔修的事,嚴伯謙竟 一字不提。而在入席以後,觥籌交錯之際,酒多話多,從社會瑣聞談到國家大事的當兒,嚴 伯謙帶著五分酒意,發表了兩次卓見。一次是論到民眾運動之不可不有統一的「領導」,歸 結到「上海是民氣最為蓬勃的地方,然而民眾團體的成分也最為龐雜,因而統一領導,尤宜 加強」。又一次他竟沉痛地呼籲工業界人士應當犧牲小我,擁護政府的「工業總動員計 劃」,他毫不客氣地指責那些意存觀望、「將計就計」的廠家為破壞政府的工業「遷建」國 策,因而也就破壞了抗戰大業,論罪應與漢奸同科。

  他這番慷慨激昂的議論,配合他那道貌岸然的尊容,確實贏得了幾下掌聲。接著是干 杯,賓主盡歡,雍容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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