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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中國足協的世界盃情結


  當我們用客觀的態度去對待中國足球的時候,我們會發現中國足球發展進程中存在的許多問題在各個國家中也同樣存在,比如裁判問題、財政問題、賽制問題、打假球問題、球迷鬧事問題,但接下去我們也發現別人的問題不應該成為我們自已落後的借口,而且上述問題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每個國家也都在努力克服自身的缺陷,它們和整個足球的發展大勢相比,畢竟是相對容易解決的,而且,一些問題的存在恰恰說明了足球的特別之處。比如裁判問題,即便在世界盃決賽中也會鬧得沸沸揚揚,裁判的錯誤構成了足球運動的缺憾,而這種缺憾反倒讓足球在人們心中佔據了特殊的位置,它表明世界上任何一宗事物都不可能完美,不完美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中國有收「紅包」的裁判,外國也有,但外國人經常要東窗事發,而我們永遠是查無實據。區別在於外國人有相對健全的法制,事業規範也更加深入人心。球迷鬧事是永遠也不可能滅絕的現象,一旦球迷都變得紳士,足球也只能是網球和高爾夫球了。它們的區別在於前者本來就是最大眾化的運動,後者本來就是上流社會的玩物。中國足球迷在鬧事方面比不上歐美和非洲,因此說中國球迷是最了不起的群體。它的另一方面是中國足球還沒有真正走進市場,一旦有了博彩,球迷鬧事也就隨之而來,因為輸或贏都和球迷的切身利益結合起來,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國家的性質也會對足球的發展產生影響,這方面非洲和西亞表現得突出些,足球在那裡是國家和政治的工具,足球如何滾動完全取決於一個首腦人物的轉念之間。這種行為無疑會大大削弱足球的力量,比如尼日利亞足球水平很高,但政府的過多干涉使這個足球強國一直沒能健康地成長,在世界足壇上也沒能得到應得的尊重。西亞也是如此,他們有好的球員和好的教練,但王室成員的頤指氣使經常斷送球隊的前程,以至於他們大筆資金的投入和足球的進步不成比例。

  中國的職業聯賽從1994年開張,已經轟轟烈烈搞了將近四年,但四年過去,我們發現自己除了掙大錢再沒有什麼讓人欣喜的改變。組成一支國家隊到外邊一打,便是最好的說明。'98世界盃外圍賽全方位暴露了中國足球幾年來存在的問題,因此說歸納和總結這次外圍賽決賽階段的比賽(包括它的準備階段),我們就能看到我們存在的問題在世界足球範圍內既有普遍性的問題,也有我們獨有的問題,而後者是我們的足球迫不及待需要解決的問題。

  1.急功近利好大喜功這應該是兩個範疇的事情,但又有內在的聯繫,前者是後者的結果,後者是前者的基礎。但無論怎樣,它們對中國足球的發展有相當大的破壞性,而這種破壞又往往被表面上的積極進取所掩蓋,消除它們的唯一出路是按足球本身的規律辦事,正所謂實事求是和說老實話做老實人辦老實事。在這方面,中國足協難逃其咎。

  職業化還剛剛開始,我們就提出了一個非常讓全世界都驚訝的目標:2000年奧運會前八名,2002年世界盃16強。這便是好大喜功的最典型宣言,它從根本上違反了實事求是的原則,就像1958年大躍進幾年趕超英美一樣沒有根由,全憑著一時衝動就什麼都有了,至少,是對自己和對世界沒有正確的評價,更是對自己和對世界的戲弄。

  中國足球嚴格地講一直游移在世界足球主潮的邊緣,我們從理論到實踐還顯得相當幼稚。我們的足球理論幾十年來都沒有發展,充其量是在研究一些細枝末節,比如說:「兩翼齊飛」「防守反擊」都是用一些很具體的技戰術取代了對足球的整體把握,直到'98世界盃外圍賽我們還不清楚怎樣科學地調整球員的臨戰狀態呢,技戰術的研究又有什麼可以保證的呢?我們的足球實踐就是在這些幼稚理論的指導下摸瞎著打,今天是沉底傳中,明天是大鬧禁區,後天又是固守反擊,大後天再來逼迫式打法。昨天是高豐文的體能至上,今天是徐根寶的搶逼圍,到了戚務生手裡便是什麼都打什麼都打不好。所有這些東西幾乎都是把細枝末節誤會成了整體,把具體戰術誤會成了戰略思想。憑這些想和亞洲球隊也難爭高下,又何談衝擊世界盃16強呢?但牛皮已經吹了,總要想法子試一試,至於能不能成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因為好大喜功,做事就不可能避免急功近利。

