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鳴放為今年的生產經營發愁。一季度過去了,他的全年7500萬的計劃只落實了4500萬,這4500萬當中金山大廈佔了3000萬,其他五、六個項目加起來才有1500萬。一個冬天他到處跑,跑來跑去到也不太累比大干時候差多了,可是收穫甚微。他在精神上並不輕鬆3000人等著吃飯吶!金山今年土建工程要完工,裝修工程要上馬。就土建工程來說,今年不止3000萬。可是去年多報了800萬今年又割了一塊給二公司,所以剩下3000萬。總公司的孔達人經理逼著他割的,就像割掉他身上的肉。現在找活那麼容易?一個項目兩個公司於,免不了扯皮打架。算來算去,一公司今年的計劃還要靠金山大廈,金山的裝修工程有5000萬,明年還有6000萬。當初和甲方的合同只包括土建不包括裝修,現在的甲方大多不懂施工但是懂得分割合同,合同一項一項地簽,簽10個20個30個,多一份合同多一份權力多一個討價還價的籌碼多一個謀取私利的通路。東建是大公司頂個啥?不擺你!去年土建項目轉包出去不少,有些是自己轉包,有些是甲方強行轉包。合法嗎?甲方就是法!你不聽嗎?好,一億多的裝修工程你別再打主意!裝修活你不想要?好,你的預算我不批,欠你的工程款我賴著不給。你是給金山打工的,你再硬,胳膊還能擰過大腿?說來說去你必需聽甲方的,他就是個無賴是個流氓是個惡棍你也得聽他的!今年5000萬的裝修工程,你的目標是爭取到一半,這樣全年的計劃就有了保障。你必需對甲方說好話打他的溜須拍他的馬屁就像侍候大爺一樣。用老褚的話說,甲方就是牛逼掉進酒缸裡——醉(最)牛逼!
潘鳴放接到總公司經理辦公室的通知,星期六、星期天兩天在老幹部活動室召開計劃工作會議。
接到通知是星期五,他正在金山大廈工地。是侯主任打電話通知的。一般的事侯主任不會打電話,這是一次重要的會。他當時在開會研究春季開工。天氣暖和了,再有半個月就化凍了,金山的施工要抓緊準備。可是侯主任打來電話他就犯了難——星期天要陪金山大廈的甲方以及市裡的有關領導出去玩。計劃會當然重要,但是玩就不重要嗎?更重要。就是陶總這樣的人,向他講明玩的內容,玩的方式,玩的成員,玩的意義,他也會理解。人們的理解力承受力大大提高了,人們不斷加深對權力的理解,對利益的理解,對腐敗的理解。理解萬歲嘛。星期天的出遊,包括市裡「大項辦」的一個副主任一個處長,商業局的副局長,金山大廈的兩個甲方代表。這個活動十天前定的老褚安排的。老褚搞這種事有一套。老褚在蘇家屯找了個鄉村遊樂場,那兒有室內游泳池,室內釣魚塘,溫泉桑拿浴,至於舞廳餐廳卡拉OK台球麻將不用說了。於副主任是釣魚迷,樂副局長是麻將迷,兩個甲方代表魏指揮龔指揮則是小姐迷。春節以前老褚安排兩個甲方代表去玩小姐,那是真玩,不是跳跳舞貼貼臉。年輕的魏指揮點名去鞍山的騰鰲開發區。說那兒背靜小姐便宜。遠嫖近賭嘛。回來老褚才告訴鳴放。鳴放嚇了一跳,說:「老褚,以後別幹這事——太埋汰!」老鍺不以為然;這有啥?不過是投其所好嘛!不把這兩個東西侍候好,1800萬的工程欠款怎麼要?今年的備料款怎麼要?去年的地基打錯混凝土甲方同意不報質量事故這個人情怎麼了(讀Liao)?今年裝修工程幾千萬的活怎麼要?當然不是這兩個東西說了就算,但是這兩個東西很重要,小潘經理,你能說這兩個東西不重要?誰敢小看?我是洗完桑拿沒進按摩間!我坐在車裡足足等了兩個小時!這兩個東西實在不是東西,吃飯錢我出,OK錢我出,桑拿錢我出,來往交通我管,可是玩小姐的600元,我操他媽的,他還跑出來問我要!鳴放聽完老褚的話直搖頭。老褚是金山總指揮,這人能幹就是有點邪乎勁兒,這年月不來點邪乎的也不行。這回老褚又說,小潘經理,星期天你必須去!你不去就砸鍋啦!主任局長是那麼好請的?你一把手不出面能行嗎?你是名正言順的東道主,我不過是給你敲邊鼓的!開會重要,可是我的時間早定了不能改呀!實在不行就跟陶總請假。我給你出個主意。陶總不是不好說話嗎?你找金書記,金書記好說話。金書記點了頭就算行了。金書記要是不敢作主叫金書記和陶總說也比你說強。