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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八年以後。

  古城三月,春雨來得比往年早,唐河岸邊的樹梢在煙雨中最先浮出嫩嫩的新綠,那一層浮綠虛蒙飄忽似轉瞬就無法把握的綠雲……人對季節的感知永遠不如自然對季節感知那麼敏感呵……

  而就在這早春三月,古城人忽然發現唐河的水被一段一段地截流著,鏟車轟轟隆隆地開進了河道,開始日夜不停地清理積成的污泥濁垢。清理一段,民工就在乾淨的河道上鋪上清一色的正方形水泥磚面,兩邊堤岸用現整的石料壘砌成平面蜂窩狀,然後再以水泥抹沿兒,唐河便一段一段地露出嶄新和潔淨。

  清理工程接近那座拱形橋墩了,圓形拱柱間距過密,使大鏟車失去了用武之地,拱柱周圍不得不換上了從各縣臨時招來的民工。民工用鐵掀一鏟一鏟地在河泥裡挖著,他們從河泥裡不斷地挖出一些自行車鋼圈,廢鋼爛鐵等物件。這吸引了古城地界上的收破爛的紛紛在橋頭河邊,橋上橋下便充滿一派討價還價的叫喊聲……

  民工蔡小生一邊挖一邊問同鄉黃秋河你不是說去醫院看你大伯嗎?黃秋河說晚上去。黃秋河一掀下去,掀似觸到一件鐵器上發出金屬和金屬碰撞的響聲。他將鐵鍬挪了一下,又斜控下去,往上一挑,一個塑料袋就被鍬尖挑著帶著河泥的污髒顯露出來。蔡小生分明聽見了金屬的響聲,他伸過頭好奇地問:「又挖著什麼了?」黃秋河蹲下身去解那污髒的塑料袋,他的手伸進去掏出來的竟是一把手槍。他大驚失色地喊道:「槍,是一把真槍!」蔡小生說給我給我,這玩藝是真寶貝哎!一群民工聽到挖出槍就全圍過來了,大家爭著要看看究竟,黃秋河說,這槍不定是咋回事呢,咱交給工頭省得惹麻煩!這時工頭擠進人群,他把煙頭往鞋後跟上一捻,說讓我瞅瞅伸手接過了那把槍,他左看右看說:「快交給公安局吧,是真傢伙!咱還是別惹事為好!」

  黃秋河說我大伯在公安局,要不要我去叫一下我大伯。工頭說,你和蔡小生就近找公安局的誰來都行,咱把這槍交了算完事……

  橋頭派出所的民警跟著黃秋河來到工地取了槍未敢怠慢地交到了分局。分局見是槍,也未敢怠慢地交到市局,市局技偵處迅速對槍和槍裡的彈夾進行清洗檢驗。那是一把五四手槍,槍裡有一個彈夾,彈夾裡沒有子彈,那槍雖在塑料袋裡包裹著,但經淤泥的污蝕和理壓,槍身已銹跡斑斑。婁小禾極其細心地一點一點進行著清理,師永正則守在旁邊看著、等待著……

  「1145」案八年懸而未破,這是古城人的一塊心病,更是師永正心中的一塊「堵」。刑偵體制改革,刑偵處已改為刑警支隊,師永正視如今是古城市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兼刑警支隊支隊長。肖坤一直覺得自己在刑偵副局長這個位置上有點趕鴨子上架的味道,正好主管治安的胡副局長到點兒了,他就接了那個角色,算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而這樣一來,「1145」案件的偵破就歷史地落在了師永正的肩上,這幾年任何與槍有關的人和事,對師永正來說都成了最敏感的神經牽扯。現在,他還不得而知這把槍究竟是否與「1145」案子有牽連,倘若有,那或許會是啟開八年懸案之謎的一把靈性的鑰匙,最起碼也是在絕望的斷層中升出來的一線契機……他正想著的時候,婁小禾急沖沖的話音就打斷了他的思考:「師局長,檢驗結果出來了,這把五四式手槍的槍號為12100096,而彈夾號與槍號不符,是9574……」

  師永正神經末梢觸電一般與那槍號和彈夾號迅速聯通在一起,他太熟悉這把槍的槍號了,不用去槍櫃裡查槍檔,這是林天歌被搶的那把手槍,而那個彈夾號,如果沒有非常特殊的情況應該是被害民警孫貴清的……

  情況重大,他必須要跟新上任的局長匯報一下。

  這兩年,公安系統實行領導幹部異地交流,從省城交流過來的新局長叫王文君,是中國政法大學法律系畢業的高材生。解知凡被交流到H省一個偏遠的小城市,雖然在公安局長的職務前還掛了個副市長的職銜,但誰都知道那是一種明升暗降,其實也就滿足瞭解知凡的一心想當副市長的虛榮心。案子沒有破,任何一任走了或來了的領導除了壓力,沒有什麼光彩可言。

  王文君的辦公室仍在206號房間,自「1145」案發以來,這個屋已三易主人了。師永正一進屋就看見了滿眼的綠色,窗台上,桌子邊,沙發前,擺滿了綠蘿、文竹和巴西木。師永正也很喜歡這些充滿生機的綠色植物,要是在平日,他一定少不了要讚美幾句,可是這個時候,他滿腦子轉動著的全是槍!槍!槍!

