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爺去世之後,余之誠幾乎變成了一個啞巴,終日一聲不吭,只是默默地做活
計。
吳氏是個精明人,她估摸必是常叔臨嚥氣之前對余之誠說了什麼不能外傳的話,
兒子一心只在琢磨常爺的囑托,世間的事已經是完全顧不上了。
「之誠,常爺死前對你說了什麼?」吳氏幾乎是每天都要追問一遍,但兒子至
死也不回答,他只是呆坐著發愣,有時把一鍋的餑餑烤成黑炭,他還傻裡巴嘰地往
灶裡添柴。
冬去春來,靠余之誠全身使不盡的力氣,母子倆的生活一點點地好轉了起來,
有了吃喝,縫了幾件粗布衣,在吳莊子裡又混出了人緣兒,日月已經是又有了光彩。
只是今年餘之誠早早地便又作下了養蛐蛐、調理蛐蛐的準備,他除了賣柴種地
之外,其餘的時間幾乎全用在秋天養蛐蛐的事上,也不知他又是從哪裡弄來了那麼
多的罐罐盆盆,就近他又取來了乾淨的黃土,秋風乍起,嘟嘟嘟,余之誠房前屋後
的盆盆罐罐裡又唱起了蛐蛐的鳴叫,從此余之誠徹夜不眠,精心地侍奉他的這些寵
愛。
對於兒子重新玩蛐蛐的癖好,吳氏不加干涉,一次次她還和兒子一起欣賞兩隻
猛蟲的廝殺咬鬥,余之誠什麼事也不迴避母親,調理蛐蛐,制芡子,捻搓赤豆,全
是當著母親的面做,吳氏不鼓勵,不阻攔,只是冷眼看著。
果然,時至深秋,余之誠終於調理出了一隻猛蟲,這只猛蟲不僅在吳莊子所向
無敵,還把附近十幾個莊子的蟲王們咬得狼狽不堪。蟲王,行家估摸,憑這只猛蟲,
余之誠今年能橫掃天下,闖天津衛,爭作蟲王,大丈夫,要爭氣。
這一天早晨,余之誠穿上老娘給他縫製的粗布衣,懷裡揣著一隻蛐蛐盆,盆裡
養著他的猛蟲,挑著一擔柴禾,他又要進城了。
「之誠!」吳氏一聲吆喝,把兒子喚了回來。
「娘!」余之誠當然知道母親為什麼喚他回來,當即,他放下柴擔,返身進屋,
哈咚一下跪在了吳氏的面前。
「將你的蛐蛐放下。」吳氏伸出一雙手,要向兒子索回他懷裡的蛐蛐盆。
「娘!」余之誠護緊衣襟,幾乎是懇求地說著,「血海深仇,不可不報,今天
約好下局的正是那個余之忠,他帶的把式楊來春。」
「常爺調理蛐蛐的傳世絕招兒,早被人家破了,你能用手指將三顆赤豆捻搓至
熟,人家也能,你有什麼本事就一定會勝?」吳氏極是嚴峻地問著。
「娘,你看!」說著,余之誠從衣兜裡掏出三粒晶亮的珠子,吳氏進過名門府
第,一眼她便認了出來,那是三顆珍珠。
跪在吳氏的面前,余之誠將三顆珍珠捏在三個手指之間,手指飛快地捻搓起來,
刷刷刷,那在指間旋動的三顆珍珠,隨聲落下一片粉塵,捻搓著,捻搓著,待余之
誠再將三根手指伸到吳氏面前,那指間的三顆珍珠不見了,而地上,卻落滿了一層
粉末。
「娘,這就是常爺臨終前的囑托,常爺囑咐孩兒,世人只知捻搓赤豆至熟,而
常爺百戰百勝,決勝一局之前,他要將三顆珍珠捻搓成珍珠粉,為此下芡的手指才
更為靈活,自然是能稱雄天下。」
「兒呀!」說著,吳氏抓住了兒子的手,立時一串串淚珠湧出了眼窩,泣不成
聲,她一字一字地對余之誠說著,「他毀我母子的仇要報,咱母子兩個也不能總這
樣清貧,我兒有志有勇,英雄豪氣,不白生為七尺鬚眉,有你這樣有志氣有恆心的
兒子,娘也就別無它求了!」說著,吳氏一把將兒子拉在懷裡,緊緊地抱住余之誠
的肩膀,大哭出聲。
「啊!」一聲撕心裂腑的吶喊,余之誠幾乎是發瘋般地從吳氏的懷裡掙扎出來,
他伸出左手,緊緊地抓住自己的右手,一陣難以忍受的疼痛使他臉部的肌肉抽搐跳
動,從他的右手腕處,滴滴的鮮血流了下來。就在剛才吳氏將兒子緊緊抱在懷裡的
時刻,突然間一聲刺心的聲響,吳氏從懷裡冷不防掏出一把剪刀,一下子,將兒子
右手的食指剪斷了。
「娘!」余之誠握著鮮血淋淋的右手,哭喊著又跪在了地上。
「兒呀!」吳氏更是心疼萬分,她咕咚一下跪在兒子的對面,將兒子的頭抱在
胸前,失聲地哭著,一聲聲述說,「不要去下什麼蛐蛐局一山堂,咱勝了,他已經
敗了,兒呀,別怪罪娘心狠,這份榮華富貴,咱不爭了。天下由那幾個孽障糟踐去
吧,咱只求平安度日,和他們,咱認了。不爭了!」
「不爭了!不爭了!咱們不爭了!我的娘呀!」余之誠在母親吳氏的懷裡,哭
得已是岔了聲。
…………
1993年春,天津。
作者附志:
促織之道,博大精深。文中種種敘述,小說家言而已,祈方家切勿追究。捻搓
赤豆一事,秘譜中確有記載,但當今之時,蛐蛐咬鬥,勝者哈哈一笑,敗者不過臉
上貼一紙條則罷,辛苦至此,大可不必。至於捻搓珍珠一事,純係作者杜撰,雅好
蟋蟀諸公,萬萬不可認真。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惜之,惜之。切切。
寒儒林希叩拜再拜三拜
1993年春,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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