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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月4日是銀河大廈的技術標答辯會,答辯會之後,是招標委員會的初評。這是非常重要的一天,潘鳴放一大早來到市政府「大項辦」。

  昨天夜裡他從本溪回來,一家三口人到本溪去了,馬纓和貝貝留在那裡。他的岳父住院,確診為肺癌晚期。岳父老馬頭是東建的知名人物,16歲幹架子工走南闖北是東建的功臣,60年代被評為全國勞動模範,兩屆全國人大代表。在國外就是國會議員啊,沒有文化不懂政治的工人議員。人是好人啊!在人格力量起重要作用的年代,老馬頭是輝煌的,在20年當中他是東建工人的最高代表,是東建的化身。他家牆上掛的是和毛澤東劉少奇合影的照片,藏在櫃子裡的是和華國鋒趙紫陽合影的照片。如今是市場經濟價值規律人格的力量早已淡化老馬頭早已是明日黃花。況且老頭退休三年再也沒有當年的影響力感召力。退休後老兩口不愛住S市回到本溪老家,好幾個孩子在本溪工作——誰知忽然得了不治之症。

  中午鳴放接到大舅哥的電話,下午一家人到了本溪直奔醫院看見老馬頭躺在病床上老太太哭天抹淚大舅哥二舅哥唉聲歎氣。馬纓進了病房和老太太哭在一起。鳴放說不用急說不定診斷有誤,最後確診要上S市醫大,明天工會主席陳雅娟帶人來慰問,去醫大工會也會安排,爸是知名人物說不定市長要過問。晚上二舅嫂大姨姐大連襟二姨姐二連襟三舅哥三舅嫂小姨子三連襟小舅子小舅媳婦帶了五七個孩子都到了。鳴放不是老大卻是官職最大地位最高他叫小范去訂了旅館安頓好眾人給馬纓丟下五千塊錢趕回S市。

  桑塔納汽車上了新建的沈本高速公路往回跑。天氣悶熱要下雨下不來。空調壞了,淌了一下子水,讓人不知是啥滋味。還沒入伏天就這麼熱想來今年是個炎熱的夏天。十年前的夏天就熱那是決定他命運的一年。那一年他的一夥同學相約到剛開發的深圳特區幹一番事業。可是他在最後一刻留下了,沒有離開東建。子承父業又娶了東建人的女兒,他成了不折不扣的東建人。馬纓是她三哥馬尤祥介紹的,鳴放到東建和馬龍祥在一個工程隊裡。結婚前兩個月他去了馬纓家的小屋,搭在山牆頭的鐵皮屋頂的偏廈子像個蒸籠。他解開她的上衣,握住她肥碩結實而又汗漬潰的乳房(她的唯一性感之處),感到命運的難以捉摸。馬纓的頭髮糊在臉上漲紅了脖頸閉上眼睛說道:

  「我是處女——你不能對不起我。」

  血在素白粗糙的花旗布床單上開出兩朵殘破刺目的花。她是故意鋪上新床單以證明自己嗎?女人再傻這種地方總會留心眼。下一次他留在鐵皮房過夜,他們一夜沒睡廢紙滿地汗水滿床那是十年生活的最高潮。潘鳴放和老馬頭的小女兒未婚同居的消息不脛而走。她三哥馬龍樣火上澆油到處說「潘鳴放要娶我妹妹」。他感到惱火。他在那個蒸籠一樣的偏廈子裡總共住了兩晚上。東建就是如此,一家幾口人幾輩人同在一個單位,住房集中,磕頭碰腦,從托兒所到中學到技工學校,閒人隨處見,閒話隨處揀,簡直就像個大村莊,簡直沒有隱私可言。他的一個同學拉住他說:

  「你想娶她?」

  同學感到詫異。是啊,她既不漂亮又沒學歷,在同學看來毫無可取之處。

  「沒有辦法。」

  他只能歎一口氣。

  「啥沒辦法?結了婚還能離呢。你呀!」

  這樁婚事是馬龍祥和他的一夥兒攛掇起來的,直到鳴放和他未來的女人上床,他也沒有下定決心。他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被馬纓欺騙?不,馬纓是老實人,老實的沒有一句假話,老實的沒有一點兒幽默感,老實的(愚昧的)不知道男人那東西應該擱到裡頭。他有一種被賤價出賣的感覺。被誰出賣?還不是自己。誰叫你急急忙忙想討老婆,誰叫你答應「對得起你」呢。你堅守了自己的諾言到頭來還是背叛了,你在初雲那裡才真正體會了愛的含義生活的含義幸福的含義。你在自己家撞上初雲你只有怒目相視說不出一句話。初雲的驚人之舉表示了和你一刀兩斷的決心。

  7月4日一早,市政府大型項目辦公室的門前停滿汽車。銀河大廈投標到了關鍵時刻,今天除了技術標答辯還有招標委員會的投票表決。這個表決也許一錘定音。30幾家承包商經過初評保留12家經過商務標答辯剩下5家。這5家當中有4家是國有大企業還有一家集體企業就是韋家昌的九建。答辯會在大項辦的小會議室,參加答辯的5家公司要由抽籤決定次序。這也不是世界盃奧運會何必動這個心眼。招標委員會的貌似公允的做法叫5家公司數十人在早上八點半齊集大項辦,一堆一夥等候在大會議室裡。東建的人最多,總公司的人加上一公司的人有20多人。總公司以總工程師於滿江為首,有計劃處長工程處長技術處長和數名高級工程師,一公司以潘鳴放為首,他的副經理也是金山工程的總指揮老褚,他的總工程師計劃科長工程科長技術科長和一幫技術人員。東建公司人頭齊整陣容強大其餘幾家也不甘示弱,潘鳴放放眼看去只有九建人最少,五、六個人坐在一角,韋家昌沒來,有兩個人面善當是東建的「叛徒」。經過答辯順序抽籤東建排在第四位而九建排在第五位。會議室人聲嘈雜煙霧繚繞掩蓋了人們暗藏於心的緊張。

  「小潘經理,看,你老子來了!」

  老褚用手一指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只見潘廷俊老頭氣宇軒昂目光矍鑠徑直向前,韋家昌跟在後頭滿面笑容。

  「小潘,今天熱鬧了!」於滿江說道。「東建九建,是老師和學生打仗。現在潘老出馬,潘老是我的老師!這回東建成了學生,九建成了老師!」

  「咳,於總,別管那個!」鳴放擺擺手。「韋家昌把老頭子抬出來,是擺樣子嚇唬人!九建搞過超高層嗎?」

  「小潘,潘老這是為虎作倀啊!」計劃處長說道。

  「老頭子退休找點事幹吧。」鳴放辯解說。

  「這麼簡單?中國就是缺少法治!在國外,別說退休,你就是辭職不幹,五年之內不得干本行!這是知識產權!潘老是東建的最高技術權威,隨隨便便給人打工去了,能行嗎?」

  計劃處長一番話叫鳴放愣住了。跟著大家議論開了。

  「小潘,東建中不上標,你可要負責啊!」一個說。

  「東建中不上,我們大伙負責。哈哈,九建中了標,小潘才要負責呢!」另一個說。

  「照我看吶,業務內的活,九建幹不過東建,業務外的活,東建於不過九建。現在比啥?不比真本事。」第三個說。

  「你有啥真本事?人家九建活不比你差!」

  「行了行了,」於滿江攔住眾人的話頭。「不要長別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小潘,時間還早,咱們再把標書碰一碰!」

