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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屈應天打開由局長指定這些日子一直算作他辦公地的辦公室,史彤生不在辦公室。

  史彤生是兩天前從療養地回來的。屈應天第一次見到他的印象是,他似乎剛剛參加一個國際會議歸來,而不是犯了錯誤跑到外面躲避新聞衝擊息事寧人後回來的。儘管他知道社會文明管理局的宣傳處長做傷風敗俗的事情是何種性質的問題,其新聞價值和喜劇價值在社會上造成何種影響,其滑稽可笑在人們茶餘飯後街頭巷尾的流傳中給單位要造成何種損害,他還是談笑風生神氣得如凱旋的將軍。

  屈應天走進門,清楚地看到史彤生對把他安排到同一個辦公室的不滿毫不掩飾的表達了出來。史彤生的寫字檯恢復到原來的位置一分不差,挪動過的沙發、茶几、報架以及記事板一切都各就原位,屈應天本來就擠在一邊的寫字檯被推到陰暗的牆角裡。

  宣傳處就兩個辦公室,一個單間,一個三間大屋,當初安排他進這個辦公室時屈應天就提出,讓副處長與史彤生在一起辦公,便於商量工作,他到大辦公室才名正言順。這一建議遭到年副處長不客商量的堅決反對,而且真格動氣一般,加上局長又十分權威地說你就在這裡,屈應天才只好服從。

  屈應天有些弄不明白,年副處長為何死活不願與史彤生在一起?史彤生為何犯了錯誤還如此囂張。犯了錯誤竟會不給處分,還敢給局長調來的人顏色看?其實單位看大門的老頭都明白,史彤生讓某些人望而生怯的是,他的老婆是中央某人兒子的秘書,通天!人們也聽說他們兩口子在私生活方面互不干涉,而且相處得很好。史彤生出事後,他老婆曾親自到部裡找過部長。

  「史處長,史彤生處長在嗎?」門口來了一位衣著扎眼,體態婀娜,令人眼花繚亂卻很難說清長什麼模樣的女士。

  「我剛從外面回來,沒見他,說不上他在哪兒。」屈應天不卑不亢,也沒請女士進屋。

  「他在的。我跟他通了話才來的。」

  「既然是這樣,就進來等吧。」

  「好的。打擾了。」

  「別客氣。」

  屈應天順手拿起紙和筆,他要向局裡寫份報告。來京後他一直堅持不輕易進局長的辦公室匯報工作,有事都以報告形式公事公辦。他明白,要不會人為地給自己添麻煩。他的報告有關公司執照的辦理情況和門市裝修的進度,並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他知道他工作的好壞不僅關係到他自己個人,還牽著局長。

  「哎呀!秦晴你來啦!」史彤生他其實並沒走遠,就在五樓部長辦公室那兒。此時久別重逢密友一般撲向那位女士。

  屈應天聽他叫她「親親」,心裡直泛膩味。

  「小屈,」史彤生居然很自然地這樣稱呼他,「我們談點事,你出去一下。」

  本來用不著史彤生說,屈應天正打算迴避的,可聽史彤生這樣毫無顧忌地指使他,他心理上無法接受。

  「我這報告很快就完,寫完了我就走。」

  屈應天沒有回頭,但他從史彤生的深呼吸中已感到他的兩眼瞪圓了。

  「怎麼樣,到底攆出來了吧。」

  屈應天捏著稿紙,沒趣地走進對面辦公室,葛楠樂不可支地對其他人炫耀她的判斷,「你還很有耐力,我說不出三分鐘,你居然會在裡面待了八分鐘。」

  屋裡的人包括老蔫、老高都笑了,只是小桂笑得很勉強。小桂是史彤生調來的。

  「算了吧,把桌子搬到我對面來,這兒擠一點兒,可自在。」

  屈應天不解地看著葛楠。他不完全懂得葛楠的意思。同時他又發現小桂朝小常擠了擠眼。

  「咱們那位蔫副處長都忍受不了,你能忍受得了?有人統計過,他的電話百分之六十是私事,他接電話別人需要迴避的比率是百分之四十左右;他來訪的客人百分之七十五是女性,會客時別人需迴避的比率是百分之八十左右。你要不嫌彆扭就繼續在那兒呆下去,你要想幹事情就搬這邊來。」

