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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是第三者

  炎倩:女,22歲,湖南人。 
  (北京某私營企業副總經理) 
  我肯定是個很不光彩的角色。 
  第三者嘛。 
  我之所以一直與他保持這種關 
  系,是因為他有錢,能幫助我度過 
  各種難關。如果他是個窮光蛋,恐 
  怕我決不會喜歡上他。我們的愛本 
  身就是畸形的。 



  通過朋友介紹後,我結識了炎倩,她青春艷麗中顯出幾分沉穩和干煉。當我向她提及感情問題時,她沉思片刻便向我講述了她的一些經歷:這年月老闆突然多了起來,然而真正有魅力、滿身洋溢著健康向上氣息的老闆卻如鳳毛麟角。

  我之所以心甘情願地充當他的情人,是因為他身上有種女人喜歡的男人味兒。我知道他不可能拋掉自己完整的家庭,與我廝守終生的,但他能這樣真心實意地愛我,這已是我非常滿足的事情了。

  我肯定是個很不光彩的角色——第三者嘛。但我不在乎那些,只要有愛情存在,其他東西都是多餘的。我之所以一直和他保持這種關係,就是因為自己喜歡他,他也很有錢,能幫我度過各種難關。這一點也是非常重要的。

  我可以認真地告訴你,如果他是個窮光蛋,恐怕我決不會喜歡上他。愛具有商品屬性,何況我們的愛本身就是畸形的。

  幾年前,我被命運女神垂青,來了個鯉魚跳龍門,從家鄉小地方來到北京,心靈馬上就被新的環境完全佔據了。

  我認為自己十年寒窗,冷桌子熱板凳,今天可以松上一口氣,終於可以放鬆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

  我喜歡上了跳舞,喜歡搖曳的燈影和令人激動的音樂。

  剛開始在校院裡面跳。那時幾乎每天晚上學校都有舞會。

  這個系開了那個系辦。你可以在晚自習時從一個班跳到另一個班。

  漸漸地我就心野了,以為自己真正成了「舞林高手」。不僅在本學院裡跳,還跑到外面去跳。也不是我一個人這樣,經常有和我同樣的舞迷,大家組織一下,到別的高校或者一些娛樂場所去盡情玩耍。

  大學第一年,我的耳朵裡總沒有停止過很有節奏的舞曲音樂。我真的很放鬆,也真的很開心。

  到了大二,不少人對跳舞沒了興致,而我卻癡心未改,情有獨鍾。

  有一天,我的一個朋友過生日,開辦了個舞會。她自己也是個舞迷。

  她邀請幾個人,到市裡一個較為豪華的舞廳去跳舞。這裡除了跳舞,還能滑冰。這地方選得太捧了,令大家歡呼了一陣。

  我還特意將自己細細包裝了一番,也化了妝的,好像自己要過生日似的。

  她的男朋友也去了,領了一幫哥們兒。我們看到他們一幫人一個個穿著名牌,個個手拿大哥大,腰別BP機,就推著她說:「今晚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宰一宰小帥哥,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她兩手一甩,說:

  「沒問題,儘管宰,這群傢伙口袋裡有的是錢。他們現在除了鈔票,別的什麼都沒有了。」

  她的臉上佈滿得意洋洋的神情。

  在我們學院,傍大款根本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好像有點姿色的女孩舉止都神經兮兮的,一到天黑就各自尋找自己的歸宿去了。

  學校的白天,女生寢室裡非常熱鬧,可一到天黑就寂寞起來了。

  看到同學得意的神情,我心裡泛起一股醋意。

  我這個人一向爭強好勝,我的生活也很清貧,就在內心暗暗發誓,一定要尋找到一個強於這群小帥哥的大款,並且他要有很高的素養和很高的品位。

  這天晚上,女同學共七個人,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加上我們平時就在學校裡跳舞是出了名的,個個自然條件優越,三圍勻稱。同學們送了一個集體綽號——「七仙女」。

  我們七人一同下舞場,人稱「七劍下天山」。

  這天晚上有個男人叫劉天的,引起了大家的共同注意。

  他穿著時髦,從頭到腳,都是名牌。他身材高大,面相很有個性,稜角分明。

  這正是我們在瘋狂的搖滾樂中成長起來的都市女孩子們心目中的白馬王子。

  他的舞跳得很好,幾乎每個女孩都願跟他跳。他還會滑冰。

  我從南方來的,不會滑冰,可看著其他女孩子比我行,也不甘落後。然而,心裡的不平衡導致了身體的不平衡。我一下子就摔向前方,就在我即將倒下時,他把我順勢托在了懷裡。他正是劉天。

  後來我和他去跳舞,我還連說感激他救了我,否則我會出大醜的。

  他連連搖手,笑笑說:「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他幾乎是有點強迫式的就把我帶進入舞池裡,我們很默契,很投入。

  跳過一陣國標以後,就開始跳那種流行的蹦迪。

  那晚,我與他一直玩到曲終人散,才在興奮中離開了舞廳。

  他打的把我送到了學院門口,然後才與我依依惜別。望著他高大的身影再次鑽入汽車,我的眼前模糊了。我感到自己的雙頰很熱很燙,若有所失。

  這個夜晚我失眠了。

  後面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劉天成了女同學們天天談論的話題。特別是「七仙女」,總是把他與我聯繫在一起。

