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下來,只有我沒買任何東西。
剛到香港,王海就來朝我借錢。他在泰國的最後一天裡,被屁屁蔡拉到一家養蛇場,花了五千多元人民幣,買了十盒能治各種癌症的蛇藥。現在他沒錢了。我將兩張百元美鈔給了他一張。
讓我想不到的是小周也來朝我借錢。
在機場接我們的依然是英倫。一見面他就問是不是在泰國將錢都花光了。他指的是男人。英倫說花光了也不要緊,過兩天我們去澳門時,將他存在葡京大酒店的錢取出來就是。他說他每個星期天都去澳門存錢。只有葉老師沒聽出來英倫是在說去澳門賭博,她認真地問怎麼他存的錢別人可以取,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林處長在海洋公園看海豚表演時,笑得像個小女孩,同在泰國時的刻板判若兩人。她在太平山和淺水港先後兩次主動說,今年國慶時女兒結婚,到時一定讓他們小倆口也來香港度蜜月。
林處長的樣子最讓何總高興。
孔雀一到香港就突然發燒。她躺在酒店裡病怏怏的,聽任別人怎麼試她的額頭。葉老師說她不像是感冒,可能是受了驚嚇。孔雀不肯去看醫生,只吃了旅行盒裡的退燒藥。
鐘老也沒有隨團旅遊觀光,他要去找林青霞。英倫知道後,拜託他要一個林青霞的簽名。英倫顯然是在挖苦人。
英倫上過旅遊學校,他不講屁屁蔡那樣的色情故事,一逮著空便給我們講授鑽石知識,說得小周等一幫女人一愣一愣的。接下來,旅遊車就將我們拖到幾家珠寶店門前。英倫一開始盯著王鳳,不斷地同珠寶店的女孩一道向王鳳作推銷。王鳳差不多對每一件首飾都感興趣。英倫很快就發現王海的侷促不安,便開始靠攏林處長。
小周同我站在一旁喝著店裡免費提供的涼開水。胡虎一直沒來糾纏小周,他同萬組長他們一道,坐在車上根本就沒挪窩。
何總極模範地陪著葉老師,我們兩次聽見葉老師對何總說,還是她手上戴的戒指好看。何總只顧點頭。我問小周,何總在老婆面前的樣子你是不是覺得很陌生?小周反問我,男人是不是全都一個樣?
英倫一直跟著林處長。林處長慢悠悠地走著,看不出她有購物的慾望。
幾家珠寶店耗去了半天時間,只有徐科長買了一條鉑金項鏈,說是拿回去哄老婆。英倫的樣子很不開心。小周小聲說,我們沒讓他拿上回扣。
正要回到車裡,林處長突然問,謝瑞麟總店離這兒遠嗎?林處長只問這一次,接下來何總又問道。英倫佯作沒聽見。直到何總問到第三遍時,他才做答。英倫勸林處長別迷信謝瑞麟的貨,其實都一樣。另外謝瑞麟總店不是他們旅行社的聯繫點,所以他無法幫忙要折扣。
林處長不容反駁地說,走,去看看。
實際上,從我們站的地方出發,走上幾十米,拐過一個街角,再走幾十米,就到了謝瑞麟總店。小周最先鑽進門去,立刻被展品櫃中的一枚胸針吸引住了。我同白珊逛遍了武漢所有的珠寶店,去年出差到上海時,又起碼將上海主要的珠寶店欣賞了百分之九十幾,但我從未見過造型這麼迷人的鑽石首飾:一對男女相擁著起舞,形態簡潔,神韻萬千。小周哇哇地連叫了幾聲。林處長在小週身後停留了一陣,她也輕歎一聲。
我們還在這枚胸針前細細欣賞,林處長已看完展廳往外走。
小周問我,如果你愛一個女孩,你會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她嗎?
不會的,我毫不猶豫地說,我不做超過自身能力的事,不然會毀了一切。
是的,有的東西,可以喜歡,但千萬不要想得到它。小周邊說邊回頭。
何總心事重重地站在門後發呆。
我們住在灣仔路上的一家酒店。下午三點,我們回酒店休息,準備晚上去淺水灣看夜景。看過孔雀後,剛進自己的房間,小周就來了。
鐘老沒回。我和她對視了一陣後,我說,胡虎在找你?
小周搖頭說,何總遇到難處了,你能借點錢給我嗎?
我將錢包裡的一百美元遞給她。她不相信地望著我。如果嫌少,這裡還有五百人民幣。我說。
小周說,出門怎麼只帶這點錢。
我說,還不是擔心有人打劫。
小周長歎一聲。聽她說急需十萬人民幣,我便追問這是幹什麼。小週一開始不想說,後來還是說了:林處長看中了謝瑞麟總店的那枚胸針。何總想買下送給她,帶的錢已經不夠了,小周說,她也沒料到林處長將口張得那麼大。
我將一百美元收回來。我不能幫你們搞腐敗。我說。
小周失望地走了。不久鐘老回來了。
我說,找到林青霞了?