  屈應天下意識地掃視著大辦公室,這裡已經放了六張寫字檯,夠擠的了。不過葛楠這邊再拼上一張寫字檯倒也不是不行。

  「過來吧,別辜負了我們葛大姐的一片盛情。」小桂說話酸唧唧的。

  「你別鬼心眼太多,小心大姐我敲你的頭。」

  「不敢,再不敢。」

  「我還是跟史處長商量一下再定吧。」




  屈應天從史彤生辦公室搬出來的第二天,史彤生召開處裡全體人員會議,傳達了上級對屈應天報告的指示和決定。

  「……根據工商管理局的規定,公司法人代表必須有單位原職務的任命書,考慮到屈應天同志在單位沒有任職,不便於作為公司法人代表,決定由史彤生同志為公司法人代表並兼經理,屈應天同志為副經理。考慮到宣傳處的全面工作,史彤生同志不脫離原崗位,不直接負責公司經營,但負有領導權。公司日常經營業務由屈應天負責……為加強公司力量,加快籌建速度,決定葛楠、桂金林兩同志參加籌建小組並到公司工作,其餘工作人員從行政處抽調並僱請臨時工和返聘離退休人員以及……」

  「處長同志,本人不同意參加籌建小組。」

  當史彤生念中央文件一般念完上級的指示決定,葛楠立即當場表示了反對意見。

  「有意見找上面談去。」

  「處長同志,你平時經常諄諄教導我們,也作為紀律約束我們,要求我們任何事情都不允許越級請示匯報。這不自相矛盾了嗎?我是聽你以往的教導,還是執行你剛才的指示呢?」

  「這是上面定的,你跟我說沒有用!」

  「這麼說,以後凡是你決定不了的事就可以直接找上面領導請示匯報了嗎?」

  「葛楠同志,你少給我找彆扭好不好?」

  「我是在跟你請示呀,怎麼說是找彆扭呢?要不把這樣的原則問題搞清楚,我犯了錯誤還不知道是怎麼犯的,也免得你生氣發火,你血壓又高,心臟也有雜音,肝上又有脂肪瘤,十二指腸又潰瘍,我一切都是從關心領導的角度出發,把一切原則問題都弄得明明白白,以後的事情不就好辦了,你說對吧?」

  「那你為什麼不服從組織決定。」史彤生只好回到話題上來。

  「不是我不服從組織安排,人貴有自知之明,因為我愛自作主張,亂來亂捅,我不適宜從事經營活動,你不是這樣認為嗎?」

  史彤生一愣,不過他還是問:「誰說我是這樣認為啦?」

  「你是我直接領導,你最清楚不過了。」

  史彤生立即面有赧色。

  組建公司的報告批下後,小桂立即打電話告訴了史彤生。史彤生立即打電話給部長,部長不知道參加籌建小組的人員。史彤生知道屈應天任組長,同時有葛楠。當小桂告訴他後,史彤生有一種無名的妒意,他知道葛楠的能量。他雖還沒見過屈應天,但知道屈比他小八歲,是省裡最年輕的副處長,而且是局長一手調來的。他從心裡不願意屈應天出人頭地。於是他跟部長說葛楠不適合參加籌建小組,這個人好自作主張,好亂來亂捅。沒想到這兩個人在電話上說的事,她居然也會知道。

  「反正這是上面的正式決定,你看著辦吧。執照的事我來負責,屈應天同志剛從省裡調來,人地不熟,側重抓一下裝修工作,參加公司的同志從現在開始就要瞭解市場信息,熟悉進銷渠道,做好開業前的準備工作。散會!」