  我瞭解到他已是某個公司的大老闆,像他這種年紀輕輕就混得這麼好的男人並不多見。但我並沒有想過去愛他。

  朋友說他已經有個賢惠的妻子和一個可愛的孩子。

  我這個人,小時候就幻想能力特別強,總愛做夢。

  總愛把書裡的高大男人與自己聯繫在一起,所幸我這人長得還漂亮。

  這時的我仍很浪漫,不願放棄自己童年時代就擁有的幻想。我準備畢業以後,先全國四處流浪流浪再說,我幻想著自己在流浪時碰到夢中情人,我們將結伴而行,攜手遊玩山「水。

  還有一點就是我的家人,他們不允許我談戀愛,尤其反對我在讀書期間談個北方的男孩。每次我媽打電話都會囑咐我。

  我對他們的別早戀的忠告一點興趣沒有,但礙於情面,只好在一旁唯唯應答。

  我不是個聽話的女孩。

  一個週末的晚上,宿舍裡只剩我一個人,所有的同學都出去了。

  我無所事事,懶散地看了一會兒書,讀了一會兒報,聽了一會兒音樂,宿舍的電話響了我也沒興趣接。

  我的生物鐘的指針走到低潮了。

  電話總是不停地響,我罵罵咧咧,終於還是抓起電話,電話那端傳來了一個陌生而富有磁性的男中音:「我是劉天,吳月,你還記得我嗎?我現在就在你們的學院外面,我的車牌號是……我等著你,快來。」

  他如果不說自己就是劉天,我還真的沒有想起來是誰。

  他是用手機打的電話,聲音有些失真。

  我心裡興奮了一下子,就披衣下了樓。

  我很機靈,在大門口先偷愉看看有沒有小轎車。

  我疑心他跟我開玩笑,現在有些老闆吧,就是愛拿女孩尋開心。他會讓你在他說的地方轉著圈兒找,等你焦急無奈時,然後會道貌岸然故作深沉地走出來。

  他們說自己有這事有那事,總是擺譜,彷彿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給他打電話,都在為他服務,都在等著他簽合同似的。

  我討厭這樣的男人。

  我喜歡那種平易近人的有男人味的男人。

  我在無聊中聽到他的電話,心裡激動不已。

  由於激動抑或是緊張,我覺得有些頭昏目眩,我在院門口蹲下來靜靜心情。

  我平靜了一會兒。

  我聽到了刺耳的汽車喇叭聲。

  我並沒有站起來,扭頭朝聲音看去。

  黑色小轎車朝我緩緩開了過來。

  車在我身邊停下來。

  車門開了,一雙大手把我拉進了車內。我沒有看他,靜靜地坐著。

  他把一條胳膊搭在我的肩上,把我一下子攬進懷裡。

  如果這個時候我不加思考地拒絕了他,我與他的故事也就到此為止了,但我沒有拒絕。

  這時汽車飛馳地離開了學校,上了立交橋,我腦子裡一片空白,真如同一張白紙一樣。

  這張白紙還會跳動,還會飛。我嗅到了濃重的抽煙氣味。

  我禁不住就咳嗽了幾聲。

  他把車窗打開了一些,我感到車外的空氣很涼快的。頭腦漸漸清醒了過來。車子在馬路上無聲地馳騁著,我什麼也不想。

  我也不知自己該問他些什麼。

  他習慣性地摟住了我的腰部,耳邊的風呼呼作響。漸漸地,風小了。

  「到了。」他說。

  我睜開眼睛,如同做夢。

  他到樂了。他把我連拉帶攙地弄下車。這裡是一片草地。

  青青的草坪上有幾對相依相偎的情侶,他們有的在旁若無人的接吻,有的在緊緊擁抱,弄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雖然還算開放,但是,和一個男人這樣來到這種場合還是第一次。

  他拉著我的手,我沒有拒絕。

  他帶我來到一個小湖邊,波光粼粼的湖水,在微風過後,泛起陣陣漣漪,遠處飄來了絲絲縷縷荷花的清香,讓我不禁想起許多美好的文字。

  我沒有說什麼,也不知該說什麼,我不想弄出聲響來,怕破壞了這種意境。

  他把我的頭扳得面朝他,說:

  「我們交個朋友吧?」

  「你怎麼說得這麼客氣,我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向他笑道,話語中含著調侃。

  他倒沒介意,也不看我,說:

  「你認為我該怎麼樣說,才算真實呀?」

  我一時回答不上來。但我總認為一個事業上成功的男人,他的身邊會有許多漂亮的女孩子在不斷地獻慇勤,那麼他對女孩子說話的口吻肯定是堅硬而粗暴的。至少也該是命令式的吧。

  他在很短的時間就明白了我的心思,說:「你這個小丫頭啊!你是不會瞭解我這種男人的。你以為老闆們都是吆五喝六的。都那麼牛哄哄的。告訴你,老闆首先是個人,他的內心世界也很脆弱。至少我是這樣,我從來不對女人發號施令。」

  我無言以對。

  他把我拉到他的身邊,握住我的手。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在我們上次跳舞的舞會上,已經有兩對男女陷入深深的情網裡。知道這些後,我心裡還泛起過一股酸溜溜的醋意。