  「王局長,從唐河鐵路橋下半米深的淤泥處挖出了被害民警的槍和彈夾!」王文君年輕幹練,他聽到這個消息先是一驚,轉而沉穩地思索了一下對師永正說:「僅憑獲得的被害民警的槍和彈夾還不能說明什麼,槍上的指紋有可能查驗出來嗎?」

  「我已叫他們送公安部二所,槍擊部分似有幾條紋線。」

  「那麼,我想是不是請教有關方面的專家,搞清楚槍陷在這麼深的淤泥裡需要多長時間,這樣也就可以大致確定一下犯罪分子扔槍是在什麼時間,從1987年第一起案發,這八年的跨度排查起來,最好在時間上有個限定比較好一些!」

  師永正走了以後,王文君撥通了市委書記臧天意辦公室的電話:「臧書記,我是王文君,我有重要情況要向你匯報……」

  臧天意聽完匯報,放下電話,就叫秘書安排車悄悄去了唐河。

  臧天意40歲左右的年紀,是古城歷屆以來最年輕的市委書記。這幾年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全國大中城市逐漸重視起城市的環境改造和美化,臧無意上任之後先到大連、威海、廈門等幾個城市實地考察了一下,這些城市的河道經整治以後,就像城市的一面無塵的鏡子,照出一個城市潔淨的精神面貌。唐河是一條歷史悠久的河流,他臧天意為什麼不能讓唐河的古老和陳舊煥發出新顏呢!他下決心要給古城人一個驚喜:整治唐河河道,清挖河底淤泥,修建古城的唐河帶狀公園。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清理淤泥竟挖出了「1145」懸案中的被害民警的手槍和彈夾!那把被挖出的手槍和彈夾,將沉寂了八年的案子重新拽到了古城人的關切裡……

  唐河挖出手槍的事被沸沸揚揚地傳開來。

  「唐河自有歷史以來就沒控過淤泥,誰能想到這新來的市委書記要挖河呀!」

  「要是不挖河,那把槍永遠都不會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呵!」

  「嗨,都是無意呀,就是挖河,那大鏟車轟轟隆隆地一嘴抓那麼多髒泥,怎麼那麼寸就能單把那槍揀抓出來呢!」

  「哪兒呀,犯罪分子真要扭河中央,真要是遇大鏟車鏟,那麼點的小物件早和了泥被埋別的地兒了,你說那犯罪分子偏偏就扔到了橋墩子底下,偏偏鏟車又進不去,只得改了用鐵掀挖,多虧是用鐵掀挖呢!」

  「說來說去呀,這人算不如天算,這事兒還就得說是天意。

  哎,你說咱古城新來這市委書記的名兒也怪了,叫什麼『臧天意』,這『天意』和天意怕不是巧合吧,世界上怎麼就是有這麼機巧的事呢!「

  葉千山穿著收破爛模樣的衣服夾在議論的人群當中。他從挖出手槍的當天就扮成了收破爛的在挖河現場盯著民工一掀一掀地挖東西。林天歌的槍和孫貴清的彈夾被挖出,給他晦暗的心多少帶來一片曙色。正常的邏輯應該是槍是誰扔的,誰就是犯罪分子!

  可是,是誰扔的呢?

  他最初來這兒蹲的目的是想起了打宋長忠的那個鐵器,雖然他沒見過,但只要一見,他就能認出來,因為那個鐵器太特殊了……他想犯罪分子既然可以把被害人的槍和彈夾扔到河裡,為什麼不可能把作案工具也扔進河裡呢?