  (l)先是引進了德國人施拉普納。請高水平外籍教練是每個足球相對落後的國家共同認可的成功經驗,不僅僅是亞洲,歐洲的二三流足球國也這麼幹。94年世界盃中的美國、瑞士、愛爾蘭都用的外國人,非洲和中東阿拉伯諸國則更是清一色的外國教練。對中國來說,這也是一個短期內提高國家隊水平的好方法,但我們在選擇施拉普納這件事上顯得過分急切,過分相信德國教練肯定好,更主要的,足協在這方面並沒有進行認真地考察,而且以他們的經驗也無法確認哪一種教練水平更高更適合指揮中國人踢球。和世界足球強國打交道時,我們的決策層是一些文盲,他們光有聽別人講的份根本拿不出像模像樣的計劃來應對。他們甚至連市場行情都不知道,就信口說太高水平的教練請不起,殊不知施拉普納的要價比那些真貨色還要高。在骨子裡,中國足協都是一些不很開化的土老冒,他們以為進口貨肯定比土產貨要好,卻不知道進口貨裡邊更多的是人家淘汰不用的東西。就如同中國的電視機市場,其實如今的國產貨比進口的電視絲毫不差,但市民們還是相信洋電視,這裡邊的奧妙在於,真正上等品脾的洋電視並不面對中國市場,湧進中國市場的都是打入另冊的產品,也就是說,都是刪除了很多功能降低了質量標準的產品。德國老頭施拉普納就是這樣的產品,他除了把曼海姆帶上甲級,再無其他可以供欣賞的業績,但我們只看見了「十佳教練」這個年度榮譽,就把施拉普納當成點石成金的仙人請了進來。

  施拉普納的失敗是必然的,他只懂得一些現代的管理手段,對比賽,尤其是國家隊之間的比賽幾乎一無所知。他更適合做國家隊的日常管理工作,而不適合指揮一支國家隊征戰世界盃。施拉普納指揮下的中國隊成了歷史上歷屆國家隊中最混亂的球隊,在比賽中沒有戰術沒有技術,幾個人在球場上只是亂跑,踢了一種世界上最醜陋的足球。施拉普納有哲學家一樣的額頭,有演說家一樣的口才,更主要的他表現了一個德國人的敬業精神,這也成了他失敗後仍能在中國過好日子的理由。但作為一個主教練來說施拉普納的能力和水平確實很低,選他做中國國家隊主教練確實屬於失誤。

  施拉普納的失敗導致了中國足協的倒退,其實這也是新舊兩種觀念和勢力初試鋒芒的必然結果。在這個回合中,「新觀念」者同樣只是有感性認識,而急切成功的心態迫使他們匆匆出牌,這使他們像一個離家出走的初中生那樣最終還要回到家裡。中國教練重新執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中國教練有了可以自吹自擂的借口,施拉普納成了絕大部分中國教練貶低外國教練的論據。如果中國足協不是這般急功近利,而是讓事情水到渠成,98年世界盃外圍賽肯定不會打成如今的模樣。這並不是一種事後的假設,而是依照事物進程的合乎邏輯的推理。戚務生之所以一敗再敗還能坐穩主帥位子,都是因為施拉普納的失敗。沒有人再敢提起請外籍教練,當初力主請進來的人士由於自己的失誤更不敢舊話重提,更主要的是,誰還敢承擔歷史責任?誰都知道'98世界盃是「本世紀的最後一次衝擊」了,中國早就習慣把一切都和政治和歷史聯繫起來,輸了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不能戴著「崇洋媚外」的罪名完結自己的足球生涯。