鐘老點點頭後對我說,你能陪我去一趟九龍嗎?現在就走!
我說,不用帶上瑞士軍刀吧?
鐘老說,香港這兒是不屑用刀的。
出了酒店,鐘老攔了一輛的士直奔九龍而去。一路上鐘老沒說什麼,大約走了約三十分鐘,鐘老突然叫停車。下車後,他對著馬路邊的一家美容店怔了一會,然後招呼我跟著進門。一個女孩笑容可掬地迎上來。鐘老問,林青霞在嗎?女孩笑得更嫵媚了,她說,林老闆帶著女兒到夏威夷度假去了。鐘老問,什麼時候回來?女孩說,還有一個星期左右。鐘老道謝後,我們站在門外看著頭頂上林青霞三個字組成的霓虹燈在大白天閃閃發亮。鐘老的眼睛裡也有些水汪汪的東西在閃爍。
我有種念頭,這個林青霞不是大家通常所說的林青霞。
我們沒有直接回酒店。鐘老要我一起到酒店旁邊的酒吧坐坐。剛一坐定,鐘老就對我說,林青霞是他的情人。他說,從前他也是個副廳級幹部,現在由牛總管事的公司就是他創建的。牛總只是他的第三代繼承者。鐘老認識林青霞三年後便被撤職,並判了八年徒刑。聽到此時我吃了一驚。林青霞懷孕後,鐘老花了五十萬將她弄到香港定居。接著又花了四百多萬讓她們母女在香港安身立命。這些剛辦妥,他就被關進監獄。
鐘老不說他出來後怎麼樣。我想我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否則,他也不會這麼艱難才找到林青霞的蹤跡。
鐘老說,我不同你們一道去澳門了,我在這邊等等她們娘兒倆,十年了,也不知她們現在成了什麼模樣。你別擔心,我不會拖累團隊的。我在南京路有個店面,回去後你馬上過去幫我照看一下。
我剛答應下來,他又吩咐別再盤算怎麼同孔雀好了,以他的經驗,趕緊將小周抓住。孔雀是個能幹有心計的女人,但不是個好女人。他殘酷地告訴我,只要有一千美元,誰都可以上孔雀的床。我記起小周說過,鐘老身上有孔雀的香水味。鐘老乾脆進一步說明了,他在芭堤雅花的兩千美元,全都付給了孔雀。這是他從監獄出來後惟一碰過的女人。之所以這樣,完全是為了我和小周。由他來證明孔雀的操守,是解決我心理負擔的惟一捷徑。
我實在憋不住,一個人衝出酒吧。
經過地鐵站入口時,突然看見葉老師坐在台階上流眼淚,何總和小周在一旁正勸著。猛地望見我,他們都愣了一下。我上去問發生了什麼了。何總推說沒事,小周也不作聲。葉老師邊哭邊說,你們當然沒事,這麼好的一枚戒指就這樣沒了,我心疼。
我勸了幾句後,葉老師忽然叫何總和小周先回酒店,讓我陪著她。何總和小周走後,葉老師對我說,太欺負人了!別怕,小楊,你今晚就同小周談戀愛,氣死那些傢伙。有什麼了不起,別以為真的怕他們。人心橫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說實在話,你和小周是天生一對。小周的病也沒有太大後遺症,她切除了一個卵巢,還有一個,照樣能生兒育女。先前同你說的那些不算數,別人說什麼你更不要相信。小周還是處女,她做手術時,醫生作了檢查。要不我怎麼對她那麼放心。出來的前一天。她還去醫院複查過一次,身子還是完整的。它媽的,林處長貪財,徐科長好色,胡虎這麼小竟然又貪財又好色,仗著手裡的權利,竟敢敲詐老娘。
對於葉老師的話,我聽得很舒服。可惜她罵了一通後,不肯往下細說,她只是要我今晚去找小周,她會為我們留下一段單獨的時間。
葉老師手指上沒了那枚戒指反而好看了些。這是我,還有王海、王鳳私下裡的共識。我們離開酒店時,正好碰見鐘老獨自歸來。胡虎故意大聲問找著林青霞了沒有。鐘老沒有做聲。我要胡虎別說了,胡虎偏要重問一次。我不得不請林處長出面制止。林處長叫胡虎別鬧,胡虎不聽,又問了第三遍。鐘老不得不搖搖頭。我狠狠地盯著胡虎。
後來,在淺水灣旁的欄杆邊,小周問我怎麼對胡虎那麼凶。我將鐘老的故事說給她聽。小周沒有做聲。突然間,她扭頭吻了我一下。我有些猝不及防。她大約也有些緊張,不合時宜地對我說起下午的事。何總將謝瑞麟總店裡那枚被我們評價極高的胸針買了下來。他們實在無處可以借到錢,便將葉老師的戒指,還有何總和小周的戒指與項鏈一起拿到典當行裡賣了。他們沒有別的選擇,林處長從未開口找何總要什麼,為了酒店的命運,只能這麼做。在我們身後,就是那座舉行香港回歸慶典的會展中心,連同身前燈光點點、波光粼粼的海灣,我們像身居一隻巨大的琥珀之中。