  他心懷了這一線希望開始蹲守。他蹲在堤上,看見不遠處橋頭上站著許多收破爛的,橋下幹活民工不斷挖出許多的廢舊鋼鐵,有小偷偷了自行車銷贓時扔下的自行車,也有從鐵路橋上經過的火車掉下的鐵錠,當民工的掀一發出金屬的撞擊聲,葉千山就要先跑下去看一看,他怕收破爛的把挖上來的東西當場買走了,萬一把挖出的凶器當廢鐵買走,再追可就不好追了,所以他不厭其煩地上來下去,下去上來……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葉千山穿著破衣爛衫堅守在陽光裡,陽光炫耀的光彩有時逼得他睜不開眼,他便細瞇著眼在七彩的光景裡分辨著自己身上披掛的真實的顏色……

  這幾年要說混的最慘的就屬他葉千山了。

  當年,魏成當局長的時候,為了解決辦案經費緊張問題,曾讓葉千山負責局裡下設的幾個公司和三產的經營,葉千山的心思和精力全放在破案子上,轉租和承包出去的公司,只要按期把錢交上來。至於經營什麼,怎麼經營他很少過問。事情也就出在這不過問上。全國清理整頓公司的時候,檢察院立案偵查一起走私汽車案件,經查是掛靠在葉千山負責的貿易公司下邊的汽車修配公司犯的事兒,檢察院也查明是該公司經理徐帆背著葉於山干的,但葉千山負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徐帆為了撇清自己咬出了葉千山跟他索要彩電一事。後來葉千山私下向師永正說明了情況,師永正也考慮,為慎重起見,不便公開彩電給了見證人葛師傅的事實真相,就和葉千山一人掏了一部分錢把那彩電錢堵上了……而為了給檢察院一個說法,葉千山就被局裡「掛」起來了。

  「掛」起來既不是免職,也不是撤職,當然也不是退二線,反正是公安局再沒得葉千山的事兒可做了。葉千山從那個時候起就淪落為社會「閒人」,而他這個「閒人」似跟被公安機關開除了也沒什麼兩樣,只是名義上好聽一點。

  葉千山在古城刑偵口上大小也算個「名」人,結交的人多,對他關注的人也特別多,刑偵處的副處長那個位置也是引人注目的,突然被解職了,這在古城的地面上掀起了不小的風波。關於葉千山的流言四起,傳得最多最普遍的就是:「葉千山帶著小姘捲了幾十萬元的公款逃跑了!」

  這些傳言自然也傳到了妻子舒華的耳中,葉千山一直沒有把真相告訴妻子,他每天裝模作樣按點上班下班,晚上睡覺還給妻子編一些在班上發生的笑話,他口若懸河講笑話的時候,妻在暗夜中背著他以淚洗面……

  有一天他回到家,家裡只有妻留下的一張字條:「千山,無論發生了什麼,你都應該給我一句實話,我們是實實在在的夫妻,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演戲?等你卸了妝變回真實的你,我再回來!

  ——妻舒華即日「

  妻帶著兒子回了娘家,他把頭埋在妻的信裡失聲痛哭起來……

  單位裡出現的危機似乎比家裡更甚。個別人說他佔著茅坑不拉屎。因為他雖然被掛起來了,但組織上並沒有對他做出任何處理決定,他雖然人不在刑偵處了,但,他仍佔著刑偵處副處長的位子。所以,想要那個位子的人自然對葉千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

  有人還給師永正提意見:為啥還給葉千山開工資?葉千山又不幹活,可是獎金卻一分不少!有一次,葉千山回單位找一個記事的小本本,卻發現他的櫃子,寫字桌,不知被誰扔到了廢棄的庫房裡,櫃裡的東西全被庫房裡經年的大耗子給嗑碎了,他有委屈卻無法與人訴說,他看著滿是蛛網和灰塵的自己的那些東西,眼淚生生地在眼圈裡打著轉轉……

  金屬碰撞的聲音是那樣刺耳地截斷了他腦際中拆灰的往事,他循著那響聲看見民工彎腰在泥裡撥弄著,他一躍跳起身就奔跑到橋下,民工正從一塑料袋裡掏出三個被鐵絲捆在一起的彈夾!

  這簡直太出乎意料了,而從根本上來講是他連想都沒有想過的,他的目的只是想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找到打宋長忠的作案工具。這意外的收穫太令人興奮了,他急急地跟民工說:「把這個給我!」他上去就搶生怕槍慢了就被別人搶走了!

  「我不給!」民工黃秋河緊緊地把彈夾捂在懷裡。

  「你要它有啥用呀?」

  「我留著玩,又不是你的東西!」黃秋河拿著沒有任何商量餘地的架勢。

  「這是我想要的東西!」他一邊說一邊把黃秋河拽到橋墩子後面以便避開橋上人的眼目,然後他掏出了工作證說:「你看清了,我是幹啥的,你再不給我,我只好把你帶到公安局去!」

  黃秋河仔細看了看那工作證,又看了看葉於山,才肯把彈夾交出來。葉千山接了那彈夾便迅速撤離了唐河工地……

  師永正那天正在技偵處聽婁小禾匯報從公安部帶回來的對那把槍所做的檢驗結果。結果也在他們預料之中,槍擊部分那幾條紋線,自然光能見,用激光,長波,短波,紫外線等技術拍照均沒得到指紋……

