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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潘衛東下午一點鐘開著假美洲虎到了河畔花園。這裡有何兆風的新居,他沒有來過。昨天晚上何兆風給他打電話,告訴他門牌號碼。何兆風說有急事找他,不知啥事。河畔花園是S市新建的高級住宅區,在五里河體育場對面。這個五里河體育場,蓋到一半停下了,沒錢了,實在大煞風景。體育場東側有新建的國際俱樂部和即將建成的水上遊樂場夏宮,取名夏宮是四季皆夏的意思。這一帶將來是不錯的,渾河的堤岸正在整修,帶狀公園也將延伸過來。這裡交通也方便,向北是青年大街直通市內繁華區,向南是機場高速道直通桃仙機場和環城高速道。何兆風的一套不是最好的要98萬呢。何兆風買套房子無所謂,衛東買一輛假美洲虎就晾了底兒了。

  衛東停下車找到何兆風的樓。小區管理不錯,庭院潔淨,雨路曲折,花木山石錯落有致,不知道要交多少管理費。剛下過雨,天色迷濛,空氣裡帶著潮濕的涼意。天冷了,到了十月中旬,草黃葉落,S市已是深秋的景色。

  衛東走進小院撳響門鈴。沒有人。他又撳了一回,這才有人來開門,哦,是個女人,輕盈婀娜絲發細眼。意外地見到漂亮女人,總會叫衛東一陣驚喜。

  「我找何先生。」衛東說道。

  「您是潘先生嗎?請進來吧。」

  女人穿一件薄薄的旗袍,聲音甜潤潤表情懶洋洋。衛東隨她走進客廳,客廳很大,帶有二層樓梯和一小段跑馬廊。腳下是厚厚的地毯,衛東生怕沾了泥的皮鞋弄髒地毯。

  「坐吧,」女人倒杯茶放在衛東面前,看也不看他。「兆風臨時出去,他叫你等一會兒。」

  女人說完轉身上樓去了,她的銀色旗袍開叉好高,走在樓梯上露出好看的腿。她走到跑馬廊邊,忽然轉過頭來。她看見衛東仰望的目光,遲疑了一下。衛東自覺失禮了。

  「茶几下面有畫報,您看畫報吧。」

  「謝謝。」

  女人的身子在跑馬廊消失了,留下衛東一人。這女人是何兆風的外室了,衛東還沒有聽說呢。何兆風這些事不瞞衛東,只是沒有機會說起。衛東坐在沙發上,對面是一台落地34英吋電視機,這麼大帶有二層上空的客廳該配這麼大的電視機。衛東拿茶几下的畫報看,全是香港和國外的女人雜誌,講的是服裝首飾化妝美容家居烹調生育命相。衛東胡亂翻了一陣。約莫二十多分鐘,兆風沒有回來。衛東拿出手提電話機,他想往兆風的手機上打個電話試試。他正要撥號,那女人又說話了。

  「兆風剛來電話,馬上回來。」

  衛東抬頭看那女人一隻手扶著欄杆一隻手擎著香煙。說完這句話邁著悠然的步子走下樓梯,款款當當,裊裊婷婷,好像這女人過慣了富足悠閒的生活,好像她從小過的就是富足悠閒的生活。看她的樣子也就20歲,不會再多。她走下樓梯就在刻花煙灰缸裡撳滅了香煙,丟下大半截香煙屁股。

  「您是兆風的朋友?」那女人在潘衛東對面坐下。

  「是。您是北京人?」

  「對呀,您聽出來了?」

  北京女孩說「您」的聲調實在動聽。

  「怎麼稱呼?」

  「我叫趙玉梨。」

  「來S市多久了?」

  「一個月吧。」

  「以前來過S市嗎?」

  「沒有。您抽煙嗎?」

  「不。」

  趙玉梨又點了一支煙。有的女人抽煙很漂亮,有的女人抽煙很討厭。趙玉梨抽煙的姿態好看但是抽多了令人生厭。她的眼睛不大是細長的丹鳳眼很有味道。她是細巧標緻的女人,她的聲音動作沒有一點兒重量感,好像身體也輕到沒有一點兒重量。她的左手無名指上戴了一枚翡翠戒指,是已婚女人的標誌。她是結了婚的女人?她嫁給了何兆風?何兆風的太太在香港呀,香港太太以前的太太在加拿大呀!

