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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雲決心找到她的親生父母。

  除夕夜裡爸爸告訴她這件事以前她早已聽說過。她不相信。最近一次是聽韋家昌說的,在正泰酒樓,看過王麗瑩的演唱會之後。一年前媽和她生氣也說過。兩年前同學問起過她。那女孩在實驗中學和初雲同班三年,她們又同時考進同濟大學,那女孩學橋樑工程。她們上了大學時有來往,放假回家常坐同一次車。那女孩分配到男朋友的家鄉山東濰坊,臨分手她拉住初雲忽然說道:

  「有件事一直想問你:你不是你父母親生的嗎?」

  那女孩在中學聽同學說過,而這件事一直埋在心甲。4日是初雲不知道,沒有人對她講過。上小學和男孩子打架男孩子罵過她「野丫頭」,「不是你媽生的」,「揀來的」。大學畢業回到S市初雲特別為這件事找過二姨,是在二姨的辦公室裡。

  「這不是胡說八道嗎?云云,你這麼聰明的丫頭,咋能聽人胡說八道呢?你媽生你的時候我還到醫大給你媽送飯呢。你的頭大出不來,你媽作的側切,縫了好幾針呢。」

  二姨會編把兒編得不由你不信。

  但是你不是陶家的骨血,這事實太可怕了,使你戰僳。你的驕傲你的自信你的灑脫你的輝煌你的幸福感你的優越感你對女人的憐憫你對男人的佻達因此一掃而光!你已經不是你。你是個似是而非的女孩,你的一切都建立在海市蜃樓之上!

  除夕夜裡你哭了一陣,爸爸拿來毛巾給你擦淚給你講你的故事。

  你生下只幾個月就來到陶家,那是一個冬天的早上你躺在陶家的台階上。其實那不是陶家而是錢家,是你姥爺的家。你姥爺文革以前是高級幹部可以住日本式的小樓。你姥爺在文革初期被迫害至死,你太姥姥隨後去世。那時你姥姥領你二姨被攆到清原鄉下,她們剛走,家裡只有我和你媽兩個人。我和你媽不能住那幢房子,我們在收拾東西準備搬到工人區的簡易房裡去。在這個節骨眼上你來了。你哭聲響亮。我聞聲出來看見白雪的台階上有一個大草籃那就是你。你雖然裡在棉被裡,在滴水成冰的季節,你的臉已凍傷,過了一個月才長好。你身上的小衣服是用舊棉毛衫縫的,被面是藍色土布洗的發白。你身上有一張紙條寫著你的出生日你那時只有五個月。我們決定收下你。你媽當時認為自己子宮異位不會生孩子你是上天送來的禮物。那年文化大革命結束了武鬥成立了革委會但是S市仍是一片混亂。這對於我們是好機會。於是我們去哈爾濱把你送到奶奶家,為了「遮人耳目」你媽在哈爾濱住了半年才把你抱回來。上戶口的時候我給你起了個名字叫「陶籃」,你是上天送來的禮物放在草籃中順水漂來。後來我想這名字像是揀來的於是改成「初雲」同樣是上天的禮物是早晨飛來的一片雲。(以前她一直以為她的名字是二姨的小名「云云」)後來你媽生了雨雨正是傍晚下著雨因此叫「末雨」。你對我來說就是親生的女兒。你的生身父母再也沒有找過你。

  爸爸的話把她的痛苦描述成美麗的故事,一個痛苦的事實和一個美麗的故事。她至今才知道她的名字的來歷。

  爸爸給她拿出當年的小衣、襁褓和寫著她生辰年月日的字條。這些東西用一塊綢布包好放在樟木箱的最底下。

  「爸,那個草籃子呢?」她問。

  「帶到哈爾濱了,沒拿回來。也許還在你奶奶家。」

  她很想知道親生父母是誰是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拋棄她。他們很窮嗎?他們離異了嗎?他們認識爸嗎?父親很聰明嗎?母親很漂亮嗎?他們還在S市嗎?還活著嗎?茫茫人海,偌大個S市,到哪裡去找呢?

  這天上班初雲沒事可做就到結構設計室去找紅旗。紅旗正在畫圖。

  「正忙哪!」

  紅旗聽見初雲的聲音抬起頭推推眼鏡。

  「請坐。」

  「你畫吧。」

  「不急。」

  「畫啥?」

  「畫一個沉箱的鋼筋圖。」

  「我沒事——你要忙我回去了。」

  「你別走。」

  初雲回頭看看,屋裡只有兩個老工程師,一個在畫圖,另一個在看一張英文報紙。

  「佟同該回來了吧?」初雲放低聲音。

  「可能吧。」

  「一定要離嗎?」

  「離。」

  「離了婚咋辦?」

  「你說咋辦?」

  「有相中的嗎?」

  「誰要我這個帶孩子的半老徐娘!」

  「有相好的嗎?」

  「云云你今天咋回事兒?」紅旗虎起眼睛。

  「我瞎說。」

  「我看你最近有點不正常。」

  「是不正常。」

  「我知道咋回事兒。」紅旗把圖板上的游動尺推來推去。

  「你知道啥!哎,紅旗,你真得找一個!」

  「你給我找吧!」紅旗接著畫圖。

  「你要啥樣兒的?」

  「要大點兒的。」

  「超過50行嗎?」

  「也行。」

  「省政協冀主席的老伴最近死了,嘻嘻。」

  「冀主席多大?」紅旗不抬頭。

  「70左右。」

  「你就跟我扯吧。」

  初雲在紅旗屋裡胡說八道一通。其實她心裡有話。她想把自己的事告訴紅旗,她的心裡話總得有人聽啊!她要是有個情人,也好傾訴一番。她只能向紅旗傾訴,紅旗是善良可靠的人。話到嘴邊義留住了。不是談這事的地方談這事的時間談這事的情緒。

  她想起韋家昌,他這個人能幹大事也能幹小事,一切刁鑽古怪詭譎奇巧明火執仗陰損暗算的事他都有辦法。

  她給韋家昌打了一個電話。

  「喂,請找韋老闆!」

  「陶小姐嗎?」

  「是我。」

  「有啥吩咐?」

  「今天有時間嗎?」

  「說吧。」

  「請我吃飯好嗎?」

  「今天不行。」

  「明天?」

  「明天也不行。我現在忙得很。」

  哼,初雲從來沒遇見這樣的!

  「有時間再說吧!」初雲的火氣衝上頭。

  「也好。」

  人的情緒不好精神不振思路不清容易犯錯誤。她為什麼要找韋家昌呢?話說回來,她為什麼要找親生父母呢?他們和她20多年沒有聯繫。他們把她帶到世上再不管她,從拋棄她的那一天起就和她斷絕了一切關係。她的尋根的念頭她的好奇心她的幫助他們解救他們的想法多麼愚蠢啊!多麼可笑啊!

  可是過了三天韋家昌來電話了,初雲在辦公室裡。

  「陶小姐,我今天有時間。」

  「我沒時間!」

  「我在樓下等你。」

  這傢伙是坐在車裡拿手提電話打。

  「我在上班!你在樓下我也沒時間!」

  「好吧。你下班時間,我在馬路彎等你。」

  「我沒答應!」

  初雲掛斷電話。她看見窗下的「大卡」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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