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我問自己,執教萬達47場不敗的遲尚斌是否將成為新一代中國足球教練的代表人物呢?答案並不那麼清楚,要弄清這個問題需要很多條件,而最根本的條件是遲尚斌必須親自試一試,他只能用帶領國家隊的實績去寫出答案。我的疑問因此產生了:四年一次的世界盃,中國真的要四年一回四年一回地進行試驗嗎?我們對人的生命真的就如此不負責任嗎?
我們已經試了四十年,再試下去實在於天地良心有違,我們現在需要的是丟掉狹隘的民族主義去尋求更接近勝利的鑰匙。為了這個,我們當然要首先心平氣和地看看遲尚斌和他的同輩。
中國的年輕一代教練中,有遲尚斌、殷鐵生、李虎恩、余東風、賈秀全和郭億軍、左樹聲,他們中間最成功者當屬遲尚斌。這中間賈秀全和遲尚斌有在日本踢球或執教的經歷,這或許是他們比其他人更惹人注目的原因。賈秀全帶著八一隊的娃娃兵連年保級成功,他最大的優勢是把八一隊變成了甲級球隊中最頑強的球隊,這表明賈秀全在防守方面有最好的心得,如果他的球隊有更強的中場和前鋒,他奪取聯賽冠軍不會讓人意外。遲尚斌接手大連萬達之後便能讓球隊保持不敗,也說明他確實有過人之處。其他的教練到目前為止我們還看不出更大的才華,李虎恩和左樹聲都應該是失敗者,余東風和殷鐵生的執教能力都很平庸,余東風尤其平庸,而郭藝軍則屬於小學生剛入學堂,還處在啟蒙階段。扳著指頭數下去,居然只剩下遲尚斌有話可說了。從年齡結構上來看,遲尚斌比戚務生年輕,比殷鐵生年長,這是最佳的過渡年齡,應該最有效地連接上下兩代同行。遲尚斌還有他的師弟們不具備的資歷:在國家隊踢球12年,當了8年國家隊隊長;退役後先是到北京部隊任了三個月主教練,然後入北京體院教練員專修科;1987年去日本,期間曾執教過日本松下電器青年隊。我們還發現,遲尚斌其實和徐根寶、戚務生、胡之剛、高豐文一些半元老式人物都是隊友;從1972年到1976年遲尚斌一直和戚務生、胡之剛在一起踢球,他的資歷比陳熙榮、容志行都要深。遲尚斌在國家隊也是一個承前啟後的人物,也就是說,遲尚斌的特殊經歷使他很難被劃入任何一代教練,遲尚斌因此在現代中國足壇上注定要佔據特別的位置。在這段話結束的時候,我發現必須把遲尚斌從「年輕一代教練」中剔除,也須把他從老教練中剔除,他變成了最特別的一個人。
按中國特色選拔接班人,遲尚斌毫無疑問是最有競爭力的。比起徐根寶李應發劉國江,遲尚斌有年齡優勢;比起陳熙榮賈秀全殷鐵生,遲尚斌有閱歷優勢。
最主要的,遲尚斌有冠軍教練的業績,選拔國家隊主教練,這是最有份量的硅碼。至於金志揚,他的確差得很遠呢。足協杯無論怎樣都算不得石破天驚,沒有外援之前的國安隊在十二支甲A中充其量是一支善爆冷門的球隊,而這種球隊本身就是主教練性格的寫照,國家隊最需要的是穩定發揮水平,怕就怕抽風一樣時好時壞。
我想戚務生之後就該是遲尚斌了,這也是我來大連的決定性原因。我非常想見一見遲尚斌,聽一聽這個人對足球的談論。俗話講會說的不如會聽的,聽一個人的說話你總是可以發現一個人到底是怎樣的水平,怎樣的心思。但遲尚斌一直隨戚務生帶國家隊備戰,我根本沒有機會。我只能去研究大連的那套叢書,更仔細地去看遲尚斌的那本英雄傳。