  關於劉天,我聽朋友說,有不少女孩都要把如花的芳心獻給他。

  可他竟然對她們射過來的丘比特之箭一一拒之。今天,他怎麼會突然喜歡上我?我不明白。世上的事還是不弄明白的好,糊里糊塗地過吧。

  他竟然看上了我,心裡不免生出甜甜的驕傲的成分來。

  柔情似水的語言在他嘴裡湧現著。

  我們在草地上緩緩走動,他侃侃面談,如同對著靜靜的草地說著知心話。

  我靜靜地聽他向我傾訴愛慕之情,末了,淡淡一笑。開始時心中的某種牴觸情緒煙消雲散了。

  「劉老闆,那天參加舞會的女孩女人特別多,你為什麼偏偏選中了我這醜小鴨?」

  他沒有馬上回答,眼睛故意朝遠處看。當然,我很想知道他的回答。

  大概過了五六分鐘,他扭過頭,兩眼火一般看著我說:「因為你身上有種高貴的氣質,這在如今的女孩身上已經很少見到了。」

  我聽到,沒有馬上表態。

  我這個人也是很聰明的。對這種不馬上回答女人提問的男人,我只有用同樣的方法對付才行。否則,我將全部陷入被動。

  我天生好鬥。

  他見我好久不吭聲,有點沉不住氣了。把我扭向一邊的身子扳過來,提高音量:「你自己難道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高貴之處嗎?小姐。」

  我笑了。

  「我咋能知道呢,否則我將把全天下的老闆們統統迷倒,讓他們全部跪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他比我笑得還要響。

  「我怎麼越聽越有味道!行,有你這樣的女人在我的身邊,我就變得刀槍不入了。你就當我的小秘吧。」

  我第一次聽到「小秘」這個詞,剛開始我還以為他在說我是當他的「小妹」呢。後來,才覺得味道不對。

  他摟住我,不再說話。

  我把剛才的故作姿態全部拋向九天以外。他的有個性的臉形算是印在我的腦海裡了。

  「哎,劉老闆,剛才你說讓我當你的什麼來著,我怎麼沒聽清楚?」

  他又是沉默不語。

  我們繼續散步。

  一會兒,他說:

  「是這樣,說出來你可能不介意的。小秘就是……我也找不到合適的解釋。反正嘛,男人家裡有老婆,在外面因為工作需要或者感情要求,另外找個女人。」

  我明白了這不是個好詞,就用無力的拳頭打了他一下子。

  「老闆,你說的小秘是不是工作中的秘書,感情上的情人,老實說,你到底養了多少個小秘啊?」

  他兩手一攤,很無奈地說:

  「你真相信男老闆真就那麼下作?如果那樣的話,我的生意還怎麼發展,我的幾百號人吃什麼喝什麼?他們還不把我給炒了魷魚?你太小,不瞭解這種情況的。」

  我沒有接過他的話頭。而是話鋒一轉問道:「老闆,你每月給我開多少錢?說吧,否則,我是不會當你的小秘的。別說小秘,就是大秘我也不干的。」

  他哈哈大笑,周圍的人們都把目光投了過來。

  「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但我願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給你。」

  他說。

  我怎麼想都感到他自相矛盾。

  我仰頭對視著他的目光,他的眼睛深邃得看不見底,讓我捉摸不透。我感到一種強悍的霸氣的存在,是那種銳利的霸氣。

  我突然心頭一動,產生了不可遏制的好奇,想見識一下他的廬山真面目。

  從此我與其他人不再談起劉天,似乎想讓別人把他驅趕出自己的記憶。

  我背著所有的朋友,抱著交朋友而不是當「小秘」的想法與劉天開始了交往。

  當我主動投進他的懷抱時,我不知道別的女孩在與男人真正交朋友時的那種感覺,但我當時想得最多的是自己是不是變壞了?竟然與有家室的男人真的有了來往,做了生活中的第三者。

  我對他畢竟知之甚少。

  也許就是那時的衝動就釀出了一杯苦酒。是好奇心、好勝心、虛榮心等等使我走入了愛的歧途。

  此後的日子,我的虛榮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我在別人羨慕的目光中,和他出入豪華飯店、歌舞廳,過的生活如同王子和公主一般。

  他對我很好,經常開車送我接我。我們幾乎每次吃飯都要喝酒,弄得兩個人不用擁抱也已經陶醉了。

  在一次的酒後,我有幾分醉意地告訴他:「你還是與老婆離婚吧,那樣咱們就可以長期廝守下去,天長地久也不分開了。」

  他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衝我大發雷霆,簡直如同一頭公牛。

  「怎麼著,你也跟他們一個樣?把你看錯了。」

  我氣得甩手而去。

  但我走了一會兒,發現他的車緩緩地跟在我的身後,我走得快,車也開得快,我走得慢,車也開得慢。

  我很想打的,可夜深人靜,這個不算繁華的街道上連個面的影兒都沒有。

  後來,我真的疲憊了。

  我渾身累得有種癱軟的感覺。我就從提包中拿出一張紙來,索性也不走了,就在路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

  他的車也不走了,他搖開車窗,靜靜地在車裡抽煙。

  我們兩人處於相恃階段,誰也不想主動說上一句話。

  夜色越來越濃,風吹得我有點冷。

  他終於打開了車門,走出來,把我抱進車裡。汽車就飛速跑開了。

  他把汽車開到一個僻靜的地方。我就在他的懷裡哭了起來。

  他安慰我,親吻我,為我擦淚。

  他吮吸著我的淚水,對我講起戴舒的名詩《雨巷》,輕輕地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感到你氣質不凡,讓我想起《雨巷》詩裡的那個紫丁香一樣憂鬱的女郎。我與其他不少老闆的區別是,我是大學經濟系畢業的高材生。如果我不做生意,現在在經濟研究界也應該有所建樹了。我也愛好文學,我在做生意的同時,忘不了在忙中偷閒讀些中外的名詩、散文以及小說。