  (2)或許是日本的三浦知良啟發了病急亂投醫的中國足球,當「健力寶」集團提議出資組建一支青年軍去巴西留學深造時,馬上得到了中國足協響應。按說這件事沒什麼不好,至少是請進來和走出去的一種嘗試,但問題是中國足協把這件事看得過分重要,他們似乎看見了中國足球衝進世界16強的希望。正是懷著這種希望,中國足協以空前的熱情投入了這項不能預知後果的工作。在經過了三番五次的人事糾纏之後「健力寶」終於成行,這支球隊幾乎選走了當時國內最有潛質的孩子,由此可以窺見中國足協在這些孩子身上寄予的厚望。在我們的統計中,以這種集團規模到另一個國家學習三年的事在世界上還沒有先例,但一貫保守一貫左顧右盼的中國足球創造了這個驚奇。

  事實上,如果讓中國足協出錢,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這支留洋兵團。錢是由「健力寶」出,球員由足協選,教練由足協定,真是不花錢又露臉的便宜事,一旦學有所成,足協當然功居首位,並且是開放家的形象。

  「健力寶」出去之後中國足協基本上就放任自流,只等著這幾年能產生出一流球星。後來的事大家都看到了,「健力寶」真的打比賽一點都不實用,一個個孩子瘦得麻稈似的,九十分鐘的比賽只能堅持六十分鐘。但就是這支球隊,始終在中國足協的決策中佔據特殊的位置。可以說「健力寶」莫名其妙地享有特權,由國內球員組成的青年隊在預選賽中一路無敵直打進決賽圈,但臨近大賽中國足協一句話就換成了「健力寶」,好端端一支青年隊說散就散了。結果「健力寶」踢得一塌糊塗,但主教練依舊器宇軒昂,足協依舊厚愛有加。接下去又去參加世界大學生運動會,同樣踢得臭不可聞。朱廣滬照舊趾高氣揚,足協照舊用人不疑。更加不可思議的是,參加世界大賽時這支「健力寶」兵源短缺,位置的缺陷尤其嚴重,但朱廣滬堅持不吸納國內球員,堅持給替補球員機會卻不給國內同齡好手機會,「健力寶」全然成了朱廣滬的自家球隊,他的權力之大讓人膛目。試想,如果沒有中國足協的尚方寶劍,憑一個沒有絲毫職業成就的朱廣滬有何德何能這般獨裁?中國足協在「健力寶」身上寄予了太大的希望,這支球隊的成敗似乎有關他們個人的成敗。原本是一種商品廣告的舉措,如今竟演變成了中國足協的跨世紀工程,而且是不出錢不出力只管摘桃子的工程。八運會後這出鬧劇不僅沒有停止,反倒愈演愈烈又要增派兩支。這一回想來個歐美風格大結合,相當於革命現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相結合。足協擴大了希望,他們打算由這些人中選出衝擊2000年奧運會的隊員,只是不知道還想不想進八強。

  關於走出去和請進來的利弊,我已專章述說,這裡只想強調「健力寶」之所以能受到如此重視,根源於人們對中國足球的失望;而足協同樣對足球的方向稀裡糊塗、他們知道巴西南美的足球肯定要好,但又說不清道不明好在何處。「健力寶」恰逢其時,正符合了中國足協這種心理。「健力寶」青年隊完全可以以俱樂部的形式自己出去自己管理自己學習,足協只是從中間選拔出優秀分子進入下一屆國家隊就行了。而國內優秀球員被排斥在大賽之外,只允許讓「健力寶」這支瘦孩子球隊在世界級大賽中練兵,則進一步證實了足協的賭徒心理,他們確確實實把中國足球騰飛的寶押在了「健力寶」身上。我不排除這支青年軍衝進奧運會的可能,但這並不就表明中國足球有了真實的進步。一個國家足球水平的提高從根本上說取決於這個國家的職業聯賽水平,這是顯而易見的規律,來不得半點輕視。日本在這幾年依靠雄厚的經濟實力在聯賽中加大投入,他們寧可請過時的大牌球星來日本掙錢,也不肯送一支國家隊的後備軍出去留學,日本人弄懂了這個道理:過時球星本身就是老師,他們教給日本球員的東西在日常訓練和比賽中就有了,遠比走出去來得更直接更實惠。日本足球水平的提高不是由於有了三浦知良,而是由於有了很高水平的職業賽制。韓國的足球水平在近年來呈停滯不前甚至下滑趨勢,也是因為韓國的職業聯賽開展得不太好,幸虧它們還有許多大學生球隊作後備力量。中國職業聯賽雖然還很初級,但對球員和教練的衝擊也相當巨大。至少,職業足球的利益和殘酷幾乎同時迎接足球人,對每個參與者的要求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要高,球員之間的教練之間的競爭直接和生存相關,因而也大大刺激了人的潛能。如今的中國球員雖然有很多毛病,但他們的水平一天天在提高卻是不爭的事實。只有在國內的聯賽上多下功夫,中國足球的整體水平才會有真實的提高,它遠比一支「健力寶」衝進奧運會具有意義。說到國內聯賽,就不能重新涉及到中國足球的急功近利和好大喜功。