  師永正問瀋陽刑警學院畢業分配來的王者,「你那一塊的工作有結論了嗎?」

  「槍和彈夾在河裡埋有半米深,專家認為怎麼也得有五六年的時間!」師永正聽完陷入沉思,他抬眼望向窗外,正看見葉千山猴急猴急地用手指頭勾他呢。他知道葉千山沒有特別的急事是不會到局裡來找他的。他疾步出去,葉千山附耳對他說:「來菜了!」

  「來啥菜啦?」

  「又挖出彈夾來了!」


2


  三個捆在一起的彈央經技術顯現號碼分別為:0096、0313、7157.0096是林天歌被搶槍內彈夾。那麼0313、7157號彈夾又是誰的呢?

  葉千山首先查閱三處技術處槍支檔案,對全市幾千支槍檔逐一過目,古城市槍支尾號0313的共有兩支:一支28030313,1982年配發給拖拉機廠保衛科閻如國,這些年先後使用人共6名,逐一查對發現原槍上配發的兩支彈夾均在;第二支為12000313,1984年8月新槍發給市局防暴隊隊員魯衛東的。

  魯衛東是刑偵處的偵查員,他的彈夾咋跟被害民警彈夾捆在一起了呢?

  葉千山心裡感到萬分不安,他給師永正打了電話,約師永正到他家來一趟。他在等師永正的這段時光裡像被火燒火燎著一般,按通常的簡單的推理:誰的彈夾跟被害民警的彈夾捆在一起扔到河裡誰就是犯罪分子……

  師永正匆匆地趕來了,葉千山把情況匯報了一下,兩個人黯然相對了好一會兒,師永正說無論怎樣都要跟魯衛東正面接觸一下……

  葉千山就給魯衛東撥了一個電話,魯衛東正在班上,葉千山在電話裡語氣格外熱情親切地說:「衛東,這樣吧,你回家,我有點事跟你說,哥哥我求你辦點事兒!」

  葉千山現在班也沒得上,又是犯「錯誤」的人,一般有點啥事兒求到刑偵處這幫小弟兄,沒有不盡心盡力幫忙給辦的。

  「行阿,我請個假,一會在我家見!好長時間沒看見你了,挺想你的呢!」魯衛東特樂意給葉千山辦點啥事,所以一派樂呵呵地請了假往家趕路。

  葉千山開著車老遠就看見魯衛東已在家門口等他呢。等車開到近前,魯衛東才發現師永正也在車上,魯衛東說:「哎呀,你們倆一塊來是有……事吧?」魯衛東面露一絲不安。

  「有事!走,上去談吧!」葉千山、師永正一前一後把魯衛東夾在中間,那嚴肅的架勢更令魯衛東心裡忐忑不安。

  三個人之間的氣氛瞬間變得不融洽了。

  魯衛東不便多問,只低頭默然地走著,到了家門,葉千山閃開身子讓魯衛東開開門,三人送到屋裡,葉千山就直截了當地說:「有點正經事兒,組織上找你談談,你必須如實回答,我先問你,你的槍是多少號呀?」

  「12000313.」魯衛東脫口說出。

  「你的彈夾呢?」師永正緊逼著問。

  「在這兒呢!」魯衛東一邊說一邊就把槍掏出來說:「這不嘛,原槍原彈夾!」

  「一個槍都是兩個彈夾,你另一個彈夾呢?」葉千山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

  魯衛東沮喪地低聲回答:「那支彈夾丟了!」

  「咋丟的?」師永正屏住呼吸緊盯住魯衛東的眼睛問道。

  「嗨,你們別那麼急,我肯定能找到!」魯衛東像是安慰葉千山和師永正,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你就跟我說說你咋丟的吧!」葉千山怕魯衛東跟他繞圈子,他現在最寶貴的就是爭取時間。

  「那還是1984年,防暴隊剛成立不久,到雪莊兵營打靶時發生的事呢!」

  魯衛東陷進遙遠的回憶中……

  1984年秋,他們到防暴隊後不久,市局就給他們配發了新槍:每人一支五四式手槍,每人兩個原槍配套彈夾,槍和彈夾都是純新的,射擊教練叢明特意到他戰友的部隊要了一些舊的沒有號的彈夾又給每人發了一個,叢明認為防暴隊員身上應配備充足的彈藥,以防止突發槍戰中來不及填壓子彈。