  「嘿,公司還沒辦起來,裡面就已經有這麼多文章。」

  葛楠走出會議室自言自語發著感慨。

  史彤生無可奈何地盯了她一眼。




  史彤生接手辦執照的第二天,上班就把屈應天和小桂叫到辦公室,讓屈應天把所有的表都給小桂轉交清楚。然後他就拿起了電話。

  他撥的第一個電話不是工商局而是商業局。

  「局長大人你好,好久沒見了,今晚有空嗎……哪裡哪裡,我有事要求你啊!要沒有安排活動咱們聚一聚?還有你工商管理局的那位親家……小事一樁,我們要辦個書刊發行公司,執照還沒辦下來。建設精神文明嘛!我們還能辦啥!你定你定,新亞?好,六點見。那邊你打個電話,我也打個電話,好勒!」

  商業局長與他無親無故,毫無親朋關係,可他就能指揮人家溜溜地轉。社會文明管理局與晚報聯合辦了一個專欄叫「社會曝光」,去年有人向他們投訴新亞舞廳有色情活動,史彤生親自帶人調查核實,確有其事,把材料搞好準備見報之際,史彤生單獨約見了商業局長,新亞是商業局的「三產」。在此之前,他根本不認識這位局長。

  商業局長看完材料後頭上冒了冷汗。

  「史處長,千萬別上報千萬別上報,我們嚴肅處理認真處理。」

  「好,看你的面子,不上報,為了不擴大影響,你處理完後直接跟我說一下。」

  商業局給他的回報是一台彩電和隨時出入新亞。

  史彤生第二個電話撥給了秦晴。電話很簡短,通知她六點到新亞。

  第三個電話才撥給了工商局。他當然知道商業局長已通知了他。接通電話寒暄過後,史彤生說:

  「局長同志,我們局裡有人要投訴你們呢!叫屈應天,調來不久,處級,這人辦事認真得很,我看他跟自己老婆都不會開玩笑。他說你們讓他跑了九趟還沒給他發正式申請表,而且親眼看到你們工作人員受賄……好,晚上見面談,晚上見。」

  史彤生打完電話,十分輕鬆地伸了個懶腰。

  「老冒!」

  不知道他說的是誰,或許是屈應天,或許是商業局長,或許是工商局長,或許都包括。

  史彤生喝完一杯茶,覺得情緒很好,於是便插上門,研墨鋪紙,揮筆一氣寫下了「京文書刊發行公司」八個遒勁有力、瀟灑秀氣的大字。他要以自己的字作為發行公司的招牌。

  寫完字,他自己先仔細欣賞一番,覺京文二字不那麼如意,又鋪紙重寫,十分滿意後,他仰靠在軟椅上舒坦地靜候墨干。

  墨跡一干,他立即拿著八個大字上了樓,顯然是去找部長。

  屈應天此時已在裝修現場泡了一天,既當監工又當小工。正要下班,小桂飛車送來了史彤生寫的字。

  招牌的字已經制好了。重新制,制字的一千五百元就算白花了,另外工期就得往後拖。

  屈應天與張工商量了具體的施工計劃。想是想,說歸說,他還是要盡力如期完工。

  屈應天準備下班,一轉身見葛楠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那神態叫他心裡一動。

  「屈應天你夠覺悟的。愛人的工作不落實,糧食關係不辦,孩子轉學不聯繫,做飯沒氣罐不想法,整天泡在施工現場,你真行啊。」

  「你怎麼……」

  「你讓一個大學生在家吃閒飯,她日子好過嗎?你該去找領導,你說我鬼都不認識一個,到哪去找工作,他們不解決你就不要上班!我告訴你,並不是哪個領導故意要欺負老實人,主要是那些惹不起的他們不願惹,掂來掂去,還只好讓老實人吃點虧,因為老實人不會死皮賴臉跟他們鬧!」