  (3)幾年來我們一直轉播意大利甲級聯賽和德國甲級聯賽,我注意到每當意大利國家隊和德國國家隊有比賽,聯賽都要歇一周頂多兩周,他們從來不會把聯賽中止下來去備戰世界盃。據我所知,意大利和德國這種足球強國,肯定更看重世界盃。四年一屆的世界盃是他們向全世界表現自己的最好時機,不能想像世界盃決賽階段沒有了這兩支頂級球隊是怎麼一種情形,至少,對全世界球迷而言也是一個遺憾。即使如此,他們也照舊以國內的聯賽為主,國家隊的備戰時間很少,但職業球員的共通悟性並沒有因為備戰時間少而失去戰鬥力。這幾乎是職業足球共同遵循的模式,我們在亞運會、亞洲杯賽期間也遵循了這種模式,實踐證明沒有什麼不好。但隨著世界盃外圍賽的到來,突然間又回到老套子中間去了。我們首先有了「本世紀最後一次衝擊世界盃」的悲壯口號,然後順理成章一切都要為世界盃服務,為世界盃讓路。對球迷們來說,多一場聯賽少一場聯賽都不要緊,早打完晚打完也不要緊,要緊的是打世界盃。對足協來說,只有衝進世界盃才是工作卓有成效,否則什麼都是白幹。但他們應該比球迷們更瞭解中國足球的實際水平,沖世界盃的夢做了四十年,如今已經該醒過來看看世界的模樣。你很難說搞了幾十年足球的人不知道自己的份量,但他們認定球是圓的,而且比賽不乏以弱勝強的戰例。但從備戰世界盃和參戰的過程來看,中國足協其實沒信心衝擊這次世界盃,但卻有賭一把的心思。一旦成功便是空前的偉績,為了這個把一切工作差不多都丟到身後了,甚至連甲A重新開戰後的主客場地址都沒想好,甚至連擴軍之後的聯賽賽制都沒有公佈於眾,甚至連八運會的足球比賽也放任自流,一切的一切都押在了這支國家隊上了。日本和韓國也重視世界盃,但職業聯賽照打,雖說一些俱樂部間因為國腳缺陣成績要受影響,但還是兩種比賽兩不誤。與我們的孤注一擲相比,日本和韓國顯示出了長期的職業眼光,而我們為了換得世界盃外圍賽出線,什麼都可以不管了。這樣做的結果並不好,國家隊的長期軍營式集訓已經有悖人性,國家隊球員的壓力在這種群集中變得越來越大,繃緊的神經一繃再繃,終於在關鍵比賽中一觸即斷。中國足協自己播下的種子這一回輪到自己遭殃。如果能用理智的心態對待這次外圍賽,我們遭受的打擊不會這麼大,或許還真有衝出去的可能。實際上這次外圍賽的進程已經表明我們一直有很好機會,把握住其中任何一次,都會實現願望,但真實的情況是中國球員的精神正是被中國足協大員的急切心理,被他們的思想工作摧毀了。在九十年代末尾,這些人居然還能導演民主革命時期和「文革」時期的宣誓儀式,但其誓詞又讓人哭笑不得:「不做懦夫!不當逃兵!不吃後悔藥!為中國足球血戰到底!堅決打敗卡沙科!」你真不知道這些決策人怎麼生的腦子,居然能想出這種不倫不類的誓詞來,前半截如同現代詩後半截又像去刑場,別說年輕人,上點歲數也會給嚇傻了。好大喜功的另一面就是經不起失敗,經不起大場面。領袖們在這次外圍賽中的表現比球員差多了,正是這些人首先失去了信心,正是他們首先從精神上放棄了競爭,所謂思想工作只是他們幾十年官場習慣的不由自主,也是這些人推諉責任的手腕。比如說足協領導一百回都講一種話,每臨大賽這個人都像模像樣地飛抵國家隊營地,講他永遠的箴言:要認清形勢,要經得起磨煉,要有置之死地而後生的膽氣,在相信自己的前提下,做好面對困難的準備,做好場上應變,冷靜對待裁判的判決。諸如此類,真不如油印成傳單每個隊員人手一份,比賽中間從短褲口袋裡掏出來展開看看,馬上就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了。這些人只要球員置之死地而後生,從來不要自己置之死地而後生,這是好大喜功者的共同特徵。

