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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麼說,初雲到韋家昌那裡去過以後,心裡似乎找回了一點平衡。韋家昌的話是有道理的,而人要找到心理的平衡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承認現實。

  過了幾天,是個星期六,初雲下班的時候見到紅旗。

  「云云,晚上幹啥?」

  「沒事兒。」

  「到我那兒去吧!」

  「好呀!」

  紅旗自己帶個孩子,到了週末也覺得無聊。於是初雲陪紅旗接回喬喬,然後到桂林街紅旗家做飯吃。

  「云云,我看你最近好點了!」紅旗一邊做飯一邊說道。

  「本來就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初雲站在紅旗身後看她做。

  「得了!我看大不一樣。」

  紅旗做的是沙拉、炒意大利粉和鄉下人濃湯。初雲喜歡紅旗做的飯,就是簡單的西餐也可口。初雲幫她把飯菜端上桌。紅旗拿出一瓶開過封喝掉一半的人頭馬白蘭地,又回身打開音響奏起了鋼琴曲。

  「唷,紅旗,家裡有客人了!」初雲說道。

  「哪來的客人!」

  「這酒是誰喝的?」

  「別管誰喝的,現在請你喝!」紅旗把酒倒在兩個高腳杯裡。「云云,今天有件事,慶賀慶賀!」

  「啥事?」

  「我辦完離婚了。」

  「真的?佟同回來了?」

  「回來了。」

  「你咋不告訴我?」

  「是昨天辦的,很順利。佟同這回表現不錯。」

  初雲這才發現紅旗換了一副眼鏡,大得多的眼鏡,人顯得更精神,一貫柔順的目光也變得灼灼逼人。

  「喬喬歸你了?」初雲問道。

  「我歸我媽!」喬喬說道。

  「乾杯!」初雲說。

  「乾杯!」紅旗說。「云云,啥時候喝你的喜酒?」

  「咱們倆現在是一樣的!」

  紅旗笑了。

  「云云,衛東和雨雨咋樣了?」

  「我還想問你呢!」初雲舀了一大勺沙拉在自己的碟子裡。「咱們兩家總想攀親戚,就是攀不成。」

  「這回差不多。」

  「也不一定。你看喬喬,叉子用的多好!」初雲拍拍喬喬的頭。「吃意大利粉會用叉子,真行!」

  「陶爺爺說,我比他還用的好呢!」喬喬高興起來。

  「哪個陶爺爺?」

  「云云阿姨,就是你爸爸唄!」

  紅旗臉紅了。

  「喬喬,明天是星期天,咱們出去玩好嗎?」初雲立即轉移了話題。「你去過『怪坡』嗎?咱們去『怪坡』好嗎?」

  「好!」

  吃完飯,初雲坐了一會兒就回家了。她本來想和紅旗說說自己的事,說說她的離奇的身世。韋家昌給她的照片就在身上,也可以給紅旗看。她早就想過這事情只有能和紅旗一個人說。可是她沒有說。喬喬說出了她媽的秘密:爸到這裡來了也吃的意大利粉。爸是喜歡紅旗的。爸是把紅旗當作乾女兒還是當作情人呢?爸會和紅旗上床嗎?爸和媽的關係,爸的壓力,爸的孤獨,爸心靈的創傷,對於這一切,紅旗的出現是再合適再需要不過了。這對紅旗來說是一種犧牲嗎?還是一種滿足呢?紅旗是很好的人,很好的母親,很好的妻子,很好的妹妹,也會是很好的情人。行了,她不願意多想,這個世界變得如此混亂,異化的世界裡充滿了異化的人。

  第二天一早初雲又來到紅旗家。「怪坡」是S市新開發的旅遊點,在S市北邊通往鐵嶺的公路上。初雲早聽說那地方卻沒有去過。據說汽車上坡不用踩油門下坡卻很吃力牛頓的萬有引力定律在那裡不靈了。