看他這個張羅勁兒!我潘鳴放自有主張老褚你別瞎摻和了!他給了老褚一句。叫老褚說的我這個經理一點主意沒有全聽你們的嗎?不過老褚去年干金山大廈是有功的,去年狗爬兔子喘總算按計劃完成了,25層框架立起來了。這其中多少酸甜苦辣!干半個金山大廈能叫你蛻一層皮!年初打錯了混凝土出了天大的笑話!以後螺紋鋼筋出了事。合同上寫明水泥、鋼材、木材三大材由施工單位自行採購,魏指揮硬是指定鋼筋生產廠家否則不予付款。誰指定誰得好處,這是和尚腦袋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樓上等著用料,樓下的鋼筋是廢料退貨還得打官司,再買料拿不出錢活活把人氣死!哪位記者要研究腐敗問題就找個大工程吧,一項大工程可以找出一百種不同的腐敗方式。說玄了?一點兒不玄。國家監察部的部長說了,全國的腐敗案例中與基本建設有關的佔百分之四十。如果沒有基本建設中國的土地就乾淨了一半。再說流態混凝土,扯不完的皮!製品公司老譚給九建供混凝土不給一公司,媽了個巴子,這不是當內奸嗎?上次潘鳴放半夜告狀,陶總到製品公司訓了一通。這一訓,金山的混凝土保了半個月,可是潘鳴放和老譚也結下了仇。半個月以後一切如舊。現在不是幾年前了,不是總調度室軍令如山的時候了,總調度室頂個屁!崔經理說話不好使,陶總說話才管半個月。要不陶總大喊「維護生產指揮中心的權威」呢?這麼大工程幹著幹著就沒錢了,當初可行性研究是怎麼搞的!合資合同是怎麼簽的!開始是初雲的二姨錢端端管,後來交給於主任。錢主任管就好了,找錢主任辦事好辦多了。錢主任通情達理,沒有這些說道,沒有這些刁難,也不會叫乙方招待吃喝桑拿釣魚打牌。錢端端不管了初雲也不管了。哎,我的陶小姐,你算把我徹底毀了!自從去年國慶節這事算徹底涼了。涼了也是自己整的。那天的事鬧的天翻地覆。那天的事鬼迷心竅。那天的事讓人後悔。初雲討厭啥你就專整啥。你至今胸脯上留下兩道三寸長的刀疤。你算什麼癡男怨夫!你算什麼英雄好漢!你還在紅旗面前丟了面子。你還在小范面前丟了面子。還算好紅旗不會對外人說小范也不會在公司裡宣揚。如果傳出去你這個經理怎麼當!你幸虧有這個好妹妹照顧你安慰你替你遮掩。十月三號你歇了一天四號你忍著疼痛到工地指揮你的一彪人馬。以後初雲再也不理你。人總愛干蠢事總會幹蠢事忍不住干蠢事。干了蠢事你死了心你也得到了解脫。但是你忘不了她,白天得閒會想起她晚上夢繞魂牽總離不開她。
四月初的一個星期六,一大早小范的車把潘鳴放送到會場。他進了老幹部活動室的門遇到孔達人。孔達人今天西裝筆挺滿面紅光。孔達人是管計劃的副經理今天他要上台作報告。
「孔經理好神氣!」
潘鳴放上前握手,孔達人笑逐顏開。緊接著他作出一個深沉的表情。
「小潘,你們在長春找了個大項目嗎?」
「孔經理,我正想向你匯報!」潘鳴放往邊上靠一靠邊,給後面的來人讓開路。「孔經理,八字還沒一撇呢!我叫老褚到長春去了一趟,摸了摸。那個項目叫「引松入長』,引松花江水到長春,解決長春市130萬人口用水問題。一百多公里管線,還有四個泵站,一個水處理廠,總投資12億!是世行貸款項目,國際招標。這麼大的項目,我們一公司不行,必需總公司出馬,孔經理親自出馬!」
「好啊!好啊!」孔達人眉飛色舞。「今年的計劃我正犯愁呢!『引松入長』不是今年秋天開工嗎?大好了!這個項目不能叫它跑了!回頭我們好好商量一下!」
孔達人說完扭頭進了會場。孔達人這個人精明能幹,可是最近對他有些反映。他是管計劃的副經理,又當期貨公司的董事長,不知陶總為啥這樣安排。衛東這傢伙最近去東信做期貨,這小子會鑽無孔不入潘家就出了這麼一個。衛東說起期貨公司簡直烏煙瘴氣,到了那裡錢不是錢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一天花的吃喝飲料錢就有四萬夠東建職工一人分一瓶!於是議論紛紛飛短流長,說孔達人手伸的太長,說陶總通過期貨公司撈了多少多少。陶總不是那種人不會得一分錢,可是辦期貨公司是個失策將來肯定會出毛病。現在不是文化大革命工人想咋說就咋說,東建弄成這樣在他們眼裡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