我只能說非常失望,我沒能發現遲尚斌在執教萬達隊中的過人之處,他的做法他的事跡只是因為奪了冠軍才讓人注目,否則就變得非常普通。我很想知道遲尚斌有怎樣的足球思想,但看不出來;我很想知道冠軍教頭的勝負觀,也沒有;我更想知道遲尚斌如何看待中國隊屢戰屢敗,還是沒有。我只好把這些書籍擱在一旁,我只能自己去思索一番了,我只能依照一般性原則去考察遲尚斌了。這是相對科學的方法,只是相對科學,遲尚斌的特殊性一旦完全展示出來,這個科學就失去了可依賴性。但我確信這個規則: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統治思想,這種統治思想將是時代精英們的精神核心。你很難說遲尚斌不是中國足壇中的精華部分,他不可能掙脫時代的烙印。
遲尚斌代表國家隊打了將近三百場國際比賽,他當球員期間國家隊換了幾任教練,先是年維泗,再是任彬,再是張宏根,又換成年維泅,再換蘇永舜,最後又是張宏根。真刀真槍打世界盃是蘇水舜,那是遲尚斌運動生涯中最激動人心最刻骨銘心也是最悲痛無奈的經歷,此後的遲尚斌便東渡去日本。我們無法知曉遲尚斌從1981年的經歷中得到了什麼有用的東西,但有一點是不用猜疑的,遲尚斌不會服氣,因為中國隊是被人暗算而遭淘汰的。那時的中國隊在亞洲是一流球隊,日本和西亞乃至韓國都不是中國的必然障礙,那時的中國隊只是因為缺乏大賽經驗,缺乏對付英式打法的經驗。遲尚斌如今重返故里,他的志向不會單純到只是報效父老鄉親,他肯定還有更高的目標。國家隊急召他輔佐戚務生,這並不是一個好差事。但遲尚斌還是去了。這表明了遲尚斌要最終成為新一屆國家主帥的雄心。可以這樣講,遲尚斌的主要目的是通過輔佐戚務生獲得執教大賽的經驗,這種經驗和當球員的經驗不可同日而語,它將成為一個教練員日後執教的最寶貴財富。我甚至善意地想中國足協決策層也有相同的想法,也就是說中國足協壓根就沒有準備中國隊這一次進軍法蘭西!其他人也沒有設想過中國隊會衝出亞洲諸強的包圍,他們只是盡可能做得更好些,從新的角度去總結失利的教訓。
我正逐漸接近遲尚斌的故事的核心,他是在中國足球四十年沒有進取的情形下回到祖國的,遲尚斌是在一種不服氣的心理支撐下執掌萬達的,他是在把萬達作為自己向更高目標邁進的跳板的心境下進入國家隊教練組的。核心是遲尚斌為了自己的目標到底做了什麼樣的準備,這個核心將決定遲尚斌在萬達47場不敗之後將給中國足球貢獻什麼。簡單說:他能否帶領中國國家隊取勝亞洲請旅,實現中國足球歷史性的飛躍。
遲尚斌只是不服氣,但他同樣缺少成功的準備,他不可能有這樣的準備。這便回到了中國足球自身的結症上來,我們共同缺乏的是大賽的經驗,更缺乏大賽取勝的經驗。遲尚斌也不能例外,他也很難從這個失敗的怪圈裡掙脫而出。
在日本的八年,無疑是遲尚斌一生中非常重要的時期,遲尚斌對生活的認識和態度在這八年中肯定有了巨大的變化。一個人的人生境界並不是一朝之間就突然昇華的,但人生的轉折卻往往在一瞬間就完成了。
遲尚斌在這八年中的內容是外人無法猜度的。但僅從公開示人的材料中也不難看到遲尚斌確實比他的眾多中國同行更多地體驗了生活本身的殘酷。和汪嘉偉不同,中國男排在亞洲一直佔據重要位置,亞洲最有魅力的汪嘉偉比中國足球隊隊長更容易得到日本人的承認;但有一點是共同的,這兩個中國球員都是隻身在異邦奮鬥,都能體會到身在異鄉為異客的孤獨,這種特別的體驗會使他們比任何一個身在故鄉的中國人都更加珍視自己的祖國關心自己的祖國。和汪嘉偉一樣,遲尚斌肯定也注意著國內的同行,區別在於日本的排球在亞洲很強,日本的足球在日本剛剛起步。這種區別使他們所獲取的營養會有差距,因而汪嘉偉更有條件帶領中國男排重奪亞洲排壇的霸主。遲尚斌缺少條件,首先是因為中國足球在八十年代後並沒有大的進步,相反,和亞洲強隊的距離有拉大的趨勢。遲尚斌所面臨的足球環境比十幾年前要好,但他面對的足球卻已經喪失了必勝的信心。遲尚斌在自己的儲備尚且不足的情況下想有大的作為無疑是不現實的,他的命運和他的年齡一樣,注定只能是過渡角色。