  「讀詩讓我激動,時時有生意上的創意從我腦海裡迸發出來。讀散文讓我思索,做人應該有人道主義精神。我與你搞婚外戀,有時覺得很內疚。讀小說主要是武俠小說,特別是金庸的武俠小說,其中的郭靖大俠,令狐沖、喬峰、張無忌等等大英雄讓我時時增長膽氣。有時生意做賠了,傷心時就想想這些超一流的大英雄,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我能背出許多的中外名詩。有一次在企業家與文藝家的聯歡會上,我一口氣背誦了八首名詩,其中有拜倫、雪萊、普希金、葉賽寧、弗洛斯特等等。在座的文藝家們都對我刮目相看。興許有一天我不做生意了,就去坐下來寫詩。

  「中國不缺企業家,或者說不缺乏會賺錢的人,但中國缺乏九段企業家,缺了九段高手的企業界是很沒有意思的。

  「為什麼中國改革開放這麼多年來,還沒有湧現出有世界影響的實業家,正像文學搞了這麼多年沒有湧現出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大作家一樣。……我為什麼要跟你談這些東西,你只是見到我的衝動而已,見到一個發脾氣的我。你知道我心裡的滋味嗎?」

  我看見他已流淚了。

  他也會流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這些天,有關他的事情我還是又瞭解了一些。他的成功與他的老婆是分不開的。

  他的老婆是個非常有能量的女人。她本人在中國人民建設銀行當個很有權力的小頭目。她的不少親戚都很厲害,分佈在北京的各大部門當這官那官的。

  這年月,做生意沒關係等於沒有「腿」,寸步難行的。

  儘管劉天他才華橫溢,但他依然離不開那張籠罩他的關係網。而這張關係網是他女人給他編織出來的。

  在他的生意事業上,有一個「娘們」在「垂簾聽政」。

  據說她在劉天身邊安排許多自己的耳目,劉天在全國各地都有自己的分公司,而每個地方都被女人安排了所謂的心腹。

  他不是傻瓜,能不知什麼意思。

  但他是個男人,有血性。他對女人的這種「關心」非常痛恨。

  你以為他在北京的總部最不安全,最沒有自由吧。

  可世上就有這麼一條規律,往往颱風中的中心是最為穩定的。

  劉天多聰明,他很會見縫插針。

  我們倆在小小的縫隙裡插了一針。這一「針」真的非常有必要。否則,他說他會崩潰的。

  這樣的男人不值得愛嗎?

  愛這樣的男人累不累?

  我問自己千百遍,仍然找不到答案。世上許多事情是沒有答案的。是沒有對錯的。

  容易激動的少男少女們,應該以我為戒。不要把這個世界上的事情想得太好。我有時想,人到三十多歲時再想這種事情還不遲的。

  但上帝給了人生命,就把許多令人萌動的不安情緒給了人,這是強加給人的,沒有什麼可以商量的。

  把握不好自己蔭動的情緒,女孩子們會闖下大禍的。

  放假了。許多同學留在學校裡,到各大公司,到街道裡去找活干,有的搞翻譯,有的當導遊,有的拉廣告,有的干家教……說到底,大家都是為掙錢而來的。有什麼活,只要能幹,就去做。

  當然,也不排除有人借助這良機傍大款的。

  我文章寫得不錯,在學校的報上還發過幾篇「豆腐塊」。

  而且是在顯著位置。校報編輯部的幾個男生特別會向女孩子獻慇勤,有的文章我只寫了草稿,他們就拿去,就稀裡糊塗地發表了。

  如果我給劉天打個電話,只要說一聲我想找份工作干干,他會馬上安排妥當的。

  但我有意想折磨自己一下,試試自己有沒有可以自我生存的能力。

  在北京,有文化、耍筆桿子的人生存是很容易的。畢竟我有那些「豆腐塊」,我不信自己找不到工作。

  我把自己打扮得很不漂亮,有意為難自己,就不能把外表的漂亮摻和進去,因為漂亮的有文化的姑娘找工作特別容易的。

  我打扮一番後,同屋的女友說我簡直成了農村大嫂。

  我就放心地背上破布包,出發了。

  我從早晨跑到中午,中午餓得不得了時,就到小吃鋪裡吃了點東西。然後繼續尋找工作。

  不是遭白眼就是考慮考慮之類的搪塞之言。

  這一天半點收穫都沒有。

  傍晚時分,我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回學校。

  脫去了破舊的衣服,洗了澡,躺在床上,渾身骨頭亂痛。

  我久久不能入睡。

  我不信這世上沒有真誠的目光。

  也許我以自己漂亮的形象到公司去,很快就會找到工作的。

  我不死心,反正我也不缺錢的。索性把這種「變相」尋找工作的遊戲再演一演。演好演壞,找到工作找不到工作,權當玩一玩。

  這樣一想,心裡不免輕鬆下來。

  第二天,我把自己精心打扮一番,再次出發了。

  我就是瞎跑,只要看見人家掛有「文化」、「廣告」公司的牌子,我就去詢問一番。

  這幾天,我大概總愛說這麼一句話:

  「先生,我想找份工作,貴處有沒有文字之類的活兒讓我做。」

  我剛開始說時還挺有耐性,後面越說心裡越不想說,越不想說口氣越生硬,人家更不理我了。

  我真想高聲大喊,「我很漂亮,你們怎麼這般的有眼無珠?」

  沮喪的我真有一種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感覺。

  回到宿舍,我自己打了飯菜,買了兩瓶啤酒,就喝了起來,宿舍裡沒有其他人,我邊喝邊背誦李白的詩句: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