  在以後的生活中,如果你遇著了滿口真理的人,就可以認定是一個好大喜功者,這種人永遠是最膽怯又最自私的人,功勞永遠是他的,罪過永遠是別人的,因而能官運亨通直上重霄九。幸虧中國隊出局早,否則聯賽要推遲到1998年去,天寒地凍真不知有多少人會去球場,真不知又有多少球員意外受傷,真不知對'98賽季產生多大的負面效應,真不知打了兩個多月的國腳回到母隊還能不能勝任角色,真不知還要花多少冤枉錢聽多少大話空話假話。

  2.遲疑不決一錯再錯施拉普納之後,戚務生有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味道。那時的中國足球才剛剛開始職業化,而那種職業化還帶著大鍋飯的痕跡。足協似乎無暇顧及'98世界盃,那一切還都相當遙遠。外籍教練不成功,國內教練又都是敗軍之將,只有李應發和戚務生兩個人似乎具備主教練的資格,還有一個劉國江。戚務生最終能脫穎而出,肯定是由於李應發的目中無人和劉國江的指點江山。戚務生是個很內向嘴很嚴的人,「5.19」之後大戚從未就那次失敗發表過任何言論。當領導的就是喜歡這種老實人,戚務生也有很好的履歷,他的當選順理成章。中國足協根據改革開放的大形勢搞了幾回競選,都是走走過場,戚務生比徐根寶還要順理成章地升任國家隊主教練。

  戚務生用商業比賽樹立了個人威望,一時間國內都是讚揚聲。當戚務生得了亞運會冠軍之後,再也沒有人提聘請外籍教練的事了,彷彿中國足球一夜之間有了革命性飛躍,彷彿中國的土教練不比洋教練差什麼,連新聞界也伸出脖子喊叫起自力更生了。一些有識之士對商業比賽的價值表示了懷疑,但亞運會的第二名只能使他們閉嘴。雖然沙特和科威特都是二流球隊,雖然伊朗隊還沒有1997年這樣凶悍,雖然土庫曼斯坦用前鋒當守門員和中國隊打成二比二,雖然烏茲別克斯坦靠一群老臣打了中國4:2,但畢竟'94世界盃之後中國足球頭一回得了好成績。足球比賽歷來以勝負論英雄,中國隊打得難看,但畢竟比韓國和日本的成績要好。一些人士對中國隊戰術打法的批評在如潮的讚揚聲中被埋沒了,後來的事情告訴人們,戚務生已經很難接受新聞界的批評,他的結論是:我搞了半輩子足球,難道還不如你們記者?別聽他們的,我們幹我們的。

  奧運會預選賽中國隊輸得非常慘,我們第一次注意到了戚務生的性格弱點:這是一個承受壓力的能力很差的人,也是一個不肯及時反省自己的主教練。贏了球他可以喜極而泣,輸了球又可以把責任推給球員。

  在這一點上他很像德國老頭施拉普納,這老頭也是從來不承認自己有什麼過失,總是球員有問題。也就是這次奧運會預選賽,戚務生給了中國足球一個中肯的評價:技不如人。遺憾的是這句技不如人他只用在球員身上,從來沒有認為自己同樣技不如人。實事求是講,中國教練和中國現役球員相比,他們的能力和水平更差,遠不如球員更接近職業足球。