連林處長都這樣,讓人想不到。我說,同時牽起小周的手。
何總想到了,他一直留著十萬元作儲備,想不到的是林處長竟藏著血盆大口,不過酒店的問題也就算解決了。
小周的臉又湊近了我。
我不能再拒絕。我們深深地吻在一起時,葉老師用她的身影擋著別人的視線。
一隻礦泉水瓶重重地砸在我的背上。還沒來得及看清是誰揚的,王鳳在不遠處尖叫一聲。我們奔過去時,王鳳已經不省人事地躺在王海懷裡。林處長直哆嗦,要救護車來送王鳳去醫院。大家手忙腳亂時,葉老師上來,不由分說將王鳳平放在花圃旁的人行道上,然後用大拇指猛掐王鳳的人中。一會兒,王鳳舒了一口氣,眼睜睜地活過來了。她無力地對我們說,她沒事,只是有些虛。
英倫見情形不妙,就勸大家別玩了,早點回去休息,明天還要趕路去澳門。
小周上去幫王海攙扶著王鳳。
回酒店的路上何總邀胡虎到酒吧去坐坐,胡虎冷冰冰地說他想睡覺
我將房間門打開時,孔雀如同被驚嚇的兔子,猛地從鐘老懷裡跳起來。我愣了一下才說,孔小姐,燒退了?
孔雀低著頭說,退了,你也知道關心我!
我說,假心假意誰不會。有辦法帶著你的那些寶石過海關了?見孔雀不做聲,我又說,對不起,我已經同小周戀愛了。
孔雀抬頭望了望我,你本來就該選擇她。她邊說邊往門口走。要出門時她回過頭來對鐘老說,鐘先生,你多保重,我想林青霞她會回心轉意的。
孔雀一走,鐘老便說,沒想到她還會善解人意。
我說,人在情感上總是犯些低級錯誤。你又給了她多少美元?
鐘老說,沒有,是她見我心情不好,主動來陪我聊天的。她還給我送了幾顆藥來。
說話間,鐘老將幾顆藥放進嘴裡,他說一會就會起作用。
正在這時,電話鈴響了,小周要我快去救她。
扔下電話,我衝出門去。小周的房門緊鎖著,但能聽見胡虎在裡面吼叫著。我一邊撞門一邊高聲警告胡虎。何總和林處長他們聞聲趕過來。他們也幫著叫,但沒起作用。葉老師用鑰匙試了試,也打不開門。還是徐科長貼著門說的一句話起了作用。他說,這是在香港,你舅舅那點權管不到這兒,鬧出事來,你全得兜著。胡虎將門打開後,我們擁進去。我剛伸手揪住胡虎的領口,就發現他的胸脯上有處傷口正在流血。胡虎指著緊閉的衛生間歇斯底里地大叫,她想殺我!
小周從衛生間裡出來時,手上還緊握著那把瑞士軍刀,她上身裹著一條寬大的浴巾,被撕破的襯衣垂在腰間。小周說,你這流氓,我就是要殺你。
胡虎被徐科長和何總帶走時,小周說,何總,我不連累你們,我辭職,不跟你干了!
何總只顧用一塊面巾紙按在胡虎的傷口上,什麼話也沒說。
林處長只是歎氣,說自己其實根本管不了胡虎。
我說,我知道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我有意將這句話說得很重很重。
這事還沒了結,鐘老和王鳳又出事了。
鐘老和王鳳都是頭暈得厲害。不過鐘老悄悄對我說,他沒事,是藥物將血壓升高了。這一次孔雀決定,不管香港看病怎麼貴,大家都得上醫院去,包括胡虎。孔雀給英倫打電話選了家醫院。英倫趕到時,胡虎已經包紮好,沒事了。鐘老那邊也很快安定下來,他血壓太高必須住院觀察。英倫只好給他辦滯留香港的手續。難辦的是王鳳,她已到了腎癌晚期,捱到黎明時,才決定馬上轉回武漢去治療。
王鳳和王海要從香港回去。分手時王鳳說,下一回還是我們這些人一起去俄羅斯旅遊。我們都說行,轉過臉去便都傷心,照香港大夫的說法,王鳳最多還能活一個月。
我們答應王鳳,回去後,上她家去將那瓶冰酒喝了。
鐘老在我們同他告別時,只顧看著孔雀。孔雀身上短裙的領口開得很低。鐘老同我說過,他雖沒有去看淺水灣夜景,但他能想像那兒一定同孔雀那半掩半遮的胸脯一樣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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