  對影成三人。

  有個男生推門進來,見我這般的豪放,樂得哈哈大笑。

  我請他坐下來,我倆邊喝邊聊。他聽了我的故事感到非常好笑,他不相信我這麼幹。這晚上我喝得微微多了一點,腦子和身子都在昏沉沉的燈光中轉動起來,如同砣螺一般地旋轉。

  現在我才算嘗到真正漂泊流浪的滋味。

  其實我有許多電話可以打的,我完全可以用電話約來幾個朋友,大家在宿舍裡聊聊天,跳跳舞或幹些什麼。完全可以打發掉沉悶寂寞的時光。

  但我猶豫了半天,還是捧起一本書靠在床頭上看了起來。

  你喝過酒沒有?喝過,知道喝得微薰的滋味吧。挺好玩的,書上的字一個都進不了腦子,只有輕輕的白雲一絲一絲從書面上飄過。你可以感到這種輕飄飄的美好滋味,你可以盡情體現一下人生之輕。

  當生命之重壓得我們每個人沉悶欲睡時,你何必不在臨睡前幻想一下人生之輕呢?

  我終於進入夢境。我感覺到自己成了元朝的人,穿了一身白色的衣衫行走在大都(北京)的街頭上。我腰懸寶劍。

  長得漂亮而英氣勃勃。

  我真的變成了劍客或者俠客。幾十層高的大樓我一躍就能上去。

  我整個身子很輕的,大樓根本無法阻擋我的跳躍。我沒有一點恐懼心理。我真的成了《射鵰英雄傳》中的黃蓉。

  當我坐在酒館裡喝酒時,我忘記了身邊沒有帶一分錢,喝了許多卻沒有錢給掌櫃的。這可怎麼辦?

  正在我拿不出錢,急得抓耳搔腮時,我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我的對面坐著一個人,大家喊他「郭靖」,大英雄郭靖來救我了。我心裡一陣輕鬆。

  等他坐下來時,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時,我才發現他是劉天。

  醒來以後我惆悵良久。

  我此刻醉意全都消去。心頭首先泛起的詩句是:「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難道我真的找不到一份工作,真的要去找劉天嗎?

  心裡有時總會泛起一股不認輸的勁兒。興許正是這股衝動,才使我學習成績優異,也沒有耽誤晚上的跳舞。

  我還真不想為了掙錢去找劉天,求他為我安排那份臨時工作。

  北京這麼大,這麼多的工作機會,人家又需要「打工妹」。我為什麼竟然找不到?

  難道真的,人們都變成以貌取人了?

  我還不相信,所有的老闆都被這個世界花花綠綠的包裝迷住了眼睛。

  早晨醒來,我喝了兩杯速溶咖啡,覺得自己已經精神抖擻。就坐在床邊,對著鏡子認真地「打扮」起了自己。

  我很快將自己變成一個農村大嫂。

  然後得意洋洋地走出學校大門。

  如果今天我再找不到「工作」,明天我將恢復自己的廬山真面目。我將亮麗登場,從第一個找工作的單位開始,看看效果如何,如果很快就能找到工作,那麼這個世界將會給我一個很不完美的印象。

  一路上我心裡充滿了憤懣。

  我在和平裡那裡停下來,大大方方進了一家大公司。門衛還以為我是撿破爛的,不讓進去,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溜了進去。

  我到了老闆辦公的地方,老闆不在。我就在走廊裡徘徊。

  人們忙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誰也沒有多看我一眼。

  我的肩上有人拍了一下。

  一仰臉,對方哈哈笑了起來。

  「機靈鬼,你變成了老太婆我也能把你認出來的。」

  竟然是劉天。

  真是,天下太小。

  太小的天下使我碰到了他。

  他領我到他辦公室,問我玩的哪種遊戲。

  我說自己找工作,看看這世間的老闆整體文化素質如何。

  「考查結果如何?」他問。

  「大概平均不到三十分。」我說。

  「那我呢?」他問。

  「六十多分吧。」我朝他笑笑。

  以後的一段日子裡,我們經常在一起。但我的自尊心不斷提醒我,千萬不要迷失自我。因此,我很少接受他送我的禮物。我是在校大學生,還是很清高的。

  我並不想在他手下幹活,我害怕別人會懷疑上我們,會告訴給他的老婆。那樣,他在北京的日子就休想再得到安寧了。

  他對我的想法也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馬上打電話,幫我在豐台區聯繫了一個地方。這是他哥們兒開的公司,不大,但就外部條件來看,還是非常氣派的。

  我的工作是很好,第一天老闆就請我吃了一頓,莊重地告訴我:「你是本公司的臨時僱員,你的工作就是幫秘書整理一下文字材料,公司可以配發給你一個BP機,但要從工資裡扣除BP機的一半費用,你可以不按時上下班,有事情時我們會呼你的。你不同意的活,咱們可以再商量的。我們公司最大的特點是講民主。」

  我在這樣的老闆面前還能有什麼話說呢。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敲門。

  我披衣起來開門。是劉天,他進屋並隨手關了門。屋子裡沒有其他人。同屋的女友這幾天一直不住學校。如今我們這些女大學生,用在學習上的功夫不大,用在其他地方的精力倒很多的,馬上就要畢業了,誰不為自己的明天。為自己走向社會想一想呢。