  「為這,我做不來……」

  「辦執照你敢去跟人家小姐鬥心眼,想方設法抓人家的把柄你做得出來,為自己的事你做不出來?」

  「……」屈應天笑笑搖搖頭。

  「哎,公司的人事這樣安排你想過什麼沒有?噢,史彤生當法人代表兼經理,卻不到公司上班,讓你拚命!幹好了是他的功勞,搞砸了你兜著,這小子沒安好心!」

  「我的原則是寧可人負我,我決不負人。」

  「你真傻,既然要你主管經營,你就要考慮要權,一是人權,二是財權,三是自主權,要不沒法搞。」

  「具體的經營管理和責、權、利,我是要拿出章程來的。那你呢?」

  「我本來是不想來的,我圖什麼?可別人這麼算計你,我不平,我要來幫你。」

  屈應天驚疑地看著葛楠。

  「告訴你,書刊發行界我有好幾個同學呢!走吧,有個煤氣罐,你拉回去先用著。」

  「那你……」

  「我有兩個罐。」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葛楠兩眼直直地看著屈應天。

  「因為你太傻。」

  屈應天心裡一熱。




  屈應天拉著煤氣罐回到招待所已過了開飯時間。

  屈應天推開門,秀薇和泱泱不在屋裡。他把煤氣罐裝好她倆還沒有回來。屈應天有些緊張。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她是個柔弱內向的女子,心胸有些窄,她要生氣從來不跟你吵,可她會十天二十天甚至一個月不理你,直到你把她的氣消盡,你主動哄她才罷休。這些日子她又生氣了,可屈應天忙得白天不見面,晚上上床就呼嚕,沒哄過她一次。她會到哪去呢?

  屈應天泡了一袋方便麵,嚼了幾塊餅乾,秀薇娘倆仍沒回來。

  屈應天鎖上門,到電視室看了看,沒有。這裡一沒親戚朋友,二沒同學同事,她能上哪?屈應天走出了招待所。

  街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在屈應天眼裡只是一片模糊。他從心裡覺得對不起秀薇和泱泱,他承認自己在這方面無能,是個不合格的丈夫和父親。由於自己的無能讓妻子和女兒受委屈,他比她們更難受。他也想呼風喚雨,可他在這裡不知道風在哪裡雨在何方。

  屈應天漫無目的地在人行道上走著。京都的夜晚也變得熱鬧起來。沿馬路邊擺滿了各種小吃攤。簡陋得很,一張或兩張低矮的小桌,幾個小板凳,蜂窩煤爐子上有的在烙餅,有的下麵條、餛飩,有的在蒸包子,再加啤酒和螺螄、涼粉皮、花生米、醬牛肉幾碟小菜,來吃的少男少女居然不少,生意滿不錯。再看那些經營者,都有模有樣,穿著整齊,從拘謹的招徠顧客的語言和老實巴交做生意的手段,一看就知道都是第二職業者。白天他們都是機關幹部或公司職員,晚上幹起這營生,有的不免露出些羞澀。是啊,賺錢還顧那麼多幹什麼!屈應天腦子裡冒出個念頭,叫秀薇也來幹這個?他笑了,這簡直是開玩笑,他要說了,她不傷心死才怪呢!

  屈應天繼續朝前走。晚上還有謀活的。木匠拿著一把鋸,一本傢具圖;油漆匠拿幾塊油漆標本和一把刷子。他們排坐在馬路沿上,並不吆喝,只等主家來找他們,一副願者上鉤的神氣。