  12月末,他們從警校分配到防暴隊的17個人跟著射擊教練叢明去雪莊軍營打靶去。打靶的時候,有支上甘嶺志願軍用的那種大轉盤機槍,壓子彈的時候,簧特別緊,不好往裡壓,就得借助一些小巧點的工具。當時大家找了半天沒合適的工具,不知是誰圖省事把自己的彈夾從槍裡退出來,用彈夾的後尾巴頂一下,這樣就可以多壓進去幾發子彈,壓完以後就把彈夾往那兒一放,然後就只顧端轉盤機槍去打了。大家都這麼幹,轉盤機槍的旁邊就堆了一群彈央,打完靶以後,每個人都把自己的彈夾拿走了。魯衛東貪玩,最後一個去取,機槍旁邊就剩下孤零零的一個彈夾了。他想,大家都拿走了,剩下的這一個肯定是他的了,可是他拿起來一看,這個彈夾是一個沒有號的舊彈夾!

  「哎,誰把彈夾拿錯了」他大聲嚷嚷著。一群人在他前頭說說笑笑地走著,沒有人理他這個茬兒。

  「誰把我的彈夾拿走了?」還是沒人回答。

  「把我的彈夾還給我!」他有些生氣了。

  本來每人有兩個與槍號相符的新彈夾,一個無號的舊彈夾,而別人把他的新彈夾拿走了,他就變成了只有一個新彈夾而有兩個無號的舊彈夾了。誰不喜歡新的呢。所以他回到隊上還到處找到處問。他說媽的,就在咱們17個人裡頭!可是誰也不承認誰也不給他!沒轍,他只好就算了!

  葉千山分析,如果魯衛東說的是真話,那麼,防暴隊那天打靶的17個人都有嫌疑。

  可是能信得過魯衛東嗎?

  他和師永正囑咐魯衛東別將彈夾的事兒聲張出去,魯衛東一臉的沮喪送他們到樓下。

  魯衛東的心灰灰茫茫的,他不知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兒,但他肯定查彈夾跟「1145」案有關……

  葉千山半道上和師永正分手回到家,他盤算著得找一個可靠的人打聽核實一下,正想找誰好呢,就聽夏小琦在門外一邊拍門一邊喊:「千山,我是小琦,在家呢吧?」

  葉千山心說這真是想誰,誰就來了!他開了門,夏小琦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說:「我路過你門口,順便看看你,沒事兒!」

  葉千山犯「錯誤」這些年,夏小琦逢年過節或平時有了空閒總忘不了來看看他。

  他們聊了會兒天,葉千山忽然問:「你槍帶著呢嗎?」

  夏小琦下意識摸摸腰間的槍不解地問:「帶著呢!咋啦!」

  「那年防暴隊去雪莊打靶你參加了唄?」

  「參加了!」夏小琦更疑惑葉千山問十年前那件事兒幹嗎。

  「那,魯衛東是不是丟過一個彈夾?」

  「哦,你問這個呵,啥丟了,大傢伙彈突全堆一塊了,可能是誰拿錯了,衛東當時喊來著,可能當時知道拿錯了的人,同著大傢伙也不好意思再換回來……不過為那個新彈夾不見了,衛東膩歪了好長時間,咋啦?現在咋又想起問彈夾的事兒來了?」

  葉於山本來想把挖出彈夾的事告訴夏小琦,但師永正囑他一定要嚴格保密,他想了想又打消了告訴夏琦傳的念頭,他只跟夏小琦打哈哈說:「我是想我那把槍了!」

  三個捆在一起的彈央還剩7157待查。微機顯示全市只有一支尾數為7157的槍支,槍號是28007157.此槍現在的持有人是大灤礦公安處的王大明。葉千山來到天灤礦公安處一查,該槍確是發給了王大明,但這槍原是市局發下來配備給公安處的。此槍原來的持有人是誰呢?

  葉千山查了幾天覺得自己像一個球體現在又被反踢回去了。

  他又返到市局三處槍支管理部門再查,管檔案的說過去配發槍支一律沒入微機,要查只好到庫房從一包一包的大麻袋裡翻找去……

  葉千山無奈地把自己埋身到那如山的麻袋堆中,一個本一個本的查找著,一張紙一張紙地細細過目,就在他幾乎喪失了再查找的信心時,終於,他從一張紙頁的20多個槍號裡發現了28007157.但這二十支槍當年都是戎長征領走的,單子最底下有戎長征的簽字,早年,刑偵處叫六處,戎長征是六處的內勤,那麼當年戎長征把這二十支槍都發給誰了呢?