  我高高興興地工作了一天。

  等我下班時,單位門外停了輛熟悉的小轎車。這令我很詫異。

  他沒有把車直接開往學院,而是開往昌平的方向。從地壇公園門口一直向北開去。

  夜幕在車窗外面慢慢降落下來。

  他把車停在了野地邊的路上。在車上他把我緊緊摟在懷裡。我們開始了狂吻。然後,我們在座墊上發起瘋來。

  他很強烈,我也很熱烈的迎合了他。狹小的車箱裡浮動著性愛造就的氣息,這種氣息使我們活動的空間變得溫馨起來。

  有人說:在黃金下棲身的愛情是海市蜃樓。好像愛不存在似的。但我感到我和劉天的感情是真實的。在感情方面,女人是很敏感的,感覺也往往是較為準確的。

  我的心開始一點點地收縮,一個嚴重的現實擺在面前。

  我真的成了第三者?

  然而這種「第三者」的滋味是很好的。我甚至在劉天面前經常忘乎所以。

  我甚至忘掉了自己的角色,認為我就是他的妻子。

  我們甚至在長城飯店包過一個房間,熱熱鬧鬧地度過了兩天驚心動魄的生活。

  我們也曾有過爭吵,有的是無意間就鬧了矛盾。矛盾來時,他就會對我發怒,我也不相讓的。

  回到寢室後,我委屈極了。我發瘋般哭了起來,心裡劇烈地痛疼。

  我不能責怪他什麼,我也不能失去他。失去了他,我會發瘋的。

  我哭過以後的第一感覺就是與他言歸於好。

  在學校即將開學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懷孕了。我趕緊到小診所去檢查,果真懷孕了。我驚得目瞪口呆。

  馬上就要開學了。我該怎麼辦?

  我把消息告訴了劉天,劉天很快開車過來了。他勸我立即去墮胎。我一個勁地哭,我害怕流產。

  是他把我拉上了小轎車。在他的精心安排下,我順利地流了產。

  沒有人知道這種事。一周以後,學校一開學,我就回到了學校。

  一切如同沒發生過似的,風平浪靜,鬼不知,神不覺。

  學校由於維護房屋,剛開學又放了假。

  我又給劉天打電話。

  劉天二話沒說,就駕車到學院門口等我。

  他載我到青島海灘去度假。

  那個海灘城市確實像傳說中的那麼美麗。湛藍的海水,綿軟的沙灘,給我一種非常鮮明、清新的感覺。

  我的心胸忽然開闊了。

  黃昏我獨自一人去看海。站在沙灘上,我眺望著浩瀚的大海,腦子裡有種被清純洗淨了的感覺。海風吹在身上,吹進躁熱的心裡,整個身心都變得舒暢起來。

  我的眼前浮現出他英俊的面孔。挺拔的身材。我想到了美好的愛情,想到了嚮往的幸福,這種情緒在我身上瀰漫,讓我陶醉。

  我的淚水在涼風中出來了。愛情啊,你姓什麼?這是一部很老的電影,我並不喜歡,但我很喜歡這個電影名字。

  有人說:「男人變壞,三十以外。」劉天正是這個年齡,他或許更大一些,他正是這種成熟而有魅力的年齡。別說我,我相信,任何一個妙齡女郎,只要有一點審美觀點,她肯定會愛上他的。

  這次意外的事件過去以後,他以為我會很難過的,但我的心情漸漸平靜了下來。我沒有絲毫埋怨他的意識,反而更加愛他了。有時我想此後的日子我們將會過得更好一些。但我畢竟是一廂情願。

  接下來是學院開學,同寢室的幾個女友一見面都用驚喜的目光瞅著對方。

  毫無疑問,她們都變漂亮了。

  在這個漫長的暑假裡,他們幾個一個也沒有回家,大家都留在北京城裡打工掙錢呢。有的去陪舞,有的去唱卡拉0K廳,有的去傍大款,反正沒有一個去幹那種累死累活的事情。

  大家互相看對方的原因是發現對方不但沒有為夏季的陽光曬黑,反而白了。

  真的,她們更加白了。

  而變得難看的恰恰是我。

  都說我的氣色不好。

  都問我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心裡不舒服。我心裡難過極了,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為自己的憔悴辯護。

  我只好把自己化妝成農村大嫂,四下找工作的經歷搬出來搪塞她們。

  她們果然信以為真。

  她們感歎世上的所有人都變得俗不可耐,都成了有眼無珠的木乃伊。

  感歎了一番世態炎涼,然後就過來安慰我。有的還掏出錢來,彷彿我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七劍下天山」嘛!大家畢竟都是擁有真誠的、都會關心弱者的。