  屈應天忽然開竅,自謀職業呀!為何不把秀薇的檔案放到人才交流中心呢?屈應天立即轉身回家。

  「科長,你放下,等他回來後再拿上去吧!」

  「沒事兒,一罐氣才多重。」

  屈應天有些懵,急竄幾步,見渾身疙瘩肉的接待科長雙手提著煤氣罐在上樓。屈應天幾大步衝了上去,「我來!謝謝。」

  接待科長樂呵呵地跟秀薇打招呼:「有事只管說。」

  秀薇一進房間趴在床上就抽泣起來,弄得屈應天好似面對一隻刺蝟。

  「我沒要你去求人家,煤氣罐我已經借來了。」

  秀薇雙肩還是一抖一抖地抽泣。屈應天不知她究竟為何這樣難過。

  秀薇嫁給屈應天這些年來,除了上班工作、下班洗衣做飯以外,家裡的一切沒操過什麼心,她最不願意與人交往,喜歡安安靜靜一家人與世無爭與人無求地生活。眼下的日子逼得她實在忍不下去了,食堂裡的菜女兒一口不愛吃,做又沒有氣。她到招待所食堂買飯,順便朝廚房裡多瞅幾眼。她發現除管道煤氣外,廚房裡還有臨時急用的煤氣罐煤氣灶。回家後那煤氣罐一直在她眼前亂晃。她想招待所肯定有好多個。她一下午忍受不了這個念頭的折磨,鼓了幾十次勇氣,下定決心準備帶著女兒去找接待科長。

  這一行動被意外來訪的葛楠耽誤了。葛楠見她一副驚疑的神色,大大方方地介紹了自己,並詢問了他們來京後的一切境況。秀薇對葛楠這位不速之客的關心說不上是感激還是疑慮,她不知她是真誠還是別有用心。葛楠走後,秀薇怨恨自己無能,對任何人對任何事一輩子只會這樣被動應付,居然就只會答她所問,自己就沒有問她一句話。人家把她的家庭、個人的學歷、經歷全問遍了,自己對她卻一無所知。她要去找接待科長的願望就被這種怨恨自責壓下了。

  上食堂打晚飯,煤氣罐才再一次擾亂她的心緒。吃過晚飯,她鬥爭了半天,想到老鄉這層關係,才鼓足勇氣領著女兒上了接待科長的家。

  她低著頭向科長陳述了自己的請求。說完她渾身出了汗,從臉和脖子發燙的感覺,她知道自己的臉已紅成什麼樣。當她抬頭聽候接待科長的答覆時,她的心抖了一下。她看到了一雙令她膽顫的眼睛。她發現他的餓極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的乳溝。該死!怎麼穿這一條連衣裙呢。她想提一下裙子太低的領口,可她的手沒有一絲勇氣。她知道這樣等於戳穿了接待科長骯髒的靈魂。他準會難堪。她的請求恐怕就要泡湯。她只好裝作平靜,強忍著那對放肆的十分流氓的目光在她胸前掃來掃去。她胸口上像爬著一條蜥蜴一般難受,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意識清楚地忍受這樣的事,在她心裡無異於用自己的貞潔交換煤氣罐,她怎麼不傷心呢!

  「秀,好了好了,是我不好,我不應該讓你操這麼多心,受這麼多累。我以後多抽一點時間來辦這些事。現在煤氣罐也有了,而且有兩個,你再不用愁了。另外,我明天就把你的檔案放到人才交流中心去,我們自己可以找到工作。」

  「你把那罐氣送回去!」秀薇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怎麼啦?為什麼要送回去呢?你說的哪一罐呀?」

  「你跟誰借來的?」

  「我們單位葛楠借給我們的,她有兩個罐。」

  「你把它送回去,我不要!」

  「這又為什麼呢?既然人家借給咱了,又何必送回去呢?」

  「你送回去,反正我不要借她的。」

  屈應天看著任性而又妒火中燒的秀薇,只好苦笑。一會兒哭,一會兒惱,他不明白她究竟是為什麼。

  屈應天在家苦笑的時候,史彤生正摟著秦晴在新亞舞廳裡神魂顛倒地晃著慢三步舞。一切都按照他的願望順利進展著。




  辦公樓裡熱鬧異常。史彤生把營業執照辦下來了,局裡的人一個個看別人的新生嬰兒般傳看著營業執照。史彤生用不以為然不屑一提的腔調說著謙虛的話,看熱鬧的人自然就要搭上一些有口無心的誇耀,反正閒坐在辦公室裡也是白白地無所作為地閒坐著。

  屈應天手拿著他草擬的《公司機構、人員編製構想》、《公司內部機構職責及工作程度》和《公司經營管理條例》三份文書,看著眼前的熱鬧。屈應天打心裡佩服史彤生的能量和效率。自己跑斷腿磨破嘴氣痛胃都沒辦成的事,他卻幾個電話輕而易舉就辦下來了。他覺得自己再干五年八年未必就有這個本事。