  「你們S市人真有意思,說話像演小品,天生的幽默,傻頭傻腦,又樸實又直率,真好玩兒!」趙玉梨輕聲慢語,她想說說對S市的印象在S市生活的感受。

  「謝謝你對S市人的誇獎。」衛東略帶譏諷地說道。

  「兩個騎車的人撞在一起,一個說,你幹啥?另一個說,我不幹啥。那個說,不幹啥這是幹啥?另一個說,幹啥不幹啥你是幹啥?兩個人吵起來引來一堆子人,警察過來,一副威嚴的樣子,瞪著眼睛說,該幹啥幹啥去!該幹啥幹啥去!」

  潘衛東哈哈大笑。

  「是趙小姐編出來的,是編的!」

  「你不信上街看看,真是這個樣兒!」

  女人的聰明和女人的漂亮同樣是令人歡欣的。趙玉梨接著說她對S市的印象,一個人呆在這大房子裡太寂寞了。但是她並不誇獎S市,北京來的女孩子怎麼會誇獎S市呢?她說S市的街道太不規則到哪兒找不到地方,新建的立交橋大古怪橋頂上還有紅綠燈,小飯館叫「飯店」大旅館也叫「飯店」簡直分不清,商店裡櫃台擺得滿滿的走路的地方也沒有,女孩子穿得太「怯」脂粉搽得太厚嘴唇抹得太艷。趙玉梨說著外面大門響了,只見何兆風風風火火一路喊叫著走進來。

  「衛東衛東,快走快走!」

  衛東站起來。

  「玉梨,你和衛東認識了?」何兆風想起坐在沙發上的趙玉梨。「這是我太太趙玉梨!」

  「是小姐。」趙玉梨笑著說道。

  「快是了!快是太太了!衛東,有急事請你幫忙,辦完事我們一起吃飯,玉梨,我回來接你!」

  說著何兆風拉衛東向外走,下了樓叫衛東上他的寶馬而把美洲虎丟在河畔花園。何兆風的寶馬當然比潘衛東的假美洲虎漂亮多了,「文」氣多了。何兆風最喜歡三樣東西——手錶、汽車、女人。他有一台寶馬一台奔馳一台林肯,他手上戴一塊18k金的勞力士,他有一塊23k金的維爾捨姆價值一萬美金,一塊鑲鑽石的萬克利夫阿培爾斯不知價值幾許衛東尚未見到。至於女人,何兆風的說法是,不愛女人怎麼能算男人呢?剛才的北京小姐肯定是他喜歡的女人了,不然會藏之金屋嗎?養這女人要花多少錢啊。今天的時代是金錢的時代,對於金錢的慾望成為壓倒一切的慾望,成為社會的共識,成為社會的原動力。二、三十年代是中國近代資本主義最發達的年代,還有許多憂國憂民的能人志士,還有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衛東想不到自己也會變成終日為金錢奔波的人。幾天前報上描述在洋行裡打工的年輕的高級職員,幫外國人賺中國人的錢,心態難以平衡,因為想起中國人的良心。他們真不簡單,他們可以偶爾想起中國人的良心。

  「衛東,今天凱萊飯店要審我的預算,」何兆風在車上說。「你能言善辯,跟我去對付他們!」

  「我不瞭解情況呀!」

  「咳,你一聽就明白!」。

  何兆風的萬勝公司,衛東知道一些,今天何兆風是想拉他上陣,幫香港資本家掙S市人的錢。

  「凱萊飯店有個姓張的處長,很厲害,你給我去對付對付!」

  「咋對付?」

  「就像你說的,不戰而屈之。」

  「孫子說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對對對。」

  「那個趙小姐,怎麼回事呀?」衛東笑著說。

  「你看怎麼樣?」

  「當然漂亮了。」

  「北京香格里拉的酒吧小姐。」

  「我還以為是大家閨秀呢。怎麼搞來的?」

  「回頭跟你說——我打算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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