  我也掙了不少錢,但一想到別人都變得越來越漂亮,而我卻變醜了,心裡就不平衡。我心裡有股氣就泛了上來。

  當天晚上我打劉天的手機,要他到學院門口接我。

  他滿口答應,並讓我到學院門外等他。

  我還告訴他我需要一筆資金,我要為自己買點好的衣服,把自己武裝一番。

  他在電話那端笑了。

  七點以後,操場上有一幫踢足球的男同學,我在那兒看了一會兒。

  我班一個班幹部找到我,與我聊天,並說:「你最近身體不好嗎?臉色怎麼那麼難看,你該不是有病吧?」

  我聽了心裡很難過。這個男孩以前曾對我有好感的。甚至為我寫過幾首情詩,但我裝作沒有看懂。

  他肯定明白我並不愛他。

  但他始終暗暗地關心著我。我明白的,我這個年齡的女孩,眼睛都是一把錐子,尖利得很哩。

  我握了一下他伸過來的手。他的手又厚重又暖溫。他驚訝一下,說;「呀!你感冒了吧,你怎麼手這麼的涼啊?回屋多穿件衣服吧!」

  我向他笑了一下。

  我敢說我這一笑既是苦笑,同時又是非常深情的。我這種笑以前只對劉天笑過。現在我突然感到這男孩挺可愛的。

  但是無論他多麼會體貼人關心人,我都不會與他談戀愛的。因為我已經不再是個純真的女孩,我感到自己變壞了。

  我已經不配接受他的愛情了。我不能接受他的。如果接受,我會永不安寧的。這世上什麼都可以說假,唯有在純真面前不可以。我感謝他的那份真情。

  我與他說了幾句話,就假裝回宿舍,其實我是向大門外面走去的。

  我焦急起來,心裡暗暗擔憂,他會不會出事?車禍什麼的。

  一雙大手蒙上了我的眼睛,我尖叫起來。

  「你尖叫什麼?我是劉天。」

  他鬆開了手,憨憨地對我笑。

  我撒嬌地說:

  「我都擔心死了,真擔心你出車禍,我左顧右盼,怎就沒有發現你的那輛車呀。你是不是打的來的?」

  他又是傻笑,說:

  「我這種人還用得著打的?你不知道。走吧,先上車再說。」

  一上車,他就抱著我狂吻不止。我心潮激盪。

  他發動汽車飛了出去,從黑暗的街道上了西三環路,在三環路上狂奔起來。

  我才發現這不再是他原先的那輛奧迪,而變成了」寶馬」。這車真好,坐在上面是一種很好的享受啊!

  「什麼時候換成『寶馬』啦?」我問。

  「不是我的,是一個哥們兒的。今天我發現有人盯梢,就來了個調包計,讓哥們兒開我的去了懷柔。我開車繞道時,發現盯梢的那輛車跟著我的那輛奧迪朝懷柔跑,心裡別提多高興了。現在細想想,也真夠悲哀的。都他媽的九十年代了,我還干地下黨躲狗特務時走的招法。你是不會全部明白我此刻的內心的。不過,你給我打電話,我真是很高興的。這世上畢竟還有個女孩在愛我呀!」

  我心裡一時五味俱全。

  我把頭靠在他的懷裡。

  他的駕車技術很高的,一隻手就能熟練地轉動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在柔情似水地撫摸我,我的眼淚靜悄悄地流了出來。

  以前我很少流淚的。

  也不知怎的,自從與劉天交了朋友,或者說自從當了劉天的小秘以後,我的淚水忽然增多了。淚水彷彿專門為他準備似的。

  當我把這一現象告訴他時,他說:

  「也許咱們前世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姻緣吧,可能我是賈寶玉,你是林黛玉。黛玉不是一見寶玉就愛哭嗎?」

  我說:

  「這麼說我們注定會不能成為夫妻的。不過你放心,我會珍惜咱們在一起的日子,會珍惜咱們的友誼和愛情的。這輩子成不了真正的鴛鴦,成為一對野鴛鴦,我也很知足了。放心吧,我不會給你的生活添什麼亂子的,你什麼時候說分手,咱們立刻分手。」

  他好像很感動似的,一隻手把我的身子摟得緊緊的。

  在靜靜地野地裡,我們倆如魚得水。

  這天很晚了我們還在酒吧裡喝咖啡。他喜歡喝那種原汁原味的苦咖啡。

  夜很深了,我倆在汽車裡歡愉了一會兒,然後他送我回學校。學校大門早就關上了,他站在大門外,敲了幾下沒人開門。

  他就矮下身子,讓我踩著他的身子爬上去。

  我果真踩在他肩膀上翻過門去。

  校院裡還沒靜寂下來,大學生都是夜貓子,都很愛熬夜,往往熬到凌晨一兩點鐘,才寬衣而睡。

  當然,早晨肯定要睡懶覺的。

  儘管我翻大門,動作很不文雅,但我必須回學校裡祝學校教務處有時還要查夜的,特別令人害怕。他們會把檢查結果張榜公告,誰的名字在上面就等於宣佈誰夜不歸宿。男生就是出去幹那種事,女生出去肯定是傍大款無疑了。誰都害怕這事。

  誰都怕「榜上有名」。

  誰都怕臭名昭著。

  誰也不知教務處什麼時候要抽查。所以十二點以前必須回來,凌晨四點左右必須睡在自己的床上,否則你就要榜上有名。這種榜往往要張貼半個月左右。它夾在玻璃鏡框裡,根本無法弄掉它,除非你把玻璃打碎。

  我僥倖自己從未上過黃榜。

  我的成績好,一俊遮百丑嗎?雖然愛跳舞,老師們有時也討厭,但我們這「七仙女」可都是才女,尖子生。

  一轉眼我就是大三的學生了。我整天嫌時間過得太慢。

  總想著再有一年,自己就要到社會上闖蕩江湖了。靠了劉天這個後台,我敢說,我的明天是光輝燦爛的。

  時光流水一般靜靜流淌過去了。

  每次往家裡打電話,父母在那邊問寒問暖,放下電話,我淚流滿面。他們不知道我是如何生活的,還以為我打工挺吃苦的。

  我感到自己該離開劉天了。

  我不能再這樣沉淪下去。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們在舞廳裡跳了幾圈後我就平靜地告訴他說:「劉天,咱們分手吧。」