  史彤生的滿心得意很快被屈應天的三份文書趕沒了。三份文書他是一口氣看完的。他暗暗吃驚,難道他屈應天學過經濟管理?完全是個地道的行家。三份文書中不僅把經理、業務、倉儲、財會等機構人員的職責作了明確的分工和詳盡闡述,而且把進貨、批發、零售、郵購等方面各個環節上容易出現的利弊搞得一清二楚,訂出了十分具體的相互制約的規定和獎懲制度,連批發三聯單和零售櫃台小票、倉儲卡片都設計齊全了。這要花多少心血?

  史彤生當然不瞭解屈應天在大學學的是圖書館信息學,他更不會想到這些日子屈應天除抓門市裝修外,同時跟葛楠跑了兩家新華書店、兩家社會批發書店和一家專業書店,登門實地請教了書店經營管理的知識和經驗。

  史彤生感到自己有些難以駕馭屈應天。他要拿出手段,拿出控制屈應天的手段。

  屈應天沒等史彤生拿出對策就來到了他的辦公室,他不是來接受史彤生對那三個文書的稱讚還是批評的。他提出了史彤生正在想卻還沒有想好的問題:經理和副經理的分工。

  史彤生毫無準備,支吾幾句沒說出個子丑寅卯。

  屈應天一眼便看出他內心的混亂。他不想故意讓他把缺陷表現出來,也不想在他面前賣弄,開門見山陳述了自己的意見。

  「按說經理不到公司主管經營是不合適的,既然上面這麼定了我也只有執行,所以我倆的分工也只好按這種現狀來考慮。我的意見是你主管人事和財務,我主管經營。這種既體現經理掌握公司實權,又符合經理不用親自陷入經營業務,用不著時常出差和每天到公司上班的實際。經營中的重大事情兩人協商解決。你看怎麼樣?」

  史彤生不瞭解屈應天,他搞不明白,屈應天怎麼會把人財兩大實權全部拱手給他,而自己卻只顧賣命。他傻嗎?他絕對不傻;是真的品質優秀作風正派?他不敢相信。想到自己公開地把他擠出辦公室,心裡倒有些慚愧,相比之下自己顯得有點愚蠢,有點小人意氣。

  「還是一起商量著干吧。」

  「我這人喜歡直來直去,分工一定要明確,職責一定要具體,分給我的事,我會盡力去做;不是我管的事,我絕不會隨便插手。」

  「既然你態度這樣明朗,那就先這麼定,什麼事情事先都不可能想得十全十美,只能邊干邊改進,你把咱倆的分工再寫個補充意見一併上報。」

  「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公司要進的人員盡快物色,如果要進正式職工或幹部的時候能不能給我一點兒照顧,與別的單位對調安排一下我愛人的工作?」

  「喔!你愛人的工作還沒有落實?」史彤生有些故作驚訝。他腦子裡立即生出一個主意,讓屈應天夫妻倆和葛楠在一起干會很有意思的。「這又何必呢?跟領導說說直接安排在咱們自己的公司嘛!你要不好意思,我跟領導說。」

  「不不不不。」屈應天馬上反對,「夫妻倆在一個單位有許多不便,可能的話,你想著這事,也不必為難。」

  「不在公司也可以在咱單位安排嘛。」

  「我寫過報告,上面不同意。」

  「我來說,有權不為自己單位的人謀方便要權幹什麼?」

  屈應天仔細看了史彤生一眼,這人哪像葛楠說的那樣。人啊,就是太有思想了不好,要都愚昧一些反而不會有這麼多事。

  「還是不要說的好,領導說了話再收回去不好,還是進入時對調安排合適。」

  「你這樣堅持,我也不好再說什麼,有合適人選你也可以提出來。」

  「這事還是你一張嘴一支筆為好。」

  屈應天走出史彤生辦公室帶著某種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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