  眾人在於滿江的主持下把技術標重新研究一回。技術標的關鍵部分是地下基礎的逆做法。這些於技術的就是認真,一絲不苟,書獃子氣十足。研究多少遍了還用研究嗎?他們就會老一套不知道如何投標如何中標!剛才誰說的?工夫全在業務外的活!自從陽總答應貸款1000萬鳴放就像打了一針強心劑活動更加積極,招標委員會12個委員挨個找!有的到辦公室有的到家。他只是送些煙酒補品。他只是宣傳東建的實力東建的決心。他只是許諾中標之後還有酬謝。他也到錢主任家了,沒拿任何禮物。因為錢主任是堅定的「東建派」。因為錢主任是看云云的面子陶總的面子而不是看他潘鳴放的面子。但是他心裡沒底。他不知道大多數委員究竟是何態度他們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他們和其他幾家是啥關係收了多少禮物惦著多少許諾。不管別人咋樣,他是立了「軍令狀」的,立了「軍令狀」豈同兒戲?能做的都做了,最後只有聽天由命。

  這邊在研究技術標,那邊答辯開始了。第一個是第三冶金建設公司。過了一個鐘頭,於滿江的會開完了那邊三冶的人還沒出來。於滿江認識三冶的總工程師等著向三冶打聽情況。他們只有等。等待是最煩人的事,有人進進出出有人仍在吵鬧有人睡覺。那邊韋家昌不見了,老頭子堅守崗位閉目養神。鳴放想過去看看,又想到大伙的議論,老頭子也成了東建的「叛徒」。老頭子早看見兒子也不過來彼此陣線分明。鳴放坐不住就到院子裡走走大門口晃晃。等來等去到了11點半第三家還沒出來。

  「老褚,給大伙買飯。」鳴放下了命令。

  「買啥飯?」

  「盒飯!」

  沒中標還想吃好的嗎?東建投標,具體事都在一公司頭上,買標書迎來送往請客送禮花了十幾萬了!韋家昌還要多花幾倍。中國人的經濟活動,交際成本之大全世界數一數二。

  老褚和小范買回盒飯眾人正要開餐忽然有人說道:

  「帶我們一份兒!」

  原來是陶總站在面前。陶總的身後是孔達人和司機小石。眾人連忙起身讓座。

  「陶總來了,再去買點別的吧!」老褚說。

  「不用不用!」陶總坐下拿起一份盒飯。「我們剛從本溪回來,去工地看看又去看看老馬頭。」

  原來如此。陶總邊吃邊問這邊的情況,於滿江潘鳴放一一作答。

  「好,好。老於啊,逆做法的訣竅不能透露出去啊!」陶總說道。

  「還說透露不透露,老陶,你知道大型基礎逆做法誰是權威?是潘廷俊潘老啊!」於滿江話一出口鳴放心裡「咯噎」一下。「這事我最清楚,我在潘老手底下幹了多少年!62年在鞍鋼,大型軋機基礎就是潘老搞的。潘老憑這項技術當了遼寧省勞模呢。老陶,達人,那時候你們還沒到東建呢!這次我們做技術措施,還參看了潘老當年的方案。你們看看吧,潘老就在九建坐鎮,在那邊坐著呢!」

  陶總和眾人向九建角落看去。這會兒九建的人沒了,大概下館子去了。東建吃盒飯九建肯定是好酒好飯。韋家昌會幹。

  陶興本聽了於滿江的話露出幾分尷尬。

  「小潘,東建人才流失,技術流失,你爹就是典型!」

  陶總如此說也是無可奈何。

  吃完飯陶總走了,孔達人自報奮勇留下「督陣」。下午第一家輪到東建,大項辦的工作人員說只許進去5個人,於是於總帶幾個專家進去,孔達人帶著其餘的人在外等候。一個小時以後於總出來,那邊老頭子領著九建的一夥進去了。等到答辯全部結束,大廳裡的人還在等。他們在等候招標委員會的投票結果。大廳裡的空氣越發緊張。

  下午5點,招標委員會的會議還沒有結束,有人傳出了投票結果:委員到會11人,東建公司5票,九建公司4票,三冶公司2票,其餘兩家0票。這一消息使東建在場的20多人爆發出一陣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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