  他笑了,根本不當回事兒,對我說:

  「你該不是開國際玩笑吧?咱們不是挺好的嗎?」

  「我不想再交往下去了。我害怕。」

  「告訴我,害怕什麼?」他問。

  「我也不知道。」我說。

  「你總比我自由吧,我四周充滿老婆精心布下的耳目。我都不怕,你怕什麼?愛情很刺激的。知道嗎?」

  「刺激什麼?」我問。

  「刺激什麼?你沒發現我自從認識你以後,滿面紅光嗎,別人還都說我走了桃花運呢。我的生意做得也非常順手,這樣下去,不出三年,同行中的外國大鼻子都得向我俯首稱臣了。這不是愛的功勞嗎?」

  「不管你說什麼,我感到咱們該分手了。」

  「講不出道理,我是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我在擔憂中度過了幾個星期後,又出了令我更加擔憂的事情。

  我又懷孕了!

  這一次也不知是誰告了密,學校教務處將我找去,並沒有說什麼話。他們做出了一個轟動性的決定:開除我!

  這不是晴天霹靂是什麼?我驚呆了。

  但很快我就冷靜下來,發出了一陣怪異的狂笑。

  「我自由了。這回真的自由了!」

  我淚流滿面地高喊。

  我沒有與任何人作別,就打的住進了北京西客站旁邊的一家豪華賓館裡。

  晚上我又把劉天叫來。我們一陣瘋狂後,我淚流滿面。

  我竟然把他的肩膀咬出了不少血痕。

  我盡性了盡情了。

  然後我就哭,哭得悲悲切切,肝腸寸斷。

  劉天安慰我:

  「是我對不起你,害了你。既然我害了你,我就會用百倍的努力給你補償過來。你放心吧,我雖然不能公開娶你為妻,從今往後,有我劉天吃的,就有你吃的。我發誓!?

  他向我跪了下來。

  不用上學了。我又到了他在豐台區的朋友公司裡,當了一名翻譯。我非常喜歡這個職業。劉天說讓我好好幹兩年。

  「將來有了機會,我送你到美國去。我也在美國搞個分公司,咱們就可以到更加自由的天地裡去了。美國是個尊重人權的國家,對男女之間的事情從不過問。不像咱們這裡,一有個風吹草動,馬上就會掀起一場軒然大波的。我真恨身邊的這種環境。但我又是靠了這種可惡的人際關係發展起來的。」

  我揉揉眼睛,說:

  「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他依舊不同意。

  他勸我說:

  「你還小,打掉吧,沒有孩子,你會騰出許多時間搞自己的事情的,你總不能就這樣幹一輩子吧。」

  我不瞭解他為什麼不讓我生孩子。

  「人這一生,欲想得到,就要先失去的。」他摟著我勸個不停。

  他平時當老闆慣了,很少說話的,可是那天勸起我來,卻十分有方法有耐心的。

  我不再說話,依偎在他的懷裡,淚水一個勁兒嘩嘩而流。

  我再次聽從了他。

  這一次流產,是我自己去的,就在北大醫院。不少婦女問我為什麼要流產。

  我無言以對。

  最後仍然找到了理由,我說自己要讀研究生,懷了孩子怎麼能方便啊!

  別人問我為什麼不讓丈夫一塊來。

  我說丈夫在美國的愛荷華大學教書,我讀畢碩士研究生以後,也去美國的。

  婦女們對我投向欽佩的目光。

  我的手術非常順利,流血不多,痛疼也不大。好像注定不該要這個孩子似的。

  冬天到了,我走在馬路邊,腳踩著枯黃的落葉,形影相吊。

  由於我的工作任務不大,那一段時間,我總愛一個人孤獨地在那條馬路邊散步。

  有時迎著晨曦,有時踏著夕陽。

  北京的冬天乾巴巴的,就是風大多,一會兒就一陣大風。

  我的散步就只好設在早晨吃飯之前,傍晚吃飯之後。

  這時我很渴望身邊有一個人與我並肩而行,一起分享散步中的快樂,一塊交流一下生活中的煩惱。

  有一天我步行到西客站裡,兩眼打量著四周行走的陌生之人。我在檢票口看到許多黑壓壓的背影在匆忙移動,突然有種更為濃重孤獨感。

  此刻,我想得最多的還不是孤獨,而是他們匆匆忙碌為了什麼?

  為了生存。這是無可疑問的。

  我的生存根本不是什麼問題。我自從離開了學校,一直住在豪華賓館裡。我在學校裡的姐們兒朋友還時常給我打電話。我特意告訴她們,無論如何不要讓我的家人知道我被開除這件事情。

  我向家裡寫信,打電話,盡力裝得很從容不迫,盡力裝得輕鬆自若。

  掛去電話,我就會痛哭流位,半夜都睡不著。

  有時劉天也過來,我們住在房間過夜。這裡再安全不過了。沒有任何人找麻煩。

  冬天即將過去時,我迎來了自己的生日。這一天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可黃昏時分,劉天帶著我大學裡的姐們兒來了,送了鮮花和蛋糕。

  我喝得大醉。

  醉後的我大哭不止。

  這夜劉天沒有走。

  夜半我醒過來,發現自己和劉天都和衣而臥在床上,他把我摟在懷裡。

  我再次落淚了。

  我不知到底我是他的「妻子」,還是他的老婆是他的「妻子」。

  夜深人靜,我問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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