  亞洲杯賽是戚務生執教生涯的最低點,戚務生終於準備辭職,但必須申明的是戚務生的辭職絕不是由於認識到了自己的能力不行,而是認定憑中國這些球員,貝肯鮑爾來了也不行。出發點不同,辭職的內涵也不同,這也就是後來的戚務生沒有信心的真正原因。很明顯,即使不以勝負論英雄,僅僅憑主教練對球員喪失信心這一點,戚務生也不該繼續擔任這個職務,他已經不可能滿懷信心地帶領手下的球員迎接更加殘酷的世界級比賽了。

  如果此時中國足協能果斷地中止戚務生的執教,選擇一位水平高些,對球隊有信心的教練,'98世界盃肯定是另一種樣子(是肯定,不是可能)。但此時中國足協面對新聞界的質詢居然如同市井無賴般問道:「你們誰敢站起來說能行?」記者當然不行,記者的職業是和腳沒關係的工作,他們當然不能站出來說我行。在作家圈子裡也有這樣的無賴,你誇他可以,批評他,他就會說:「你寫寫看?」誰都知道這是耍無賴,但又真的一下子沒法子回答。其實,9.13首戰伊朗之後再換人,中國隊仍然有機會調整自己。以中國隊員的實力,在亞洲球隊中並不真的「技不如人」,我們只是不能把這些球員的能力挖掘出來,一個好的教練無疑在這方面有獨到之處。戚務生在這方面低能,主要是因為他自己尚停留在「專業隊」時期,他對職業球員的理解已經不可能深入,球員對他的不信任甚至牴觸情緒都會影響球隊的戰鬥力。他掛在嘴邊的「技不如人」、「傳接球技術不行」、「戰術素養差」更會打擊球員的自信心。而戚務生恰恰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從1994年到1997年秋天的外圍賽,提高球員「戰術素養」的任務恰恰是國家隊應該承擔的,將近四年時間,前前後後經歷了亞洲杯、亞運會、「登喜路杯」、中韓對抗、赴英集訓,球員的戰術素養仍不見提高,只能說明我們教練員的戰術素養太差。如果時間短促,中國足協為了穩定而不換戚務生情有可原,但如此漫長的時間足以全面瞭解戚務生的能力,仍舊不換人,不能不是決策上的嚴重失誤。

  撤換主教練從根本上說是改變一種思維模式。從這個意義上說,撤掉戚務生並不能改換思維模式,無論是金志揚、遲尚斌、徐根寶,都幾乎是在相同的思維模式中指揮作戰。中國國家隊只能由外籍教練統領才有改換模式的可能,但聘請施拉普納的失誤使足協的「洋務運動」消亡,為了順應「民心」,為了不去承擔「崇洋媚外」的政治責任,足協還是明知道戚務生不行也得行。採取的補救措施是請了英籍顧問,又增派了遲尚斌和金志揚。客觀地講,足協的出發點是善良的,但這種做法除了製造混亂之外,更致命的是從根本上動搖了主教練的尊嚴和信心,也動搖了球員對主教練本來就日益減少的信任,中國足球隊的失敗,從本質上說是中國足協決策的失敗,有很充分的時間可以使足協修正決策,但足協在這個問題上表現了少有的頑強和始終如一。因此說戚務生要負的責任其實很小,他盡心盡力做了,教練組也同樣努力了,只是他們的能力局限才導致了指揮上的不斷失誤。

  1996年3月,面對國人對戚務生的懷疑和不滿,王俊生說:「如果因為國奧隊失利就罷免主教練,那麼以後誰還肯來國家隊、國奧隊干?」這是一種相當幼稚和牽強的反問。我還從來沒聽到過哪個國家因為罷免主教練而使教練席出現過真空。西亞炒教練是世界之最,但從未因此缺少國家隊主帥。很簡單的原因,對於一個教練員來說,最大的夢想就是率領一支國家隊,試問哪個中國教練不把國家隊主教練當成是自己足球生涯的最高目標?有了蘇永舜、曾雪麟、高豐文、徐根寶、施拉普納,並沒有影響戚務生上台的渴望,如今沒有了戚務生,照樣有很多人想當這個主教練,甚至敗軍之將徐根寶和蘇永舜也很想重新證明自己呢。足協常務副主席講了一番孩子話,不知道他對世界足壇的情況瞭解多少,但他至少應該知道戰績不佳換人是常規,也是東山再起的唯一希望,但中國足協放棄了這個希望。

