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王爺不識地輿圖,至今每看見地輿圖總要哈哈笑。劉洞門認真地將一張地輿圖社印製的大地圖鋪在案上,可著性地胡弄哈哈王爺,他將大拇指按在一個地方,指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對哈哈王爺說:「這兒就是柴豬堡。」
「我不管什麼柴豬堡,柴狗堡,我家祖墳在四子王。」
「這兒,就是四子王。」劉洞門按在地輿圖上的大拇指未動,隨即伸出食指,巴叉開手往遠處伸去,食指按的地方,就是哈哈王爺家的老祖墳。
「這麼近?」哈哈王爺支楞從太師椅上站起來,雙手按在條案上,俯下身去看地輿圖。
「所以傳言奉軍威脅你府上祖墳,不是沒有根據。」劉洞門見哈哈王爺嚇呆了,這才將手掌抽回來,對哈哈王爺仔細述說,「早以先,閻錫山的一個軍長守在柴豬堡,十幾年沒動你家祖墳……」
「他仁義。」哈哈王爺讚歎著,「我當早送他一份厚禮。」
「如今這軍長被奉系軍長打跑了……」
「這就是奉系軍人的不對,人家的地盤,你憑白無故地搶過來,沒道理。」哈哈王爺主持公道,自然對世事有個評議。
「為什麼要作沒道理的事?」劉洞門問著。
「因為他不講理。」哈哈王爺回答。
「他貪圖那地界之內的金銀財寶,地上的金銀財寶,地下的金銀財寶。」
「啊!」哈哈王爺緊張地吸一口長氣。
「知道孫大麻子掘老佛爺皇陵的事嗎?」劉洞門凌厲的雙目直視著哈哈王爺質問。
哈哈王爺打了個寒戰,孫殿英掘慈禧墓的事太可怕了,不光盜走了全部下葬的金銀財寶,還將老祖宗剝光了衣眼仰面朝天拋在了棺材板上,溥儀和北洋政府打了一場官司,才重新將慈禧的屍體收殮下葬。
「趕緊給我將閻錫山的那個老軍長找回來,給他錢讓他招兵買馬把那個什麼堡收回來,就算是我買個洋槍隊護衛祖宗墳塋。列祖列宗在上,不是子孫不孝,是這世道太壞了呀,人人都惦著掘人家祖墳,這些斷子絕孫的強盜!皇上退位,江山易主,老朽我死皮賴臉還活在世上,為的就是為祖宗看守這一處墳塋,倘我家祖墳有個不測的災殃,老朽我還活著作嘛呀!」說著,哈哈王爺聲淚俱下,他似看到了自家祖墳被掘的慘象,他家祖輩是和攝政工一道進關的,皇上死了下葬時有啥,他德王爺祖上死後下葬時也有啥,他家的祖墳頂得上一個大金礦呀!哈哈王爺再不敢哈哈了。
劉洞門見哈哈王爺已經咬鉤,便婉言告辭出來,找小神仙設法往聚合成為無非子送信。
……
無非子在聚合成飯莊被袁軍長已經囚了七八天了,這一些日子袁軍長四處碰壁,籌措軍款招兵買馬的事連個影兒都沒有,這年月英雄豪傑遍地皆是,正在春風得意之時的好漢還愁拜不上門子呢,纍纍若喪家之犬的袁軍長去哪裡投靠山?
袁軍長白天東奔西跑,晚上垂頭喪氣地回來,每日後半夜他便來到無非子的客房,和無非子扯閒篇拉閒嗑。
「都怪我這人莽撞。」想起吃敗仗的往事,袁軍長萬般悔恨地說著,「人家都勸我應該在軍部養一位術士,不是俺只相信自己火力旺,是俺怕閻錫山疑心我要自立爐灶,閻錫山心胸狹窄,有人說他的肚量如同汾河灣,又細又淺又彎彎繞,倘若我養了術士,他非得除了我不成。早若是有神仙這樣的相士在我身邊,何至於我落到這步田地?」
「勝敗乃兵家常事。」無非子勸解他說。
「可是沒有似我敗到這等份兒上的,讓人家來個掃地出門,事後我才知道是上了當,那姓榮的本來是為張大鬍子閱兵去的,是從我境內借路……」
無非子聽著不置可否,只自言自語地沉吟道:「兵者,詭道也。《孫子》講用兵之道,至理名言。兵家借路過境,其用心也惡,未必不懷詭計,何況袁軍長久據柴豬堡,自然是剛愎自用,如此榮軍長便故意在你眼裡揉砂子,激之令怒,袁軍長便不顧本謀了。」
「神仙,你是活神仙!」袁軍長站起身來,舉起右手向無非子敬了一個軍禮,「活神仙你跟我走吧,我明裡作軍長,你暗裡作軍長,用兵動武我全聽你的,你叫我進我就進,你讓我守我就守,你讓俺打哪一個,俺就打哪一個,神仙給我作諸葛亮吧。」
「無非子不出山、不下海,只坐在相室裡不出山門一步。」無非子語音平和地說。
「唉!」袁軍長深深地歎息著,「我信了神仙斷給我的一個『進』字,這許多日我四處聯絡,連一點門路都沒找到,我不疑惑神仙的話不靈驗,必是我的時運還沒到時辰。反正這些日我也沒事,神仙細細地給我批一卦吧。我聽說神仙批一卦是兩千元,如今我是窮光蛋呀,等來日我時來運轉,我高高地給神仙送上二十萬。」