  初雲等紅旗和喬喬收拾打扮一番下了樓。她們打了一輛夏而車。初雲坐在前排不叫車往北開卻是開向了鐵西。

  「紅旗,我到鐵西有點事。」初雲回頭說道。「到一個人家去一趟,完了咱們去『怪坡』。」

  「行。」紅旗是最隨和的。

  夏利車走北二馬路過了鐵道一直向西開,開到重工街又拐上了土路。初雲把地址交給司機,司機說認識這地方。

  汽車開到一片小房子前停下了。她們下了車初雲叫司機等著。她們一下車就聞到衝鼻的臭氣。這裡是一大片低矮的破爛的房子,牆壁是歪歪扭扭的,門窗也是歪歪扭扭的。有的牆上抹了麻麻裂裂的沙漿,有的乾脆露著碎磚。屋頂是油氈紙的,石棉瓦的,瓦楞鐵皮的,稻草的。遍地是垃圾,路邊是排污水的明溝,散發著臭氣。初雲不知道S市有這樣的棚戶區,這裡是大都市的另一面。

  「哎呀我的大小姐,你到這兒來幹啥呀?」紅旗連忙用手絹捂在嘴上。

  「叫喬喬在車上等吧!」

  初雲把喬喬送回車上,和紅旗拐進了小巷。初雲一路走一路打聽,紅旗則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生怕一腳踩進污水裡。

  「云云,你到底幹啥呀?」

  她們總算找到那家人家。初雲敲敲門。

  「是老楊家嗎?」

  一個中年女人探出頭來。

  「找誰?」

  「我們是殘聯的,找楊萬福家。」初雲說道。「是韋先生叫我們來的。」

  「進屋,進屋吧!」

  這屋「下客」比外面窪下一尺多,這門低下頭才能進去。進門是一鋪炕,炕上睡了兩個男人,一個老人毫無知覺,另一個中年人睜開一隻眼看著來人。用一隻眼睛看人真可怕!那女人拿兩個板凳給客人坐。這屋還算乾淨,頂棚是用高麗紙糊的,地上有個立櫃有一對箱子有一張桌子有一台縫紉機。桌子上有一台電視機,大概是黑白的。縫紉機旁堆了一些破布。屋子裡一股潮濕的發霉的氣味。女主人三十五、六歲,穿一件紫紅毛衣,一條燈籠口的運動褲,頭髮蓬亂,臉色蠟黃。兩位漂亮的衣著講究的小姐走進這個寒酸的小屋,使女主人張惶失措。

  初雲心中大為震動。

  「我們來看看,給你們送點救濟。」初雲說道。

  炕上的中年男人睜大了一隻眼睛。

  「是殘疾人協會的!」女人俯在他臉上大聲說道。「上次來的那個韋先生叫他們來的,來送救濟的!」

  中年男人總算閉上一隻眼。女人張羅給客人倒水,初雲忙說不用,紅旗站起來阻止她。初雲從手袋裡拿出一個裝了錢的信封交給女人。

  「給多少錢?」女人問。

  「兩千。」

  「這麼些呀!蓋個戳嗎?」

  「不用了。」初雲看看炕上。「你男人幾年了?」

  「工傷,五年了!」女人在炕沿一坐下。

  「老人是誰?」

  「是我爹。也是個癱子。」

  「你們有個女兒吧?」

  「嗯。」

  「女兒叫啥名字?」

  「楊春鳳。」

  「女兒啥時候回來?」

  「還得兩個月。」

  「東建的領導來看你們嗎?」

  「來過。這有三個月沒開勞保了!」

  「大嫂,你做啥事?」

  「我給人軋點勞保手套,這不!」女人指著那堆破布。

  初雲站起來。

  「大嫂,我們走了!」

  「這就走?連口水也不喝!」

  初雲和紅旗告辭出來。女人送出來,千恩萬謝。

  「云云,你這是咋回事呀?」上了車紅旗問道。

  「以後再告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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