  同一次講話,王俊生還說:「這次國奧隊失利,責任不完全在於教練,主要是我們自己的水平不高,在這種情況下還要求贏球,就不是實事求是。」俗話講「會說的不如會聽的」。足協一句話就把責任推到了球員身上,還順便給球迷和新聞界戴上了一頂「不實事求是」的帽子。這未免有點下作了,至少是大帽子底下開了小差。回顧奧運會的幾場比賽,明明是教練員指揮失誤導致了失敗,卻偏偏指責球員技不如人,而足協在保護教練員的時候不惜攻擊球員,這難免讓人不齒了。可以說,任何一個國家的足協都難找到如此說法,中國足協又一回證實了它的「特殊國情」。

  王俊生接下去又把話拉回來,他說:「這次國奧隊的失利,我作為代表團團長,作為中國足協主持日常工作的負責人,失利的責任應該由我來承擔,不能去責怪教練和球員。」這句話聽上去很有風度,也有承擔責任的勇氣,但實際上王俊生的這番話等於什麼都沒說,他要承擔什麼責任?鬼才知道,他只是把官場上的老一套擺出來罷了。我們歷來是「責任由我來負」,到頭來他還照舊坐他的常務副主席的椅子。真的要承擔責任,足協常務副主席就該第一個下台。現在清楚了,失敗了就罷主教練,誰還肯於?失敗了就罷免足協副主席,誰還肯來幹?看樣子中國足球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除了戚務生和王俊生,再沒有人有勇氣有才能出山了。王俊生的結論對國奧是滿意的,也就是說他對這次失敗還是滿意的,失敗不是教練和足協的問題,是我們不行——不行也要幹下去,因為「中國足球經過多次挫折,已經能夠經受起失敗的再次打擊」。真是奇文共欣賞,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就是中國足協的結論性歸納。戚務生穩坐泰山,王俊生穩坐釣魚台,中國足球可以經受得起失敗的再次打擊。

  隨著亞洲杯賽的再次失利,國人對戚務生已經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而戚務生自己也心灰意冷,這無疑是調整人選的最佳時機。此時距外圍賽小組賽尚有幾個月的時間,一個有能力的教練完全來得及貫徹自己的思想,況且小組賽的對手畢竟不很強大,以中國隊的實力完全有能力戰而勝之。面對全國的一片倒戚之聲,面對戚務生的喪失信心,中國足協又一回錯失良機,而恰恰是這一回延誤,應該說最終斷送了中國足球的法蘭西之夢。我們再一次聽到王俊生在閉著眼睛說瞎話:「從中國隊在本屆亞洲杯賽的總體上看,教練員在陣容佈置、打法安排方面基本上還是準確的,以後的問題是如何把教練員正確的技戰術打法思想貫徹到球員中去發揮出更大的威力。」這一回王俊生赤裸裸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什麼都是正確的,只是球員不正確。而我們看到的是指揮上的全面崩潰,看到的是陣容佈置、打法安排上的全面失誤。中國足協大員居然顛倒了黑白,從頭到腳卸掉了責任。以後的發展也完全說明王俊生的肯定是多麼荒唐可笑,中國隊完全放棄了亞洲杯賽上的戰術打法,到英國去之後學到了「451」,把一種全攻全守的陣形改良成固守反擊的打法,然後又回到了最初的「442」。

  在十強賽的這段時間,中國足協也有過幾次良機,但他們沒有把握住這些機會,眼看著國家隊自毀前程。

  與戚務生的情況有所不同,戚務生是沒有能力把握住機會,中國足協是不想把握機會,他們對衝擊世界盃的信心不足是導致在決策上遲疑不決在行動上一錯再錯的根本原因。這些人把希望早就寄托在下一個四年上了,「1%的希望100%的努力」只不過是他們說給球員的,他們從來就沒有從心裡這樣想過,這也是在沙特戰平之後戚務生能講出「1:1是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的真正原因。誰都知道中國戰平沙特就等於失去了機會,但我們的指揮員居然還認為能夠接受。沙特人對此大惑不解,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難道中國隊出線了嗎?

  不知道這一回中國足球的決策者們還說什麼,不知道他們是否能像個好男兒一樣跟全國球迷說一聲問心有愧,然後辭職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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