  正發愁間葉千山一眼看見自己的槍號也在這張紙上,葉千山猛然回憶起,他那一批,同時配槍的還有十幾個部隊轉業幹部……

  葉千山悄悄找到戎長征,戎長征說哎呀,刑偵處都換了四茬子內勤了,很難說還能找到原始的發槍記錄。葉千山就把四任內勤一個一個地找到,大家都搖頭說沒記憶了,不好找了,只有范寶來拽過葉千山低聲說:「千山,肯定有這個東西,主要是咱們刑偵處搬了好幾回家,東西東放一處西放一處,太混亂,對了,咱們市局院裡那個自行車棚裡有些檔案,你翻翻,如果沒有,廢倉庫裡還有兩個鐵皮卷櫃,那裡還有點材料……我記得我找東西時好像見過的……」

  葉於山感激地拍拍范寶來,就獨自去了范寶來給他指出的那兩個去處,最後在廢舊的倉庫裡終於找到了原始配發槍支的登記是由內勤董建芬簽的字。在28007175槍號後面,是蔡光的簽名。葉千山一看到蔡光的名字頭髮就炸起來了,三個彈夾,一個是被害民警林天歌的,一個是魯衛東的,一個是蔡光的,媽的這不明擺著是刑偵處的人幹的嗎?

  蔡光50歲左右年紀,現任新華區分局副局長。葉千山找到蔡光的時候,蔡光正在活動室打乒乓球。葉千山陪著蔡光練了兩把,蔡光知道葉千山一定是有事找他,所以就速戰速決。然後帶葉千山來到他的辦公室。

  葉千山說:「老蔡,你原來的五四手槍,槍號是多少?」

  蔡光洗了一把臉用毛巾擦著臉說:「我哪兒知道多少號呀,我從來不記槍號!」蔡光在部隊是正營級幹部,老當兵的,他對槍自然不像魯衛東這幫年輕人對槍懷有那麼熱愛的激情。

  「那你的槍是啥時候換的?」葉千山指的是五四式換六四式手槍。

  「你啥時候換的,我就啥時候換的!」蔡光這事兒倒是記清楚了。葉千山經蔡光這一提醒才記起他們是一批配發的槍支,也是一批換的,「五四」換「六四」的時候應該是在1986年10月,葉千山是清清楚楚記得的。

  「彈夾呢?」葉千山直奔主題了。

  「彈夾?好像在家呢吧?反正前兩天我還看見了!」蔡光被葉千山問的有些不耐煩了說:「千山,你是不是往我虛弱的地兒捅,我壓根兒就從不記這些事兒!」

  「我的蔡大局長,我可沒空跟你開玩笑,另一個彈夾呢?」葉千山一臉嚴肅的表情。

  「隨槍交了!」

  「還記得交給誰了嗎?」

  「不是我交的。包括平時擦槍,都是那幫小兔息子干!」

  「你還能不能回憶一下,到底是誰替你交的?」

  「那我想不起來了,反正是那幾個小患子唄!嗯,警衛東、秦一真、陳默他們!」

  從蔡光那裡出來,葉千山忽然就覺得自己在什麼地方疏忽了,按規定交槍時,槍裡是該有彈夾的,而蔡光的彈夾在河裡,也就是誰把蔡光的這個彈夾拿出來了,誰趁交槍時又把自己的彈夾插進去了,和蔡光的換了,那麼換彈夾的人就很可能是犯罪分子。

  現在他應該從現在持槍人王大明那兒往前查一下,誰是天灤公安處第一個領這把手槍的人,領這把槍時裡面是否有彈夾。

  也有一種可能就是原槍裡什麼都沒有,槍支管理和登記在前幾年一向很混亂。葉千山抱著一絲僥倖對自己說:「只能是撞大運了!」

  結果葉千山到天灤礦一查,人家說一開始就發給王大明了。

  葉千山找到王大明,他對王大明說:「我看看你的槍。」

  王大明就從腰間取下手槍遞給葉千山。

  葉千山卸下彈夾看了看說:「你這不是原來的彈夾,原來的呢?」葉千山也不知是否有原來的彈夾,他只能這麼詐人家。

  「這個彈夾的確不是發我槍時的彈夾,發我槍時,那個彈夾不好使,第一槍子彈能上膛,第二槍子彈頂不上去!」

  「原槍的那個彈夾呢?」葉千山聽王大明這麼一說,眸子中瞬時閃現出絕處逢生的光芒。

  「那個彈夾我好像扔樓下儲物用的小房裡了,找找看,應該有!」

  葉千山隨王大明來到那間儲物的小房。小房僅有窄窄的一條,堆積著煤、木頭、還有一些破桌子、破椅子。王大明將堆在最裡頭的一個帶鎖的抽屜打開,沖葉千山揮揮手,「彈夾在這兒!」