無非子也是閒得睡不著覺,便在座椅上正襟危坐地端好架勢,微微合上眼睛說道:「好吧,這一卦我分文不取,只算我交個朋友。」
「也算我識位真人。」袁軍長也規規矩矩坐好,等著由無非子批示命相。
「拿紙筆來。」無非子一聲吩咐,早有人送上來宣紙筆硯。無非子將宣紙鋪好,嫻熟地只不多時間便畫成了一幅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圖,隨之他便將兩手在六十四卦圖上比來比去,無非子將袁軍長的命相斷清了。
「神仙有話直說。」袁軍長萬般虔誠地等著。
「先甲三日,後甲三日。」無非子只顧自己說著,似是對面壓根兒沒有袁軍長一般。「先甲三日,幸也,前事過中而將壞,則可自新以為後事之端。初二二上,九五,兌下坤上,有貴人,三日至。」
「有貴人?」袁軍長欠著屁股半站起身來,「是貴人來找我,還是我去找貴人。」袁軍長急切地追問。
無非子根本不理睬袁軍長的詢問,只管自己睡覺去了。
「報告。」無非子剛走,有人就悄聲稟報袁軍長,「一位老王爺求見。」
「放你媽個屁!」袁軍長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天還沒亮呢,他見我幹嘛?看好了,別是張大鬍子派下的刺客!」
「報告軍長,小的盤問過,他說有要事,只能對軍長一個人說。」
「我不見!」袁軍長狠狠地將房門摔上。
只是那個副官忠於職守,他萬般柔順地推門進來,俯身在袁軍長耳邊嚓嚓嘁嘁地不知嘀咕了幾句什麼,最後只見袁軍長騰地邁開大步,隨著副官往外走,一面走著還一面嘮叨:「會有這種事?邪門兒。」
……
「哈哈哈哈……」約莫著到了中午,袁軍長興高采烈地來到了無非子的客房,他將上衣脫下來信手拋在沙發椅上,然後開懷大笑著對無非子說著:「神仙真靈,你說三日內不出門戶必有貴人,天還沒亮,貴人就找上門來了。一位德王爺,拿他的開平煤礦股票作押,給我在大通借了一筆款,百多十萬,指名讓我招兵買馬收復失地。王爺有約法,這筆款只能買軍火,只能作軍款,不許我吃喝玩樂,收復柴豬堡之後立即還清。你說也怪,這個王爺幹嘛非要我去收回那片地盤?他說那地界裡有他家祖墳,駐守這許多年,我咋不知道?人說凡是王爺府的祖墳裡都有國寶,等收復柴豬堡我還真得找找這塊寶地。你瞧瞧,我早認準只要下天津衛必能找到一條活路,這地方藏龍臥虎,誰不想找個好漢為他打天下呀?沒說的,柴豬堡也好大一片地勢,他王爺不是惦著作皇上嗎?等有了地盤,俺給他立個號,照著宮殿的樣兒給他蓋個宅院,每日也給他演習上朝下朝的典禮。誰愛玩什麼就由他玩什麼好了,幹嘛非得按著一個法兒,弄得人人別彆扭扭老大不高興。段祺瑞願意作總理,由他設總理衙門;袁大頭想作皇帝,隨著他自封是洪憲;黎元洪願意當大總統,孫傳芳喜歡作聯軍司令,誰說自己是啥,誰就是啥,共和嘛,一共二和,不共不和就過不上好日月。神仙,你說說我這些話夠不夠個胡博士?別以為我是粗人,我敬重唸書人,凡是完全兩級小學畢業的,在我那兒起碼是縣長,若是胡博士肯去柴豬堡,俺給他蓋聖人府。」說到得意處,袁軍長喜笑顏開,如今他籌措到了軍款,用不了多久他又能回柴豬堡作他的地頭蛇去了。「我已經下了命令,打道回府,這一層樓房我還包著,還得留幾位副官和銀號打交道,還要和洋行買軍火,我得走,我要去帶兵打仗。神仙哩,你還得住在這裡,幾時捷報傳來,我又收復下柴豬堡了,這兒的人便幾時護送神仙回相室。不是我和神仙為難,誰讓你這樣靈呢,我怕你再去給別人算命相面,說不定張鬍子要找你,給他批批命相,這柴豬堡守得住守不住呀?神仙知道我的底,再去給他批八字,我又讓你們玩兒了。萬一攻不下柴豬堡咋辦哩?那時王爺擔保借我的錢也花光了,閻錫山更恨得我咬牙切齒,張鬍子的人也不肯放過我。那時我再回來找神仙,我一根繩兒,神仙一根繩兒,咱兩個臉衝著臉地就吊在這屋裡。我哩,算是個膿包無能,神仙哩,算是說話不靈,咱兩個就都別在這世上蒙人了。」
袁軍長露出一副流氓相,直到現在他還覺得這事太奇巧,他懷疑是無非子要他,壓根兒他就拿自己錯當成張作霖的部下榮軍長,一個「進」字說錯了,才將錯就錯,順水推舟,設個陷阱誘他往下跳。等著瞧吧,袁某人也不是好惹的,無非子自作自受,吃不了兜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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