萬達在國內足壇的地位肯定是不容動搖的,這個球隊中有國內最好的前鋒,也有最好的右前衛和右後衛、盯人中衛,還有最有競爭力的自由人。隊中的郝海東、張恩華、孫繼海、李明、徐弘,都是現投國家隊的中堅力量,沒有了這些人,中國國家隊便毫無競爭力。遺憾的是這些球員在遲尚斌接手萬達隊之前就已經是最好的了。孫繼海是個例外,遲尚斌是他的發掘者,後者給了孫繼海展示自己才華的機會,孫繼海的脫穎而出證明遲尚斌的膽識和獨到的眼光,孫繼海正成為未來中國球員中最優秀的代表人物,這種球員在世界足壇中也應該是難得人才,如果能早日投身更高層次的足球環境,孫繼海很有希望成為未來的中國國家隊的頂樑柱,並且有希望帶動起一個時代的中國球員。依靠這樣一批國家隊最好的球員,加上引進的外援,遲尚斌沒有理由不出好成績。在這一方面,他顯示不出比徐根寶、金志揚更高一籌的實力。我們完全可以做這種假設,換了徐金二人,照樣可以使萬達在中國足壇稱雄。記得萬達在成都客場勝四川之後四名國腳曾夜出不歸,被發現後有人放言道:「你們想不想幹了?」這應當是足壇上的吉尼斯世界紀錄,我們從來沒聽到過隊員這樣質問教練的,即使羅納爾多也不敢如此放肆去質問國際米蘭教練西蒙尼。但萬達球員這麼幹了,一方面表明我們的球員狂妄無知,另一方面也說明遲尚斌缺乏強有力的服人力量。國內賽場是檢驗遲尚斌唯一的場所,但這個場所又實在很難檢驗出一個教練員的真實才能。我們不是足球的獨立王國,我們只能在同外國人的較量中才能知道自己。遲尚斌太缺乏這方面的資本了,他執教的萬達只和泰國懼樂部冠軍隊打了兩場,首場比賽的那種反敗為勝不知為什麼沒有讓人信服的東西,朝鮮裁判似乎在球場上表演朝中友誼萬古長存,他簡直成了萬達隊中最有殺傷力的一員。泰國隊輸得不服氣,但遲尚斌這時候已經隨著國家隊去英格蘭尋找勝利的陣形去了。
在大連,遲尚斌的人緣很好。大約是因為遲尚斌生為長子,從小就養成了寬厚待人的品格,所以遲尚斌在人們心中是大好人的形象。《英雄無語》中列舉了遲尚斌在日本時的助人義舉,也有在萬達為球迷辦事的義舉,還有諸多義舉。遲尚斌的確是一個很仁義很忠厚的人,這也許是他能夠統領冠軍隊的人格威力,但我更想知道他的執教思想。有關文章和書籍介紹過他的訓練課程,訓練比具體的比賽更容易摸到一個教練員的足球思想,但我看到的東西都不能說明遲尚斌比他的中國同行更強。於是我想到了大連市長的評價,他說有一個遲尚斌就不怕。我很想知道這個市長對足球懂得多少,他憑什麼這樣肯定遲尚斌。後來我看到了市長的文章,他說:「原來我對足球瞭解不多,但這十年來受大連人的感染,我也越來越喜歡。」也就是說市長並不真的是足球行家。他還說:「如果問我為什麼喜歡足球,其實很簡單,大連人民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我終於聽懂了,市長對遲尚斌的評價我們大可不必過分認真。至於市長把足球昇華為一種精神,應該是一種革命的浪漫主義和革命的現實主義相結合的表達,很有政治家的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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