3


  葉千山將從王大明那裡找回的彈夾迅速送技術處檢驗,槍號顯現為1657.持槍的人都懂得,槍號是8位數,前邊的四位數是工廠代號,後邊四位數才是槍號,原配的彈夾只取八位數的後四位數,也就是說彈夾號即槍號。四位數最大的槍號是「9999」。意即一萬支槍裡只有一個1657號,而2萬支裡就有一個重號。比如有一個槍號是01281657,另一個槍號是01291657,這是兩支不同的槍,而彈夾只取尾數的話,那麼就有4個彈夾都是1657號。

  葉千山為了研究透彈夾的事專門到兵工廠去過多次,兵工廠的技術員告訴他,儘管有重號的問題,但國家將槍支發放到全國各地,不可能把二萬支有重號的槍都放在一個地區,你這個地區的槍支號大多數情況下應該是獨一無二的,但葉千山總怕出現萬一。

  通過計算機檢索,葉千山又詳查了一下古城到底有幾支1657號的手槍。

  檢索的結果裡,全市幾千支槍只有20001657一個號碼,1984年8月,該槍發給了市局防暴隊陳默。

  大老郭推開師永正辦公室的門探頭進來,看見師永正正埋頭寫著什麼,聽見門響,師永正警覺地蓋上正寫的東西抬頭看是大老郭就問:「有事嗎?」

  大老郭笑嘻嘻地說:「師局長,婁小禾和陳默的入黨問題,黨小組和黨支部都通過了,材料全在這兒,您抽空看看!」

  「噢,先放這兒吧!」

  正在這時,電話鈴聲響起來,是葉千山打來的。大老郭看師永正神情緊張而嚴肅地聽著電話,就悄悄地退出去了。師永正放下電話,叫上司機就直奔葉千山家。

  葉千山在陽台上就看見了師永正的車子駛進來,師永正剛走到門口,葉千山已把門打開了,他們多年默契合作,彼此很少客套寒暄。

  「你得有點心理準備!」葉千山望著師永正走在他前面的背影。

  「說吧,八年了,對於咱們什麼樣的結果不能承受呢!」師永正轉過身看著葉千山。

  「12100096的槍肯定是林天歌的,我就不多說了,和林天歌的彈夾捆在一起的0313號彈夾,槍號全碼是12000313,是咱倆一塊查過的,該槍1984年8月發給市局防暴隊魯衛東,現在他手裡有一支原號彈夾,另一支在1984年12月末,去雪莊打靶時被其他隊員錯換,我側面向好幾個人打聽過,都證明魯衛東確有其事。

  「7157號,槍號全碼為28007157,是1982年6月市局刑偵處(原六處)配發給蔡光的。1986年10月五四式換六四式時,蔡光將槍上交。市局又轉發給天灤礦公安處的王大明……

  「現在我想重新談談那三個彈夾。魯衛東和蔡光的彈夾與林天歌彈夾綁在一起扔在河裡,扔彈央的人應該就是罪犯,而此罪犯必須具備同時能接觸兩支彈夾的可能,當時和魯衛東打靶的17個人都有條件拿到魯衛東的彈夾,而有條件接觸蔡光彈夾的,17個人中卻只有三個人,那三個人是魯衛東、秦一真、陳默……」師永正心下明白葉千山分析的透徹,因為當年防暴隊解散,隊員重新分配時,魯衛東、秦一真、陳默三個人又一同分到刑偵處三科,蔡光任科長。他想到這兒的時候只聽葉千山接著說:「那麼這三個人中,秦一真那大塊頭和目擊者描述的罪犯相差太遠,不用技術鑒定什麼的,我就可以否了他;魯衛東在宋長忠被打的那個時間在處裡值班並和夏小琦他們一起出的現場,只此一點,就證明他沒有作案時間;那麼三人中,就只剩下陳默一個人了。

  「後來我又想,蔡光的彈夾在河裡,而蔡光交槍時又不是他本人親自交的,據他說是他手下的幾個小崽子裡的一個替他交的,他記不清是誰了,為慎重起見我再次找到天灤礦公安處王大明,查證蔡的槍發給他時,槍裡是否有彈夾,假如槍裡沒有彈夾那就另說了,而假如槍裡有彈突,這個彈突是誰的,誰就逃不掉把蔡光的彈夾扔到河裡的嫌疑。果然王大明說是有一個……我取了那個彈夾,經檢驗現結果已出來,彈夾的號碼是1657,我進行過秘密查驗,彈夾是陳默的,他的槍號是20001657.1984年8月同魯衛東一批配發的……」

  「可是萬一有重號的呢?」師永正不放心地問了一句,可是他問過就後悔了,因為他知道葉千山辦事情一向是你想了一步,他已想了二步、三步……

  「我在計算機上檢查過,古城僅此一支。」葉千山的話證實了師永正對他的估計。

  師永正從知道和林大歌的彈夾捆在一起的有警衛東的彈夾時,心裡就有一種令他惶惶不安的預感,當聽說另一隻彈夾是蔡光的,他就已無法迴避一個事實,那就是1145案子是刑偵處他身邊的某個人幹的!