潘鳴放進了會場。今天的會有200人規模不小,總公司的頭頭都來了,機關的處長都來了,各基層公司的黨、政、工也都來了。
潘鳴放進了會場迎面碰上二公司的新任經理大萬。大萬是接替被撤職的呂寄生的。呂寄生去年夏天被解職,去年年底被正式批捕,如今關在監獄裡。大萬一直是代經理,最近才歸了正位。
「大萬,你不像話!」鳴放說道。
「小老弟,你咋地沒有點同情心?」大萬馬上明白鳴放說的是金山大廈分割工程的事。「我給你磕個頭不行嗎?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鳴放,你的工資發出去了?」
大萬最關心的是工資,二公司是土建公司最難的一家,有的隊三、四個月不開工資了。呂寄生當了兩年經理就把二公司搞散了架子,虧損2700萬,叫人難以想像!大萬不是「大腕」他窮的叮噹響。他現在整天為工資發愁,退休職工的勞保金也拿不出來,二公司的老頭老太太三天兩頭到總公司鬧。
「發出去了。」潘鳴放說道。
「一點兒不欠?」大萬摸著腦門。
「一點兒不欠。」
「鳴放,和你比我跳到渾河裡算了!」
「你欠多少?」
「機關四個月,最差的隊八個月!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有的工人家裡揭不開鍋啦!哎呀呀!哎呀呀!」
大萬搖著頭走了。
潘鳴放找個靠邊的位子坐下。老褚隨後來了坐在他旁邊,拍拍他的肩膀樂呵呵的。
「小潘經理,好了好了!」
「啥好了?」
「會期改了,改成一天半了!剛才侯主任說的。」
老褚是說計劃會從原定的兩天改成一天半。是該改,一天半也長,這形勢開大尾巴會有啥意思?
「小潘經理,明天咱們一切照常!我呢,明天就溜號了,早上我先陪他們去。你開完會去,上那兒吃午飯。不用請假了,兩全齊美!」
老褚辦這種事精神氣十足,比幹工程還來勁兒!
正說著,忽聽有人叫他。
「小潘,你咋回事兒?」
潘鳴放回頭一看原來是金帥邦。他連忙起身卻被金帥邦按在椅子上。金帥邦在他前一排坐下扭回身。
「小潘,你咋老是躲著我?」
不得了,金大書記來問罪了!可是金帥邦笑容可掬,又輕鬆又隨便地丟過一支「大中華」。陶總抽的是「萬寶路」金書記總是「大中華」。金書記又丟一支給老褚。金書記又要聯繫群眾又要不失面子所以香煙丟在桌子上。老褚趕緊掏出打火機給金書記點上,又給潘鳴放點上,最後自己點上。
「金書記,是咱們見不著領導!金書記應該上金山多去去!」潘鳴放抽一口煙知道金書記的「大中華」是正宗的。
「小潘,去年我不是去了嗎?冬天你們停了工還叫我去?」
金帥邦去年到金山工地來過一、兩次,而潘鳴放到總公司從來不去金帥邦的辦公室,要說躲著也沒錯。
「金書記,我們在積極準備,正需要領導去指導呢!」
「好,我去,下星期我去!給你們鼓鼓勁!」
金帥邦點著頭微笑著擺著平易近人的官架子上台上去了。去年金帥邦不去金山他的弟弟金帥國去了十幾趟。他最終沒有把裙樓的玻璃幕牆給金帥國。但是在老褚的勸說下,他還是給了金帥國一些活兒,是未來賓館員工的食堂和休息室的門窗,不到30萬。金帥國雖然不滿意最後是不要白不要拿他的話說「螞蚱雖小也是肉」。這件事金帥邦肯定不滿意。金帥邦轉彎抹角由樂局長出頭,可是你潘鳴放還是不買帳!這事拖了好久,金帥邦一直沒出頭。他沒敢出頭。在他腦子裡你是「陶興本的人」。你是陶興本的人嗎?你是陶興本提拔的就是他的人嗎?你當一公司經理是幹出來的,你沒給陶興本上一份供送一份禮!你娶了陶初雲才真正是陶興本的人!不過你娶不了陶初雲。你娶不了陶初雲你還是陶興本的人,你不是把金帥國的事告訴了陶興本嗎?你這麼做也是想博得陶興本的信任。你博得了陶興本的信任同時承受了一場雷霆般的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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