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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衛東在中街的人叢中找了一陣找不到陶末雨,心想剛才確實說錯了話,米利那幫人確實不是東西。他是不得已請客,這是當今餐桌上通常的心態:主人一邊祝酒一邊在心裡罵。請客是為辦事不是為人情,「人情」就像送進燒鍋裡的糧食經過蒸煮發酵早變了味兒。陶末雨小姐是天外來人不懂人情世故不食人間煙火。

  潘衛東轉回協和商廈取了車。他想雨雨肯定打車回家了。他開車穿過中街到了市府廣場。他想到崇山路給雨雨打電話,她不接電話不下樓也沒有辦法。云云接電話陶興本接電話錢芳芳接電話都沒關係。

  他在北陵大街一家軍隊的加油站加點油磨蹭一會兒,估計雨雨到了家,於是把車開到她家旁邊的一幢樓下。他打開手機撳通她的家。

  「喂!」是云云。

  「我是衛東。」

  「你好!」

  「你好!我找雨雨。」

  「她沒回來呀!喂,你在哪兒?」

  「在樓下。」

  「好呀,我正要找你!」

  自從和雨雨好上他再不敢和云云說話。好傢伙,又趕在雨雨的氣頭上!

  「衛東你別害怕。不是我找你,是我爸找你。你上來好嗎?」

  「好吧。」

  衛東把車正兒八經地停在陶家的樓下。陶總找他幹啥?他要干預他和雨雨的事嗎?他一直留給陶總好印象,他的關於恐龍的演說自己也覺得精彩。那是另一回事,任何人家不會把「口舌如簧能言善辯」當作擇婿的條件。

  云云給他開門陶興本走出客廳笑臉迎接。

  「衛東,請坐!我叫云云找你,這麼快就來了!」

  陶總經理龐然大物也!陶總的腦子裡只有東建公司今天云云怎麼找的他陶總全然不知。

  云云倒杯茶放在衛東面前笑一笑回她屋裡去了。云云穿一件肩頭上繫帶的花布褂子光著腳穿拖鞋居家打扮比在外面多了一分溫柔多了一分嫵媚使衛東心中一歎。陶總穿一件寬鬆的套頭衫坐在沙發上手上夾著香煙,陶總的香煙一刻不離手。

  「陶總,找我有事嗎?」

  「這小子!我找你坐一坐,聊一聊,侃一侃。」

  侃啥?侃雨雨的事嗎?看來跑不了。一個嚴重的話題一個輕鬆的開場。雨雨怕他,衛東現在也怕他。今天衛東是領雨雨玩的,整來整去坐在陶總面前談上話了。

  「陶總今天得閒了。」

  「我是活得累。衛東你說人怎麼才能活得輕鬆?」

  「陶總,我看這是人的本性決定的,不在於幹啥。有的人賣菜掃大街照樣累,有的人當個市長省長照樣輕鬆瀟灑。」

  「你說的有理。」

  「陶總,東建現在咋樣?」衛東想還是以攻為守的好。

  「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像你說的,我這個大恐龍末日來臨了。」

  陶總雖然威嚴,也有平易近人的時候,也有自嘲的時候,也有童心未泯的可愛。

  「陶總不該是悲觀主義者!」

  「是啊,依我的本性不是悲觀主義的——同痛苦相對抗,是人生最有趣味的事情。」

  「這是尼采說的。」

  陶興本站了起來。衛東的答話使他興趣大增。

  「你說的對!你當然讀過尼采。」

  「讀過兩本。尼采是現代哲學的開創者,從社會的哲學走向人生的哲學。弗洛伊德、薩特、海德格爾,包括所有的存在主義哲學,都是受他影響的。陶總,你說同痛苦相對抗,它的最高表現就是死,個體的毀滅。尼采說,這是生命意志肯定自身的一種形式,在生命最異樣最艱難的階段肯定生命。當死來臨的時候,能夠為自身的不可窮盡而歡欣鼓舞,這就是酒神精神。」

  「衛東,你的記性太好了!」

  他正需要表現,這是天賜良機。

  「尼采是最徹底的肯定人生的,」陶總接著說道。「他說人生是短促的一瞬,我們在這一瞬間真的成了萬物之源本身,感到生存的慾望和生存的快感,感到創造的歡欣。我很喜歡他的讚頌,充滿了力。」

  「尼采又說了,對人生的肯定,來自愛。」衛東接著說道。「我們愛生命並不是習慣於生命,而是習慣於愛。愛是生命的歡樂的源泉,愛可以化痛苦為歡樂,化缺陷為美德。尼采把生命比作漂亮的女人,她不定性,不馴服,恣意妄為,又是允諾又是抗拒,又是羞怯又是嘲弄,因此更有魅力。她使你受苦,你心甘情願,所以痛苦也是歡樂。她有一身的毛病,當她自道其惡的時候,她尤為迷人。你也許恨她,當你恨她的時候,你其實最愛她。陶總,尼采的這個比喻精彩絕倫!」

  「哈哈哈哈哈……」

  這時候云云進來添水。雨雨絕不可能這樣周到。

  「爸,你們說啥呢?玄天玄地的!」

  「我和衛東說哲學。」

  云云倒完水剛要走電話響了。云云拿起聽筒是陶總的電話,於是她把電話機拿到陶總面前把話筒交到陶總手裡這才出去。衛東心中又是一歎。陶總在電話裡發了一通指示他沒有清閒的時候。

  「『衛東,聽說你在作期貨?」陶總放下電話提起新的話題。「我這個期貨公司搞了快一年了,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原來陶總今天找他是這事情。於是衛東說起他在東信公司體驗,他所瞭解的事情,他對米利的看法,對那些顧問的看法,對當前的管理模式的看法。

  「陶總,我的結論你想聽嗎?」

  「說!」

  「第一,東建公司根本沒有搞期貨的資格。陶總,恕我對貴公司的不敬!過去那個杜寶強狗屁不是,現在的胡經理也是一竅不通。專業人員沒有一個是東建的,有也是臨時聘的。東建在建築業首屈一指,而期貨是金融業,隔行如隔山!第二,管理模式不行。現在全部交給港方,東建沒有任何控制權。這些年搞了多少合資,凡是拱手把控制權交給外方的,沒一個有好下場!第三,米利有鬼。現在是間接報價,轉手報價,米利大有空子可鑽。還有一點:往來賬也是通過米利的香港公司!這就是說,米利可以在報價上作文章,可以把客戶的虧損直接變成他的盈利!這了不得!現在客戶總共虧損了三、四干萬,不是小數。將來客戶鬧起來,怎麼應付?南京不是發生過期貨客戶鬧事嗎?第四,東建應該立即採取措施,轉讓期貨公司,轉移風險。越早損失越小,越晚損失越大!」

  潘衛東說完陶興本沉思了一刻。

  「衛東,你說的有道理——只是說的重了。我已經決定轉讓,不轉讓不行了!」

  潘衛東在陶總家裡坐了兩個小時,直到他離開,陶末雨也沒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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