  他想來想去,惟獨沒想到陳默。

  陳默在他同批的偵查員裡邊界是非常優秀的偵查員,他是這一批人裡立功最早的。他記得那一年陳默和王長安去內蒙追捕一名殺人外逃犯,陳默怕犯人出現意外,就把犯人的手和自己的手銬在一起,而帶犯人上火車的時候,犯人趁自己在高處,猛力一轉身,撲身就和陳默滾翻下去,陳默頭部重重地磕在石台上……陳默在頭部受傷的情況下,忍痛將罪犯押回古城……還有一次,陳默踉著他去遠山縣破一個殺人案,找被害女人的鄰居報案人詢問情況的時候,陳默細心地發現了那個報案人耳朵眼裡有星點的血跡……陳默說你身上的血跡是抱被害人往醫院送時擦蹭上的。可是你耳朵眼裡的血點也是擦蹭上去的嗎?……

  那人一聽就癱軟在地上……

  師永正以為陳默在刑偵這個行當裡是那種不可多得的智勇雙全的材料,這樣一個智勇雙全的警察,他怎麼可能是一個連作了一系列大案的兇犯呢?

  那些或許僅僅是一些欺騙的表象?而即使一切都是真實的,也不能用看似「英雄」「優秀」的那一面來消弭掉一個人深藏在骨子裡的魔鬼的另一面。

  有一種惡人,他的一半血液是紅的,而另一半血液是黑的,當黑色奪取了紅色之後,即循環在這個人生命裡的血液的顏色將比黑色更令人恐怖!

  在他的刑偵生涯裡,作為刑警,一向把人分為「黑色」、「灰色」、「粉紅色」。每一個人其實都生活在顏色當中,沒有顏色,世界會變得很單調,而且很難生活下去。

  顏色實際上是我們眼睛對各種不同光線的感覺,光線是由一些微小的,看不見的波組成的,每一種波都有特定的波長。每一種有顏色的光線都是由一些微小的看不見的波組成的。

  白色的光,如陽光,實際上是彩虹上所有顏色光線的結合。

  人性最初擁有的顏色是什麼色?最終選擇的顏色又是什麼色?顏色是不定的,漸變的,極端的,也是調合的,比如社會給我們規範了紅色,我們努力向紅色漸進,而其實我們不可能真正達到恆定的紅色,假如人性最初擁有的顏色是陽光照耀下的白色,而白色和紅色合成的顏色是粉色。粉色已經是令我們很滿意的顏色了,人們喜歡站在粉色裡成為一個粉色人,而人們忽視了一個問題:就是粉色在不同的光合作用下會異變成許多我們想不到的顏色,可見顏色是最具欺騙性的。

  不過葉千山始終懷疑案子是粉色人幹的。

  當葉千山要求借那個走私車事件為由,淡出刑偵處以麻痺所有人,繼而進入秘密的偵查調查,以便不引人注意時,師永正不無擔心地說:「千山,你要想仔細,假如案子破不了,你可得一輩子背著犯錯誤的黑鍋,組織就是出面給你洗清,也換不回生命所付出的代價啊!」

  葉千山面色剛毅沉靜地說:「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我也認了,但是假如蒼天有眼,應該不辜負我所做出的犧牲!」

  葉千山不就是從一個粉紅色裡退出去,退到外人看來根本看不懂的那麼奇特的一種顏色裡,去尋找在「粉紅色」保護下的那個具有可怖顏色的人嗎?

  師永正跟葉千山對案子進行過無數次的分析和探究,什麼可能都考慮過,就是沒想到會是專案組的中心成員干的。那個「中心」不更擁有一層不容作置疑的保護色嗎?

  師永正忽然就想起了大老郭送交給他的關於婁小禾和陳默的入黨審批表,他看到黨小組和支部會已通過,在沒查清陳默的嫌疑之前,他不能批准陳默入黨,倘若日後查出案子果真是陳默,他不就是把警察中的敗類吸收進黨了嗎?那他就是黨的罪人!

  「你到底怎麼決定?」葉千山目光凝重地看著師永正。

  「查陳默,但一定要做得更隱秘,更小心,更謹慎!」師永正這決心下的艱難,堅決。

  「下面要做的工作非常多,我一個人恐怕忙不過來,我想吸納兩個可靠的弟兄……」葉千山好像很成熟地思考了下一步的工作,他以徵詢的語氣對師永正說。

  「你看找誰合適?」師永正完全信賴葉千山。

  「我就要兩個人,夏小琦和黃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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